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默心知情况不妙，连忙跑进了屋中，却见林翁半躺在床上，眼角含笑。
司空默走上前几步，坐在了床沿，双眸中有著浓重的担忧。他想问林翁是不是没事了，但，他值得林翁看不懂唇语，屋内也没纸笔，他只能忍住心中的悲伤。
林翁似乎猜到了他的心理，硬朗一笑，“林翁没事，人嘛，迟早都要走那麽一遭。”
司空默摇摇头，满含泪水的眸中尽是不舍之意。他多想开口，开口说一句‘林翁会没事的’！
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林翁抬手拭去司空默的泪水，“怎麽哭了？王这麽做，不是要折煞老臣吗？”
司空默惊讶的抬头，对上林翁同样闪著泪光的眼──林翁，刚刚叫他，什麽？
王？林翁叫他王，还自称老臣？
看著眼前虚弱至极的老者，司空默只觉陷入了谜团之中。
林翁知道他是王，为什麽会知道？
林翁转而嗤嗤一笑，带著自嘲的意思，“是了，王恐怕是忘了老臣了。老臣告老还乡的时候，王才刚刚登基呢……呵呵……是老臣糊涂了……”
司空默登基那年，只有九岁。
那一年，似乎有位老太医告老还乡了。
那位老太医，他是有印象的。总是一脸的慈爱，经常来找他研究怎麽才能开口说话。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即使他已经暗自放弃了，可是老太医并没有断过治好他的念头。
再後来，义父走了，傲走了，父王也走了。他每日除了政务，便彻底的断绝了那些想法。
反正，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身边了，他开不开口说话，已经不重要了。
不久之後，老太医也像是终於放弃了，告老还乡……
司空默仔细的想著，将眼前病弱的老者与记忆中的慈爱脸庞对比，眼里的湿润更深了。
他动动唇，即使知道林翁可能不懂什麽意思，他还是叫了一声‘老太医’。
林翁老泪纵横，“王……！”
司空默用袖子擦掉眼泪，轻柔的拉过他的手，想要写些什麽，林翁却先一步阻止了。
林翁摇著头，目光坚定的看著司空默，“王，老臣时间不多了。有些话，老臣一定要对你说……”
司空默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还是点了点头，仔细听著。
“王……小刀是个命苦的孩子，他之所以要绑你来，也是身不由己……你千万不要怪他，老臣已经和他说好了，等我去了，小刀便会带你去找尹少爷了……”
司空默点点头，表示答应。他知道，游小刀没有真正要伤他的意思。
林翁艰难的又交代了一些事，司空默都一一的应允了。
“王，老臣还有一件事，你将耳朵靠过来些……”司空默依言靠近了一点，林翁继续说道，“老臣这些年研究了许多医术，终於让老臣发现……王若还想要开口说话，也不是完全的不可能……”
第三十九章 牢狱
林翁，终究还是去了。
游小刀不准任何人插手，一个人将他安葬在了後山。
司空默紧跟在其左右，看著他由始至终的沈默，心下也不好受。
想起昨日林翁还和他到处游玩，不厌其烦的回答自己的疑问，可今日就要永眠地底，他就难过得想掉泪。
虽然执掌著生杀大权，可对死亡，司空默还是陌生的。
除了小时候连汐和司空暮的死，他是亲眼目睹以外，便没有了其他相同的经历。
看著前方跪在地上，用匕首刻著墓碑的游小刀，司空默不知该怎样去安慰。更何况，他连自己内心的悲伤都无法摆平，还有什麽资格去安慰别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小刀终於收了手，将刻好名字的墓碑埋入隆起的坟前，慢慢的站起了身子，顾自立在原地。
司空默没有开口去打扰，他知道他们都需要冷静，各方面的平静。
直到离开的前一刻，游小刀才说了一句话：“林翁，你安息吧，小刀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第二天天一亮，游小刀就带著两名手下和司空默下了山。一行人乔装成押镖的队伍，按照後者原定的路线出发。
司空默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著急，不等林翁的头七过了，再做打算。本想开口问，但见游小刀一脸若有所思後，便闭了嘴，乖乖跟在他後头。
算了，随他吧……
只要最後能找到傲就好了。
