姬修远手指敲着桌面,“这样便合情理了不是吗,你的舅舅为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忽悠尔能坐上王位和朕的舅舅联手谋害你。”
小王子似乎恍然大悟,问:“那你的舅舅也有一个儿子吗?”
“他?”姬修远嘲弄地笑,“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有儿子。”
“为什么?有儿子不好么?”
“没有儿子就不会有人认为他有野心,朕若要动他,即便手中我有证据也会有一大帮子朝臣用这个没有儿子为借口来力谏、劝说朕。”
小王子若有所思,“舅舅都很狡猾。”忽然他转向顾锦年,“黄猴娘娘,你不能让你的哥哥作为你和皇帝陛下儿子的舅舅。”
顾锦年啼笑皆非,忍不住以手掩口,怕自己笑出声让小王子失了面子。冷不防,小王子突然见了鬼一样地大口抽气,惊恐地瞪大双眼指着顾锦年。
顾锦年的手还掩着嘴,被小王子略显狰狞的神色吓住了,只觉得后背发凉。“皇上,后面,后面,没、没什么东西吧。”
姬修远瞟了她一眼,本不想理,忍不住又瞟了她第二眼,仍然不想理。不过,他认为,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只是一种肢体安慰,不算理。
小王子惊恐加错愕的神情表达了他心中的情感,指着顾锦年的手问:“你的指甲上有白点,你知道吗?”
顾锦年看看指甲,点点头,不明白为何指甲里的几颗白色斑点就把小王子吓成这样。
“黄猴娘娘,你一直遮着面纱是不是因为你的脸变臭了?”
“臭?”
“就是,就是,咦……”小王子用声音配合着双手将自己的脸挤揉得像个肉包子。“就是这样。”
帝后互望一眼,小王子说的是丑?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肯定后,姬修远笑道:“皇后是美人,京城第一美人。”
“不对,你一定是骗人的。”小王子很固执地摇头,“她是中毒了,所以脸会变臭,这种毒是我们王室的秘制毒药,专门用于惩罚不忠不洁的女人。中了这种毒的女人,指甲里就会长出这种白点。
姬修远握着顾锦年的手举到自己眼前仔细查看,果然看见她的几个指甲中有白色的小斑点。“有解药吗?”
看到小王子点头,姬修远明显松了口气。但是小王子也提出了要求。第一,解药他可以配出来,但是配制的时间要很长,希望帝后耐心等待;第二,他的解药不能白给,需得帮他将鞑靼的王位夺回来。
姬修远自然是一一答应。遂又让小王子细细回忆他那位表兄有何体貌特征,小王子大喇喇地笑,而后一把拉开胸口的衣襟,“看,我们鞑靼的男人们胸口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标记,三岁时就要自己选定一种动物纹绘在前胸,作为自己特别的象征。”
姬修远与顾锦年齐齐探头观看,又齐齐垂头拼命忍笑,四个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一只长耳朵兔子赫然被纹在了在黑壮小王子的胸口。
小王子对他们二人的笑表示出十分的不能理解,“我三岁时候就是喜欢兔子,我舅舅胸口上还是一只刺猬呢。”
顾锦年实在忍不住要打趣他,“你们都很热爱‘小’动物。不知那位世子的胸口纹了个什么?小麻雀还是小鹦鹉?”
小王子皱眉努力回忆着,“我记得,他喜欢猫,非常喜欢。”
姬修远感觉到顾锦年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猫?喜欢猫的二十几岁的男人,他似乎也认识一个,也算是朝中官员。
三十八章 被一窥二扒的画师
……》
“若是你体内没有余毒,你的指甲上应该不会还残存着白色斑点,小王子也就不会仍然认定你中毒未解。”
“她说我是中毒的你就信啊。谁知他话里的真假。”
“不是被人下毒?那皇后可否解释一下,你的脸已恢复了半年之久却为何仍在人前以面纱遮面?”
