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着那个一脸严肃的俊美帝王,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抿了抿嘴唇。
“张口。”宇文堂手上端着一碗熬得白糜糜的粥,用镶金嵌玉的银匙舀起了小半匙,有耐性地哄诱道。
“不是说有“鲤鱼十八吃”可以吃吗?”她小小声地问,瘦得仅剩巴掌大的小脸泪眼汪汪地瞅着他,真是有说不出的可怜。
他只觉一颗心都要疼化了,可想起太医的千叮咛万交代,只得再度硬起心肠,语气却还不自禁放软了七分。
“现在还不行,太医说你毕竟伤了脏腑,得慢慢养着,现下只能进食些细软粥水之物。孤答应你,待你大好了之后,一定给你“鲤鱼十八吃”。”
“上次也这样说……”她低下头,弱弱地吸了吸鼻子。
宇文堂眸里盛着满满怜惜和不舍,险些就冲动地依她了,可终究是自制力强大的一代帝王,在觉察到自己心软的刹那,就当机立断地别过头,不去看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大手坚定地将那匙白粥往前一送!
“吃。”
赵妃子最后还是难以抗拒饥肠辅辅,含泪张口吃掉了那匙白粥。宇文堂却为此龙心大悦,喂食的乐趣越发蓬勃旺盛,很快地一匙接一匙,转眼那一玉碗的白粥就空了。
“饱了?”他笑吟吟地将空空如也的玉碗丢给一旁的侍女,接过在盛着茉莉花水的金盆里打湿拧干了的明黄帕子,擦了擦手。
“没饱。”塞牙缝都不够。
他笑容一僵,俊脸闪过一丝尴尬,微蹙眉道:“你脾胃还弱着,不可过食,别闹性子。”
“我没闹,我就是……饿。”她眼圈又红了,低声咕哝。
好挣扎……宇文堂心狠狠一抽,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维持冷着的脸色。
“来人,撤膳。”
原以为就算不能进食,让她闻闻味儿,望梅止渴一下也好,却没料想他这自以为贴心之举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赵妃子吞了口口水,眼巴巴望着那整案的精美佳肴又被抬走了,一时之间只觉生无可恋,豆大泪珠儿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真真虐心啊……
“别再看了,再看孤也不会由着你糟蹋自己的身子。”他淡淡地道。
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索性扯过锦被蒙住头,躲到龙榻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去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哼!
宇文堂被她幼稚至极的举动惹得忍俊不禁,低低笑了起来,“傻姑。”
尽管外朝还有诸多繁琐扰人的国事待理,可也不知为何,他却宁可坐在榻畔看着她闹别扭,总觉得,此刻心里有说不出的宁静平和,有种近乎温暖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摸摸左胸口,掌心下的心跳得沉稳却欢快,带着一股言说不出的喜悦。
“孤,这是怎么了?”
这答案,连他自己也回答不出。
“等我好了一定吃“锂鱼十八吃”。”不知几时,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又自锦被里冒出头来,鼓着脸蛋认真地对他道。
小肉球,你到底是对“鲤鱼十八吃”有多坚持?
宇文堂不由失笑,深邃凤眸里漾动着不自觉的宠溺,“嗯。”
“拉勾。”她伸出嫩嫩的小手,小指头微勾,严肃地道:“骗人的就罚吃一桶谢水。”
“……”
她的小指往他修长手指方向靠,还不知死活地碰了碰。
“小肉球,”宇文堂阵光深沉的盯着她,语气刻意冷了三分,“你--为何不怕孤?”
这世上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胡搅蛮缠的,她倒是天下第一人了。
“怕呀。”明明是出挑杏眼,却圆滚滚得可爱的眸儿瞅着他,想也不想地重重点头。“很怕。”
“那你还在孤面前胡闹?”他是真不明白,蹙眉道:“就不怕孤厌你弃你,甚至一怒之下把你砍了吗?”
赵妃子反倒被他问住了,哑然地呆望着他。
是啊,为什么?
