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烟尘- 第20部分

　　　　“当然是反应咱们麻曲现在真实情况的报告！”张善水自然是没什么好气儿，语调依旧是冷冷的。

　　　　“你不会以为县里的领导都是马进元那样的干部，对下面的实际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吧？哦，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你的这份报告送上去恐怕也没什么用。可是既然县领导都不是那样的干部，为什么现在这种状况依然没有改变？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张书记？”扎西对张善水的态度一点也不生气，脸上似乎还有了一点笑意，只是把末尾的那个张书记咬字咬的很重。

　　　　“或许……县领导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会在报告之后附上一份详细的解决方案，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张善水有些艰难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他的心里突然明白，一定不是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绝不是没有人想出过解决问题的办法，肯定也曾经向上反映。但这些办法最终却没有实施，或者是不敢实施，到底是什么原因？几十年来这草原上没有变的是什么？

　　　　——政策！

　　　　想到这儿张善水不由得嘴里发干，再也说不下去了。也许这中间还有派系争斗，互相掣肘等等原因，但是政策因素绝对是最主要的原因，而且也是这种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牧区经济发展考评方式，造成了现在牧区畜牧结构的不合理。

　　　　虽然国家已经开始抛弃计划经济的那一套，准备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但是现在也只是在发达地区开始试点，如今的草原实行的依然是计划经济。没有政策的支持，这个出头鸟自己能当么？

　　　　扎西看着有些呆滞的张善水难得的笑了笑，一边从沙发里站起来一边说：“你的报告县委是绝对不会支持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星期一可以去试一试，我保证他们绝不会把那报告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当然，如果最后你还不死心，而且不怕功劳被我抢了的话，可以把报告交给我，我给你拿到常委会去讨论，但最后的结果么……我无法保证！”

　　　　扎西走到门口，最后扭过头道：“张书记，我记得你们汉人有句古话说得好像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也曾经说过‘做大事要先从身边小事做起’，我想我没记错吧？”

　　　　“妖孽，绝对是个妖孽！”张善水目瞪口呆的目送着扎西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最终心甘情愿的拿起了抹布和笤帚。他终于明白为何扎西能够把畜牧局经营成铁板一块，也明白了他能在县常委里强势的原因。这绝对又是一个人老成精的主儿，只是对自己似乎并没什么恶意。

　　　　张善水一边扫地一边想，打这种报告的人扎西一定见过很多了吧？他们的下场现在可能都不尽人意，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这份报告写还是不写？不知为何，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扎西嘲笑自己的画面，一股狠劲突然自胸腔内勃发。

　　　　该死鸟朝天，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个黑脸的家伙嘲笑了去！何况老子现在还知道天下大势，党中央已经在十二届三中全会上提出了社会主义经济是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观点，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的体制应该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的时代就要到来，自己还害怕什么！

　　　　只要下定了决心，张善水就会把事情做到最好。为了能在县委常委会上通过，他特意在解决方案里把近期党的政策的变动，今后的发展风向等详细的融汇进去，尽力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每种情况发生时都制定了相对应的解决方案。亏得有以前当了六年秘书的底子，才算把这厚达三十页的报告漂漂亮亮的搞了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辛苦只是刚刚开始。

　　　　一九八六年的时候，连发达城市的政府机关都没有见过电脑，更不要说什么电脑打印机。像麻曲县这样的政府机关，本来政令文件就少，大家又都在一个办公楼里，所以连油印机都只有公用的两台。

　　　　如果这份报告能上常委会，至少每个常委要人手一份。鉴于这份报告里的某些内容在麻曲县还有些骇人听闻，张善水自然不能让它提前公诸于众，以免将来的局面不好收拾。所以这九份报考就必须他自己手写，而且还要尽量做到书面整洁，字体工整。

　　　　“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看来明天的星期天是不用过了！”

　　　　星期天一早，张善水就不得不早早的起来誊写自己的报告，一直忙得连中午饭都给忘了。幸好老甘并没有忘了他，看到这个小老弟这会儿都没来吃饭，就跑到他的住处来找他。看到他在写报告，就随手拿起来翻了两眼，没想到这一翻就放不下了。

　　　　“张老弟，你脑袋瓜不错啊！这办法我看行，不过这政策……你说这政策真的会变？你上头真的有人？”

　　　　自己是再生人的事当然是不能说的，于是张善水只能模棱两可道：“我上面有没人你老哥能不知道？不过我大学的同学在报社，他们的消息比较灵通。这政策一定会变，只不过不是现在，还要等两年。”

　　　　“那你这不是自己往那个火坑里跳么？我一个退伍兵都知道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现在这么悄悄秘密的做手脚，就不担心自己的前程？”