“解释不了?朕替你说,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是被人投毒所害,在未查出投毒人之前,让所有人以为你仍未痊愈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顾锦年半眯着眼睛斜卧在榻上,脑中一直想着元宵节那夜与姬修远的这番对话。让她一直放不下的并非自己体内的余毒未解,而是姬修远由此事中所表现出的细密心思。回想由大婚之夜始至今的点滴,姬修远的面目在她的心中竟是愈见模糊甚而是混乱。憨憨的姬修远,无奈无能的姬修远、纠结的姬修远、无赖耍横的姬修远、时而精明时而沉重的姬修远,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姬修远?
“皇帝这个人,不要太早对他下定义。”——这是去岁的一个夜晚,展落墨对她的提醒。
以十岁稚龄继位,在了库虚空、边关强敌环伺、内朝外戚掌权的情况下,稳坐皇位十年,且令大齐的了力一年强似一年,他了岁岁来朝年年进贡,经济与贸易的繁荣发展让他们越来越依赖大齐。了内虽连年天灾不绝但没有发生一次饿殍遍野的惨景,百姓仍旧富足安乐,近六年内竟然没有爆发过一次暴乱、起义。
突然睁开双眼,满室绚烂日光让眼前的景物更加清晰分明。顾锦年转头望着窗外,碧空如洗、澄明清澈。眼睛仿佛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个世间的景物,头脑中也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的清醒。
姬修远,不动声色的姬修远,骗过了所有人的姬修远。不过,顾锦年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还要加上一句——终究是骗不过顾锦年的姬修远。姬修远让她知道了神寂和鬼隐的存在,与她合谋设计了范宗友和御林军统领张强,对她坦诚心内的忧思和过往,毫不隐瞒小王子的藏身之所。骄傲的笑容渐渐柔软、甜美,长若羽扇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让双眼中的晶亮变得朦胧……
眼前忽然多出一只纤细的手晃来晃去,敛去笑容,看见香茗揶揄的眼神。顾锦年将头转向内侧的墙壁,嘴角却仍是忍不住的上翘着。
“奴婢去告知展画师,说皇后娘娘正在面壁思过。”
顾锦年扭头,“你讨厌。”
香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三个字和这撒娇的小声音可真销魂,但是为什么皇后娘娘撒娇的对象会是自己?
见香茗用手揉着两颊,顾锦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牙疼。”
顾锦年顾不上理她的阴阳怪气,心思已经飞到了展落墨身上。
从展落墨进入这座偏殿看见皇后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顾锦年与往日不同,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待听完顾锦年提出让他作画的要求后,他更是蹙了眉,问:“画菩萨像?以往你可是从来不喜这些的。”
顾锦年道:“这是要孝敬太后的,你画得精细些。”说完,便让冬雪和夏雨将早已备好的银盆、净水、紫檀香、白玉杆的狼毫笔和雪白长衫捧上来。
画佛像之前,展落墨必会净手、焚香,换上雪白的长衫光脚站在地上,用簇新的白玉杆狼毫笔方可落笔作画。冬雪他们伺候着他三净其手之后便依着皇后的吩咐离开了,随后顾锦年也走出去关上偏殿的殿门,方便展落墨更换衣物。不过,殿门关了并不代表顾锦年就会离开,她正顺着自己故意留出的一道门缝向内偷窥。
展落墨除下簪缨,解下缙绅,而后开始脱衣服,先是脱去外袍、后是深衣、中衣、里衣,眼看着马上就要将里衣脱下,就在展落墨的双手触到里衣的结带时,一只手也触到了顾锦年的头顶。顾锦年就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将自己的头一包一转,她的整颗头便偏转到了右侧。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下巴,有点熟悉。眼光往上移,鼻子、眉眼,很熟悉。表情,不熟悉。顾锦年从来没有见过姬修远用如此凌厉的神情面对自己。他那张绷紧的脸让她的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在姬修远如寒芒般的目光逼视下,顾锦年后退着,一步、两步、三步,姬修远的目光粘附而至,再退,还不行?那两道目光愈发凛冽,顾锦年干脆转身跑到转角的廊下再回身,这才让姬修远收回了紧盯不放的目光。
瞥了一眼身侧殿门,姬修远侧身从两扇殿门的门缝中间向里观瞧,见展落墨身着雪色斜襟长衫也正蹙眉向这边看过来。似乎是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展落墨快步走到殿门处,抬手推门,却不妨殿门恰好在此时被人向外拉开,他收力不及,就着推门的力道整个身子前倾着撞进了姬修远的怀里。
两人身体相触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僵硬住,似两尊石雕般抱持着相拥相抱的姿势。只一瞬,两人又同时推开对方,后跳着弹开,而后怒目而视。
“展落墨,你大胆!”
