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瞧着他的背影暗暗叹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尽想些有的没有的,徒惹王爷伤心忧虑。
双胞胎兄弟对望一眼,小砚当机立断,向着方晏大人样地拱了拱手:“方大哥,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你!还望你早日想办法将哥哥救出来。”
方晏后仰着头抵住椅背,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红珊将两个孩子带出去,心里左右思量,要如何才能把缌缌从皇兄的手中救回来呢?
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红珊安置好两个孩子回到书房时,正见年轻的主子仍旧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连双手的姿势都不曾有过变化,心头蓦地酸楚难忍,悄悄走过去,似是怕惊醒了沉思中的人一般压低声音:“王爷。。。。。。”
方晏转了转眼珠子,瞅着红珊落寞地笑了笑:“两个孩子可好?”
美丽的宫婢眼圈一红:“很好,两位小公子很懂事。”
方晏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手指终于有了动作,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三寸宽的椅子扶手。
红珊重又倒了杯茶:“王爷,底下该怎么办?”
贤王沉吟着:“现下皇兄定是盯着我,我是进不得宫的。。。。。。红珊,你找个借口进宫一趟,替我带封信给母妃。。。。。。”他的眼神渐渐转为冷厉:“总要想办法把缌缌先救出来!”
红珊皱了皱眉:“想不到梅总管恁地糊涂,竟将蔚公子的事告知太妃。”
方晏摆摆手,坐正身体,自行铺开纸,提笔写了几行字,吹干墨迹折起递给红珊,又取了一张纸写上几行字,一并交予红珊,仔细地吩咐:“记住,行事要小心些。以皇兄的性子,暂时应该不会为难缌缌,你这几日且稳稳,瞧瞧势头再进宫,千万不可被人发现你私下传递书信与母妃。”指着后写的一封:“这封你找个机会交给皇后娘娘,正巧前几日我得了一块苏绣,极是精美,你便以送礼的名义将苏绣送给皇嫂。”
红珊接过两封信,瞧着他,语气有些不确定:“蔚公子那样的脾气,陛下会不会。。。。。。”
方晏心里乱了起来,表面仍很平稳:“不会!皇兄自恃甚高,不会强迫缌缌。。。。。。而且,缌缌的功夫并不弱。”缌缌是个机灵的孩子,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红珊从小照顾他,如何猜不透他的心思,默默地叹了口气。只愿蔚公子在宫里不要有什么差池才好,否则王爷可怎生得了啊!
人的愿望总是美好的,可惜,世事却偏偏不尽如人意,便如蔚缌,方晏怎么能够料到此时的少年与常人无异,甚至还不如一个常人,体内辛辛苦苦练就的功力一丝半毫都使不上来。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不用出门,依着窗便能看到湖中芙渠亭立、红鲤似锦,方荀很有心,湖中的荷花层层障障,红白错落有致,偶尔还有几株开成盛艳的稀种,将整个湖面妆点得娇俏秀丽。
默默地将头抵住窗框,清丽的脸庞慢慢染上了一层忧虑。被关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半个月了,除却方荀日日来骚扰,平时并没有旁人和他说话,便连伺侯的几名宫女太监见着他也是颤颤兢兢,问十句一句都答不上来,少年不耐多问,索性不再开口。
他越来越沉默,一开始还常常向方荀挑衅,慢慢地连挑衅也失却了兴致,见着方荀便似没见着,任皇帝一人在旁说得口沫横飞,他仍是冷冷地一声不吭。
其实他再无心,多多少少也看出了方荀对他的一片真情,这么多天了,皇帝并没有出现太过无礼的举动,来了也只是向他说说一些日常之事,关心一下他的身体,询问他的饮食情况,多的便再不曾说过。
可是他不是呆子,从皇帝看他的那种眼神,明明白白地清楚皇帝是在忍耐,是在等待。。。。。。低低地叹了口气,这种忍耐能持续多久?自己半分把握都没有,大哥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被皇帝劫掳了?会想法子救自己出去?自己现在这种处境,总有一天。。。。。。
后面的根本还没来得及想便听见门外宫女娇滴滴地请安声:“陛下万福!”