　　　　“没办法啊，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形势逼人么？再不想办法，今年冬天恐怕会出大事！出个白灾什么的，我这新上任的书记还不是要去顶缸？还不如搏一搏，万一赌对了，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张善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头还是觉得把握极大，就算常委会通不过，不是还有扎西分担压力么，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那不行，当官不是推牌九，我不能看着你冒险。快些跟我走，老熊现在就在我家，咱们找他好好商量商量！”老甘拿起一份已经写好的报告，拉着张善水的手就往外走，大有你不去我也硬要把你拉去的劲头儿。

　　　　“得，这还没上常委会，就有一个常委……不，是两个常委提前知道了。想保密还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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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章　权衡（一）【求推荐票】】………

　　　　张善水跟着老甘来到他家，一进门就看见小尼玛和老甘家的大黑獒正玩得开心，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这两只狗竟已经混熟了，看样子大黑獒对小尼玛还颇多照顾。小尼玛见来的是张善水，便撇下大黑獒欢叫着跑过来，在他腿边撒娇，让张善水的心里头暖暖的有一点小感动。

　　　　他俯身把小尼玛抱了起来，轻轻的在小尼玛的身上抚摸着，嘴里像哄孩子一样小声问道：“尼玛这两天有没有调皮捣蛋啊？你和这么大的大家伙在一起玩，就不怕他欺负你？”小尼玛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幸福的哼哼叽叽。

　　　　“也真是怪了，我家的黑子对这小东西还真好，就像是它自己生的一样。我还从来没见过藏獒会和松狮打成一片，老熊，你说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熊丁一来到门口，扫了张善水和他怀里的小尼玛一眼：“能有什么古怪？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也许小家伙自出娘胎起就学会了溜须拍马的本事，一天到晚把你家黑子哄得开开心心的，黑子本身就傲气，自然不会和它这只小松狮一般见识！

　　　　张善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熊丁一会看自己这么不顺眼，刚刚碰面就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不过他对此倒也不很在意，脸上微笑着心中暗想，“你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小尼玛可是未来的獒王，那我又是什么？”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小时候不读书，黄土都埋半截了反倒热爱起学习来了？”熊丁一劈手夺过老甘手里的报告，看了两眼转头问张善水道：“你写的？你倒是挺不安分呐！”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你别在意，老熊就是这个脾气！面冷心热，虽然一心帮忙，表面上却弄得像你欠了他几百吊似得，所以一直都是出力不讨好儿！”熊丁一死撑着一张臭脸，老甘的脸上却有点挂不住了，毕竟小张是自己硬拉来的啊。

　　　　“哈哈，甘哥你说哪去了，就凭人家是县委常委，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见怪！你先等一下，我请你们喝酒！”张善水嘿嘿一笑，放下小尼玛，转身出了院门。

　　　　熊丁一进了屋，一**坐在沙发上，自己先点了一支烟，这才仔细的看起张善水写的报告来。他刚才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就已经知道了报告的大致内容。在他的印象里，过去也出现过几分这样的报告，只不过都被县委压了下来，而写报告的人，不是被调整到乡上去做基层工作，就是被冷处理，之后都没有再受到重用。老甘好不容易为他坑蒙拐骗创造的机会，他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呢？

　　　　但是当他第二次详细的看这份报告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份报告和以往的全都不一样，以往的那些报告基本上都是就事论事，着眼于眼前，而这份报告却多了一些宏观政策和未来动向的分析，着眼于将来。而且报告的内容详尽，各项分析的丝丝入扣，就好像中央政治局开会时他在旁边看着似得。执笔人那坚定的口吻，更是让你觉得这些分析中的事明天就会发生。

　　　　“这小子真的上面没有人吗？是不是老甘他们的偶遇全都是那个张部长一手导演的圈套？我们都陷入毂中而不自知？如果不是，那这小子的政治嗅觉可非同一般，弄不好还真会成为一颗政治新星……”熊丁一不像老甘，处在他现在这个位置上，了解的东西自然比老百姓要多得多，他的政治嗅觉也算是灵敏，早已从报纸和主流杂志上感受到了风向在慢慢的变动，因此这份报告给他的震惊还在老甘之上。

　　　　“老熊，你怎么每次都对小张这个样子，人家哪里得罪你了？人家从来也没求你帮他做过什么，你不要老是一副黄世人的嘴脸！”没有了外人，老甘对熊丁一也不再客气，真的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熊丁一一笑：“你别急嘛，我其实对他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我总是觉得他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泼，反而显得暮气沉沉的……”

　　　　“人家那是沉稳，是政治上成熟的表现！”

　　　　“对对，就是沉稳，而且是太沉稳了，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老弟还真是不简单，能力绝对一流。他这份报告要是放到常委会上，那绝对是……”

　　　　“丢官罢职？”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可能我们麻曲县乃至整个云北州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么厉害？那你可要帮帮他……“

　　　　“这你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到时候我会在暗中帮衬他的！”