“皇上,臣冲撞圣驾是有罪,可臣才是吃亏的那一方啊。”展落墨双臂环抱在自己胸前,满面委屈。
“展落墨!”姬修远此时除了用拔高的声音来掩饰内心的尴尬之外别无他法,再回头看那侧廊下转角处,罪魁祸首的顾锦年竟还在探着头向此处张望,他心中更添加了一份难堪,只想着要捉住这女人好好教训一番。
见姬修远满面怒气地拔腿向自己这边走来,顾锦年一缩头提裙就跑,耳中又听到展落墨拖着长声喊,“皇上,你要对微臣负责啊……”
被穷追猛赶的滋味并不好受,顾锦年虽然和付欣翰学过些花拳绣腿,但是平日疏于练习多半荒废了,况且,这样的奔跑除了需要少部分技巧之外,体力还是占了决定性作用的。很明显,顾锦年的体力与姬修远是无法相比的。所以,在跑到御花园中的梅林里绕着稀疏的梅树转了几圈后,顾锦年抱着一株老梅树停住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说:“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样追着我跑像什么样子。”
姬修远听了她这倒打一耙的话更气,“你也知道这样不成样子啊,那你跑什么?有本事你别跑啊。”
顾锦年抚着胸口,“要是有本事我还至于跑啊。”
从没见过示弱的话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姬修远无可奈何地叹息,“朕当初为什么就会娶了你呢?”
“因为你缺钱。”
“建立在金钱基础之上的婚姻果然是不幸的啊。”姬修远仰天长叹,“你买了朕的中宫,好歹也要对得起这个花了大价钱的后位吧。可是你看看你,不学习不进步,即便是看书也看那些什么《闲话京都风流人物》、《你我他的天涯》、《人人话开心》这类无聊又无益的闲书。朕平日也只由着你,并未横加干涉,哪成想你竟变本加厉,竟然偷窥年轻男画师更衣!你,你,你……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
顾锦年靠着梅树屈膝坐下,“展落墨从来都是在我家混吃混喝,又不是没看见过他换衣服,当年我们还睡过同一张床呢。”
“他竟然……朕这就命人去剐了他。”
“诶,别。那个,那个后面两句是我编的。”
“真的?”
“嗯,除了混吃混喝以外,他在我家没干过别的。”
“不对吧。”挨着顾锦年坐下,姬修远侧目道:“他在你家就没和你聊聊心事什么的?”
“即便是要聊心事也是和我大……他和我大哥也没聊过。”
姬修远好似没有发现顾锦年临时改口,抬手摁了摁她的脑后,“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懂吗?”
“嗯。”
站起身,伸手,姬修远等着顾锦年将手递过来。拉她站起,拖着她的手前行,姬修远用淡然的面色掩盖住心中的翻涌。她是想要偷看展落墨的前胸是否纹有图案吗?她早就知道了展落墨的身份吗?甚至应该早于自己之前就知道了吧?