自己明明畏他如鼠,明明他眉一挑,她就吓得胃直抽抽,可是不知怎的,她心底深处就是知道他不会伤她、害她……
这是为什么?
见她陷入深思的脸蛋越来越纠结,甚至像是牵动了伤处般地脸色有些苍白,宇文堂心下一痛,想也不想伸出小指,紧紧勾住了她已然悄悄缩回去的小指头。
“孤应了。”
她愣愣抬起头。
“只要你往后都乖都听话,什么都听孤的,孤就待你好,”他语气温柔了一丝丝。“一直待你好。”
“阿妃会乖!”她那双杏眼晶灿灿地亮了起来,溢着满满惊喜欢然。“以后都听话。”
宇文堂在这一瞬,心都软成了一汪春水……
他真想紧紧地把这可爱得厉害的小人儿给揉进怀里,或是索性将这又软又香又憨甜,还总勾得人心里一阵阵麻痒难禁的肉球儿,给一口吞进肚里去。
这样,她就会永远保持现在这样,天真憨傻干净喜人,永远不会变成后宫里那些面甜心狠、手段毒辣的蛇蝎女子……
他眸光一黯,冲动地将她连人带被地抱住,俊美脸庞埋在她温软的颈项间,吸嗅着她若有似无的少女甜香。
纯净、清甜,还带着股果子的香气……
“小肉球,不要变,”他嗓音疮哑低微,隐带一丝苦涩与祈求,“只要你不变,孤就能将你留在身边……一辈子。”
--不论是以宠物,还是以宠妃的身份,不管是什么都好。
大周皇宫华丽却寒冷得像帝王陵墓,他的父皇早在十数年前已厌恶地撒手抛弃了这一切,尤其在毕生唯一心爱女子下嫁魏国前帝后,这尘世间的所有就再不值得眷恋回首,包括他这个亲生儿子。
这皇宫很大,很冷,里头满布魑魅魍魉,鬼影幢幢,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血肉成泥……他六岁登基,咬牙隐忍五年,才终于将父皇留给他的人马和皇家暗影全数收拢驯服于麾下,并将他的母后断其爪牙,逼拘于漪紫殿中,而后,慢慢收拾偌大江山于掌中。
至今,大周势力他尽得个中七八,其余三成却仍旧在赢家手里……
他,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试图掌控、架空他。
--而小肉球,孤可以放心将后宫、将孤的背后交给你吗?
宇文堂深沉的眸中有一丝期盼与迷惘。
君上,你很冷吗?
赵妃子清楚地感觉到了道个紧拥住自己的俊美帝王,身躯轻颤着,似乎不胜寒苦,有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她没来由胸口一疼,鼻头酸楚发热,心中怜意大生。
他这么年轻就当了君王,就得扛起这么大的一片家国,北人多剽悍,也不知他是得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花了多少心血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她想起在来程上遇到的那场可怕刺杀,那一波波豺狼恶鬼般的攻击,似乎不死不休。
他虽然是高高在上尊贵无匹的帝王,可终究是血肉之躯,终究也只有一条性命。
她蓦地打了个寒颤,抬手紧紧环抱住他的颈项,娇软的嗓音里满是坚定。
“君上别怕,你还有阿妃,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多少人想伤害你,阿妃都会待你好,我一辈子陪着你!上吊拉勾,一百年都不变!”
他高大身躯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时痴了……
赵妃子被他阵里的错愕茫然和忐忑看得心头一跳,脑门子忽地一热,小胖手自有意识地捧起他俊美得令人心折的脸庞,在他柔软美好朱唇上重重盖了下去。
“啾!”
