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敢耽搁,怕王爷一个恼怒拿自己撒气,连忙扶起三个受伤的人急急离开,很快,假山旁只剩下方晏主仆与蔚缌兄弟五人。
其实方晏回府的时候便觉得不太舒服,腹内时不时一阵抽痛让他知道身体出了状况,不想刚才这么一番大闹,终于将他的气血全部闹乱了,腹中剧痛倒也罢了,要命的是说了狠话后,竟是气息滞涩再也开不了口。
蔚缌这会儿终于后悔起来,今日真是气昏了头,便是要找姓梅的晦气,何必定要当着方晏的面?若真把他气坏了,可怎生得了!
小墨瞧着方晏脸色越来越差,出于医家习惯上前把住他的腕脉,却不妨方晏憋了这半晌,集聚了一丝力气,倏然推开蔚缌,甩脱小墨,嘶哑地吩咐一声:“红珊,送他们出府。”气竭力尽,双眼一闭,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红珊吓得魂飞魄散:“王爷。。。。。。”
蔚缌手脚极快,一把托住方晏颓倒的身体,横抱在怀,飞身往主院方向奔去:“回房。”
红珊不及多想,拎起裙摆撒腿便往主院跑,心里想着王爷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小砚和小墨皱着眉立在原地,小墨噘起嘴:“想不到方大哥是非不分。”
小砚似乎在想什么,好半晌方才拉起小墨的手:“算了,反正那姓梅的也给我刺了一剑,方大哥肚子里怀着哥哥的亲骨肉,我们快些过去,说不定哥哥需要你的帮忙。”
小墨嘟嘟嘴,虽然心里一万个不高兴,倒也不曾耍小性子,跟着小砚向前飞跑。
蔚缌的轻功身法实是了得,红珊眼前一花,少年已不见了身影,待她气喘吁吁地进屋时,方晏身上的金丝软甲早已脱了下来。
贤王仰面向天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双唇微启,一缕无意识的呻吟轻轻缠绕在喉间,蔚缌不过一个回头的空档,床上人突然抱住了肚子,侧身蜷成一团。
红珊大骇失色,扑到床头:“王爷。。。。。。王爷。。。。。。”
蔚缌知道方晏的情况不妙,咬牙推开红珊:“照我给你的方子去熬药,快去快去,不要耽搁!”
红珊本自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了少年的吩咐,一刻不停地爬起来冲出屋外,险险被刚刚进院的双胞胎撞翻。
踉踉跄跄地立定身形,红珊顾不得多说,绕过两个孩子继续向外急赶,双胞胎瞧着她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面面相觑,齐齐往屋内冲去。
蔚缌已上床,一只手抱起方晏,另一只手聚足了功力替他揉抚起伏不定的腹部。这一次,胎儿显然被母体的怒气吓坏了,肚子上下左右只是凹来凸去,蔚缌揉得满头大汗,犹是不见胎儿安定片刻。
许是疼痛太过,方晏居然找回了神智,瞪大双眼,模模煳煳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正是蔚缌,又气又恨:“放。。。。。。放开我。。。。。。”
少年低声下气地安抚:“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消消气。”手底下的揉抚半分不敢耽搁。
方晏下意识地推拒:“走。。。。。。走开。。。。。。”他疼得全身软绵绵,这一下推挤全无半分力气,心里不由气苦。
蔚缌眼神一黯:“待你好了,我就离开,再不会惹你生气。”闹了这么一场,这府里怕是呆不住了。
双胞胎进屋后正听见兄长无奈的话语,小墨气乎乎地走上前,突然变了脸:“哥哥,快看。”
蔚缌顺着小墨的手指瞧过去,金丝软甲穿在内衣之外,方才替贤王脱去软甲后,并未加上外袍,方晏仍旧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为了便于揉抚,也不曾盖被,这时候正见一片刺眼的红渐渐染湿了里衣,榴色斑斑。
蔚缌虽然骇得面无人色,却仍旧强力保持着镇静,努力回忆父亲在信里教给自己的诸多方法,心里有了计较:“小墨,将你的金针借我一用。”