‘琉城’是除王城以外，天邪最富裕的地带。一行人刚到这座城市，就遇上了封城搜索。
然而，由於前一阵子几位富商的灭门案後，‘琉城’便有了些宁静萧索的感觉。城门口守备的官兵，也由原来的松散，提高了十万分的戒备。凡是想要入城的人士，都要检查通牒和携带的物件。
让司空默和游小刀没想到的是，他们不知是走了什麽好运，还没体会到‘琉城’的富庶，便先体会到了城中另一番难遇的‘美景’──牢房！
琉城县衙牢房中，游小刀阴沈著脸，简直想伸手掐死跪在身前的两人。
这两个蠢货，居然拿抢来的‘赃物’当作镖物，还自豪的送到官兵的面前，让他们检查？！
若是再平常自然是没什麽，可好死不死的，这‘琉城’刚刚被洗劫过，为了捉真凶，自然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因此，一行人便被关入了这所牢房，等待审查。
知道自己犯了错，两人都不敢吭声，哭丧著脸等待游小刀的惩罚。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谁让他们两人都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而且被官兵搜查的时候，游小刀只顾自己发呆，也没事先传授些要领给他们呢？
以致於，他们毫无防备的送上门，让官兵捉了起来。
游小刀最後无奈的看了两人一眼，淡淡说了句‘算了，不过没有下次了’。两人听完心下一松，便一股脑缩到角落处，状似反省。
但游小刀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反省为何物！
游小刀重重的叹气，转过头却见司空默面带微笑，一脸的欢喜，不禁没好气的道，“笑什麽？”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进监狱还笑得这麽开心。
司空默见他有点恼羞成怒，不禁笑得更欢了，到後来干脆抱著肚子将头埋了起来──哈哈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子，这样的下人！
不过，也托他们的福，他堂堂天邪王，居然被当做贼捉进了牢房中。
游小刀本来就郁闷，再被他没命的笑搅得心烦，却拿他没法，只有赌气般转过头去。
算了，忍忍吧，很快就能逃离这个麻烦了，对，再忍忍！
设法出去之後，只要一直往北走，在路上再打听打听尹家的具体位置，他就可以和这个司默再无瓜葛了！
但是，想找到尹家的具体位置，谈何容易？
游小刀眸光黯淡了几分，透过小小的气窗，看著外头深沈的夜色，心下一片怆然。
答应林翁的，他一定会拼了全力去完成。可是，以他个人的能力，做出违背那人命令的事，又能瞒住那个人多久？
那人，是想把司默困在山上，不准他找到想找的人……
收回视线，游小刀侧头望著不远处，蜷缩在稻草堆上的身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司默，本该是惯了锦衣玉食，高床暖枕的生活，然而，才离家个把月，就可以对眼前的这些简陋习以为常，甚至是怡然自得。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明知道未必能找到要找的人，也可以义无反顾的踏上旅程，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做这些事的？
他要找的人，真的值得他牺牲那麽多麽？
游小刀盯著司空默香甜的睡颜，思绪紊乱，许久，才站起身子，小声的叫来狱卒。
拿出袖中的印信，游小刀冷声道，“将这个交给你们的县太爷，他会明白该怎麽做的。”说著，双眸迸射出凌厉的光，狱卒看得一个脚软，飞快的应了。
司空默是被一阵饭香叫醒的。
迷糊的睁开眼，司空默惯性的看了眼气窗，发现天已经大亮。
鼻尖飘来浓重的食物香气，司空默心下疑惑，转过头发现原来不知何时，早饭已经送来了。
看著那丰富的菜色，司空默揉眼的动作一个停顿，眉心不自觉的微柠著。
什麽时候牢饭也变得这麽好丰盛了？
就算他曾经下令改善牢饭，也不能这麽的……奢侈吧？
白米饭，糖醋排骨，什锦蔬菜，醉虾，鲜鱼汤……这怎麽看都像是在酒楼中定制的！
游小刀已经吃上了，发现司空默醒了，便开口叫他过来。
游小刀笑道，“发什麽楞呢？快过来吃吧，等会儿就上路了。”
司空默嘴角抽搐，“上路，上什麽路？”不要告诉他是黄泉路！
