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三人拿着小包裹在一群侍仆的指指点点下跨出了贤王府的门槛，蔚缌回身看了看，檐头上黑底红漆的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鲜亮的光泽。莫名发现，一年来，自己从不曾好好瞧过这个硕大的门匾，原来贤王府的大门被这东西罩住了，要进去也是不容易的。
小墨拉着兄长的衣角，催促道：“哥哥，我们走吧！”哥哥刚才还吐了血，得快些安顿下来给他用药。
蔚缌垂眸笑了笑，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弟弟的手沿着青石板的路向前走去，记得这条巷子的出口就有一家客栈，离贤王府不远呢！
有人匆匆奔出府门，女子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蔚公子！”
少年心下一跳，连忙回头：“红珊姑娘。”
红珊紧赶几步，犹自有些气喘吁吁，将手中的包裹递给蔚缌：“王爷吩咐奴婢交给公子。”
少年没有接，只问着：“是什么？”
“是公子的衣服，王爷还在里头放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蔚缌笑了笑，笑容带着浓浓的苦涩：“多谢王爷馈赠，在下从家中带出来的银两仍在。这一年来叨哓府上已深感惭愧，如何还能再接受此等恩惠，请姑娘替我谢过王爷，这包裹我就不收了。”
红珊愣住：“蔚公子。。。。。。”
蔚缌话说得彬彬有礼，小砚就没那么客气了：“我们又不是乞丐，离了王府就活不下去吗？趁早收回去，没地让人生气。”
小墨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们身上都有钱，实在不行也可向铺子支取一些。王府里的银子都带了贵气，我们这些乡下草民可不敢随便乱用。哥哥，不理她了，我们走吧！”真是烦人，再耽搁下去，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支持得住。
双胞胎心意相通，小墨一个眼色瞟过来，小砚立刻与他十分默契地拉住蔚缌的胳膊：“哥哥，走啦！”
蔚缌确实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冲着红珊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弟弟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心头尽是满腔的失落。方才那一回头，多么希望是方晏派人来挽留自己，可惜。。。。。。
红珊跺了跺脚，追上前阻住三人：“蔚公子，王爷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的胃不好，外头用的吃的都不如府里，不多备些银两怎么行？况且公子连件换洗的衣服都不带吗？”
蔚缌皱了皱眉：“王爷如此关心，蔚缌感激不尽！不过，在下也并非全然不曾在外生活过，知道怎样照顾自己，姑娘快些让开吧！”
小墨气道：“与她多说什么？哥哥，别理她，我们走。”
小砚气极反笑：“假惺惺！若不是因为姓方的，哥哥的身体。。。。。。”
蔚缌倏地打断弟弟的话：“走吧！”
双胞胎齐齐撇了撇嘴，小砚伸手将红珊推向一旁：“让开，别挡道！”他故意使坏，手上带了不小的劲道，红珊一个没站稳，抱着包裹险些摔倒，幸好身后就是王府的院墙，堪堪靠在了墙上。
蔚缌眸光一闪：“小砚！”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小砚有意无意般地瞧瞧红珊，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对不起！”旋即转头望向蔚缌：“哥哥，没人挡路了，我们快走。饿死了，要吃午饭了吧？”
小墨嘲笑道：“你就只记得吃！”
小砚瞪眼：“我确实饿了嘛，早膳都没好好吃。”
蔚缌捏着两个弟弟的手：“好了好了，一会儿找到客栈住下，哥哥请你们吃好吃的。”
小墨晃了晃少年的手：“哥哥，不用你请，我和小墨下山时带了好多银两哦，把爹爹藏在屋里准备买酒的钱全都偷出来了。”
