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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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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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当她从袋里掏出花生时,父亲高兴地问:“嗬!你们队里分花生了?”

  “是同学送的,他们队上种了花生。”她说。

  “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父亲眼睛看着她问。

  “男生。”

  “他家里情况怎样?”父亲立时变了口气,拧起眉头问。

  “他父母都已去世,父亲和您一样,也是因历史的原因被打成了右派。”

  父亲吃了一惊,咽喉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接着口气坚硬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再与他来往!”

  “什么不能来往?”她一下愣住,睁大了两眼望着父亲。

  父亲变得严肃起来,一张脸憋得赤红,铁青,墨紫,额头上那几道钻土蚯蚓似的青筋在微微颤跳,他叹了一口气说:“都怨我,因我的问题把你们都给害苦了。”

  “爸,您别这么说,我们可都没有怨过您。”她说。

  父亲看着她继续说道:“我们家就像一艘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打翻、吞噬掉的危险。你想想啊,如果我们还要带一条同样破旧的小船,一遇风浪,还能有生还的可能吗?这样,岂不既害了自己也害了人家?”说完,用一截报纸卷了一支喇叭筒,大口大口的吞着又苦又辣的浓烟,接着,便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赶忙给父亲倒了一杯热茶。

  “我没事的。”父亲说。每每在懊恼,自责时,他就会感觉到一种隐隐约约的什么东西,像一块厚厚的灰黯的铅板压在他心上,使他觉得窒闷,透不过气来。他朝他苦笑了一下:“孩子 ,记住,千万别感情用事。”

  她心里遂也变得沉重起来。这晚上,她居然做了一个挺骇人的梦。她梦见他们一家人坐着一条破旧不堪的小船在海上行驶。海,好宽大呀!而且,风浪真的就来了,长列的浪头一个接一个的从黑暗中翻滚出来,咆哮着一直朝他们汹汹地扑来。当那矗立的浪的墙壁轰然啸叫着从她头顶上压下来时,可怕的风浪使她惊惶失措了,她被恐惧死死的揪住,她想大声呼救,可是,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任她怎么拼命使劲,发出的叫喊只能是“呜呜……”的哽咽。

  可是,在家里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会想着李宇轩,因此一下车就直奔他这里来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很强的依恋,但这是不是该叫“小资产阶级思想”呢?

  她想到这里,心便又忐忑起来,张大着嘴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人跑来,是李宇轩。他看见她一个人跑这树林里来了,不放心,便也赶了过来。

  他问:“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这里好清净的,我来散散步。”她说。

  “你是不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没有呀!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不,你心里一定有事。”

  她笑了一下:“我哪会有什么事呢?”然后看着他说:“明天我该回队里去了。”

  “不能再多往两天吗?”

  “我想你们组里的知青也该回来了,让人家瞧着,不知又会说些什么。”

  “好吧,那我明天送你回队里去。”

  “不要,我有王一男作伴。”

  “我不管,我总之要送一下的。”他说。

  两人的目光就碰在了一起,又陡地滑开,满世界里遂光亮了许多。

  二十三

  吃过早饭,他就送她俩上路了。他让她俩走在前面,背上替夏雨背着那个黄布背包,手里就替王一男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袋。

  头上的天空显出蓝色,山头上抹着橙红和胭脂色的霞光。太阳还刚出来,被露水坠得很重的草都贴在地面上了。树枝上许多褐色的芽苞已经充满了春日的甜汁,芽苞的略能闻到的,象征着春天到来 的淡薄的香气已经显示出了生命,这是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周而复始的生命。

  三个人都只顾着赶路,就都没有说话。他竭力想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故意想找到别的话说,可是,心里越发急,别的话就越想不起来,急得汗都渗出来了。

  夏雨也想说些什么,但心里只觉得有些慌怕,她丢不下他,可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父亲的话仍然留在心上,挪移不开。

  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七八里,再有五六里就到茶园了。

  夏雨就说:“宇轩,你别送了,我们也快到了,这两天谢谢你的招待。”

  “谢什么呢,你怎么一下变这么客气了?”他苦笑一下,心里却有种隐隐约约的痛。他把背包解下来,交给她说:“好吧,你们好走。包里我放了一包东西,你回到屋里再看吧。”

  “是什么呀?”

  “你看了就知道了。”

  “记着,以后就是多做事少说话。”

  “知道。”

  “我看那个李队长还是蛮厚道、蛮热情,以后有什么事就多找找他。”

  “知道。”

  “你也要注意一下身体,莫太累了。”

  “知道。”

  王一男就止不住‘噗嗤’一笑道:“真是,你就只会说这么两个字吗?就不能多说点什么?”

