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为什么骗她说孩子死了,为什么隐瞒救出雁落玄一事继续和宫南傲作交易,为什么让她上城头……一切的疑问,此时此刻,茅塞顿开。
他早就知道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否则就算得了天下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宫南傲不可能不战而降,所以他就打算以他和宫南傲两人其中一个的死亡,代替千万人的牺牲,结束一切。
他早就打算让雁落玄带她走,所以骗她说孩子死了,再通过她骗了宫南傲。如此,就算最后败的人是他,也彻底断绝了宫南傲对他们母子的执着……然后,一个人赴宫南傲的约。
这才是他对她所做一切的真正的报答——她渴望了半生的,自由。
“上官昭璃,我绝对不允许!”她用尽力气怒喝,但随着体力的流失,没有任何威慑力,“我不管你什么时候有了做圣人的癖好,这是我的人生,你没有资格来做主,你听到没有?!”
上官昭璃浅浅地笑了笑,恍惚还是昔日夕阳之下,低了头眉目温柔的青年。他用粗糙而灼热的手指缓缓摩挲她的脸颊,最后盖在了她的眼上,语气轻柔地像哄孩子,“丫头,睡吧。”
“这就是报应吗?来得真快啊……”霏霏依旧抓住他的腰佩不放,喃喃低语。
上官昭璃感觉到指缝间的湿润,他颤了颤,猛地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咬。动作粗暴,声音却低而哑,“丫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在很早的时候,从我需要你的牺牲才能保全我自己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守护你了。
对不起,你为我所做太多,我却只能给你一身伤痕累累。
不属于她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霏霏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那是他的泪啊,和他的人一样,灼热如火。她终于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上官昭璃,你说过的呀,我百年之后身边躺得必然还有一个你,你说过王陵中我们手牵手,你不冷了,我不热了,一样的温度,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沉默半晌方道,“丫头,对不起。”
我永远视你为妻,可王陵中躺的是王后,没有妻子。
“丫头,再见。”
再也……不见。
166 沉睡不醒
“殿下,一切都已妥当,我来接人。”雁落玄不想打扰这最后的告别,但见星光渐淡,他只好隔着帐帘低语。上官昭璃半弯着身体,一手抱着百里玦,一手揽着霏霏的腰,他没有回答雁落玄,只是低头凝视她。
眼神一如既往的灼热,却更深邃,带着实质般的力度。她的容颜他早已铭刻在心底,却忍不住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此后天涯之远,日久弥新。或许,他已没有日久,但总还盼着来世。
要第一眼认出她,第一个找到她。
可上官昭璃不知道,世上,总有人连来世都没有。
另一边手臂里突然传来不满的哼哼声,上官昭璃于是将目光转向不甘于被忽视,吐泡泡吐得更急的百里玦。小子似乎在质问他对他娘做了什么,乌溜溜的眼珠瞪得很大,原本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就不那么像宫南傲了,花瓣般的小嘴和霏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软糯得像一块糕。
上官昭璃心情微好,一对英挺的浓眉突然一扬,脸一板,眼底闪过幽幽的钢蓝色。百里玦陡然被他这么一看,呆了呆,认定男人在凶他,小嘴一瘪顿时就要哭。上官昭璃吓了一跳,他不过是有话交代他而已,这小子哭什么?
他匆匆别过脸去,沉声道,“百里玦,听着,就算你以后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你都好好给本王记着这些话。你是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你娘,她……怀你受了很大的苦,生你险些把命赔进去,你要照顾她,听她的话。”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转回头来,瞪了他一眼,“要是你敢一天到晚女人似的哭哭啼啼闹腾她,还让本王知道了,就算本王远在天边,也一定会狠狠揍你一顿!”说到这里上官昭璃声音蓦地一扬,“你记住没有?”