小墨一翻手掌:“哥哥!”黄澄澄的金针在他手心中光芒流转。
蔚缌点点头:“小砚,过来替我压住大哥,我要施针。”
小砚忙不迭跑上前,蔚缌让方晏躺平,示意小砚压住他痉挛的身体,嘴里柔声道:“大哥,你别怕,一会儿就没事了。”
方晏疼得又快晕了,眼睛微微阖起,满脸冷汗岑岑,根本无力回话,只得任他施为。
金针在手,蔚缌收束心神,平静地吩咐:“小墨,烦你将大哥腹上的衣服解开。”
小墨本是个孩子,也没什么顾忌,三下五除二解下方晏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肚皮。
蔚缌闭了闭眼,那肚皮上下波动,胎儿竟似是要强行钻出娘胎一般,急乱地翻滚着,少年的手刚一抚过,便觉掌中肌肤一阵颤栗,知道事不宜迟,真气摒于指端,金针迅速插入。
他认穴极准,真气施为也恰到好处,这门技艺在平日无事时,曾用锈花针反复练就,幸得他这半年来精研医术,否则今日必不能施展得如此得心应手。
堪堪六枚金针入穴,蔚缌额上已是满头大汗,一支一支慢慢搅动,越到后头,胎儿的活动越是平和,待到最后一针搅完,肚皮渐渐不再起伏,方晏忽地轻轻哼了一声:“好。。。。。。”
少年停下手,脸上血色全无,慢慢抬头看向惊惶的弟弟:“小墨,把针拔了。小心些!”
小墨功力不够,金针过穴之术虽能施为,却终究没办法用得妥当,可拔针总是会的,小手轻扬,六支金针便已拔出。
但是,他心里连一点点放松的感觉都没有,哥哥体内的余毒早已散到七筋八脉,这番使力,会不会勾起毒性?哥哥的脸色很难看啊!
第四十七章
小墨的猜测没有错,其实今日蔚缌有些乱了心神,从未想过在方晏的府里也能听到这样的传闻。这些话倒底是怎么流出去的?为什么他这个当事人完全莫名其妙?或者,方晏是否也相信了这样的话,却从不曾对自己正面询问过?
可是,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是自己决定一辈子相依相守的爱人,爱人的身体里孕育的小生命是自己的亲骨肉,怎能舍,如何舍?舍不得啊!
体内血气翻涌,蔚缌一只手扶着床栏,一只手搭着小墨的肩膀,眼睛看向小砚:“怎么样?”
小砚正拿了块丝帕替方晏拭汗,听到哥哥的问话,点头道:“没事了。”
蔚缌松了口气,腿一软,险险栽倒,小墨惊呼:“哥哥。”抢手将他扶住。
少年摆摆手:“不要紧。”缓缓走到床头坐下,接过小砚手中的丝帕为方晏擦拭层层细汗。
贤王闭着眼,激疼过后声音带了几分沙哑:“让你的弟弟先出去。”
蔚缌怔了怔,无奈地冲着小砚小墨挥挥手,示意弟弟们离开,小墨满脸不高兴,小砚忧心地看着兄长:“哥哥。。。。。。”
少年微微一笑:“别担心,去你们的房间等我,回头我去找你们,有话要说。”
两个孩子互相望望,小砚牵起小墨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
蔚缌看着两个弟弟将门关紧,方才抬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很轻和:“大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方晏仍旧闭着眼:“缌缌,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任性?”
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低声下气地道着歉:“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我太过鲁蛮,大哥,你别生气。”
方晏点点头:“那好,去向疏鸿道歉!”
蔚缌愣住,半晌缓缓开口:“大哥,你说什么?”
方晏似乎疲惫太过,死不肯睁开眼睛:“我要你去向梅疏鸿道歉!”
蔚缌沉默半晌:“我不会去的。大哥,我惹你生气是我不好,我本不该当着你的面对他动手。可是,即便今日不动他,背着你我仍会给他个教训。”
方晏皱了皱眉:“既如此,你走吧!”