　　　　两人正说着，张善水提着两瓶云湖大曲从外边进来，笑着说：“今天我请甘哥和熊哥喝酒，希望两位领导不要推辞，也给咱一个巴结领导的机会！”

　　　　老甘笑道：“呵呵，我可不是什么领导，不过就我还是要喝！”

　　　　熊丁一只是一笑，“上菜上菜，为了等你老子早就潜心贴着后背了！”，算是默认了这个兄弟关系。

　　　　自古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善水一个科级干部和副处级县委常委称兄道弟，即便有老甘在中间牵线搭桥，熊丁一也未必搭理他。可是看了那份报告之后，熊丁一对张善水的看法却发生了重大改变。他的心里暗暗觉得如果张善水的这次赌局如果大获全胜，将会由此一飞冲天，和自己平起平坐也只是短期内的事，和他搭上关系自然有自己的好处。如果失败，自己也只是暗地里从旁协助，根本受不到什么影响，自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你叫我熊哥，那我就叫你一声兄弟了。以前对兄弟多有不敬，这里我自罚一杯！”熊丁一笑着举杯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现在我敬兄弟一杯，祝兄弟宏图大展，指日高升！不过哥哥我还是要多一句嘴，这份报告你真的打算报上去？你可能会因此丢官罢职，还要落上忘本的骂名啊！这中间的利弊，你可要权衡好了！”

　　　　“态度变得还真快啊，谁说部队里出来的就都是直心直肚的直爽汉子，这老兄的官场厚黑学学得不错啊……”张善水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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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章　权衡（二）】………

　　　　张善水拿起酒杯和熊丁一轻轻一碰，“谢谢熊哥的关心。这种事情，你越想就越拿不定主意，还不如干脆什么都别想。写这份报告是我的本分，我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如何权衡就是你们常委们的事了。至于说结果，大不了还一个原来的白身摆了。”

　　　　张善水这段话一个字也没提自己有多大把握，但给熊丁一的感觉却是：这家伙一定有内幕消息，否则也不会这么自信！还一个白身？开玩笑，那可是多少人一生的追求，哪有那么轻而易举就放弃的道理！张善水越显得不在乎他就越认定这里面有黑幕，越想趁机分一杯羹。

　　　　“可你这份报告很可能会被李远明压下来，根本上不了常委会。我虽然能直接把这份报告拿到常委会上讨论，但这样一份报告由我们政法口推出来，似乎不太好！”

　　　　“熊哥，甘哥，兄弟再敬你们一杯，谢谢熊哥的一番心意。明天我去找李书记汇报工作，取得他的支持。如果无法获得李书记的谅解，我还有别的办法，这份报告迟早会是哪个常委会的，不过是早一天迟一天而已。到时候熊哥只要给兄弟摇旗呐喊就可以了。一会还要继续加班，酒我实在是不能多喝，两个哥哥都是海量，解决掉剩下的酒不是问题吧？”

　　　　“哈哈，你这是小看我和老熊的战斗力啊！就是再来两瓶，我们也照样解决掉！既然不能多喝就多吃点吧，你还要加班我也就不勉强你，等你闲下来了，咱们再好好喝！”

　　　　“恐怕以后连坐在一起喝酒的机会都不多了吧？如果这份报告被采纳，今后的工作肯定会忙的要死，要是这个报告被驳回，说不定就被分到哪个乡基层锻炼去了，那时候想一起喝杯酒恐怕没那么容易……”张善水脑海里一闪念，举起酒杯道：“哥哥们一杯！”

　　　　第二天早上，张善水把自己写好的报告装在一个文件袋里，准时踏进了办公室，他知道星期一早上县里领导们一般都会开个碰头会，会议的时间基本上都确定为早上十点，因此系想要把自己的报告拿到碰头会上去讨论，就要在李远明刚上班的时候前去汇报工作。好在麻曲县比较偏远落后，又模范执行中央精兵简政的政策，没有那么多政务，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提前预约。

　　　　一到办公室他就拿起了电话，“喂，总机么？请给我接一下县委办，我找肖秘书。我是哪儿？我是县畜牧局啊！”

　　　　“喂，是肖大秘吗？我是张善水啊，新分到畜牧局的，我想给李书记汇报工作。李书记还没上班？那等他上班了麻烦你给他说一声，要是他有时间的话请你及时通知我，哎，对，就接畜牧局……”

　　　　李远明的专职秘书叫肖金鹏，云湖民院中文系毕业的，比张善水早一年参加工作，他也是一个在上面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好在小伙子长得很精干，笔头子上也很是来得，分来后被赵文革一眼相中，让他给李远明当了秘书。

　　　　做为李云名的专职秘书，当然会了解一些领导们的小秘密，他刚接到电话时虽然一时没想起来张善水是谁，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