他是在初十那日才知道的。
初十那日他从皇后宫中离开去见神寂经过近一年的查访,找到的那两位被展家送到偏远寺庙中的老人。他们是跟着已故的展老夫人将捡来的展落墨抱进展府的老仆,亦是亲眼看见展落墨前胸纹身的人。
姬修远在此刻仍能清晰地体味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自己心中的震撼和随之而至的战栗。紧了紧五指,他犹豫着开口,“皇后……”
顾锦年转头望他,静静等待他说出后面的话。最终,她等来的只有两个字,“算了。”
五日后,姬修远再次愤怒地掀桌。“还反了她了,竟然又来!前几日她明明答应的好好的。”
神寂见皇帝发泄完了,正自坐在那里喘粗气。趁着他没注意,偷偷拾起被皇帝在发泄时扔到地上的黄玉镇纸塞进了袖口。而后没事人一样地清了清嗓子,说:“皇上,你要是再多气一会儿,娘娘那边说不准就已经把展大画师扒光了。”
“你,她,不会吧。”
“怎么不会啊。我可是在房梁上听得真真的,娘娘让香茗在酒里下了少量的迷药,说是防着待会儿脱衣服的时候展画师还有力气反抗。”
“她……”
“哎哟喂,我说皇上,你就别她呀她的了,咱快点赶过去吧,现在就得拼个速度了!”
姬修远吩咐摆驾凤栖宫。神寂窜窗子而去。姬修远吩咐住辇,神寂又已窜窗子进入了皇后摆酒招待展落墨的沁香阁。
姬修远踹门而入,正见顾锦年对仰面躺在地上的展落墨上下其手,正在解里衣的搭扣。姬修远终于爆发了,一把抓住顾锦年的后脖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顾锦年!”
顾锦年被吓得不轻,毕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抓住,当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姬修远铁青着脸瞪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干嘛?”
“展落墨喝醉了。”
“然后……”
“然后,然后,臣妾想把他搬到那边的榻上去。”
“皇后真贴心啊,可是担心他睡得不舒服,故而连衣衫也亲手为他除去了?”
“呃……他,他,哦,他吐了,吐到衣服上了。所以……”
姬修远狞笑,“是么,朕看看那些被污了的衣服。”
顾锦年没办法了,也编不下去了。两人沉默地对立着。
姬修远花费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来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慢慢走过去,抱起展落墨放在窗下的榻上。垂眸盯着展落墨微微散开的衣襟,“你过来。”
顾锦年怯怯地挪过去,眼见姬修远一把扯开展落墨仅剩的里衣,而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惊呼过后,她却又被眼前所见的惊呆了,半晌才喃喃道:“不,不是猫。”
姬修远淡然道:“不是猫。”
“可为什么是只鸟?”
姬修远一眼瞥过来,“说你不学习你还不服气,这是鲜卑皇族拔拓氏的图腾。”
“鲜卑?展落墨是鲜卑族的世子?”
“是鲜卑皇族。”又瞥了一眼,“他也是这一族仅存的血脉了。”
顾锦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好歹证明了他不是鞑靼的那位世子。她听见姬修远又在问她话,“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没有很早。大概三年前,他突然在暗夜遇袭,虽然侥幸逃脱却受了重伤。养伤那段时日,又有杀手数次欲取他性命。因他知道顾家开的镖局中有许多高手,便来求救,希望我们能派人保护他,我问他因由,他才说自己是外族的一个支系皇亲,家中被屠,只有一个忠仆抱着年幼的他逃到了大齐。”
“所以,那日听了小王子的话你就联想到展落墨的身世?”
顾锦年没有否认,姬修远说的是事实。
“其实,说到他的身世,当日朕得知之时,亦是震惊的。拔拓一族的覆灭和大齐当年对待外族的政策直接相关,说起来,朕也应算是他半个仇人。”
“皇上……”
姬修远凄然一笑,“这几日朕一直在想,大齐该要如何对待异族。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