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判断力,那你那晚哭什么哭?”
“你再胡说八道,我揍你!”
“揍我?你试试看。。。。。。”
争执到此为止,蔚缌蓦地上前一步拉开了门:“小砚小墨,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吵得热火的孩子怔怔停住,望着眼前这个传说中跳海死了的人,其中一个首先回过神来,扑进蔚缌怀里:“哥哥,呜呜呜。。。。。。”
少年被他扑得晃了晃,幸得谷梁文轩一把扶住,方才稳住身形,刚欲开口,另一个孩子已瞪眼开骂:“没看到哥哥气色不好吗?乱扑什么,给我站好了。”伸出一只手将先头的孩子扯了出来,不客气地拍着他:“哥哥身体不好,你别乱扑。”
扑腾的孩子仍在抽泣:“呜呜呜,哥哥,他们都说。。。。。。说你跳进海里,呜。。。。。。死了。。。。。。”
另一个孩子抬手一个爆栗敲过去:“乱讲,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哭?快给我停住,烦死了!”
蔚缌勉强笑了笑:“小砚,你对小墨总是这么粗鲁,快进屋吧!”
凶巴巴的孩子讪讪道:“他总是哭,让人烦得不行。”
少年听着他孩子气的大人话,心里轻松了不少:“好了,你先出生,也算是哥哥,如何总是欺负小墨,进屋吧!”
两个孩子乖乖走进屋内,谷梁文轩将门带紧,微笑道:“这就是你的双胞胎弟弟?”
蔚缌点点头,指着仍在抽泣的孩子:“这是小墨,不仅长相,性格脾气俱都像极了爹爹;这个是小砚,比较像父亲,除了家里人,平日对谁都不爱搭理。”
小砚不高兴道:“哥哥,我现在改了很多了,爹爹说对谁都要热心一些,否则人家不理睬,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少年微笑道:“是吗?”
小墨抢口:“真的,哥哥,小砚现在变了许多,一路上看到乞丐还布施呢!”
小砚一脚飞过去:“让你多嘴。”
谷梁文轩宛尔:“真是一对可爱的宝贝。”
小砚顿住身形,瞧了瞧文轩,大人样地皱起眉头:“哥哥,这位前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蔚缌终于被弟弟逗得笑了开来:“这位文轩叔叔是义父的旧友,当年便是文轩叔叔将义父送回云岫的。”
小砚恍然,当即毕恭毕敬地行礼:“文轩叔叔。”小墨有样学样,抱拳作揖倒是颇为周全。
小砚素喜寻根问底,耐不得心里有疑问:“哥哥,我看你气色很不好,前番在京里听说你跳了海,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看着他纠起眉心的模样象极了父亲,心头蓦地涌上一层暖流:“这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我慢慢讲与你们知晓。对了,你们二人怎会出庄?父亲和爹爹知道吗?”
小砚不吱声了,小墨清脆地回答:“不知道,我们偷偷溜出来的。”说着,凑到蔚缌身边:“我们很想哥哥,小澄也天天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我们一合计,让小澄做掩护,就溜出来啦。”小澄是三人最小的弟弟,今年不过两岁多一些,先天不俗,早早地便被这两个双胞胎调教成了人精。
蔚缌吃了一惊:“你们出来父亲们不知道?实在是太大胆了,万一路上出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小砚又皱眉了:“哥哥,我们没出什么事,只听说你出了大事。风叔叔吓坏了,都联合商船准备出海寻找。”
蔚缌揉了揉额角:“小砚快放雪鸽通知风叔叔,让他不用出海了,我被文轩叔叔救了,没死成。”
小墨仰起头:“哥哥,你累了吗?”
少年笑笑:“还好。你们怎么会在这间客栈里?”
小砚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从京城出发,本来雪姨一直跟着,我们甩脱了雪姨,问了人,说从这条路一直走可以出海,就走过来了!谁知方才在店门口竟瞧见了哥哥,便跟了进来。”
蔚缌长叹:“把雪姨甩脱了?你们可真是太大胆了,幸好被我遇着。”
小墨跟着叹气:“幸好哥哥没事,要不然我们哪敢回庄啊,铁定被父亲打屁股。”
蔚缌无奈地望着他:“你也知道父亲会打屁股!”