盖章,契成。
片刻后--
离开了主殿后,宇文堂晕晕晃晃地回到了自己“暂居”的配殿内,一张皓玉般俊美的脸上仍是神魂未属,傻傻地膝坐在玄玉案前,对着堆满案上的帛书视而不见。
好一会儿后,他才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仿佛还微微麻痒发热的唇瓣,上头宛若犹有余香……
第五章
漪紫殿。
虽已年近四旬却依然妖娆绝艳的美妇露出雪白玉趾,让跪着的侍女们细细为她染上蔻丹。
那朵朵大红之色绽放在她如珍珠般小巧妩媚的脚尖上,妖红似鲜血。
“他带了个女人回宫?”
“回太后娘娘--”侍女娇娇恭敬道,可话声甫起,心下陡地一个咯登。
果不其然,下一瞬,娇娇被一脚狠狠踢翻,她惊恐万分地伏倒在地,瑟瑟求饶起来。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往后再让本宫听见你们哪个口中称“太后”,本宫就炮烙了你们!”大周太后赢玉妖艳的脸庞掠过一抹阴郁的狠戾,挺坐而起的娇躯僵硬紧绷。
“诺,诺……”侍女们纷纷跪地,颤声道。
“都给本宫滚!”
侍女们如蒙大赦,跪爬着争相出殿。
--太后?嗤!
赢玉眯起勾人的美丽眼眸,目光阴狠地望着殿外那乌云压得低低的天际,仿佛想望穿厚厚灰云,见到那个将她无情推向“太后”这个位置上的男人,似哭似笑地喃喃自语。
“宇文韬,宇文堂,你们父子俩可真狠,一个逼着我守活寡,一个压着我当活死人,你们究竟拿我赢玉当什么了?”
向来这世上只有她赢玉不想要的,还没有她赢玉要不到的,偏偏就是这两个她命中的魔星,一次次让她从高高在上万人吹捧爱慕的高台上,重重摔跌得奇惨无比。
她乃赢氏一族千宠万爱的嫡长女,有无数青年才俊名门贵公子竞相讨好求亲,当初更是被家族如珠似宝地送上皇后凤座,现在那个不孝子想这么轻易就叫她把后宫大权让出来,交给他选中的小贱人,哼,做梦!
“你们不叫本宫好过,那么谁也别想好过。”她眸中嘲讽的笑意更深了,自言自语道:“狼崽子,本宫弄不死你,可这回是你自己把弱点露于人前的,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终有一日,她会甘愿做这个太后的,不过前提是,皇帝是谁得由她说了算!
“这大周江山改姓赢也中听得很哪,哈哈哈哈……”赢玉笑声得意如夜枭,绣着金线牡丹的正红衣袍松松垮垮,露出了大半个雪白诱人的玉肩和一抹浑圆酥乳春光。“届时看看还有谁能拦着本宫寻快活……”
殿外的侍女们冷汗涔涔滑落,却无人敢去拭。
“来人!”赢玉懒洋洋娇唤。
“奴下在。”以娇娇为首的侍女们急急轻步入殿,跪伏在地。
“传本宫的话,”赢玉斜倚着锦榻绣墩,“就说本宫召那位南梁进献来的美人儿到芙蕖园赏花吃茶,让她半个时辰到吧。”
“诺。”
“还有,”赢玉嗤嗤一笑,眸中幽光一闪。“去,让太宰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袢住我那好皇儿一个时辰。”
“奴下遵命。”娇娇脸色一白,仍是硬着头皮应道。
“嗯,半个时辰呀,当是足够了……”赢玉以袖掩嘴,笑得媚态横生得意洋洋,好似等着看一出好戏开锣。
确实,这后宫也冷清太久了,是该热闹热闹了……
赵妃子看着那个举止有礼有度的娟秀侍女离去,眉眼间有些许失魂落魄。
娘娘召见?
“原来君上已经大婚,有皇后了。”她的心没来由地闷痛,有股陌生的酸涩感紧紧攀附在胸口,她一手揪住衣襟,仿佛这样就可以克止住那种不断下坠的恐慌与疼楚。“原来他身边已经有人啦……”
他既已有与他寒暄问暖,枕衾相缠且生死相依的妻,那日她居然还敢以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大言不惭的说要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辈子?
