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哪来的小叫花子赶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啊!“她这一席话颇有市井之气,一听就知是久经尘世欢场的。
“长得倒是十分标致,琴艺也颇有水准。“她踢了踢我的破碗,”见你这般可怜,不如来我们玉楼春,老娘让你三个月做上这的头牌。“
我摇了摇头,止弦起身,将长绮抱在坏中,清点了一下破碗中的银子,欣喜地发现可以供我一顿晚餐和一夜住宿。这卖艺卖得果真值得。
清点完银子后我就准备走人,没想到那老鸨突然拉住我,“我说这位姑娘,你抢了我们玉楼春的客人,可没有赚了银子就走的道理。“
我将她放在我肩上的爪子拽下,拍拍衣裳道,“此处并未注明不许我弹琴。”
她大笑:“我说姑娘,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整个长州的教坊青楼是谁说了算你也不打听打听,今日你是进我玉楼春得进不进也得进!”
“是吗?”我冲她假意笑笑,随后收起笑容道冷声道:“对不起,我没兴趣。”刚转身准备走人,却见几个龟奴上前拦住我的去路。我看了他们一眼,想想师兄教我的剑术已经很久没用了,近日到可以试试看生疏了没有,只是现在手中没有剑,颇让人有些沮丧。
那几个龟奴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我还未动手面前就有一袭黛色衣衫一晃而过,我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的场面。只见那黛色衣衫一个左擒一个右拿,那群龟奴就纷纷跪地求饶,武功实在是高。只是,那黛色衣衫为什么是位女子?根据我三年来看话本的心得体会,这时候应该有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出现才不算辜负那几个龟奴的卖力演出才是,啧,有个鼻子都被揍歪了。
黛衣女子面容冷寂,如二月岭上的白梅一般,孤傲一世的感觉从骨子里透出来,她收拾完那几个龟奴向我走来道,“姑娘可还好?”
我笑笑,“我没事,多谢姑娘相救。”
她点点头,“我家公子听姑娘琴音不俗,想见姑娘一面。”
看来人也不是白救的啊,难道这世道就没有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么。
不过既然替我解了围,我去见他一面也未为不可,遂冲那女子点头道,“姑娘请带路吧。”
她公子所在的地方离此处不远,是一家名叫今朝醉的酒馆,乍看有几分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的阔壮。馆中布置还算雅致可观,随处可见画有兰梅的柱梁。我随她指引上了二楼的雅间,红木的桌子上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和一壶佳酿,看起来就让人很有味口。循着桌子再向前望去,是一面垂下的珠帘,在柔和的烛光下泛着微微的光亮,帘后隐约坐了一人,我张望许久仍是看不清面容,只觉得身影着实不像是位女子。
“公子,”黛衣女子开口,满是恭敬之意,“奏琴的女子带到了。”
“嗯。”帘后的人应了一声,当真是位男子……这绰影纤纤动珠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不是戏文话本里女子该有的扮相么?我想,这里面的人不是长得丑到惨绝人寰的,就是美到人神共愤的,或者,就是心灵扭曲的。
“姑娘请坐。“我正想着他应该属于那种人未注意他的话,直到身旁的黛衣女子帮我移开椅子我才发觉自己失态了,遂尴尬笑笑说了声多谢。
“在下未央,不知姑娘芳名是何?”
“千诺。“
“千金一诺之意?“
我笑笑,“大概吧。“
刚开始未曾留意,如今再注意他的声音,倒真的有些好听,音起时如月出云岫的高贵优雅,音落时又像雨打轩窗般静好舒适,让我不禁好奇起他的长相来。
帘后又传来声音道,“此番让姑娘来,是想与姑娘做一桩买卖。“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了紧怀中的琴,“公子请说。“
“方才在这里听到姑娘琴声,倒是在下这些年来听过的最有神韵的,不知姑娘,”他顿了顿,连同我的心跳也顿了一顿,“可愿意将手中的琴卖予在下,价钱由姑娘定。”
果然是看上我的琴的!刚才围观的那些人中未有一人认出这把长绮,莫非他只听琴音就认出了它,看来此人在乐曲上绝非等闲之辈。
我起身对着帘子施礼道,“公子说笑了,这琴公子去街市可一口气买好几把,实在不值得公子厚爱。”
“哦?”那边传来杯盏放下的声音,“可是在下偏偏看上了姑娘手中这把。”
我抱歉笑笑,“这琴虽然普通,却是师傅去世时留给小女子的,小女子把此琴看得与命一样重要,恕不能卖给公子。”
那边许久没传来声音,我只好干站着,目光落到桌上的菜肴上,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面颊有些发烫。
帘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笑:“姑娘饿了不妨坐下吃顿便饭。”
我看着桌上的美味有些为难,他见我许久未动便又说道:“菜里没下药,未某不强人所难。”
我大喜:“你的意思是说不想要我的琴了。”
他似乎轻轻颔首:“在下只希望姑娘能善待它。”
“公子……”一直未说话的黛衣女子突然喊出声来,我看着她的脸似乎对未公子的这个决定颇有异议。
“隐歌,你再去添几道菜来。”
黛衣女子虽有不快却也不显于脸上,顺从地推门下楼。
在她走出去的一瞬间,我却看到门外一晃而过的一白一黑两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骂道,“娘的奶奶,阴魂不散!”
