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这一生一世爱上我
——《为爱成魔》
白衣委地的神君姿容秀丽,一双赤金锁链将他钉在碧色莲池中,神血染红了他身下的莲台,清逸的身影一动不动,像只折翼的鹤。
锁链上的真言不断刺入他的血肉,伴着皮肉腐蚀的滋滋声,一股股黑气冒出,消散在空中。
“你这是何苦来?”一位面容慈和的神佛默默看了许久,不由一叹,“你明知道师尊救下你有多难,就算不顾自己的大道修行,你至少不该辜负师尊的苦心。”
那日他布阵欲弑杀上神青漓,却阴差阳错害了太子南灏和上神瑾萱。帝降天谴,却为佛陀座下的菩萨所拦,只道他命中有此一劫,西天极乐的人不如交由西天来处理。天帝看在西天的面子上,方饶了他一命。
回来后,佛陀并未责罚他,只将他移入了助人修行静心的莲花池,以菩提子链束缚他的魔性,再用真言一一化解。此法虽然皮肉受苦,耗损他的神力,却是最有效和快捷的方法。那些黑气便是心魔的化相。
本来倘若菩提侍者心有悔意,配合真言,很快就能根除魔气。奈何……
他头顶的菩提虚影已几近幻灭,那是神力枯竭的征兆,魔气却还源源不断。这么和真言相抗,自乱琉璃心境,到底何苦?
当真是下界一趟,这天地第一灵根便这么堕落了吗?
雁落玄抬起苍白的脸,一个动作便耗尽了全部力气。面对着昔日的好友,他露出隐忍而愧疚的神色。他已经回归本体,神是无汗的,只有晶莹艳丽的血自体内涌出。
白得透明的身体,仿佛沐血的水晶,有着血腥病态的美。
“庭枢,对不起。”他最终只能这么说,琉璃双瞳带着淡淡的歉意。
对不起,他不能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以为错。却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庭枢平添困惑,继而走上和他一般的路。乱了他人修行,那才是大错。
庭枢心底腾起怒其不争的怒意,原本悲悯痛惜的神色也渐渐淡了,“你再好好想想吧,南灏神君来访。”
雁落玄平静的眉眼闻言微动,下意识不喜,南灏啊……总觉得下界的事情还清晰如昨,他大概再不能把太子南灏和宫南傲割裂开看了。
庭枢阴沉地一振袖,走了。不一会儿,莲花池外便走来一个艳光四射的玄衣神君。
南灏很少穿黑色,但旁人穿着黑木鸡一般的黑色,在他身上却显得冶艳。衬得他肌肤胜雪,每一笔五官都更鲜明动人,偏偏身影高大颀长,一看便知是男儿。
雁落玄注意到,他额头上的鲜红蝶族血印已经没有了。
随他一同下界,原为保护他不被妖魔邪气侵体的,蝶族女君封入的一半神力和血脉之力,自然也没有了。
光栅术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法术。
“雁落玄,别这么看着本君,我同样嫌弃你。”南灏总是轻佻的目光沉静了很多,却多了一分随时可能失控的躁动。
雁落玄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我都知道如今时间紧迫,青漓神君也必在努力,你要我做什么?”
南灏修长的手指虚握了一下,烦躁地道,“我在三天之内已逼退我父,如今我才是天君,发动无数神君神女,两天方才找到一丝线索。我要你魔气尽退后的灵核,之后再去寻回承她血脉的孩子,或许可以一试。”
他逼退了晁殃?!这大逆不道之举,便在神族也难逃刑罚,佛陀竟然会许他进来?他……
南灏更加不耐,冷喝道,“旁的事都与你无关,你快些考虑,给是不给?”