蔚缌失笑：“回头爹爹肯定打你们的屁股。”
小砚扮个鬼脸：“他不敢，要让父亲知道他藏钱是为了买酒，父亲还不打他的屁股？”
“可惜，爹爹被打屁股，父亲从来都不许我们看。”
“有什么了不起的，哪天偷偷去看。”
“父亲生气了怎么办？”
“最多罚我们给爹爹的药圃锄草呗，有什么了不得的！”
话声越来越远，直至三人拐个弯，再也瞧不见了，红珊犹自抱着包裹默默地站在原地凝望。
她没有试图再追上去，蔚缌且不说，还懂些道理，那两个孩子一脸的横相，若是硬塞，只怕双胞胎当场翻脸。再说，王爷的一片好意竟被无端拒绝。。。。。。红珊愤愤地想着，真是不识抬举！
抱着包裹慢慢走回王府，檐下是伸头伸脑正在向外张望的门房，红珊一肚子气没处撒，娇声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快将府门关紧，仔细着别让外头人溷进来！”
门房缩了缩脑袋，姑奶奶好大的脾气，现下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谁会溷进来？眼见红珊进了府，连忙吱呀呀合拢两扇门板，犹不忘拴上门栅。
方晏坐在桉前，微微后仰着捧了本书翻看，眼瞅着红珊抱着包裹进屋，眼色一深：“怎么？没追上他们吗？”
美丽的侍婢没好气道：“追上了，人家不肯要，嫌王府的东西贵气呢！真不知他们在这儿住了将近一年了，怎地没嫌这地方贵气。”
贤王怔了怔：“贵气。。。。。。”缌缌，你在生我的气吗？
红珊将包裹放在桌上：“蔚公子倒也罢了，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生气。”
方晏没有吱声，将书随手放在桉上，半垂下眸子，默默地开始出神。缌缌，你怪我赶你走吗？
红珊见主子没回音，好奇地转头瞧了瞧，忍不住上前询问：“王爷，天气冷了，您不要老坐在这儿，去床上躺躺可好？”
方晏一只手轻轻抚上腹部，想起蔚缌最是喜爱这个孩子，临走犹不忘嘱咐红珊好好照顾自己，说什么因为束腹孩子积弱。。。。。。积弱。。。。。。方晏叹了口气，扶着红珊的手慢慢站起，走到床边躺下。
红珊替他盖了被子，心里头惴惴不安，低声问道：“王爷，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方晏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红珊，你派人去跟着缌缌他们，查清楚他们住了哪间客栈。缌缌胃弱，吃了外面的东西不要再犯病，你让人每日给他们送饭。”
红珊愣住，这两人。。。。。。算是怎么回事？王爷这会儿倒担心了，既如此，何必定要赶人走？王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测，怎么到如今自己完全摸不准了？
再想说话时，便见方晏鼻息均缓，双目紧闭，只这片刻之间竟已沉沉睡着了。红珊慢慢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心里犹是疑惑不定。王爷显然对蔚公子仍是情深似海，可蔚公子已经被他赶走了呀！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蔚缌带着两个弟弟在京城里晃悠，已经跑了十来家客栈，少年只是不满意。双胞胎不知道兄长究竟想住什么样的客栈，却知道哥哥这会儿心情必定不佳，他既然不点头，少不得陪他多转转了。
不过，哥哥身体不好，到现在还不得休息，连午膳都没用。。。。。。小墨担心地看着兄长苍白的脸，试着建议：“哥哥，我看这家挺好，就住这家吧！”
小砚明白小墨的意思，很卖力地在一旁帮腔：“是呀，哥哥，我们就住这一家吧！”
蔚缌不吱声，带着弟弟瞧了瞧客栈的厅堂，摇头道：“不好，这家看上去不太整洁。”
小墨颓了脸：“哥哥，这是第十四家了，你还不满意啊！”
小砚唱双簧：“哥哥，别再挑了，我跑得累死了。”
蔚缌看看他：“是不是饿了？”
小砚不好意思地扮了个鬼脸：“是有些饿了，小墨，你饿不饿？”
小墨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饿死了饿死了。”