这是自从我出陈州就一直跟着我的两个人,跟就跟吧还打扮得这么标新立异,黑白无常一样的人让我想不注意都难,这一路走来曾有几次被他们逼得无路可逃,只能带着那匹马孤注一掷,跳崖跳河什么的都成了家常便饭,这次为了甩开他们特地来到繁华的长州,想着人多点甩开他们也容易,没想到才刚看不到他们一天就又追来了。
“怎么了?”帘后那人询问道。
我皱了皱眉头,“遇上仇家了。”迅速跑过去打开窗子,朝下面看了眼,还好不算太高,于是转过身向他告辞:“这顿饭我是没有口福了,公子有缘再会!”语落翻身跳下窗去。
娘的奶奶!
哪个这么没道德在这里扔香蕉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数据,是让人哭晕在厕所的节奏啊!╮(╯3╰)╭ ╮(╯3╰)╭ ╮(╯3╰)╭
☆、山长水阔知何处(三)
之前入城的时候就已打听过,听说过了长州西面的那片树林就到了燕齐边界洹江。我抬头看看月色,预计可在曙光到来之前赶到渡口,只要到了齐国,天高皇帝远,那“黑白无常”本事再大估计也不大可能追得到我了。
只是我这一路匆忙,腰间没有什么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只能借着月光一步步向前,我向来认路的本领不好,此番便是更加困难,连着走了好几个时辰,却见哪哪都是一样的。听说樵夫们说可以凭着年轮来辩方向的,可是这里的环境保护做得实在太好,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晕晕地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块树桩。
星光璀璨,月色稀稀,洒下这一路盈白之色,四周寂静,只偶尔传来寒鸦骇人的叫声,脚踩在枯枝旧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声声似乎都有回音。走夜路我不是第一次,但一个人走夜路还真是第一次,怪只怪我平常没事志怪小说读了不少,书生走夜路遇见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不是鬼怪就是妖魔的,偏偏他还不知,以为桃花开艳遇至和人家一夜风流,结果都送了命。不过好像妖魔鬼怪找的都是模样俊雅的书生,我一介女子应该不用太担心,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披头散发,衣裳破乱,应该更有可能被别人当作鬼怪才是。
努力说服自己不用害怕,可脚还是发软,大约是饿了,随手在摘下几个野果就着衣服擦了擦,然后找根横着的树干坐下啃野果。我靠着旁边的树,眼前是晨光熹微前的薄暮冥冥,寒鸦声依旧在耳边回响,出陈州的时候并未想到会走到如今这步的田地,现在才知万事艰难,不知师兄当年出来闯荡的时候是否也像我这样落魄不堪过。
此番想来,琴卿的那首《知何处》诚然道出了我的处境。
迷糊中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穿了进来洒下光斑点点,斑驳着光阴的痕迹,我起身看着前路,只觉得一片迷茫。
吃了些野果继续赶路,却发现每次都能准确地回到做过记号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炼就了这么一项让人欲哭无泪本领。
一日下来还是未找到出路,我丧气地坐在石块上,想着自己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不过那谁曾说过,不惮以最险恶的恶意去猜测任何人,我还等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活人问路好了。
山气日夕佳,林气日暮寒,晚色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眼前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林木,简直让人顿时萌生一种自挂东南枝的绝望。为了保存体力,我决定还是停下寻找出路的步子,找个好点的地方睡上一觉,明日再起来碰碰运气。
睡梦中被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吵醒,四周漆黑不见五指,背后不自觉地泛起寒意害怕是遇见什么东西了,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不觉心花怒放,竟然是人声!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放翁诚不欺我也!
我兴奋地抱着琴就向人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跑了几步便看到有火微微,此时的我就像行走在沙漠里的人突然看到一处水源一样,一种重生的喜悦溢于言表。越来越接近人声,眼中所见与我之前所想却似乎有些不同,我本以为是山中樵夫来此处伐木不巧天色渐晚便就地歇息一夜,可现在这情况,呃——像是某个神秘组织在召开大会。
我躲在不远的一棵树后看着篝火旁围着的那群人,篝火的一面站着约莫有十几人,由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人领头,而另一面刚好被树枝挡住,再加上恰处暗处我看不太清。
“世子殿下已经查到东西就在琳琅山庄,特遣属下来此告诉公子一声,半月之类请务必将东西拿到手。”身着玄色劲装的人说道。
“嗯,我知道了。”树林隐处一个男声慵懒地答道,这声音甚熟悉,像是在那里听过。
那边人也应了一声,又问道,“恕朝云冒昧,不知这么晚了公子为何会在此处?叫我们好一顿找。”
有树枝被扔进篝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等那响声渐渐沉寂下去才听到有一个人声传来,“等人。”
“那朝云就不打扰公子了,“玄色劲装男子转身对众人道,“我们走。”
等到他们的马步声渐行渐远我才敢在树后偷偷挪动早已发麻的脚,看来这阵子的运气真是背到奶奶家了,连迷个路都能听到这种机密消息,只怕现在是动也不能动了,万一被发现杀人灭口抛尸荒野的话就真的悲剧了。只是不知那隐在树影后的公子要等的人什么时候来,站久了真的甚累。
我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偷听得开心么?”
