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烟似是被逼急了,冷冷一笑,道:“我不会和旁人共侍一夫的,要么你休了秦翩舞,要么就休了我。”
“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他望着她,眉眼似是裹着一层寒霜,他说:“我没想到,你秦渺烟竟是这样的妒妇!”他翻身从她的身上下来,拿了外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腊月二十三,是夜,天空中飘着细雨,雨丝夹着雪花,有些阴寒的冷。
自那日太子洛离开后,已经两天夜里,他没有来她这里了,今夜,渺烟猜想他也不会来了,卸了钗环,正欲去睡,红莺却进来禀报道:“良娣,太子妃要见您。”话还未完,秦翩舞已经进了内殿。发上被雨雪打得有些微湿。
那夜秦翩舞对她说了很多话,在这样多个年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跟她说这样多的话。
渺烟走在宫围城墙内,想起秦翩舞对她说的话,心脏一阵阵紧缩的难受。
——师傅,你知道吗?徒儿有多恨你,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进相府,我的娘亲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年来,你过得无知无害,你又可知我有多痛苦。
我最亲的父亲,他为了想要娶你,用慢性毒药,一天又一天毒死了我的娘亲,他杀了他的妻子,却又因为她是别国的公主,他不敢做得那样明目张胆,他以为我这么多年来,过得像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嘛!
我想恨你的,可是每次看到师傅笑得那样欢快开心,我又恨不起来,我知道,那些事都同你无关,只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而已,我不能恨你。
我想要我的父亲死,不光是自己的私仇,还有国恨,他要叛国,他想要自己坐上王位,我不会让他得逞,我会拼尽全力阻止他。今夜我就要远行,去搜寻我父亲叛国的证据,临走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师傅和洛。
徒儿即刻就要启程,秦相今夜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他要用那西域舞姬迷惑洛,从而向洛下蛊,西域人善蛊,今夜我离开,恐防有变,我希望师傅能够代徒儿保护洛,寻个理由将那西域女子轰出东宫。——
雨雪飘得越来越大,打在红莺撑着的伞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在这个漆黑的夜里,略显些寂寞了。
渺烟来到太子洛的行宫处时,里面闹得正欢,渺烟顿了下,而后一把推开门,几步上前来到紧贴着太子洛的西域女子面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声音不怒自威。
“来人,将这舞姬给我拖下去,她迷惑太子,让太子荒废朝政,将她给我扔出皇宫,终身不得踏入皇宫半步!”
“你凭什么,你只是个小小的良娣,太子妃都没有发话,你不要逾越了身份!”
“身份!?”渺烟冷冷一笑。“你也叫了我良娣,而你只是个小小的舞姬,我凭的就是这个身份!如若今日是太子妃在这里迷惑太子,误了朝政,我也会将她给赶出这东宫!”她眸光一凝,看着外面迟迟不敢动作的侍卫,厉声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这,太子……”
为首的侍卫有些为难的望向太子洛。渺烟转头看向他,见他蹙着眉,也不说话,只抬手向着侍卫们摆摆,也不知做何意,于是他们就只得试探着抓住舞姬,见太子洛并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侍卫们立即架住那西域舞姬,向外拖去。西域舞姬的求饶声远去,坐在下首的王宫贵族见气氛不对,也纷纷寻了理由辞了宴,一时间,整个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渺烟和太子洛。
“小舞儿临走前让我护你周全,那西域舞姬不是个好人,如今,我替你赶走了她,若是秦大哥知晓,也没有理由找你发难。”
话末,转身正要离开,不妨后面有踉跄脚步声传来,她已被拥入一个莲香满溢的怀中。
☆、10 尘埃落定
“雪儿,雪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里一颤。雪儿是谁?她瞬间冷了眉眼,狠狠挣开他,转身看他。“我不是雪儿——”余下的话被他尽数含在口中。他吻着她,发了狠的吻着她,他将她牢牢地锁在怀中,她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却挣脱不开他。她捶他,打他,呜咽着眼泪淌了满脸,他也没有将她放开,反而下移着吻上了她的下巴,脖子,带着湿热的呼吸和蛊惑的莲香。空气由口鼻进入肺里,她喘息着骂他。
“夏卿洛,你的妻子是秦翩舞,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混蛋!”
