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非我不是霏霏。”她紧接着给出回答,挽唇而笑,淡淡挑衅,“十岁以前我没有饿死。十七岁,也不会。”
上官昭璃看了她一阵,殷红的唇角一勾,双鬟侍女突然觉得有些冷,手指将他肘弯的衣服抓出一片褶皱。
“只要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求本王。”说完,他将侍女直接拖进怀中,大步离去。
一个“见”一个“求”,霏霏一僵,却沉默依旧。
众侍女犹豫一番,纷纷快步跟上上官昭璃,没有一个人敢留下來。
走出门,有人忍不住回头,看着那突然之间从准王后跌到庶民的女子。她微微仰起脸,一动不动。
漆黑长裙勾勒出她身体柔婉的线条,犹如触手温润的玉美人。却也更突出她始终挺直的腰身,那锋利一笔强硬地割裂之前所有柔顺表象,让人恍然发觉,她其实是一支开弓不回的箭。
尖锐强势,毫不妥协。
“你们自己去找总管安排事务,不必跟着本王。”走到瓷轩后院,上官昭璃松开双鬟侍女,独自走向寝室。
侍女一呆,“王,奴婢……”
上官昭璃回头看了她一眼,点漆黑眸沉寂深邃,皇族的清贵和上位者的威压不动声色地流露。侍女后背一冷,顿时钉在了原地。
他用那高远如天的眼神睇着她,仿佛天也在一寸寸地向下压。修长手指灵活翻飞,九玉连扣的腰带“啪嗒”落地。
侍女惊讶地张大嘴,眼中又燃起希望。
下一刻,他解开衣带,手臂一转已经脱下了青色锦衣。
侍女娇羞地咬住红嫩的下唇,手指也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带。她羞涩低头,角度恰到好处,完美地展示自己尖尖的下巴和勾魂的狐狸眼。
“拿去,烧掉。”
侍女还没来得及理解上官昭璃轻飘飘的四个字,言浩如同鬼魅的暗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上官昭璃面无表情地将外裳一抛,言浩接过衣服,颔首消失。
“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否则,本王就让你这双眼睛跟着那件衣服,一起烧掉。”
侍女软倒在地,看着男子雪白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没入黑暗,瑟瑟发抖。
霏霏不动,并非不想动。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她会在上官昭璃示威之前就毫不犹豫地昂首离开,但现在她的脚腕受伤了。
跨门槛时不小心扭了一下,后来上官昭璃拉住她手腕的那一扯,更加重了伤势。从榻上下来她就没有再走一步,宁愿原地不动,她也不容许自己示弱或者蹒跚前行。
霏霏深吸一口气,额前已经有了薄薄汗珠,她挪动步子,每一步步距相同,频率不变,缓慢却稳重。
她行走从容如舞蹈,却无人知道她的疼痛不亚于踩着刀尖。
璃王治下严苛,等霏霏凭借着极强的方向感和惊人的记忆力回到自己的寝宫时,上官昭璃的口谕已经传遍了王宫。
她“环视”四周,偌大寝宫,静如死坟。
“知道我怕静,你就想用死寂来逼我妥协?”几乎在霏霏关闭宫门的同一时刻,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被压在身下的脚踝传来更尖锐的痛,她却改为盘腿而坐的姿势,将手放在伤处,握住足踝狠狠一弯。
“痛到……骨子里,就不痛了。”霏霏低喘,没有焦距的眼对着虚空,浅粉下唇上一道淡淡白印,“静到死寂,我也就……不怕了。”
她看不见,一个人坐在屋顶上,透过窗纸远远看着她。
那个角度很微妙,刚好可以看见人映在窗纸上的轮廓。
霜白单衣随风轻舞,他幽深的眸子微微黯淡,似痛似怒,似怜似怨,最终化为一道坚定的幽光。
霏霏,本王不介意婚礼这样一个形式举行与否,但本王介意你的心在哪里。
本王可以等下一个机会再和你大婚,名正言顺地拥有你,但本王不愿意等到下一个夜晚再和你洞房花烛。
004 提前洞房
一路上可以果腹的东西很多,食物也没有办法保存太久。霏霏决定只收拾一件换洗衣物,再带上一些药。
上官昭璃的话已经说死了,她明天可能会跟在后面步行,带太多东西只能加重负担。
霏霏支撑着身体走到床边,柜子最下面一层有药。
她伸手去找,指尖不小心碰到一个方角。
指腹传来木头独特的触感,她的手指蓦地颤抖起来,僵硬地搭在上面,像在隐忍克制,又像是受到强烈刺激后的动弹不得。
突然,她毫无预兆地收回手。
“丁丁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是她动作太大,以致衣袖带翻了上官昭璃为她准备的各种脂粉盒。