“不开心!”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情况不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到树影深处站着一个人,着了一袭素白的衣袍,在这夜里看着确实吓人。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近,火光渐次在他身上投下我才看清他的样貌,那张脸生得十分俊俏秀美,一双碧目在火光中流彩溢章,无故又勾勒出几点淡漠,鼻梁很是挺拔,嘴唇呢,却很薄,噙着三分笑意将我望着,下颚线条流顺极尽温柔之感,清风吹得他墨玉般的青丝从唇缘略过,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勾人魂魄,身形颀长如玉树孤松,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我看得有些发呆,他又走近一分,似笑非笑道:“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一句话说得我很是恼火,却又不敢发怒,看他这个样子,走到我身后我都还没有发觉显然武功高我许多,只好傻笑道,“哥哥,你长的真好看。“
他不由自主地轻咳了一声。
这世上把秘密告诉两类人才不怕被泄漏,一是死人,二是傻子。
死人自然什么也说不了,傻子呢,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为了不让自己当死人,我只好装疯卖傻一回了。
他停在离我一尺处,我上前拽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说,“哥哥,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家好么?“
他面着浅笑将我的手从他袖上拉下,“姑娘这边来。”
我抱着琴跟他走到那堆篝火旁,他径直坐下问我道:“姑娘家住何处?又怎会在这林子里迷路?”
我抓了一会脑袋,装作神秘地对他说:“我阿娘说了,我家住在星星上。”
“哈哈……”他笑出声来,“姑娘可真有意思。”
“他们也这样说我,嘿嘿。”我捡起一块树枝扔进火堆里,“哥哥,你带我出去好么?我在林子里转了一天一夜了。”
他笑着摇摇头,“不用我送,有人来接你了。”
“你说什么?!”
他手指前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吓得向后一仰只剩两只手支着身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黑白无常”正站在我们面前不远处。
我下意识地将身子往他身边挪了一点。
那二人显然也看见我了,上前道,“千姑娘的本事倒大,教我二人找了好久。”
“呵呵……”我冲他们傻笑,然后低声对身旁的他说,“哥哥我不认识他们。”
“哦?可他们好像认识你。”
我狠狠掐了一下掌心,眼中顿时飙出泪来,“是我阿爹阿娘,想要我嫁给那个李财主,我不嫁他们就……就派他们来抓我……哥哥你要救我!”
那个“白无常”开口道:“今日我兄弟二人是来处理与这位姑娘的私事,还望公子不要多管闲事,刀剑无眼,免得误伤公子。”
他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我急了,忙又往他身旁移了几寸,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哥哥……”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抬眸对“黑白无常”说:“不过在下倒觉得,多管闲事也是一种美德。”
“那就得罪了。”说话间已经引剑刺来,他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护在身后,边展扇边说道,“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我身为医师连死人都不怕还怕这个打架的场面么?这么一场好戏自然不能错过,况且还可以看看他功力到底有多深。
于是将眼睛睁得比之前更大。
只见他展扇为面挡住那二人的长剑,再上下一翻动“黑无常”的剑立马脱手,哐当一声配着“黑无常”震惊的面容简直是大快人心,他右脚一抬将那剑勾至手上,右手执扇在胸前轻摇,左手佩剑背在身后,那样子简直不像是在打架。这扇这剑舞得实在太好,瞬间提高了整个打斗场面的艺术档次,让我不得不抱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
还未等我看过瘾,腰上突然一紧整个人被抱了起来,随后落到了一个马背上。
“喂你干什么?他们还没死呢?!“
“我没有杀人的习惯,驾!“他夹紧马腹,那马便撒丫地跑了起来。
斩草不除根,后患必无穷啊,坐在马背上的我甚是无奈。
他一直带我到了洹江渡口,此时晨光熹微,我远远就看到了渡口处站着一位女子,着了一身黛色的窄袖裙,这不是那日替我解围的女子么?叫……隐歌。
那女子一见我们的马来便迎了过来,朝着他喊了声:“公子。“
公……公子?难道今天救我的这位就是那天要买我琴的?若真是这样那我之前是在装傻他也都知道?娘的奶奶,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姑娘?”
“啊?”我回过神来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