小墨做了个鬼脸:“现下哥哥好端端的,父亲一高兴,就不会打我们的屁股啦。”
蔚缌皱眉:“怎么?父亲们知道我的事了吗?”
小墨认真地回答:“我们到了京城,遇见了风叔叔和雪姨,问他们哥哥在哪儿,他们便带我们去了贤王府,嗯,贤王府好气派啊。。。。。。”
小砚截口打断:“别废话了!哥哥,我们到了贤王府,正巧那个什么王爷回府没几天,竟然卧病在床,风叔叔说做人要懂礼道,带我们去探病。结果那个王爷见到我们,没说几句话便晕了过去,小墨医术比我好,替他瞧了瞧,趁这当口他身边的侍女把哥哥的事告诉了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蔚缌默然半晌,额尔缓缓道:“你们便给云岫去了信?”
小墨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应该先告诉父亲了,我在信封上注明了只能父亲读信,爹爹不许读。”
谷梁文轩觉得这两个孩子实在有趣:“蒲庄主收到了你们的信,怎会不给赵公子看一看?”
小砚摇摇头:“父亲和爹爹都很听话,我们不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从来不曾偷看过,爹爹不会读信的。”
蔚缌的心思却被另一件事勾起:“你们说贤王生病了?病得可重?”
小砚瞧了瞧小墨:“这个我说不清,问小墨吧!”
小墨清清嗓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或许哥哥一去,他的病就痊愈了。真可怜,昏迷的时候满头大汗,只喊哥哥的。。。。。。小名。”这小子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把最后“小名”两个字加重地说出来,与小砚眨眨眼,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蔚缌复又沉默,慢慢踱到窗前,喃喃道:“明日。。。。。。便可到京城了。。。。。。”回过头来:“小墨,用你的雪鸽速速去封信给父亲,便说我平安无事,让他不用牵挂。待过得几日,将大。。。。。。温公的骨灰送到京城落葬,我便返回云岫。。。。。。”双眸缓缓转向靠墙的床榻,一个白瓷罐静静地摆在床正中,冰冷孤清,迷迷的,黯黯竟似有幽华悄生。
蔚缌神色一痛,倏地掉转身,语声急促:“劳烦文轩叔叔替他们俩开间上房,让他们与我们同行吧!”
谷梁文轩看在眼里,心下暗暗叹息,这孩子,要到何时才能完全解开这份心结呢?
第二章
谷梁文轩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房间后,蔚缌慢慢走到床前,侧身坐下,将床上的骨灰瓷罐捧了起来,抱在怀中,指尖慢慢磨梭:“大哥。。。。。。”一滴泪悄悄滑落,顺着瘦削的脸庞“啪”地打在瓷罐光滑的表面上,缓缓流出一条细细的清痕。
意识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海水,怀里冰冷的人,渐渐下沈的蔚缌闭起眼,蜷缩了身体,死死抱着温涵之的尸体,慢慢失去了仅存的最后一线意识。
神魂渐散时,竟觉得有人正在抢夺怀中紧拥不放的身体,心下大惊,顿时回了六魄。蔚缌睁眼,面前一位白发黛衣者深皱双眉,望着他默然不语。
白发人本不是个喜欢救人的人,只不过于海水沉沉浮浮中认出了温涵之,又觉得少年颇有些面熟,便撒下一网将二人连着鱼虾一并打捞上来,待问清了他的名字,骇然大惊:“你是云岫蒲庄主的公子?”
少年没料到竟被眼前这个陌生人一口道出了来历,不由有些痴愣:“前辈是。。。。。。”
白发人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他温漉漉的长发:“我是你义父蔚绾的旧交,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蔚缌摇头,望着床上温涵之的尸体:“大哥先洗吧!”
白发人皱起了眉,似有所悟:“缌缌,温相已经过世了!”