已经荣升男人的百里玦呆呆地张着嘴,口水流了满衣襟。上官昭璃额头流下一滴豆大的汗珠,叹了口气想,这回他至少没有哭。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俯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百里玦感到脑门被他下巴上淡淡的胡茬戳得痒痒的,咯咯一声,笑了。
那般纯真的笑容,干净得像被春日第一场雨洗过的云,上官昭璃怔了怔,以两指轻轻一扯他圆圆软软的小脸,笑骂一句“你小子”。然后他把包裹放入霏霏怀中,又把霏霏打横抱起来,向帐外走去。
雁落玄颔首致意,伸出双臂,上官昭璃斜着眼角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公子清瘦,肩难挑手难提,本王实不忍见,还是屈尊代劳为好。”说完,当先向前走了。
雁落玄在他身后听得愣了愣,他摸摸鼻子,又看看自己的身架,最后无奈地摇摇头,默默跟在了后面。虽然璃王小孩子气起来让人吃不消,但他想,她应该很乐意重又看到这样的上官昭璃吧。
羽陌的军营自然守卫严密,巡逻的班次排得很紧,但有上官昭璃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几人很快出了大营,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灭雪坐在车夫的位子上。
雁落玄先进了车厢,又自上官昭璃怀中接过霏霏和百里玦。
“走吧。”
马车一路向城外驶去,男子清俊的身影渐渐成了一个点,最终消失在远处。出了嘉遏城,灭雪甩着鞭子,辨认了去药谷的方向,正要挥鞭,车厢中却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等一等。”
灭雪执鞭不落,挑起眉来。
昏暗的车厢之中,男子衣袖边缘微微翻起,露出比衣衫更洁白的手,掌心向上。那刚刚抹平女子眉峰的指尖,此刻略微上扬,水光盈盈,似拈起一抹水雾。
阿瑾啊,在你的泪面前,我纵有再多的私心,再多的私欲,再多的私情,都不过——转眼飞灰。
“往西走,去鎏尊台。”
……
鎏尊台不是城,它位于如今秋荧和羽陌势力交界处鎏尊山的山顶上,由以前的国师府分府修建,供给秋荧西北部的普通百姓们祈雨拜神。巨大的高台足有十丈高,一共三层,每层间以方柱支撑,金色柱壁上都刻有巨大的黑色莲花,花型妖异而诡谲,看起来既圣洁,又邪气。
高台为方形,四个角各有长长的楼梯一通到顶,越往上台面的面积越小,仿佛要刺破云霄,通天登顶一般。虽然没有墙壁,但由于太高,所以在最下一层根本看不到顶上的情况。
一辆马车停在一边,树下躺着睡美人一般的黑裙女子,不远处的白衣人负手仰望,神色淡淡,身边站着一脸惊叹的灭雪。半晌后,灭雪才回过神,担忧地看了霏霏一眼,“门主至今未醒,明日就是第三日了,怎么办?”
本来预计一天就该醒的药量,可人至今未醒。
雁落玄却像是毫不意外,“灭雪,我会背她上去,如今你的功夫仅在璃王傲王之下,独自护着你家小主子去药谷,你完全可以做到。”
灭雪立刻摇头,神色坚毅,“我必须陪在门主身边。”
白衣男子静默片刻,嗓音华美而温和,天生就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灭雪,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你的门主安全带回药谷。”
流水一般的墨发被风扬起,和上下翻飞的雪白衣袂互相轻轻拍打,男子微微昂首,夕阳昏黄的光落在清逸温润的眉目间,却也无法在他身上刻下人间烟火的痕迹,反而更显得他容色明洁纯澈,如同玉雕。
那琉璃双瞳不像往常一般色泽浅淡晶莹剔透,显得黑而深,仿佛沉淀了万年心事,透出不同寻常的坚决。灭雪看着这样的雁落玄,心脏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莫名有些不舒服。她本就不是拖沓犹豫的人,当即单膝跪下,“门主拜托你,我会护着小主子去药谷,用命。”