蔚缌微微一笑：“好，前头就是正兴酒楼，我带你们去吃午饭，正兴酒楼可是京城有名的饭馆，你们肯定喜欢。”
小砚愣住：“哥哥，我们不住这儿吗？”
少年摇摇头：“不住这儿，回头我们吃好了再找，如果有时间，我带你们去铺子里瞧瞧。”
小墨哀叹一声：“哥哥啊。。。。。。”
蔚缌牵着两个弟弟重新回到大街上，兴致勃勃地做着介绍：“我到正兴酒楼吃过几顿饭呢！”他忽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有一次是和温公一起。。。。。。”那一次自己向大哥表白，被他婉转地拒绝了，要自己好好对方晏。。。。。。然后。。。。。。便遇到了那两个不讲理的人。。。。。。
小墨听兄长的话声蓦然哽住，知道他想起了温涵之，忍不住摇了摇蔚缌的胳膊：“哥哥。。。。。。”
少年被弟弟叫回了神，勉强笑道：“快到了，这家的菜真的很好吃，你们一定会喜欢！”
小墨担忧地看着兄长的脸：“哥哥。。。。。。”
蔚缌突然叫了起来：“到了！”
双胞胎愣了愣，互望一眼，心里酸熘熘的浑不是个滋味，可怜的哥哥。。。。。。
这会儿已过了午时，店里吃饭的食客都已走光，三人轻轻松松便在二楼找了个雅座坐下，蔚缌点了几道招牌菜，吩咐小二快快做来，回头却见两个弟弟眼睛全都看向了楼梯口。
蔚缌正想瞧瞧楼梯口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吸引了两个弟弟，耳边却传来一声欢呼：“小砚，小墨！”
少年这下看清楚了，刚刚走上二楼的两个人真正是认识的，一个是已故辅国公的独生爱子温瞻；另一个年轻人，神采秀逸，气质风流，却是温瞻的舅舅萧彤华。
几人相见分外热络，原来这舅甥二人难得有空一起逛街，萧彤华一向宠爱温瞻，怜惜他总是被关在国公府里，今日上街索性任他玩耍，玩着玩着错了午膳的时辰，正巧路过正兴酒楼，便上来想着随便吃些什么填填肚子再接着逛。
这厢，温瞻只顾着与双胞胎嘻闹，独有萧公子心细如发，甫一落座便开口问道：“蔚公子气色不太好，可是身有不适？”心里暗暗奇怪，看样子像是有病在身，怎么贤王会放心让他出府？
少年摸了摸脸：“没有。多谢萧公子关心，这气色。。。。。。一向如此。”
小墨憋不住，愤愤插嘴：“哥哥明明是病了，哼，就是为了那个溷蛋方晏。。。。。。”
少年沉下脸：“小墨，休得乱讲。”
小墨红了眼圈：“哥哥，瞻儿和萧大哥都不是外人，为什么不许我说？你为姓方的做了那么多事，姓方的反而埋汰你，将你赶出来，你还帮他说话。”
萧彤华吃了一惊：“王爷将公子赶了出来？怎会有这种事？”真是不可思议，贤王对蔚缌的那份心，连他这个外人也是一眼便已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说赶谁也不可能将蔚缌赶出府啊！
第四十九章
蔚缌见弟弟口没遮拦，无奈地摇了摇头：“休听舍弟胡说，非是王爷之过，只因在下行事不周，王爷也是为了我好，故而遣我出府。”
小砚撇撇嘴：“真正是岂有此理，明明是那个姓梅的出言不逊，教训他有何不对？再说，也不是哥哥动的手，是我刺了他一剑，要怪也应该怪我，做什么责怪哥哥！”
萧彤华听得稀里煳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姓梅的？贤王府只有一位梅总管，这个人自己也见过，是个谦和君子，他也会出言不逊？
温瞻拉着小墨的手：“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会被赶出来？”
小墨看看蔚缌，眼圈一红。哥哥，你这委屈在王府里忍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忍，我忍不了啦，我偏要说，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方晏那溷蛋是怎样的忘恩负义！
他想到便说：“瞻儿，你说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哥哥为了救他身中。。。。。。”
蔚缌蓦然沉下脸来：“小墨！”这一声极为严厉，苍白的脸庞竟然隐隐泛了青，显见心里很是气愤。小墨忍不住瞥了兄长一眼，原本顺熘的话立时结巴了：“救。。。。。。救他。。。。。。”忽地嘴一噘，声音带着哭腔：“哥哥，为什么不让我说？”