没错。他可耻地偷袭了自己的父君。因为他在下界的行为,天帝冷了他整整三天,实在忍不住方才来探望。晁殃一生只知天帝大权,对别人尽是阴狠毒辣,对自己的儿子,却还是不同的。
他假意自责认错,并表示日后一定认真履行太子之责,不再与青漓或是貔貅一族纠缠。天帝果然满意,就在他放松之后,他全力一击,配合灭神引,才险险将晁殃制住。
他没有弑父,将来该受什么刑罚,都是要受的。
“你要多长时间考虑,我出去等。”
雁落玄闻言敛下目光,再不去管他的事。不一会便抬头,声音柔和了许多,“不必出去了。烦请神君以神力配合真言,这样去除魔气会快很多。”
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他难道不知……
雁落玄安静地低头垂目,“我们都有准备和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南灏神君也没有必要为小神多考虑。”
南灏那一刻的眼眸深不见底,去除魔气的代价是放下心魔,放下记忆,也就等同于放下爱与恨。好比由清气重新塑造一个人,然后完全地覆盖原本的自己。
一切,从头再来。
就算仍然留有记忆,也没有了爱人的可能。雁落玄之前堕落成魔,就为了这么一个不了了之的结局吗?
他是为说服他放下而来,为此准备了满腹言语,最终却又好像变了初衷,甚至想要敲醒他的脑袋,好好点醒他清除魔气的后果。
难道,是他爱得不如雁落玄深吗?
在南灏看来,且不论他有没有能力去放下,他宁肯她永远离去,也不愿从此与她相见不相识。无论宫南傲,还是太子南灏,再怎么改变,骨子里都是这么自私冷血。
但此刻,看着敛容等待的雁落玄,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松,仿佛有什么紧紧束缚在心上的东西消散了一般。
是……执念?
他为自己的变化而不悦,也不再言语,双手结印,释放神力。
赤金神力与黑色魔气激荡,真言在雁落玄的主动引导下,强势侵入脏腑经脉,一寸寸将黑气裹挟化解,痛得他忍不住低哼一声。
此外,头部如被万针同时刺入,硬生生要将那一朵他小心种下的莲花彻底剥离。他身体一弹就要跃起,琉璃瞳再现双瞳魔相……他做不到!
怎么可以,怎么舍得?
他入魔也要留下的爱情。
“侍者!”
南灏的声音又将他惊醒,雁落玄狠狠一咬牙,放弃绝望的挣扎,身体慢慢瘫软在莲座上。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破碎。他痛苦地在莲座上狼狈翻滚,如被凌迟,却依旧留不住。
捧着夏荷,眉心一点水珠的公主没有了,奏痛了他的心的出征曲没有了,彼岸无穷无尽的等待没有了,盲眼倔强的少女没有了,那刺穿了她胸膛的长刀,也没有了……一切,都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阿瑾!阿瑾!
我一直想要对你好,最终却每次都害了你。
倘若忘记,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辜负你?
倘若忘记,你还会不会再记得,生命之中有过那样一个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永远清贵优雅的菩提侍者突然仰头纵声嘶吼,用力攥紧身上的锁链。
南灏眉头紧皱,勉力压住他,锁链已经摇摇欲坠。池内缓缓腾起一层淡青的雾气,渐渐吞噬了两人的身形。
化解魔气一共用了整整十八个日夜。雁落玄再坚定隐忍,也痛得不断反复。南灏不时低咒,却无一句抱怨。
最后一缕黑雾腾腾升起,被赤金色的神力包围,缠绕,分离,化解,碎作千万光点。
那一霎,一滴泪自雁落玄紧闭的眼中浸出,滴落在莲池中,一瞬间五色玄光大盛,西天所有的莲花都似有所感应,同时盛放。
沁人的修罗莲香弥漫整个西方极乐世界,空中传来一声长而清亮的鹤唳,数只凤凰穿云破雾,飘然起舞。众佛一同合十,喃喃诵经——又一位佛陀座前的菩提侍者历劫成功,得了大道了。
南灏缓缓收功,他本就回归本体不久,又加上十八天无穷无尽地输出神力,早该到了极限。
此时方才收功,便忍不住低头喷出一口无色的心血。他艰难地擦了擦唇角,面色复杂地看着雁落玄安宁的容颜。
他大道初初堪破,已陷入了巩固悟性的沉睡,从此也算一位可以入神界史册的神佛了。
