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亏可想而知。
红妖媚老立在巷外,并不插手干预外面的混战。她无声地冷笑,表情充斥着讥讽和憎恨,声音却轻如梦呓,“有人既喜欢江山千里护卫成群,没有足够的人下去陪他,他怎么能安心做他的王?”
霏霏没有听清楚,皱了皱眉却不曾追问。红妖媚老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
霏霏看出其中的催促神色,抬头看向不远处缠斗的四个人,深深呼吸一次,扬声道,“三位师姐,停手吧。”
不大的声音,却和人潮嘈杂的喊杀声泾渭分明,融融雪水一般流过每个人的耳侧,连其中的疲倦都能听得清晰分明。
上官昭璃手臂一颤,执剑去削灭雪长鞭的动作顿时慢了一分。“刺啦”一声,银色长鞭凌厉地卷下一片玄色的衣料,飘扬落地。
灭雪听到霏霏的声音,也不再追击,径自脱离了战圈。银光一闪把长鞭重新系到腰间,她向霏霏面无表情地一点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雨殇一向沉稳静默的脸涌上激动难言的情绪,眼睫一眨险些落泪,风啸笑容可掬得看了霏霏一眼,拉着雨殇一起退开。
主要人物都停了手,众人也纷纷退开,各有负责人检查死伤情况,抬走伤者进行医治。
追月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霏霏冷冷盯着她,像是看一个死物。她难堪地咬咬牙,退到了风啸身边。
秋荧的禁卫军早到了,接了宫南傲的口谕,百姓都被安全送离,整条街道已经封锁。熙攘的街道空旷下来,霏霏平静地用袖子擦了擦脸,走向上官昭璃,虽然受了大半天的折腾,她的优雅从容却未因此丧失。
在离他还有十步远的地方,霏霏停了下来。
上官昭璃的衣衫破在肩头,黑色衣衫看不出受伤与否,他也没有去查看,只是僵硬地站着。抓着剑柄的手指骨节泛白,冷峭的俊脸上一派欲言又止,远远地和她对视着。
以一种几近绝望的眼神。
这样的目光纠缠并没有延续很久,霏霏当先扭头让了开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多谢璃王和先王对我七年来的照顾……我们既然已经两清,还是好聚好散的好。璃王……”
她挽唇一笑,“不见。”
都是早已想好的话,但不见二字出口……霏霏望着白亮刺眼的太阳,眼睛睁得很大。无人看到,一滴泪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在领口浸开一点水晕。许是那天被宫南傲逼得提前睁眼,烈日一刺,落了一个见光落泪的毛病。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准备离开。
上官昭璃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此刻突然幽幽地出声,“不见?霏霏,你是我的王后。”
“璃王,发生了这几个月的事情,你觉得这个问题还有追究的必要吗?”霏霏失笑,“如果你实在觉得是我的错,我欠了你的,我对不起你,那就写封休书给我,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呵,她终于退让了一次,终于向他低了一次头。像他一直想要的那样,像他一直想要的……那样。
上官昭璃想笑,却笑不起来,心不再是血肉,更像一堆齑粉。不要说笑一笑,一点微弱的震动,都会让它彻底崩塌,随风消散。
以霏霏的性子,当她不愿与你争,退让顺从的时候,那就是真的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纠缠,一心求去。可惜,他那么晚才明白,正如他认过错,下过跪,却到现在才真正知道他伤她多深。
“霏霏,每个人都需要一次被原谅的机会。”那磁性张扬的声音已经几乎破碎,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风度。
霏霏霍地转身,音调猛地一提,“璃王这是怪我?难道我没有给过你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当真觉得我是无理取闹,连一次原谅都吝啬给予,生性决绝的人吗!”
上官昭璃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一把抓紧了霏霏的袖子,“霏霏,我不是这个意思!”
“嗤!”