他似乎并没有在听,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侧殿的床上,解开她的腰带,火热的手掌探进她的衣衫内,她抓住他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你心里想着别的女人,又有自己的妻子,你不爱我,又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夏卿洛,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停下动作,低头看向她哭得满脸是泪的小脸,一瞬间的恍惚后,嘴角缓缓一勾,轻轻笑道:
“傻瓜,我的妻子是你,我爱的人也是你,没有别人,我清楚我现在抱着的人是谁,亲吻的人是谁。你是渺烟,是两百年前被我辜负的顾倾雪。”
她抬手揉着眼睛,哭得哽咽。
“你骗我,你只是个凡人,两百年前的事,你怎么可能会记得。”
“这件事我们留着明日再说好吗?那西域女子给我下了魅蛊,我现在身上很难受。”
渺烟愣了一下,没明白魅蛊是什么,于是放下手睁开哭得通红的眼睛望向他,却又在发现他眼底隐忍的欲望和额头上溢出的汗珠时,突得涨红了脸。
“同我有什么关系。”她偏过头,一时有些不自在的紧张。
“我等了你很长时间,舞儿说你会来,但是我怕你不来,我很害怕。不过,现在你来了,我很高兴。”
她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他。“你早知晓她会向你下蛊?”见他点头,她慢慢垂下眼睛,有些难过。“万一我没来,或者来的是旁的人呢?”说着说着,她突然紧张的抬头望他。“又或者她下的这个蛊毒会要了人命——”
“那我就会杀了那个舞姬,然后在我死之前找到你,见你最后一面。”
她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他轻轻笑着拂过她额前的乱发。
“傻瓜,我暂且还没死,只是需要你来救我。”
四月初,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春天。渺烟突然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又再次呕了血。
自从进了东宫呆在太子洛的身边,她再没有呕过血,如今会这样,怕是她的身体这次是真的要到极限。太子洛身上的莲香确实能够让她活下来,可是究竟会是怎样的活法,没有人弄得清,就连那个术士也没法说得清。
四月十七。
渺烟的身子逐渐的衰弱,在这期间她深居简出,不出门见任何人,就连太子洛也被拒之门外,在重重帷幔的遮挡下,她的身子如风中落叶般,衰落颓败。这桩事瞒不得太子洛,他满心焦急,却寻不到半点办法。其间,秦相通敌叛国的大罪被揭露,在他伏法的当夜,秦相潜进东宫,躲过重重护卫要带渺烟离开,却是被秦翩舞埋伏在渺烟住处的侍卫逮了个现行,望着秦翩舞漠然冰冷的面容,秦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算计筹谋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算计了。舞儿,你要亲手断送你爹的性命吗?你就不怕受到老天爷的惩罚吗!?”
秦翩舞冷冷的望着他,眼睛里的恨意那么的清晰可见。
“在你杀了我的母亲时,你可又想过会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秦相惊愕,望着秦翩舞很久很久,最后摇头笑道:“罢了罢了,这都是命,只是……”他抬眼望向一直站在殿外看着他的渺烟,嘴角展开笑容。“渺烟,今生我不能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我还是会比夏卿洛先遇见你。”
四月二十。
秦翩舞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当众宣读秦相的十大必杀之罪,并当场处以极刑,听闻此一消息,渺烟悲极,一怒之下持剑冲向太子洛的议事厅,当众刺伤太子洛,太子洛震怒,下令将其圈禁,最后秘密处死,尸首也不知置于了何处。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其实在渺烟的记忆里,她是知晓自己活着也是会成为太子洛的累赘,于是用这种方式逼其将她杀死,却不知,太子洛早知晓她的心思,配合她演了这出戏,然后顺利将渺烟送出东宫,取走她的记忆,最后在陌钰的指导下放进了忘川河。
渺烟被取去记忆没多久,在她的脑海中还尚残存些零星记忆时,却被诊出她已怀孕月余,那幅一家三口的书画是她凭着脑袋里仅有的星点记忆绘出来的,然后署上秦渺烟的名字,最后交与秦翩舞保管,直到她的记忆完全成为空白。
☆、11 忘川之忆
那股记忆冰寒透骨,荼蘼觉得自己的双眼都浸在了寒冰里头,她冷得浑身瑟瑟发抖。这时,她们已经离开了景王府,荼蘼闭着双眼,她能感觉到那股记忆所延伸的方向,她带着陌莫和渺烟顺着那股线而去,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早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摸索着前进,拒绝了渺烟和陌莫一次又一次伸过来的双手,那股记忆在召唤她,那股寒冷在召唤她,除了渺烟的记忆,她能感知到,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她,催促着她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荼蘼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得到雪越来越大,冰凉的雪花落进她的衣服里,冷意沁入心脾。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风刮得越来越猛烈,她眼睛里的寒意更甚,那些记忆也越来越清晰,荼蘼的心脏也开始欢快的跳动起来。是不是,是不是她离得忘川越来越近了?