菩提虚影变为实体,将他的身影覆盖。南灏立刻上前,飞快在他眉心捏咒,化出一颗被白雾包裹的翡色菩提灵核。
取走灵核,南灏本该立刻下界,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雁落玄。
下次再见到他,他再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晋阶的菩提侍者不会再用凡界的名字,佛陀会化出一个新的尊号给他。
雁落玄,希望你不会后悔。
南灏转身,往南天门寻下界之路而去。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和霏霏的孩子,他总是冰冷的心竟然跳得飞快。二十三天了,他的孩子,据说叫百里玦,在上官昭璃的身边,已经二十三岁了。
可他却还没来得及见过他,抱过他。
他抿紧毫无血色的唇,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心。
174 番外断指
十八年,其实也不过白驹过隙。
上官昭璃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下去,或者说所有的医官都早就认为他撑不下去了。然而,这个一统天下的皇却展现了惊人的毅力。
总有人暗中赌他活不过某个秋冬,但来年春夏,他仍然活得好好的。
有的人说他是贪恋人间富贵,可他早早把上官灼浩立为太子,赋予监国大权。然后自己幽居瑾宫,很久很久才能在朝堂上看到一两封他的手书。
太子的人选也让所有熟知内情的人大跌眼镜,血火中用命拼来的如画江山,上官昭璃竟然就这么干干脆脆地交到了一个生父不知的孽种手中。
而百里玦依然住在宫中,依然没有任何的封号名分,他几年前曾经出宫远游,没过多久就名扬四海,宫人朝臣见之,都尊称一声公子。
公子是天下共同认可的最高象征,至今只得两位。
第一位,是天下一统后就失踪的秋荧左相,雁落玄。
但太子之位最后的归宿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上官灼浩一夜之前还是所有人鄙夷的软弱无用之人,一夜之后就成为了让所有人不得不仰视的存在。
文武双全,心深似海,能屈能伸,甚至也有铁腕手段,却又矛盾地怀着一份天下大爱。在百里玦和上官昭璃的调教下,这是一个完美的帝王继承人。
上官白最先反对上官灼浩即位,甚至已经密谋政变,试图夺回上官氏的天下,最后却成为最先臣服于他的实权人物。
太子监国,不住东宫,上官昭璃直接让他住进了皇帝象征的天政宫。
“浩儿,母后没有听错吧?你刚刚对本宫说了什么?”蕉夏怜一身华丽的宫装,正气得颤抖如风中落叶,食指定定指住对面的储君,上面画了金色莲花,却盖不住发黄的指甲。
她染上了某种烟瘾,一日日地用那黄金膏,如今已经骨瘦如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灰色,看起来像一副骷髅架子。时不时还会突然翻白眼,抽搐一般停不下来。
立太子之后,情绪起伏最大的大概就是她了。原本高兴的都要疯了,似乎江山万里,滔天权势,那些出现在她梦里无数次的情景,都已经递到了她面前,触手可及。
然而,她最后却发现,挡住她的路的最后一块石头,是她的儿子——她竟被自己的儿子骗了十多年。她以为他是草包,从来不关注他,但因此和心腹议事时也不曾避讳过他。
结果,他一登上太子宝座,就开始动手减除她的羽翼!她生的好儿子,已经明确用行动告诉了她,只要有他在一天,她就不会有机会染指皇权!
后来,她消沉之下迷上了黄金膏,但这逆子居然……
年轻的太子穿着淡紫的便装,袖口干干净净——他嫌金银丝线勾龙纹太奢靡,已经命人改了。他放下朱笔,抬头迎上母亲愤怒下发抖的指尖。
容貌长开之后阴柔之色已经大减,虽然没有上官氏招牌般的冷峻五官,气质却和上官昭璃年轻时很像,那一双眸子清冷如凝着一块冰,瞳孔中只有黑潮起起落落,深不见底。
他为母亲如此失礼的行为而皱眉,却还是尽着儿臣的本分,“母后息怒,那黄金膏当真不好,太医也是这个意思,您还是戒了吧。”
蕉夏怜森森怪笑一声,吊着眼睛从眼角看他,“戒了?为本宫好?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早就忘了是谁怀胎十月生了你,为了这么个位子,你已经认了那贱人做母!抱过了上官昭璃和那贱人的腿,你想戒的就是本宫的命!”