嫔妃这头衔虽好听,却也不过是世人眼中犹如货物,可赠可买卖的妾,这样的她,和南梁王宫里的姑姑有什么不一样?
阿妃,真正能带给他温暖,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你呀!
她鼻头一酸,仓皇地低下头,用力眨去眼中凄惶的灼热。
“娘娘,您别怕。”将女看她这般泪眼汪汪,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兔子般瑟瑟颤抖,心都软了一大半,忙道:“太后娘娘今日之召,自有奴下们护您周全,您莫怕莫慌。”
“太……太后娘娘?”赵妃子不哭了,睁大眼睛。“不是皇后娘娘?”
“君上至今尚未大婚,何来皇后娘娘?”将女微笑道。
“还好还好……”她登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刚刚包围着自己的那阵凄风苦雨瞬
间云散雨收,眼前又是晴空万里骄阳灿烂,不禁咧嘴傻笑了起来。
“吓死我了。”还好君上没有大婚,没有皇后,还好她还有希望,有资格可以光明正大在他身边……她心头一甜,满眼说不出的欢喜。
想起君上只会对她笑,摸她的头,抱她疼她,那样冰山底下罕见的温柔也只会对她,再无旁的女子能见到这样的他,赵妃子就觉得心口塞得满满的、暖暖的,多到都要溢出来了。
将女沉吟。“不过太后娘娘非易与之辈,她终究是君上亲母,后宫之主,依奴下之见,此事还须速速上禀君上才是。”
“好。”她乖巧地点头,随即又恍然醒悟到什么,澄澈的乌黑杏眼里有着一抹少见的严肃。“将女,你刚刚话里的意思有些奇怪,难道君上和他母后关系不好吗?!”
将女没想到这个憨甜傻气,成天只关注吃睡的主子居然也有这一份慧黠敏锐的灵心,因诧异而迟疑了一瞬。
“君上和太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是我该知道、该注意的忌讳?!”赵妃子小心翼翼地问。
“娘娘……您多虑了。”将女蹙了蹙眉,终究还是选择隐瞒。
君上未有命令前,她们做奴下的自然不该多口。
“将女姐姐,我是贪嘴了些,又素昔不爱想事儿,可不代表我就没脑子哪。”她嫣然一笑,随即有些怅然,“不说皇宫内苑,就是世家大族里,又有哪家没几桩利害纠葛光怪陆离的辛酸破烂事儿?”
远的不说,她家的老爷子就厌透了她的四叔,亲生庶子还不如族中有本事的旁系堂兄弟。
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无条件且理所当然的关爱对方,无论是亲人还是夫妇、手足。
她轻轻叹了一声。
“请娘娘责罚。”将女一凛,猛然跪下请罪。
“你快快起来。”赵妃子吓了一大跳,忙扶起将女。“你没做错什么,又何来责罚呀?”
“可奴下为卑,居然曾有过一丝轻视主人之心,主人相询,还意图隐瞒,就是大罪。”将女不肯起,执意道:“请娘娘以军法重惩,以儆效尤。”
大周不愧是大周,法令严明,连个小小侍女犯了这么一丁点、甚至算不上错的小错,都要自请军法处置,无怪乎大周只花十数年就迅速壮大至此,也无怪乎南梁瞠乎其后,弱不可及。
她大感惊愕之际,内心不无感触地微黯了阵光--南梁,若不伏首称臣,还能有一敌之力吗?
赵妃子心情很是复杂,不知怎地,她既为南梁感到深深悲哀,却又为大周感到莫名骄傲……哎哎哎,难道是久不用脑子,错乱了不成?
看赵妃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出身暗影的将女以为她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责罚自己,蓦地扬起手掌就要朝自己右臂劈落--
“住手!”赵妃子惊叫一声,小圆脸这下黑透了。
将女化掌为刃的手堪堪地停留在右臂前一线之处,错愕地抬头望着她。
“你你你……气死我了!”赵妃子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指着将女手都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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