蔚缌转了转眼眸,又来了。。。。。。
蔚缌没有动,方荀进屋时正看见少年临窗而立,斜斜靠在镶彩窗框上,雪白的长袍将纤瘦的身影裹得更见风致。
皇帝似有若无地笑了笑,笑容带着几分苦涩。蔚缌住在这里将将半个月了,自己只要卸下国事,便会赶来看望、陪伴他,好话说了一箩筐,为了逗他开心也不知想了多少方法,却总是不见效。少年一贯地平淡,既没有象第一日一般向他挑衅,也不曾与他多说半句废话。
慢慢靠近蔚缌,方荀看着窗外:“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花尚有情,缌缌,你对朕难道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蔚缌转眸瞧了瞧他,没有说话,长睫微微下垂,一声不吭离开了窗口,走到床边坐下。
皇帝摸了摸鼻子,蓦然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很厚,半个月了,到如今似乎少年对自己不理不睬竟已成了习惯,说不定哪日缌缌突然和颜悦色倒会让人感到奇怪。
慢慢踱过去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眼神专注温和:“缌缌,今日过得好吗?饭菜可合胃口?”
他的样子带了几分祈求,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兮兮的,蔚缌稍稍抬眼,莫名发现这个皇帝与方晏在长相上颇为相象,一样的长眉朗目,一样的悬鼻朱唇。
不知为何心下一软,想起了初次与方晏相见,秦淮水碧波荡漾,贤王的眼睛痴痴地粘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开了口:“陛下,你要一辈子把我关在这儿吗?”
方荀见他终于愿意对自己说话了,喜上眉梢:“这是朕特地为你所建,你不喜欢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在这儿一日便思念他一分,你纵然将我的身体一直困在这儿,可能困得住我的心?”
皇帝变了脸:“缌缌,你与朕之间何必谈他?”
蔚缌明眸如水,微起涟漪:“有了失去才会更懂珍惜,自我决定留在京城,便是将他放在了我心里。陛下,你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吗?他处处为我着想,事事以我为重,凡我所爱凡我所喜必是他所爱所喜,他没有用囚笼来困住我,却用心牵绊了我。以前的我或许还不太懂,可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我见不着他的面,却是想得透了,我不想失去他,便如他现在必定也在思念我一般。”
皇帝觉得这番话很刺耳,声音带上了几分讥讽:“你曾与他分开那么长时间,如何此番才悟出情意?”
少年看着他:“前番分别只因温公。。。。。。”顿了顿,微垂双睫,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病故。。。。。。我不曾得空好好理一理心绪。。。。。。”
“够了!”方荀蓦然起身,背负双手在屋中烦燥地踱着步子:“缌缌,朕不会把你还给他,朕说过,这一次朕还是要赢了他。。。。。。”
少年抿了抿嘴唇:“陛下,你与他之间谈何输赢?你是君他是臣,尊卑有序,他何时与你争执过?”
皇帝冷冷道:“他明明早就找到了你,却对朕隐瞒良久,若不是那日朕去探望老师,如何能见到你?哼,朕这个弟弟,从小与朕一起长大,他的心思朕比你更了解。”
蔚缌被他一番话勾起了回忆,春夜如酒,那个迷人的夜晚,大哥宿疾突发。。。。。。心口慢慢揪搅着疼痛了起来,大哥,你看到了吗?你是最了解你的两个弟子的,莫怪乎你在遗信中一昧只担心方晏。
皇帝凑近些,语气缓和了几分:“缌缌,你放心,你住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朕必定会比他待你更好。”
蔚缌不傻,隐隐觉得皇帝这番话有深意,不由慢慢皱起了眉,却不愿再多说什么,抿着嘴,一只手背到身后抓扯绣着芙蕖图样的被褥。
方荀并不指望他接口,继续说道:“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与朕提,若是觉得奴才们伺侯得不好,朕即刻换了他们。只要你好好的,朕什么条件都能满足你。”
蔚缌看着自己的膝盖,眼睛一眨不眨,皇帝的话似乎不曾听到一般,头都不愿抬起来。
皇帝叹了口气,站直腰背:“今晚要招待夷国使节,朕会晚一些回来,你好好歇息。”
少年仍是没有抬头,气息似乎凝滞了一般,方荀甚至听不到蔚缌的呼吸声,心下无奈顿起,微微摇了摇头,径直推门而出。
待得脚步声渐渐走远,蔚缌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皇帝说什么欺负?这个地方并不属后宫范围,谁会特意跑过来为难自己呢?