少年呆呆地回头:“过世了。。。。。。过世了。。。。。。大哥。。。。。。”他本是坐在床头,这话说出来,越至后头声音越轻,黛衣人发现不妙,凑过去瞧时,少年低垂下眼睫,静静地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白发人静静地坐在床前,见他睁开眼,不由松了口气:“终于醒了!”
蔚缌蓦地爬了起来:“大哥呢?”
白发人指了指屋子另一面墙角横放的一张小床:“在那儿,我用一些香料护住了他的身体。”
少年一声不吭便要下床,白发人伸手拦住他:“瞧瞧这是什么?”
少年一愣,黛衣人手中托着五封薄薄的书信,叠在最上头的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缌缌亲启”四个大字。
蔚缌有些发抖,这笔迹是认识的,他曾不只一次在温涵之房中读过摆在书案上的书籍,每本书内页边缘都有同样笔迹的注释,正是辅国公平日常用的字体。
少年展开了信笺,逐字逐句一遍遍读过去,泪染尘埃,珠打薄纸,模糊了信上的字迹,黑墨晕散开来。
白发人叹息着:“他身怀固疾,早知自己活不长久,故而留了这些信随身携带,我替他洗换时从内怀里找出,幸好他用一层油纸包住了这些信,要不然必定被海水泡烂了。真是对不住你,你的这封信适才我已经读过了。”
蔚缌哽咽:“大哥。。。。。。”
白发人接过他手中的信:“缌缌,岛上香料不多,他的身体最多只能维持三四天不腐,天气渐热,你看是不是让他落土为安?哦,对了,这是从他肘间解下来的,真是奇怪,怎么会在肘间绑一根缎带呢?”
少年定晴一瞧,水蓝色的缎带飘飘扬起,随着门外吹来的风左右摇摆,这缎带如此熟悉,正是。。。。。。正是自己昔日送给大哥的。。。。。。
将缎带紧紧握在手中,少年摇了摇头:“大哥不能葬在这里,我要送他回京城,他。。。。。。他必定不愿意留在这儿。。。。。。”
白发人皱起了眉:“这倒难办了,没有晶棺哪!”
少年抬头,一字一句道:“大哥高洁,岂容人前面腐身朽,烧了吧,烧了我带回京城去。”
黛衣人愣了愣,眉间闪过一抹痛楚,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最终仍是轻轻点头:“好,烧了也好。”
熊熊大火,白发人负手危立,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这般站在另一片烈焰前黯然神伤,却不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一位昔日的故人在自己面前渐渐化去了身形,旁边是沉默不语的年轻孩子,自己如何不能体会孩子的心情。
靠近了蔚缌,执起少年冰冷的手:“缌缌。。。。。。”
蔚缌茫茫然抬眼:“大哥。。。。。。”忽地甩开他的手,竟转身向着火堆冲去。
白发人骇了一跳,飞身拦住:“你要做什么?”
少年的眼神有些迷乱:“我要和大哥一起走!”
白发人顿时大怒:“蔚缌,你疯了么?双亲犹在,你果真为了个情字把身边别的人俱都舍弃不管?”
蔚缌哆嗦着:“大哥。。。。。。大哥。。。。。。”
白发人沈下脸,突然抬手摒指点中他的昏穴,少年无声无息地滑落,白发人默默叹了口气,抱起孩子将他送进房中。
那场火葬,仅剩的些许骨灰被黛衣人妥贴地收在了一个白瓷罐中,蔚缌醒来时,骨灰瓷罐便放在他的床头,白发人坐在床沿边,手里端着一碗粥:“醒了?吃饭吧!若你仍是想死,我再不拦你,只是好好想想,这世上是否再无牵挂之人?”