  他便也笑了笑,朝她俩挥着手说:“我就不多送了,到了队里就给我来个信。”他站在那里,一直挥着手,看着她俩的背影在林子里消失,这才转回身去。

  路上就剩下她和王一男,王一男耐不住寂寞,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问:“夏雨,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说,“只觉得脑子里很乱,乱得像一团浆糊。”

  “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好一会她才点了一下头。

  王一男说:“这不就得了嘛,只要自己喜欢, 乱个什么呢?”

  她说:“不过我觉得我爸说的话也还是有些道理。”

  “你爸给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家里成份不好,有些担心。”

  “我们下乡知青中能有几个家里没问题的呢?别去想了,大家都要过日子,总得把日子过下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可是现实生活中往往有许多事又让人挺费解的。”她叹了口气说。

  “我也想不明白,这太不公了,”王一男说,“我们都是在新社会长大的青年,能说我们是在剥削阶级和反动阶级中生活吗?给一个人的思想打上烙印的,能只是家庭吗?社会应该更重要,今天的社会可是一所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呀!怎么老是要用家庭来看待我们呢?”

  两人就都没有话说,似乎都在想什么。

  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有两只鹧鸪鸟在一应一和地鸣叫,声音婉丽、清悦,鸣叫得是那样亲昵,是那样柔情蜜意。

  两人听着,竟都有些呆了。

  夏雨说:“你看,这两只小鸟好可爱的。”

  王一男便说:“瞧它们一点不怕别人干扰,自己喜欢的就自由地去爱,大胆地去爱,比我们都勇敢。夏雨,你既然喜欢上他,你就得学学它们。”

  夏雨不知该说什么好,红着脸嘴里嗫嚅道:“我是不是有点阶级路线不清呢?”

  王一男就又笑了,道:“别扯这路线那路线了,政治上的事,说不清楚,我们小老百姓一个,首要的问题是要学会生存,学会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

  “你真这么看?”

  “不这样看还怎样看,你以为我们当真能改变社会,改造世界?重要的是自己的事要自己把握,我说的不对吗?”

  “我也没说不对呀,你让我想想。”她轻声说,亮亮的睫毛像泉边丛生的兰草,仿佛有晶莹的水珠儿在上边浮动似的。

  二十四

  两人回到茶园队,知青点已回来了两人,是两个男生,加上她们两个,已是四个了,屋子多了好些热闹。

  回家过年去了十多天,门窗、桌上到处都是灰尘。她俩是同住一室,进屋便忙着打扫、拾掇房间。当夏雨去掀开床上的席子时,突然,吱地一声尖叫,两团黑糊糊的东西迅速地从床上铺着的草里窜了出来,又迅速地窜下床去。她吓得心里乱跳,大声叫道:“妈耶,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一男也吓了一大跳,连嘴唇也白了,尖声叫道:“哎呀,什么鬼东西,吓得我心都直往上冲。”

  两个男生听见喊叫,赶忙跑了过来,居然在床上发现好些老鼠屎,原来这些日子房里未住人,老鼠便来床上做窠了。

  于是,大家围着屋内找,哪还有老鼠的影子?却发现墙根底下有好些洞口,大家便忙用石头泥巴堵上。

  忙了好一阵, 大家都有些累, 一个叫高建的高个子男生平日就爱开几句玩笑,他看了她们两个女生就说:“这屋里的老鼠好坏是流氓,你们可得当心点。”

  “哟,你怎么知道老鼠是流氓?”另一个矮个子男生故意这样问。

  “好色嘛,还能不是流氓?”

  “好色?”矮个子男生一时未会过意来。

  “几多地方好做窠,可是它们不去,却偏偏要爬到女生的床上,这不仅是好色,还是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高建自己没笑,却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嘎嘎嘎!”大家就都笑喷了。

  笑够了,各人就都忙着拾掇自己的房间。

  忙碌了好一阵,总算是把房子收拾好了,屋子里立时变得干干净净。王一男一歪身躺到自己的床上说:“这下好了,我该好好地睡一觉了。”

  夏雨却从背包里掏出李宇轩塞进去的一个报纸包,厚厚的,不知道这报纸里包着什么。她把报纸包打开一看,一颗心就止不住地跳,报纸包里是一叠信,数一数信,居然有十五封。这个李宇轩,居然在她走后,每天都给她写了一封信。她呆呆地怔了半天,眼圈上就泛起一层红潮。

  王一男一旁瞧着,问:“夏雨,那是什么?”

  夏雨脸就红了。

  王一男惊叫道:“哇,这么多信呀!都是那傻小子写的吗?”

  她点了一下头。

  王一男就说:“夏雨,你真幸福,我怎么就没有哪个男生给我写信呢?夏雨,你得教教我。”

  “教你什么呀?”