越说越离谱了,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上官灼浩眉心越皱越紧,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压抑着不悦与疲倦,试图尽量温和地和她说理。
“母后,您永远是这天下的国母,孤的娘亲……”
“乖徒,你还和这疯子纠缠什么,她侮辱你我的生母为贱人,也就是侮辱了你,你还不替自己雪耻?”一道含笑的声音自门外传入,百里玦毫无避讳地进来,幽魅狭长的眼眸噙着一丝刺骨的森寒。
上官灼浩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眼看蕉夏怜的情绪已经被他略略安抚了下来,百里玦一来却火上浇油,顿时将她引爆。
“贱人!”猜测被那人的儿子证实,蕉夏怜眼睛一翻一翻,抖了半天好歹没晕过去,两道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上官灼浩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她张着尖尖的十指便要扑上去撕扯百里玦。
“啧,永远都是这么两个字,我已经听烦了呢。”妖美不似人类的男人冷冷眯眼,他一双眼睛汇集了世间最妖娆的两双眼的优点。
自然上挑的眼线,挑出时刻含笑般的弧度,眼角隐隐天生胭脂色,由深至浅,层层叠叠至鬓角。眼珠黑如点漆,此刻却暗生漩涡,泛起紫罗兰般的浓紫色。
“别!”上官灼浩急忙大叫,远远奔过来,甚至带翻了身旁的香炉。
已经晚了。
百里玦弯起唇角,下半张脸笑得有些顽劣,上半张脸却像是冻住的死神面具。直到她冲到身前,他方才抬起手,像她方才那样,冲她一指。
蕉夏怜尖锐的指甲立时定在了半空,他嫌弃地看了看那精美的莲纹,眼底掀起更深的怒色。
神力随心念流转,蕉夏怜突然凄厉地惨叫一声,只见手指一根根在她眼前缓缓弯曲。
她完全收不回自己的手,也控制不了那些自己向后翻折的骨节。姿态高贵又闲散的青年,随意的一指,她便如同被人碾压的蝼蚁,动弹不得。
“喀擦。”清脆一响,左手拇指的第一个指节已经承受不住,断了。随即第二个指节也开始呻口今,三人耳中都只有那骨骼绷到极限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蕉夏怜又开始翻白眼。
“够了!”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关节慢慢地,一一地,断在自己面前,这是何等酷刑?上官灼浩额前青筋跳跃,再看不下去。
百里玦瞥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不急。”
上官灼浩收到他眼中的警告,只能咬牙死忍。
眼看她左手的指节全部断完,上官灼浩已经快要忍不住冲上来了,百里玦才懒洋洋地吹了一口气。
“啊啊啊啊!”右手的指节全部在同一时间断裂,蕉夏怜痛得撕心裂肺,终于昏倒在地。
上官灼浩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先大声宣召太医,又把门外等候的皇后宫人叫进来,众人一阵忙乱将蕉夏怜安置好之后,他才转过身,盯住了百里玦。
百里玦无辜地眨眨眼,“乖徒,为师脸上有脏东西么,你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他认为自己的性格还是很好的,比他母亲那一辈的几个人都好多了,就事论事,不迁怒不记仇,随时都很有分寸。看,都不拦着他宣太医的。要换了他传说中的爹来,绝对要蕉夏怜血溅当场,甚至再把她的儿子也弄个半残。
上官灼浩当然懂百里玦的意思,正因如此,他才简直气炸了肺,方才太医说,蕉夏怜的骨节都碎成了齑粉,以后十指都彻底废了,只能跟面条似的垂着。他也不喜蕉夏怜,但那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生母!
百里玦亦是敏锐至极的人物,神色顿时不悦起来,“上官灼浩,蕉夏怜是你娘,我也不是无父无母的人,你乱发脾气之前,最好先用你那榆木脑袋好好想想,谁先找的死!”
上官灼浩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不再像儿时那样,一面对百里玦就忍不住暴躁冲动了,沉默半晌,终是苦笑起来,“你说的我当然知道,百里玦,咱们好久没有酣畅淋漓打一架了吧。”
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