她说完之后抬起眼,于短而碎的黑发之下定定地盯着他。雁落玄对她的反复质疑不过一笑,珍珠色的唇轻启,一字一诺,“用命。”
灭雪立刻转身,回马车去了。她驾车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雁落玄,那男子立于神圣而妖异的黑金色建筑之前,身上的素色袍子宽大飘飏,整个人的背影都透出一股怪异的虚幻,似即将临风而去,羽化登仙。
灭雪不由眼神微直,脑子里莫名联想到了即将化去的雪花,她赶紧挥鞭,借此挥走这不祥的联想,匆匆驾车离去。
雁落玄将霏霏负在背上,一步步向高台上走去,脸色却渐渐变得沉重。越是靠近他越是肯定,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人为修建,他感到了淡淡的神气,是战神归位元神融合的绝佳地点。他牵唇一笑,眼底却只有尖锐的冰冷。
如果没有意外,最终的结局应该是上官昭璃和霏霏同时于此殒命,宫南傲一统四海,寿终正寝。然后青漓归位,重镇战神宫,而太子南灏成功历劫,凭借于人世开创太平盛世的功绩,名正言顺继承天君之位。
诸神指掌之下的完美落幕,人人都有个好结局,只有霏霏,再无然后。这人间一场,于战神和太子最多一场入戏太深的折子戏,可于她,三世情劫,三世加起来甚至还不满六十年,就是她于六界最后的痕迹。
167 为她再死一次
雁落玄上了顶层,他眼光一扫,瞥见角落之中摆放着一些杂物,上面盖着几张油布。他拖过一张供桌,打扫干净上面的尘土,将霏霏抱了上去,然后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烟腾雾灭,最终闭目。
又一轮痛苦徘徊,艰难抉择,只是这次不再是摇摆于她的意愿和自己的私欲之间,而是使命与本心。他自请转世而来,一心以为可以护她少受红尘磨折。然而,到了此地此刻,他才明白,他的意义只在于保证这样一个结局没有意外。
青漓转世的璃王已经助她避开的地方,宿命让他把她带回的地方,竟然是她的死地。
一句原来如此,让他情何以堪?
耳边似乎是魔姬那一夜疯狂的大笑:你当真是为了保护青漓而来的人间?!说不定你就能帮我们杀了青漓!
眼前似乎是他于断桥蹉跎的千年,妖红彼岸花丛之中,他亲手捉遍情人泪水所化的每一只流萤,却没有她哪怕一滴。
似乎是他日日锥心等待,终于于忘川河畔拦住她的时候,她抬起平静无波的绝艳眉眼,对他道:“这位仙友,我有急事,劳烦让一让。”
而那急事,就是立刻奔向第三世情劫和灰飞烟灭的结局,复活青漓。
心间似有浩浩江河滚滚过,挟暗潮汹涌,滔光明灭,最终重重击上似乎生来便存在的坚固屏障,击上一直以来他所信奉,所信守,所信仰的一切。
于是瞬间生心魔,于是刹那起恶念——青漓,青漓,一个青漓,哪里值得她如此?
他为杜绝意外而来,但现在,他决定成为那一个意外。
雁落玄撕破衣袖,缓缓缠上了她的眼,悲凉笑容之中溢满哀伤,“阿瑾,我说过我要和天命搏最后一次,所以不要哭,不要流泪,不要再阻止我。”
如果青漓凝结不到三世的魂魄在归位之前就彻底破碎,那么她轮回历劫的意义便不再存在,灰飞烟灭的结局便能破解。
青漓,若你已然恢复记忆,我想你也愿意为她再死一次。
他携着云淡风轻的温雅笑意,转身,手指于虚空处一划,一滴金色的血“啪嗒”落于地上。那是神赐之血,凝聚他转生后所有的法力。虽然微弱,但足够绞杀一个历劫中的上神。
琉璃双眸之中渐现重瞳魔相,他以手作笔快速在高台之上涂抹,直到他如玉容色微微发青,金色的血渐渐转为红色,神赐之血耗尽,最后一笔终于落下。巨大的金色阵法一亮,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渗入地下,缓缓消失。
他毫不停顿,又将指尖置于眉心,现出元神,是一株虚化的巨大菩提,本该郁郁青青,如今却缠上了丝丝黑紫之色,有数处枝条还有折断过的痕迹。雁落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抬手飞快地折下几段还未被紫黑侵染的枝条。每折一根,手便颤一颤。