上官昭璃身体僵在原地,良久才抬起眼,黑眸深处满是疼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霏霏低着头,同样有些愣怔,撕裂了自己的袖子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中。
感觉到身后红妖媚老气息阴霾的视线,她淡淡地笑了笑,仰起脸时目光平静无波,“璃王既然喜欢,我整件脱了送你也无妨。”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身向红妖媚老走去。
“霏霏,你还在怨我……你心里,还有我!”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手中那一截袍角,虽然是倩竹的衣衫,却也沾染了她的气息。
听着身后完全嘶哑的声音,霏霏脚步一顿,“是啊,我还在怨你,我心里还有你。”她坦率承认,继续走远,“但离不怨你忘记你的那一天,也已经不远。”
霏霏再不多看上官昭璃一眼,向红妖媚老恭了恭身,“霏儿回去以后请人把休书写好,送去给璃王签字,加盖玺印,再由影堂昭告天下,师傅看如何?”
上官昭璃像负伤的野兽,冷声咆哮,“你无过错,虽然取消了婚典,但已经记入宗谍,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永远都是羽陌的王后!”
霏霏并无动容,凤眸斜挑,笑得妩媚,“璃王,你说过我不配你,就在我们大婚的前一天,瓷轩之中。”
“本王……”他急于解释。
笑容崩落,她轻声一叹,“君王一言九鼎,你忘了,我帮你记着。”
上官昭璃俊脸更白,退了一步,如遭重击,言浩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红妖媚老点点头,“影堂一直以来都是你的,自然随你吩咐。”她向同样出了巷子的宫南傲颔首一笑,“傲王,后会有期。”
宫南傲简单回礼,意味深长,“还请门主记得我们的约定,一月一次。”
红妖媚老仰天长笑,“这个自然。走吧。”
上官昭璃猛地甩开言浩,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大吼道,“拦住她!”
宫南傲长眉一挑,挡在了上官昭璃身前。
红妖媚老冷冷哼了一声,足尖轻点,红影蹁跹,瞬间出了城门已在数丈之外。风啸、追月、灭雪立即跟上。
雨殇忍住落泪的冲动,拉了拉霏霏,柔声问,“可要我助你?”
霏霏摇了摇头。她一日来几经波折,本应内腑空虚,但此刻丹田虽然冰冷,内力却仍充盈得诡异。再不曾有迟疑,她和雨殇一同离去。
直到完全消失,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逐渐远去,上官昭璃更像发了狂似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宫南傲之前伤了内息,蹙了蹙眉,侧身避开了他的锋芒。
上官昭璃收不住地前冲几步,心头突兀窜过一阵撕裂一般的痛楚,他腰一弯,一口血淋漓喷出。
一切的声音都像被隔离在意识之外,他眼前渐渐被黑暗吞噬,只来得及弯了弯被血染得殷红的嘴角,惨淡一笑。
霏霏。
……本王不会休了你的。
绝对不会!
055 你要公平,我给
“你看,你一回来嫣然便开花了,果真是极好的兆头。”回凤耀山的路走得很急,到地宫的时候,红妖媚老看起来更是心情大好。她一边走一边拉着霏霏的手,指着地上的嫣然给她看。
妖异的红色小片小片地聚集,正向四周蔓延,像一种传染速度极快的可怕毒药。
霏霏垂眸扫了一眼就不再关心,红妖媚老也不以为忤,亲亲热热搂着她。她翘着尖尖的宝石护甲,身上冰凉的锦绣摩擦着霏霏的脸,有些毛骨悚然。
血腥气那么浓,必是用刚刚带回的大量鲜血进行浇灌,强行灌开的……霏霏厌恶地闭上眼睛,讽刺地扬起嘴角,却不说破挑衅红妖媚老。
走进议事厅,红妖媚老直接把霏霏拉到了那张唯一的椅子之前,干枯的手按着她的肩膀就向下压。
除了灭雪,其他几人顿时脸色大变。
霏霏一个不察坐了下去,身子一触那椅面就要弹起身,凤眼惊异地睁大,“师傅!”