少年一只手微微颤抖:“大哥,你果真不能原谅我?一定要赶我走吗?”
贤王侧过脸:“本王治家一向处事公正,疏鸿跟了我这么多年,便是你,也不能对他如此肆意羞辱,何况还当着我的面。不要说疏鸿并没有犯错,即便犯了错,该罚的也不该是你和你的弟弟,他是我贤王府的人。”
蔚缌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他没有犯错?”
方晏慢慢睁开双眸,眼睛看着帐顶:“缌缌,你的性子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疏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非别人招惹他,他绝不会去轻易招惹别人。”
少年扶着床栏站起身:“所以,你认为这件事肯定是我不懂道理,故意为难梅总管?”
贤王的眼睛转都不转:“缌缌,我纵然爱你,却也不能看着你在王府为所欲为,又不忍心责罚你,你。。。。。。你好歹体谅我一次吧!”
少年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我。。。。。。体谅你。。。。。。,我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方晏,慢慢转身向门外挪去,声音似哭似笑:“适才抱你回房,我便知道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本抱着侥幸的心思,希望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赶我走,可惜。。。。。。终是镜花水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折身走到书桉前,取了张干净的纸唰唰唰写就几行字,下意识回头望向床上的方晏,却见那人重又闭上双眸,竟是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少年闭了闭眼睛,体内的疼痛如潮水般拍打着四肢百骸,隐隐连胃旧疾也被勾了起来,忍不住摁了摁胃部,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红珊端着碗进院时正看见少年缓缓行下台阶,迎上前去微一屈膝:“蔚公子,王爷怎么样?”
蔚缌眼中露出一抹凄然:“去将药给他喝吧!”
红珊奇怪地问道:“公子不在房里陪陪王爷吗?”
蔚缌摇摇头:“大哥要我离开。”
美丽的宫婢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多多保重。”这个少年虽然自回京后颇有转变,看上去也是真心实意地心疼王爷,可惜,他做了那些事却是不争的事实。王爷身份尊贵,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将来金枝玉叶的小世子,蔚缌再好,也不能洗去身上的污迹,没地让王爷和小世子丢了脸面。
少年看着她,心里恍然明白过来。进宫的主意本就是红珊旁敲侧击因而促成,本指望她最了解自己所作为何?可现下看来,只怕连红珊都默认了那种流言,蔚缌究竟做错了多少事?以至于这王府里一个个都把自己想得如此卑贱!
罢罢罢,我本清明,耐何君污!既如此看轻蔚缌,蔚缌又何必低头乞求?你无心来我便休,蔚缌且去,待看尔等日后何等高洁!
少年拱了拱手:“红珊姑娘,多蒙你一年来的照顾,蔚缌就此告辞。”
红珊见他爽快得很,倒有些怔愣了:“蔚公子。。。。。。”
蔚缌澹澹一笑:“日常照顾王爷的方法你都懂,另外需多加注意的事项我已写好放在书桉上。数次束腹,孩子已积弱不堪,还望姑娘劝王爷多多保重。若王爷产子后不方便照顾,可交给在下抚养。王爷生产前我暂不出京,回头订了客栈再遣人告知姑娘,多谢!”
再无更多的话,少年白色的衣袂带了一阵轻风从红珊面前飘过,清瘦的背影昂然挺直,却莫名添了几分无奈与哀伤。
眼看蔚缌越走越远,红珊轻轻叹了口气,端着碗进屋,视线所及处不由怔愣:“王爷。。。。。。”
方晏不知何时已下了床,站在书桉前,手中握着一张薄薄的纸,眼睛却是望向窗外,下意识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红珊缓缓走近:“王爷。。。。。。”
方晏回头,神情很平澹:“他走了!”
红珊垂下水般的眸子:“王爷为何一定要赶他走?”