瞧瞧天色,离晚膳时辰还早,少年脱鞋上床盘膝而坐,隔会儿却又颓然倒下。体内被下了蚀功散,便是知道解法,无奈被关在这里却去何处配得解药?唉,即便是恢复一成功力也好啊!
躺下来便觉得疲惫,不过片刻竟恍恍惚惚地睡着了,似梦非梦间,蔚缌看见方晏清俊的脸正冲着自己微笑,额尔又是一派焦急之色。
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喃喃呼唤:“大哥。。。。。。大哥。。。。。。”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缌缌。。。。。。缌缌。。。。。。”
蔚缌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莫名觉得全身一阵阵地寒冷,透过大开的窗口,原本温暖的风吹在身上竟起了悚人的凉意。
方才的声音重又响起,带着几分焦虑:“缌缌,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蔚缌一个激凌,彻底清醒过来,床沿边,一个人带着几分激动的神色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屋子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少年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抚上床边人的脸颊,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大哥。。。。。。”
方晏点点头,靠前移了移,伸出双手:“缌缌。”
蔚缌低低地欢呼一声,纵身扑进方晏的怀抱,一只手揪着贤王的衣襟:“大哥,大哥,你来救我的吗?”
贤王紧紧将他拥在怀里,到这会儿,两人的心仿佛才真正贴近了一般,细细密密地连成一条线,一个小小的拥抱,将二人之间的感情宣泄得淋漓尽致。
方晏抱着蔚缌,少年有些微烫的身体轻轻颤抖,担忧的心倏然升起:“缌缌,是不是病了?”
蔚缌摇头:“没有。”
贤王不信,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缌缌,你在发烧!”
蔚缌莫名其妙:“没有啊!”自己探了探额头,好像是有些烫手,讪讪道:“天气太热了。”
方晏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蔚缌一瞧,笑嘻嘻地接到手中,是云岫的雪参丸呢!
贤王看着他吞下一枚参丸,方才轻轻吁了口气,怀里的身体纤细瘦削,方晏心头一酸,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将他送走,留在自己身边,总比如今这种情况来得好。
蔚缌却是笑眯眯的:“大哥,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方晏爱怜地抚了抚他的鬓角:“好。。。。。。”似乎查觉到什么:“缌缌,你的功力呢?”
蔚缌不在意地瞧了瞧贤王紧握自己腕脉的手:“我被下了蚀功散。”
方晏倒抽一口凉气,神情有些怔忡,不再多话,顺手将少年抱起便欲向门外走去。
一个娉婷的身影拦住了他:“王爷。。。。。。”
贤王停下脚步,望着面前凤钗微摇的美丽女子:“多谢皇嫂鼎力相助,皇嫂交待的事臣弟必定尽心竭力。”
女子看了看他抱在胸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此番助你本是为了陛下,自蔚公子进宫后,陛下居然再不曾临幸后宫,美色误君,哀家也是无奈之举。王爷可千万要记准了哀家的话,哀家希望这宫里再不会发生对陛下不利之事。”
方晏微微弯了弯腰:“皇嫂放心,臣弟省得。”
易柳低低地叹了口气:“走吧!”