撒出的胭脂水粉混合在一起,散发着甜甜蜜香,反而突出心里的苦涩。霏霏将手放在眼睛上,嘴角轻轻颤抖,想提却提不起来的样子。
那个匣子如同一把被她强制丢弃的钥匙,一条蛰伏的毒蛇,哪怕只是一个指尖不经意的接触,都能将痛苦透过肌肤,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她记得的。
那个时候她才七岁,却清楚地记得伴随着这一个木匣的记忆,是一片无边无垠的白。
她并非天生的瞎子。
那个男人是她在眼睛还好时,见过的最美的男人。
他如同细腻冰凉的白瓷,佛陀掌心盛开的玉簪花,又或者是一尊精致的玉雕,每一个角度都诠释完美与光明。
他拥有一双罕见的浅色琉璃瞳,纤尘不染的衣角翻飞之间似乎每一道经纬都透明,像遥远的淡雾,只要透过那白再去看世间,万物都洁净。
她的世界从来浸泡在血腥和肮脏中,永沉黑暗,他却是第一道抵达她眼底的曦光。
然而,那光太灿烂,陡然相逢,习惯了夜的眼睛只会被灼烧被刺伤。她以为的救赎,实际是毁灭。
霏霏几乎已经不再颤抖,她又开始笑了,笑的嘲弄而无所谓。
她是孤女,师傅是天下最可怕的杀手门“百花杀”的尊主,门中成员全是女子。她很受师傅看重,常常被她带去各国执行任务。
那一天,那个人来到她们暂时居住的屋子,和师傅密谈了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师傅的手掌就覆盖在她的手现在在的位置,疼痛从眼珠中心蔓延扩散,她觉得自己撑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暂的一刻,在那样剧烈的疼痛下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只知道她没有昏过去,完整经历了整个过程。
她也始终清楚地知道,那只手在夺走她的童年,夺走她的天真,夺走她的同龄人拥有的一切之后,终于夺走她此生邂逅光的全部可能。
然后,师傅不见了,那个人说她请他带她回“百花杀”,找师姐们。
他叫她阿瑾,他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最后他说,“是我让你师傅这么做的,希望你活得轻松一些,你可以恨我。”
那个时候她会尖叫会哭喊会叫嚣着“滚”“混蛋”等激烈的字眼,现在她却像一潭死水,没有生机,没有希望。
她拒绝听他说他的名字,她也不恨他。
她只不过通过他明白,她已经是地狱恶鬼,无法度化,只能被抹杀。所以她再也不接受任何善意,宁愿一个人成魔。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留下了这个木匣。
“这是最好的药,无论外伤内伤都可以涂抹,一般的伤最多两天必定痊愈。”他的声音很轻,说话也像在叹息,“阿瑾,你恨我吧。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
“你对得起我。”霏霏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移开手,她完整露出的脸变得意兴阑珊,深深疲倦。“这药很好,换一双可有可无的眼睛,我赚了。”
她懒洋洋地把盒子拿过来,懒洋洋地打开,懒洋洋地嗅嗅那清冽的香,再懒洋洋地挑起一点抹在脚踝上。
镇定自若,如果忽视她始终轻轻发颤的手。
我不恨你,我恨的是这世间一切白。霏霏冷冷牵唇而笑,也多谢你,让我养成一身反骨。
她将木匣和衣服包在一起,随意扔在一边,倾身入睡。
月光透过轩窗投在地上,木窗影子的轮廓突然动了动。一个人轻飘飘地从窗口翻进来,毫无声息。
他走路时的姿态很狂妄,闲庭信步一般悠闲,速度却很快,眨眼就到了床边。
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另一边霏霏似乎已经熟睡。
男人俯视着她,这个女子太敏感,只是脸上光线的变化她都会从梦中惊醒。此刻他挡住了她的光,她却不动,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她认不出他的气息,本能装睡保护自己,另一种则是她认出了他,却已经不屑给他反应。
眸光一黯,他宁愿是前者。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醒着。”床沿一陷随即恢复,男人直接翻身上床,抱住了她的身体。“这么静,你睡不着。”
霏霏果然不是装睡,她冷淡地道,“我醒着,你不难堪?”