  “教我要怎样才能让男孩子也给我写这么一大叠信呀!哎呀,夏雨,说真的,我们女孩子,哪个不希望有一位英俊善良的白马王子爱上自己呢?”

  夏雨就咯咯咯地笑:“一个女孩子居然也敢说这号话, 不脸红吗?”

  “我脸红做什么?”王一男很认真地说,“真要有个王子爱上自己这不好吗?我们之间谁也不讲家庭成份,我不嫌他是剥削阶级,他也不嫌我是反动家庭出身,我们过着自己的日子。夏雨,你难道就不想吗?”

  “我可不敢做这样的梦。”

  “夏雨,你没说实话。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来,其实你已做过好多这样的梦。”

  “你乱说!”夏雨嘴一撇,一副生气的样子。

  王一男又笑得咯咯咯的,说:“夏雨,难怪那傻小子会这么喜欢你,就连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我要是个男生,我也会喜欢上你的。”

  夏雨的脸就更红了,像抹了一层胭脂。

  “好,我不说了,”王一男俏皮地眨了眨眼,说,“我要睡了,我也要做一个好美好美的梦。”果真,她就背过身去不再说了。

  夏雨仍止不住心里一阵“怦怦 ”蹦跳,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这才埋下头来看这些信。她看得很认真,很专注,她似乎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她,拉得她不可抗拒。她一边看,一边想,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么喜欢。我家里情况不好,我都给你说了,你应该是知道的。将来,我们会幸福吗?像我们这样家庭的人,从未得到过人家的信任,人家既怀疑我们过去的表现,也怀疑我们现在的表现,还要怀疑我们将来的表现,正像我爸说的,我们都是一条破旧的小船,本就自身难保,再拴上一条破旧的小船,不是更容易被风浪打翻、吞噬吗?……可她愈这么想,心里却愈丢不下他,也许,这就叫爱吗?想到爱,她被这个念头像雷劈般击中了似的,她自己先被击晕了,击得血流凝止,浑身僵硬,出气艰难,坐在那儿竟然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她趴到桌子上,她觉得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就像涨满了水的溪流,一个劲地要往外迸涌似的。她在桌上摊开一个笔记本,提笔在上面写道,那一个个字居然就成了滚烫灼人的诗句:

  我有前世吗

  是在太阳的光芒里

  还是在尘世的繁华里

  可是都丢失了

  今生的我

  选择在孤独的黑夜里

  独自开放

  就开在你的窗前

  看那闪烁的星儿

  我破碎的心想你

  在时间的梦里想你

  享受生命的风雨

  也许需要等待

  擦肩而过让我追忆……

  阳光透过窗外叶片筛孔似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像银子似的苍白,又有如秋月满轮,显得恬静安祥。她的眼睛却是闪烁不定的,像惊起了睡凫的湖塘。

第七章  这大山深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二十五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神州大地爆发了一场称作“无产阶级*”的非常运动,这场运动像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中国大地。人们到处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批判会、斗争会、讲用会、声讨会,看到遍及机关、学校、工厂、农村的大字报、大标语。这狂风暴雨同样也刮到了这大山深处的云雾山村,每家每户都统一安装了有线广播匣子,广播匣子每天都在播送:“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于是,这大山深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好像一场凶恶的战斗一触即发的样子。

  这天,公社召开全公社万人批斗大会。公社是在山下,一早李队长就在广播匣子里喊大家集合,知青点的知青们便也急忙赶去村口,与全生产队的男女社员一路急匆匆地赶下山去。

  赶到公社时,太阳已经跃上了山顶,红的光如火箭般射到地面,周围世界一片光明耀眼。会场就设在公社外面的一个大坪里,大坪的上方用门板搭了一个大的台子。台子上面以及四周悬挂着好些写着各种标语口号的大红横幅。人们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涌来,满山遍野吵吵嚷嚷的。

  一会,手执旗子的男女学生,排着队伍十分严肃地走进会场,各大队的基干民兵背着长枪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会场,接着是各生产队的男女社员,激昂地走了进来,高呼着口号:“坚决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誓死悍卫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成千上万的人群,宛如汹涌澎湃的海啸,又似揭地而起的强劲台风,尘土冲天,气浪滚滚,遮没了头顶上空的太阳。

  一会,大会开始,先由公社书记作大会报告。公社书记是个身材魁梧的山里汉子,由于隔的太远,看不太清晰,但他膛音很大,震得高音喇叭嗡嗡地响。他大声说:“革命干部们,贫下中农同志们,知识青年小将们,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开始了!我们一定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坚决向一切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一切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切反动派斗争到底!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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