“你坐。”红妖媚老不由分说把她按回去。
风啸的笑容终于流逝干净,她和追月对视一眼,喉咙都变得又干又涩。雨殇则是两眼发亮,纯粹地为霏霏感到高兴——她们当然知道,红妖媚老这么一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红妖媚老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连浑身的阴森血气都冲淡五分,她从颈间取下一个玛瑙坠子,高高举起。
风啸等人急忙下跪,甚至灭雪都大惊失色。
拇指大的一颗血红石头,通透非常,以精湛的微雕手艺雕了九十八种花。火光一照,晶莹耀眼,既像锁了无数花魂凝聚而成,又像火凤凰的泪珠。
那是——“花王令”。
不仅可以无条件调动五堂的一切力量,还代表了百花杀门内的最高权力。它就相当于一把钥匙,拥有它就能够拥有红妖媚老所有的财富。门中之人,见令必跪。
而且,诸国都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红妖媚老流着王族的血,是最早灭亡的青国后人,掌握着青国最后的十五万精兵。如果谁能得到花王令,就有可能得到拥兵自立为王的机会!
追月迟迟不敢动手活埋红妖媚老,也是因着忌惮这支传说中的军队的缘故。
“本座很久以前就打算将门主之位传给影堂堂主霏霏,今日大吉,且你们正好都在,本座就当着你们的面把花王令传于霏霏,你们之后都必须奉她为少主,一切听她命令。”
霏霏眉头一拧,她确实需要力量,但天上掉馅饼的事实在诡异,“师傅……”
正当她要拒绝,灭雪出列,冷冷地道,“我反对。”
风啸和追月传了个欣喜的眼神,急忙一前一后地跟了出来,一起跪下,“师傅,我们也反对。”
红妖媚老勃然大怒,却了解灭雪的性格,强忍住了怒气,毒蛇一般盯着她,“你反对,为何?”
灭雪不为所动,直言不讳,“我觉得五师妹感情用事,兼之牵扯权贵众多,不适合。”
红妖媚老哑口无言,描着鲜红妆容的脸阴沉得可怕,又转向风啸,阴恻恻地道,“你们又是因为什么?”
风啸和追月都不蠢,自然知道不能跟灭雪说一样的。一个道“霏霏年纪尚轻,师傅应该让她多历练”,另一个则说“师傅如此指定有失公允,恐怕会让门中大多弟子不服”。
闻言,霏霏妖美的眼瞳突然生出一抹冷光,狠戾冶艳胜过饮人鲜血的嫣然,眼底的仇恨犹如在荆棘丛中熊熊燃烧的大火。
她没有管风啸和灭雪,独独对着追月森冷一笑,“你要公平,我给。”
追月一愣,她原来以为是霏霏本性懦弱,所以迟迟没有和师傅哭诉。现在看来,只怕是霏霏既受了私离门派的惩罚,便再不屑澄清,只一味等着别的机会向自己光明正大地复仇!
眼前这个杀气毕露的女子,再不是曾经那个傻傻相信她的孩子了!追月得到这个结论,突然有些心虚,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二师姐的话说得很对,师傅应该考虑。”霏霏利落起身,以手加额对着红妖媚老一躬到底,“影堂堂主霏霏附议,请师傅公允裁决,在五位堂主中进行一次比武决斗,胜者为少主,败者必须服从。凡参加者,立生死契,决斗之中,死——生——不——计!”
斩钉截铁,四字作结,追月被震得浑身发软。附议?她什么时候提出要决斗了?!还不计生死!
红妖媚老忍不住拊掌大笑,“好,好,好!”她一连说出三个好字,显然满意至极,“不愧是本座偏爱的人!这杀气和悍勇,好得很!”
追月脸色更加难看,“师傅,比武是好,如何能够决斗?同门相残是大丑闻,我觉得应该点到为止!”
霏霏厌弃地扫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道,“参与者立生死契,没有人逼着二师姐非要参加。”
灭雪点点头,“败者对胜者应有尊重,可以。”
风啸也欣然赞同,不轻不重地讥了追月一句,“没有生死逼迫,如何出真实力?二师妹如果想追求点到为止,完全可以投奔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讲究的仁义礼让,想必合二师妹心思。”
追月狠狠地瞪了风啸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刻不联合对外,更待何时?
风啸冷冷睇着她,愚蠢!霏霏才十七岁,难道还能强过你我?她定下如此规矩自取灭亡,我们便在擂台上斩草除根,师傅什么都不能说!