上官昭璃僵了僵,手指轻轻拂过,“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实在破坏本王的心境。”
霏霏懒得理他,她知道自己的哑穴被点了,只是笑。
上官昭璃觉得她这种淡淡寒凉淡淡讥诮的笑容实在碍眼,粗暴地扯过被子蒙住她的脸,赌气道,“霏霏,你这样笑我不喜欢。”又道,“我知道你怕静,所以来陪你。”
他从来都是这样,伤害你,错在你,他委屈。
霏霏将脸上的被子蒙紧一些,翻身想离开他的怀抱,他却不允许,死死勒着她的腰,她拗不过他的力气就让她抱,身体冷的像块冰。
上官昭璃的目光一沉,固执地将她又抱紧一些,将侧脸埋进她颈边的肌理,闷声道,“霏霏,我们提前洞房吧。”
洞房?她不是不配他吗?霏霏的手指用力攥紧,心头终于被激起了愤怒,不配做他的妻,却还配给他暖床,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对他还有价值,或者该感激涕零,大呼王恩浩荡?
腰间一松,他手指很灵活,她还侧着身体,他已经抽开了她的腰带。
005 拥眠
腰间一松,他的手指很灵活,她还侧着身体,他已经抽开了她的腰带。
霏霏一直压在身下的那只手扣紧了一根银针,手指用力太过,微微筋挛。如果……如果他真的坚持到底,她势必反击!
哪怕这么做会暴露自己的武功,哪怕从此必须离开他的身边,咫尺天涯。
骄傲如她,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尊严。
上官昭璃俯下脸,他天生至阳体质,她却是天生至阴。
冰与火的碰撞,薄唇落在哪里哪里的肌肤就开始燃烧,若即若离的摩擦,似有似无的徘徊,融化天地的火热。他柔软的舌是一尾灵活的鱼,勾弄,撩拨,肆虐,是邀请更是勾引。
她是含苞的冰凌之花,他只想用自己的温度催她怒放。
外裳被慢慢扯落,黑色长裙下露出雪白的肤,修长的颈,圆润的肩头,纤巧锁骨弯月一勾。他顿了顿,痴迷于那深海贝珠一般莹莹的光——美到惊心动魄。
极度的欢喜冲晕一向冷静的头脑,他开始胡乱地想,浴雪的羊脂玉或许及得上此刻黑白映衬的诱惑?
于是,他忍不住回以更紧的拥抱,忍不住更深的呼吸,她身上有冷冷药香,似乎还沾染了淡淡胭脂味。撇开这些,他更努力地找寻,终于撷取更醉人的幽幽女儿香。
上官昭璃忍不住用更细微而隐秘的动作,膜拜那明月珠辉般的雪色,渴望拨动她深深藏在心底的弦。
霏霏轻轻启唇,没有声息地低喘。
情未起,情已动。
十七岁豆蔻年华,空气中浮动着馨甜的蜜香,因为看不见,一些感官也就更加微妙。她觉得自己是快要化开的雪,却还能感受出他辗转在她身体上的唇是何等形状。
春情萌动的时刻,真正的爱意却似坠冰窖。
霏霏将手从身下移出,摊平,对着床轻轻一压,银针便从指缝间突了出来。她静静不动,等待他进一步的动作。
上官昭璃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看她的脸。
他自豪,那晶莹雪肤已染上勾魂的嫣红,所以他愈发想知道,她或紧抿一线或冷冷讥笑的唇是否也为他勾起真心的弧度,他想知道她冰冷的颊是否也因他温暖。
上官昭璃轻柔地掀开她脸上的被子,正当他倾身覆下,流畅的动作突然一僵。
没有笑容,没有粉色,一双上挑的妩媚凤眸睁得很大,将他深深“望”着。白天看起来华光流转的眼睛,晚上黑如沉潭,黯淡无光。
这些都不重要,他僵硬地撑在她上方,看那两道泪痕无声蜿蜒,反射的水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在哭。
可是,他有多久没看过她哭?