贤王顿了顿,怀里蔚缌悄悄将头靠上他的胸口,方晏垂眸看着他,两人目光交会,俱都微微笑了起来。
走出房门,夜色早已黯黯地笼罩了下来,蔚缌睁大双眼,睡了一个下午,这会儿精神倒好,轻轻挣动:“大哥,我自己能走路。”
方晏死死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手再也没办法放松,压低声音:“别动。”
蔚缌感觉到了声音中的迟沉哽咽,想着自己这半月来日日思念他,将心比心,他必定比自己又添上了几分想念,到这关口,要抱也便随了他吧,反正自己不会很重,如此一抱,想必他再也不会把自己偷偷送走了。
暗地里扮了个鬼脸,说不定这次的分离并不一定就是件坏事呢!
索性伸开手无赖似地箍住方晏的腰肢,语气里不无喜悦:“大哥。。。。。。”吊了半个月的心到这时候才渐渐放松,安安静静地闭上双眼。
方晏抱着他,千思万绪,最清晰的念头便是经此一事,再不要与缌缌分开了,管他什么前途险峻,若得两心合一,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总有信心闯他一闯。
沿着湖面上搭起的长长的木廊,脚下是坚实的木头板桥,方晏暗暗叹息,皇兄果然是下了一番心思,这种耐水的木头圣朝根本没有,想必是特地在外邦购得的。
湖风清悠悠地吹过,蔚缌动了动:“大哥。。。。。。”
方晏低低地应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少年失笑:“我好好的,哪有什么不舒服?大哥,我们怎么出宫?”
方晏一笑:“不走宫门,皇嫂自有办法带我们出宫。”
蔚缌借着宫灯探头瞧了瞧前方苗条的身影:“这位便是皇后娘娘吗?”
方晏点头:“此次幸得皇嫂相助,要不然我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少年笑着:“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救我,可惜我失了功力没办法自救,要不然定要把这个鬼地方打个稀巴烂。”
方晏拢了拢手臂,没有说话。其实这栋房子是皇帝命人悄悄建起,在锦湖的上游,是锦湖风景最佳之处,位置也比较隐蔽。起初连易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处新地方,只不过半月来皇帝一次不曾临幸后宫引起了易柳的注意,兼之收到了方晏的密信,左察右探,甚至将易杨召进坤宁宫,方才知道皇帝居然来了金屋藏娇这么一招。
易柳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方晏在密信里字句不多,却让她瞬时明白了过来,这些年宫里宫外的动作她也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只不过碍着后宫不能干政,便是忧虑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如今遇上了这么一桩事,易柳明白蔚缌若继续留在皇帝身边,终有一日会招来祸患,银牙一咬,概然答应方晏协助他将少年救出。
第十二章
易柳入宫已有许多年,平日待人处事得体大方、恩威并重,不仅是宫中的嫔妃、宫女、太监,便连一国之主方荀也对这位美丽雍容的大老婆尊重敬服。
故而,当易柳带着方晏突然出现在锦湖水榭门前时,被皇帝派来照顾蔚缌生活起居的宫女太监俱都吓了一跳,国母不怒自威的神情、凛凛风仪的命令让一干子宫人半个字都不敢多说,服服帖帖地打开了房门。
易柳心里也清楚,此番帮助方晏被皇帝知道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可她自进宫后想的念的都是方荀,也明白宫中人心险恶、危机重重,皇帝又一直没有后嗣,若任其将少年扣在宫中,不仅中了某些人顺水推舟的美色毒计,还会关乎到圣朝的后代延续,蔚缌再美,毕竟是个男人,男人能生孩子吗?
皇帝年将而立尚无龙子,连个公主都没能生出来,这件事早已引起了底下朝臣的猜疑,帝无嗣、国无储,易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方晏是个不可多得的良臣,可是正宫娘娘的心始终是偏向自己丈夫的,丈夫的江山不能给兄弟夺了去。
拐过木桥榭廊,眼前便是通往御花园的绵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