少年凝视着瓷罐,半晌一语不发,额尔缓缓转过头:“我不死了!”伸手接过粥碗,一勺勺慢慢吃了起来。
此后大病,蔚缌高烧连着胃疾,好好坏坏折腾了一个多月,方能下地行走,并未再提及轻生之话。这期间白发人细心地照料着他,直至一天感激相询,少年才知道,这位白发黛衣者正是昔年将义父的骨灰坛送上云岫的人,方炫的亲生父亲谷梁文轩。
谷梁文轩自下了云岫后,在外流浪了一段时日,便跟着商船出了海,找着了这片小岛,心碎神伤之下索性留在了小岛上自生自灭,不想这小岛居然有人居住,岛上的人对他十分和善,待如亲人,谷梁文轩渐渐平复了心情,也便造了房子长久地住了下来。
住得时间长了,慢慢适应了岛上的生活,日来常与岛上的渔民下海捕鱼,不想这日捕鱼时竟无意中将蔚缌救了上来。
也幸得他昔日曾在皇宫中见过温涵之,否则依他的性子,便是海里死了一群人也与他无干,正因那一两分相熟,方使他一网拨头撒了下去,救了蔚缌一命。
回头想想犹自庆幸,若不是自己仍有那几分记忆,那网没撒下去,现下的缌缌只怕已葬身鱼腹了。
一个月后,蔚缌怀抱着骨灰罐登上了小岛渔民送给他的一艘渔船,在谷梁文轩的陪伴下,起航离开了孤岛,往中原而来。
其实蔚缌大病尚未完全康复,却执意离开,再不肯留下,谷梁文轩实是放心不下,索性交待了岛上的朋友,托他们帮忙照顾家宅,带着蔚缌返回了生活了半辈子、本以为今生再不会回去的故乡。
少年一直郁郁寡欢,谷梁文轩怕他再引起旧病,一路来故意逗他说话,直至有一日,见他掏出两根同样的缎带随手把玩,方知这份心结终是难以解开了,便如被他打成蝴蝶结的缎带,若无外力拉扯,这两根缎带便会永远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抱着骨灰罐的少年慢慢屈起了双腿,尖细的下巴搁在罐口:“大哥,我好想你。。。。。。”
门外传来低低的叹息声:“总是忘不了。。。。。。”
两个孩子互望一眼,小墨细声细气:“文轩叔叔,那个坛子里头是不是温公的骨灰?”
谷梁文轩“嘘”了一声,拖着两个孩子走远一些:“你怎么会知道?”
小墨回答:“听王府的那位侍女姐姐说,与哥哥一起落海的还有温公,只不过,好像落海时便已自尽死了。”
谷梁文轩叹了口气:“不错,我将他们救上来时,温相已死去多时了。”
小砚沉着脸:“哥哥气色很差,是不是病了?”
谷梁文轩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错,病了一个多月了,刚能下地,便不肯再歇着,只说要让温相早日落土下葬。”
小砚大人样地叹了口气:“哥哥自小听风叔叔他们谈论温公,对温公十分敬仰,此番温公离世,对他打击必定很大。”
谷梁文轩想起少年箍紧的双臂,暗道岂是打击二字可以概之的,这世上,有什么比相爱之人分隔阴阳更令人伤怀的?
这话却不便说出来了,只是哄着两个孩子:“好了,我去给你们要间上房,你们两个今晚单独住一个房间可好?需不需要和我住在一起?”
小砚摇头:“多谢叔叔好意,我与小墨自小不习惯与外人同住,便是父亲与爹爹也不行,我们俩人住一间便好。”
谷梁文轩点点头,抬手抚了抚小墨黑亮的长发:“听你哥哥说过一些你们俩的事,果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小墨仰脸,扑闪着大眼睛:“文轩叔叔,这样不好吗?”
白发人笑了起来:“不,这样很好,兄弟俩个互相照应,实是太好了。”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当年。。。。。。他们兄弟之间。。。。。。谷梁文轩甩了甩头,不想再回忆那些揪心的往事,牵起两个孩子往楼下大堂走去。
第三章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早赶路,蔚缌与谷梁文轩各乘一骑,双胞胎兄弟合用一骑,还不曾行出镇落,便见前方尘土飞扬,几匹高头大马迎面奔来。
当先两匹马上之人白衣胜雪,细望之,正是云岫山庄的尹氏兄妹,紧跟着二人者神色焦虑,却是双胞胎兄弟口中卧病不起的贤王方晏。
尹竹风眼尖,首先瞧见前方三骑,顿时高呼:“小少爷!”双掌轻拍马头,腾身跃起,飞至蔚缌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