三年?
两年半前,在父王的灵堂,她提出离开的要求,他打了她,怕她凭借公主身份逃跑,还将她废为庶人,她笑得妖娆。
六年?
六年前她下令杀了三个无辜宫女,罪名是无稽的大不敬——宫中人都知道他和先王爱重她,怎么会对她不敬?
父王第一次震怒,罚她跪在冰雪之中,一个月后才查出那三个宫女是邻国的暗探。
但当时,小小的少女每天用红肿僵硬的手指把玩着雪渣,青紫的脸上笑得无谓。
或者从来没有见过?
上官昭璃的目光透出迷茫和回忆的神色,景德五年,父王巡游西关,他跟着去了。
一日下午,他带着护卫在山上巡逻,偶然听见“砰”“砰”的闷响。
声音来自地下。
在他的坚持之下,护卫挖出一具棺材,他亲自打开,初遇十岁的女孩。
苍白的脸,乌青的唇,罂粟般的眼睛,她说不出话,嘴形却很坚定,“救我。”
那一刻,她也没有哭。
御医说她至少已经被关了两天,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空气,甚至没有声音,狭窄的空间翻身也难,如果无人相救,她最多再挣扎半天。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坚持用手敲了两天棺壁。两只手,鲜血淋漓,伤可见骨。
也是那次之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什么都不怕,除了寂静。
原来以为让父王接受她很困难,但看到她的脸那一霎,一向坚韧沉默的男子竟然热泪盈眶!
他顾不上想父王这复杂的表情,只欢喜她可以留在身边。
那样心脏都要炸开的快乐,他一生所尝,都因为她。
然而,她在他身边七年,可有那样快乐一次?
僵持良久,所有暧昧的余韵都被十月微冷的风吹散。
上官昭璃死死盯她脸上的泪痕,终于伸出手,轻轻一抹。
他将她的哑穴解开,细心地为她整理好衣服。再像一开始那样,从侧面拥她入怀。
“霏霏,睡吧。”他在她颈后一吻,再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
霏霏手指一转,银针无声收回。她庆幸他没有继续,但并没有任何感激。
这一晚,她会忘记。
一定会忘记。
她始终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感觉脸上的光有些不同。
天光渐亮,一夜无眠。
上官昭璃突然用手覆盖她的手,一热一冰激的两人同时颤了颤。
“霏霏,如果王陵中我们再牵手,你不冷了,我不热了,那该多好。”不同于往日的自信满满朝气蓬勃,这句话低而轻,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却又沉沉压在心底。
霏霏下意识想损他一句,但从他口中听到王陵二字,她忽然觉得有些悲凉沧桑。
每个人的最后,任谁都不过是黄土一怀。爱与恨,喜与悲,再如何激荡人心汹涌澎湃的曾经都将不复存在。
昭璃,如果这是你真正的想法。
霏霏闭上眼,一字一顿的许诺镂刻在心底。
如果你一直都是这个想法,百年之后,我与你相守。
上官昭璃松开她,从床上起身,手指蜷起摩挲过她的唇,“霏霏,王令既出不可改,在你想通之前,照顾好自己。”
想通,什么才算想通?
微热的心再次冰凉,霏霏苦笑,就算她的心是寒铁,他知不知道这么骤冷骤热她也会痛,知不知道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会累。
如果爱我,缘何伤我,如果不爱,缘何温柔?
昭璃,昭璃……
你知不知道,没有了坚持的我就不再是我。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所害怕的不止死寂?
我最怕的,是成了你的妻,日日伴在你王座之侧,却在你心中日益模糊,到最后,甚至不及一张舞姬的娇嫩脸庞来得眉目鲜明……
006 我要他的人
就在霏霏落泪的同时,远隔千里之外的秋荧深宫,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