她不知道她走了多少天,她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而渺烟一直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她们还剩下十天的时间。她们还剩下九天。还有八天。七天。六天……荼蘼能够感觉到渺烟的焦躁,而她此刻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最后只剩下一天了,渺烟没有再催促她赶路,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渺烟越来越安静,陌莫一路上也沉默不语,荼蘼的心里也开始焦乱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里的寒意似是要将她吞噬一般,她感觉她就要死掉了,她的脚步开始虚浮,她的精力开始衰竭,脚下的雪层越来越厚,行走早已是不便,她们只能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爬行,茫茫无边的雪原上听到的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她们越来越厚重的喘息声。
突然,阵阵轰隆声由远及近的向她们滚滚而来,寒冷的雪粒铺面而至,轰隆声越来越大,清晰到仿佛就在她们的耳边,荼蘼隐约听到有人在朝她吼,她听不清。呼啸而过的风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却又是因着风雪的阻力太大,那人扒拉了好几下,也没完全扒拉上她的手,最后在终于抓劳她的手时,一股强劲的风力突然冲撞来,撞掉了她们刚刚才握在一起的手,荼蘼只来得及听到什么“雪崩”两个字,整个人就被没进了冰凉透骨的雪层里。
等荼蘼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是被一团冰冷的风力托起,那股风拂过她的脸颊,很轻柔,她整个人被裹在这样的风里,似是另一个世界的寂静冰冷。
荼蘼慢慢地睁开眼睛,很惊讶的,她又再次能视物。不过,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有些奇怪,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无边无际,透明空寂的世界。她四下里看了下,发现这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静静地漂浮着,他穿着月白的长衫,袖口绣有精致繁复的花纹,胸口有一团细微的白光发出,墨色的长发被风吹起,他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是死了,荼蘼不敢确定,于是她走近他些许,竟是惊讶的发现,他赫然就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洛。
她抬手慢慢触上他胸口的那团光亮,只瞬间,那光亮缠绕着隐入了她的指尖。她来不及惊讶,脚下突然一阵震动,整个透明的虚无空间似是在崩塌倾斜,她反应不及,就被埋了进去。暗色寒气四散弥漫,她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尽头,只有一幅幅画面在她的眼前极速闪过。
……
“舞儿,将这忘川水带回去给渺烟。”
天寒地冻的雪原上,太子洛将装有忘川水的小颈瓶塞进秦翩舞的手中,语气决绝,面容却漠然无波,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舍悲哀还是被秦翩舞看见。大群大群的鸱鸟在他们的头顶盘旋缠绕,却并没有立即朝他们攻击。它们只是盘旋哀叫着,似是要寻个机会一举攻下,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又似是在等着某个命令。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洛,师傅在等你,你又要让她一个人度过多少个几百年!?”
“我知道,我既然来了这忘川,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没有那么轻易的全身而退。”
“很好,你很有自知之明。”头顶一只极大的鸱鸟在一阵寒流中化身成一个银发少年,面容清隽。“你盗取了我的忘川水,那么你就得把你的命留下作为交换。你们两个人,我只会放一个人走,况且,留下你,我就会见到我想见的人。”
“我就知道,他纵然贵为仙人,怕是也没有那么心好的来帮我。你们串通一气,大抵就是想要见到你们共同想见的人吧。”
银发少年不屑的轻哼,“和他串通一气!?我最恨的就是他!数万年前,如果不是他……”他停了下,没有再说下去,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一股寒冷忧伤。沉默了很久,银发少年突然定睛看他,“你想好了吗?我没有时间陪你们,万一我失去了耐心,你们两个人就永远的沉睡在这忘川河底吧。”
“舞儿,救渺烟,让她活下去!”太子洛最后朝着她笑了笑,转过身亦然地向着忘川走去。
……
“喂,女人!”
“小家伙,叫姐姐,没有礼貌!”
“我才不是什么小家伙,我是所有鸱鸟中最强的……”
“但你还是输给了我啊,愿赌服输,别缠着我和你比武了。”
银发的小鸱鸟撇撇嘴,懊恼地蹲在地上画起了圈圈。“喂,女人。”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荼蘼转头看他。“我总有一天会打败你。”
“嗯,我等着。”
……
“你来忘川河做什么?”又再次败下阵来的小鸱鸟模样有些恹恹的,抬头望向满腹心事郁郁寡欢的女子。
“因为忘川水可以让人忘却记忆。我想要讨些水让他忘掉清漪,他对清漪那样好,我很不开心。”
“我打不过你,没有办法阻止你盗取忘川水,你怎么不去取水?”
她摇摇头。“我怕他会连我也忘掉。”
“喂!”他突然喊她,她偏头望他。“你是个好女人。”他的脸有些红,别扭的转过头,她望着他可爱的模样,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头垂的低低的,小小声地道:“他既然不喜欢你了,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好不好?”
“什么?”他声音太小,她没有听见。
“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捏紧了小拳头,他憋红了一张小脸坚定的看着她。
她愣了下,随即咯咯笑着抬手摸摸他长长的银发。
“好啊,等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
“小鸱,我要嫁人了,我喜欢的人说要娶我。那段时间他和清漪那样亲近只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我很开心呢!”
……
“蘼姐姐,你有很长时间没有来看小鸱了,你和你喜欢的人成婚了,你是不是就忘了小鸱了?”
“我将我的记忆存放在浮生一梦里,我交与你,小鸱,你一定要带着我的记忆守在这忘川河,等我同他做个了断,我就会来找你。”
“为什么?你不是和他成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