待他觉得够了,把元神重新收回之后,雁落玄开始将手中的枝条从根部碾碎。全身已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神态却依旧平静淡然,继续碾碎剩下的枝条,然后蘸着其中的汁液,勾出一个有些畸形的圆,将自己和霏霏圈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再难支撑,跌坐在地。似乎也没太多变化,不过目光更加黯淡,肤色更加晶莹,五官更加朦胧,嘴角隐有血色,面上却无痛苦。
菩提与莲皆有佛性,他是十万年来天地精华所化的第一灵慧根,自诞生便入佛门,日日聆听佛祖讲佛,转世之后又研习道法,也算小有所成。如今却倒行逆施试图打破天命,更因欲念生杀神之心,行诛神之事,成为第一株入魔的菩提。
雁落玄自嘲地笑了笑,双唇因失血而微微颤抖,罢了,就算天君日后大怒降下天谴,他不悔。
……
霏霏正好醒于第四天,上官昭璃和宫南傲相会的这一日。
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语气阴沉又邪魅,似乎带着笑意,属于宫南傲,“既然大家都提前在此处埋伏了人,你我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璃王也不必作出如此愤怒的嘴脸了吧,”
她不是被雁落玄带走了吗,怎么会听见宫南傲的声音?!霏霏翻身坐起,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处,一把抓下眼睛之上的白绸,随即就看见对面的几道人影。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身形修长如玉山孤松的上官昭璃,他俊脸冷峻,眉目清寒,唇角微抿,手腕凝定如铁,平平执一长剑,剑尖亮白如同冰凝,落在对面悠然含笑的男子指间。
那人一袭艳紫锦袍,领口处勾勒出妖红色的花纹,盘曲回旋,仿佛地狱之中爬出的艳毒之花。从霏霏的角度只看得到他半张侧脸,精致绝伦的美丽容貌,笑容冶艳,眼神讥诮,正是宫南傲。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二指并拢,夹住了上官昭璃的剑尖。
另一侧同样有两人正在对峙,霏霏认出是三年不见的丽铮和言浩,从位置看似是言浩从暗处扑出偷袭宫南傲,却被丽铮现身拦下。已是极北王的女汗陛下手执弯刀,眉目间已经褪去了昔日的青涩和任性,冷冷地瞪着言浩,“暗中偷袭,果然是璃王的风格。”
上官昭璃眉头微皱,眼底的不悦更像是并不知情,他并未解释,只低喝一声,“言浩,退下!”霏霏和他此刻几乎是面对面,但男子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竟然毫无起伏停顿,视她为无物。不止他,其余三人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
言浩咬了咬牙,盯着宫南傲的眼神好像恨不能将他剥皮抽骨,但他最终还是收回剑,缓缓退后。丽铮冷哼一声,低低对身后的宫南傲道了一句“小心”,便也退到一边,金色弯刀防备地竖起,对着言浩的方向。
“上官昭璃,今日你本不该来。”宫南傲的眼神自始而终都注意着上官昭璃,再开口已不是调笑,字字带着凛冽杀意,“有仁慈之心是好事,可如你这般泛滥,就是自寻死路。”
上官昭璃心知他已发现雁落玄是假一事,面对他的嘲弄依旧面不改色,鹰眸深邃如海,纯黑之中偶然有钢蓝之色厉烈一闪,锋锐逼人。他冷冷扬眉,“你我都知今日一战之意,本王没时间跟你废话!”
话音刚落,如瀑雪光乍起,那明明已被宫南傲双指夹住的剑刃竟然突地爆裂,炸开的银灰色烟灰尚来不及弥散,已然被无数小剑穿透割裂,星光飞越,瞬间将宫南傲的身影笼罩其中!
丽铮惊呼,随即就想扑上,一旁言浩嘿嘿冷笑,毫不犹豫出手,两人再次交斗起来。
另一边剑光眼看已经交织成死亡的网,其中却传出幽魅一笑,一道身形快若惊鸿,无人看清他如何动身,但见紫红一闪,再抬眼流风回雪之背景中已开出妖艳的大丽花。
“没想到璃王也学会狡猾诡诈了,本王真真大开眼界啊……”幽幽叹息之中,宫南傲笑意更深,宽袖一拂,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