贤王慢慢坐倒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红珊,我完全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心里有我?他对皇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据说,在宫里的时候,皇兄与他夜夜相伴。。。。。。上次他进宫一夜未归,刚回府宫里便下了赦旨。红珊,他的心恐怕不在我这儿,与其困住他,不如放他自由。”
美丽的侍婢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王爷,若蔚公子果真是一心一意对您,您会不会计较他与陛下之间曾经。。。。。。曾经有过那种事?”
方晏摇摇头:“若说完全不计较如何可信?只是,他若果真一心一意对我,我必不会让他离开。”
红珊怔住,突然放下碗:“王爷,把药喝了,奴婢去去就来。”
方晏拉住她:“做什么去?”
红珊跺脚:“去找蔚公子啊!”
贤王澹澹道:“不许去,你要为我向他祈怜吗?”
红珊摇头:“并非如此,奴婢一定要问清楚蔚公子的心意,奴婢觉得。。。。。。蔚公子对王爷应是一心一意的。”
方晏摆摆手,自己取了药碗一饮而尽:“不要特意去问,若他确实真心,自会再回来。”
红珊将信将疑:“王爷。。。。。。”
方晏看着药碗,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他不是准备住在客栈里么。。。。。。”
红珊醒悟过来,暗道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让蔚公子好好反省一下,待得他重新回府,应会对王爷更好更体贴!主子就是主子,耍起心眼来,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如何能够是他的对手?
蔚缌赶到双胞胎住的院子时,正瞧见小砚站在主屋的窗口旁向外张望,见着他的身影立时高呼:“哥哥。”
少年点点头,加快脚步进了屋,死死关紧房门,搂住扑过来的两个弟弟,勉强说道:“收拾一下,我们走。。。。。。”话音未落,“哇”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两个孩子吓坏了,小墨连忙把住哥哥的脉博,小砚扶着兄长走到椅子前坐下,满脸忧急。
蔚缌吐出这口血之后,感觉头脑更加昏沉,忍不住闭了闭眼:“我没事,快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离开。”
小墨的声音里带了呜咽:“哥哥,你先歇会儿,等喝了药再走也不迟啊!”
蔚缌笑笑,伸手抚了抚弟弟的脸颊:“不要紧,刚才可能是太心急了,这会儿已好多了。待会儿在外头找客栈住下也能煎药。”
小砚愣了愣:“我们不回云岫吗?”
蔚缌摇头:“不回,王爷还没生产,我放心不下。”
小墨恨恨道:“哥哥,你还想着他,他都把你赶走了。”
“不是他赶我走,是我不想他为难,自己要走。”
小砚不太相信:“哥哥这么担心他,怎么会自己走?我和小墨又不傻,猜都猜得出来是他赶你走。”
蔚缌无奈地笑了笑:“反正是个走字,赶也罢,自己走也罢,有那么重要吗?好了,快去收拾收拾。”
小墨撇嘴:“除了我和小砚的几件衣服,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哥哥,你的衣服呢?”
少年似乎怔了怔,继尔苦笑道:“我那些衣服都是王爷所赠,别人家的东西能随便带走吗?回头上街买一身吧!”
小墨眉头竖了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无处撒气,瞥见桌上一个茶壶,随手抓起来“啪”地摔在地上。
蔚缌摇摇头:“小墨,你的脾气越来越差啦!”
小墨横他一眼,没好气道:“脾气好管什么用?像哥哥,本来有脾气的,现在给磨得没脾气了,样样事情顺着人家,人家还不是不领情!哼,枉你为了救他还跑去宫里被皇帝下了毒,这个王爷有样子没脑子,纯粹是个夯货。”
蔚缌怔住:“你怎么知道那毒。。。。。。”
小砚打断了他的话:“哥哥,我们又不是傻子,想想猜猜,前后连连,自然就弄明白了。哼,这个方晏,希望他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蔚缌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似乎适才的委屈与不甘全都烟消云散了。不错,纵然别人全都误会了自己,但得亲人的理解也是莫大的欣慰。
第四十八章
三人拿着小包裹在一群侍仆的指指点点下跨出了贤王府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