追月眼睛一亮,急忙俯首,生怕红妖媚老以为自己不想参加,“我无异议,就按五师妹所说吧。”
她瞥了霏霏一眼,在心底冷哼一声,小姑娘就是妄自尊大不知好歹,有了眼睛也不过是睁眼瞎罢了!这一次,看谁来救你!
霏霏把风啸和追月的眼神交流看在眼中,凤目光华流转,眼角的胭脂色更加妩媚冰冷。
红妖媚老见五人都赞成,大笑道,“好,决斗就定在三月之后,地点选在血枫和秋荧交界处的雷霆峰。到时除了本门弟子,本座会广邀强者前来见证。”
风啸立刻大赞,“师傅好眼光,在雪中比武,之后还能在山巅过年,当真极好。”
“埋骨雪山,果真极好。”霏霏妖娆一笑。
风啸正大拍马屁,听到她这话,想起那句生死不计,脸色不由微变,“师妹……师妹说笑了。”
霏霏不再理她,凝眸望着红妖媚老指尖的花王令,她突然想到了上官昭璃。如果……那十五万以一敌十的精兵真的存在,对上官昭璃,也该是一大助力……
她猝然掐灭这个念头,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056 他怎在此
“霏霏,你……还好吗?”风啸等人离开后,雨殇再难以克制,紧紧把霏霏抱住,较常人更粗大的指节轻柔地蹭着她的脸颊,好像指下的是一尊精致瓷器,“师姐……不如她们精明,竟没看出你不是自愿留在羽陌,是师姐无用……”
霏霏几日来第一次放松地笑起来,紧紧握住雨殇的手,“都过去了,我们不提那些。”
雨殇连连点头,素来沉稳的脸上尽是激动,“我们回去好好说,你的房间师姐一直亲自打扫着,总想着什么时候你就回来了。”
霏霏笑着答应,心却几乎被雨殇的话语燎伤。三师姐名下的雨堂专做青楼楚馆的生意,她被师傅收留前是官婢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做了军妓,差点死在军营。
因为不满十岁身体就受了太多创害,不仅再无法有身孕,内力更难有进益,只能练外家功夫。
雨殇也因此格外喜欢孩子,沉默寡言的人见了小孩子就变得唠叨。霏霏苦笑一声,以前她嫌弃雨殇肮脏粗笨,言语啰嗦,总是看不见她对她真心的疼爱……
一个人的身体就算冰清玉洁,心也能脏如污泥。霏霏不动声色地和雨殇更贴紧了一些,从前是她太过肤浅,如今只盼能多弥补对她的伤害。
雨殇一怔,随即热泪盈眶,霏霏……竟然愿意亲近这样的她?!
两人很快走到了霏霏在地宫曾经居住的宫室,乌金黑铁的门紧紧合着,门环上一丝灰尘也无,也没有锈蚀的痕迹,好像昨天才住过。
霏霏分开了和雨殇紧握的手,缓慢地蹲下身子,手指沿着门框一一摩挲过去,直到陷入一道凹槽。她手一顿,面色冷凝,眼底绞着复杂的慨叹。
雨殇叹了一口气,这是霏霏第一次来地宫时留下的。那时她天真得很,又傻又可爱,还把地宫当作家。
“如今这么高,以后每年刻一道,刻着刻着就长大了。”粉唇之间溢出一声叹息,霏霏眼底一片黯然全无光亮。
整个门框只有这么一道痕迹,后来再没有刻过。霏霏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因为她一夜之间懂得,不是只有时间会带给人成长。
雨殇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霏霏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无所谓地扬眉一笑,“明日请师姐唤宫里的匠人来一趟,这门年久失修,需要填补修葺。”
雨殇急忙擦了擦眼睛,一迭声地应下,“咱们先进去吧。”
霏霏浅浅颔首,正要推门,“喀”一声,门竟从里面开了!她一抬头,顿时愣住了。
地宫中外用明火,内用夜明珠照明,屋顶吊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此刻都发出柔和的光晕,将屋内照得犹如白昼。
一个男人立在房间正中,仿佛一切珠光月芒的源头。他白衣纤尘不染,发簪木簪,一张清逸俊颜白皙柔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