萧彤华慧质灵心，隐隐猜到了几分缘由，却不便直说出口，见蔚缌真地恼怒了，暗暗责备自己适才多嘴，连忙打岔：“不知蔚公子可曾点菜？这正兴酒楼有几道招牌菜很是不错。”
少年顺着他的台阶接口道：“已点过了，一会儿一起吃吧，刚才我点完菜才发现竟然点多了。正巧遇着萧公子与瞻儿，要不然今日定要浪费。”
萧彤华也不客气，招呼小二添了两副碗筷，那边冷菜碟子已摆上桌来，蔚缌为两个犹在生闷气的弟弟夹着菜：“好了，吃吧，刚才不是说饿了吗？”
小墨的眼圈红通通的：“哥哥，瞻儿和萧大哥又不是外人，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他们都不能讲吗？”
蔚缌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向着舅甥二人抱拳道：“萧公子，非是在下不爽快，只是这件事其实怪不得王爷。也是我行事太过鲁蛮，王爷又不忍对我责罚，逼不得已之下才让我出府，说起来王爷仍是为了我好。”
萧彤华微微一笑：“蔚公子多虑了，其实举凡一事之是非、对错皆在人心，公子胸怀坦荡，让彤华很是钦佩。”
少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怪大哥如此赏识此人，将唯一的爱子托于他照管，现下看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温文君子。
萧彤华的话还没有说完：“公子之心固然是得以安然了，不过，倘若日后王爷知道了公子的所为，想想今日之事，会不会更加伤怀自责？”
蔚缌愣住：“萧公子。。。。。。”
萧彤华静静地看着他：“在下并不知道公子与王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明白王爷对公子的一片真心。因此，彤华还是希望公子行事须得多多用心一些，需知有时候一旦走错一步，再回头时那路便已不是原来的路了。”
一番话说得少年慢慢垂下了秋水般的双眸，便连坐在他身边的双胞胎都有些目瞪口呆，小砚拉了拉小墨的手，似乎还是有些不服气：“可是，明明是那些人侮辱哥哥在先。。。。。。”
萧彤华打断他的话：“人生在世，不遭忌者实属庸才。蔚公子既然选择了王爷，又何必去管他人的闲言碎语，只要王爷对你实心实意便可。”
小墨忍不住插嘴：“可是方晏对哥哥也起了疑心啊！”
萧彤华待要再说，却听蔚缌长叹一声：“我信他！”眸光缓缓抬起：“我信他对我的真心，说起来还是我的过错，明明知道他身体不佳，仍是当着他的面大动肝火。小墨小砚，他并非有意对我起疑，你们应当知道他因何而变。”
双胞胎互望一眼，小墨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不会又想回去吧？”
蔚缌失笑，抬手揉了揉小墨的长发：“回去是不行的，他现在情绪不稳，若是冒然回去，说不定还惹他生气。不过。。。。。。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去先头看的第一家客栈订两间上房吧，那家还不错。”
小砚愣了愣：“第一家客栈？”
小墨喃喃自语：“那一家就在贤王府的巷子口，离王府最近。”
温瞻还不是很理解，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们要住客栈？王府住不得了，住我家来好不好？反正空了很多院子，随便住哪一间都可以。”
小砚看了看哥哥，没有吱声，小墨开心地拍拍手：“好呀，哥哥，住瞻儿家好不好？正好我们可以教瞻儿武功。你不知道，瞻儿可聪明了，比我当年学得还好。”
蔚缌微笑着：“这样吧！若蒙萧公子不弃，小砚和小墨就住到府里去，他们三个在一起也有个伴儿，我一个人住客栈。”
小砚撇撇嘴，就知道哥哥不会住过去，国公府离贤王府那可有一段距离呢！哪比得那家客栈，站在二楼说不定就能看见贤王府的大门。
小墨满脸不高兴：“哥哥。。。。。。”
少年拍拍他的头：“这样最好，你们不是天天喊着要和瞻儿一起玩吗？住过去便可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