“当然是继续我们原来的路线了。”游小刀忍俊不禁，“不然你以为呢？快吃吧，我们等会儿就可以出去了。”
“怎麽回事？”这麽快就洗清嫌疑了麽？
“抓错了人自然要放人，我们又没犯法，官府就算想留我们，也要有个正当的理由啊。”
司空默狐疑的看了游小刀一眼，忽的脸色一变，拉了他的衣袖，“我……我要……要尿尿。”
游小刀差点没把口中的饭菜喷出来，随即清了清嗓子，正色的指了指角落处，“去那里解决吧。”
司空默看了看那处，死命的摇头。要他当著众人的注视下，就这麽解决，他可不干！他可是王啊，怎麽可以做出这麽有失得体的事来？
游小刀看他捂著肚子，憋红了脸的模样，心下一软，叫来了外头的狱卒。狱卒倒是很好说话，二话不说就带著司空默去外头解决。
捂著肚子以别扭的姿势跟在狱卒後头，司空默背对著众人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异色……
第四十章 虚假
远离了众人的视线，司空默褪去了窘迫的伪装，拉住前方的狱卒。
狱卒刚想问他什麽事，司空默径自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写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县太爷。”
狱卒本来还在犹豫，但下一刻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见到了皇家的密令，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所违背啊！
收起司空翊交给自己的信物，司空默快速的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摆设略带奢华之意的书房。
是的，奢华。
雕工精细的书架之上摆的不是书，而是大大小小的金银器具，名贵的瓷器也摆了不少，墙上也挂了些许名家作品，满目琳琅的华贵，简直更甚他的御书房！
看来这处的官员，有假公济私之嫌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居然有这麽大的手笔！
司空默嫌恶的拧了拧眉，暗自将一切记在心中，打算离开後就给司空翊手书一封，让他查查哪里有什麽不符法纪的事。
四处看了会儿，司空默也不客气，走到桌案後坐了下来，备好文房四宝，以免呆会儿沟通有所阻碍。
不到片刻，便见一人手忙脚乱的赶来，丝毫不犹豫的往地上一跪。
“下官参见……大人。”
由於司空默没有标明身份，县官也只能尊称一声‘大人’。然而，等了好半晌，都不见上方有所回应，县官只能认命的跪著。
也不知过了多久，县官终於发现了有什麽不对时，才大著胆子抬头，只见对方正举著‘起身’的纸张，尴尬的对他笑，做足了手势。县官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大人是……
硬著头皮答了句谢，县官站起身子，“不知大人叫下官来，有何吩咐？”这回他可学乖了，紧紧盯著司空默的一举一动。
司空默飞快的书写著，“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为什麽放人？相信你不是糊涂的人，知道我所说的是什麽意思。”
司空默对著县官又是一笑，眼里却有著明显的威胁。
县官起先还想隐瞒，但见他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神情，只是踌躇了一会儿，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
县官作揖道，“是与您同行的穿白衣的那位公子，呈上了郁少将军的信物，下官才会放人，并下令善待的。”
司空默嘴角笑容一僵，执笔的手一颤，差点毁了一张崭新的白纸。
郁少将军……
郁莫书麽？
他已经将自己的行踪，掌握在手里了麽？
不，他明明是被自己用药弄倒了，没可能会这麽快就找到他的！
可是……
游小刀他，为什麽会……轻易的就能找到他？
游小刀和郁莫书，他们究竟是什麽关系？他们，凭什麽可以掌握他司空默的行踪？
想著林翁临终前的请求，司空默悄然握紧了拳──原来，所有的事，都是事先设计好的麽？游小刀将自己绑在山上，这一切都是郁莫书的命令，为的，是不想自己去找傲麽？
那麽，郁莫书，他究竟是不是装作被他弄倒，悄悄派人尾随他，让游小刀演那场戏？
越细想越觉得有可能，司空默沈下了脸，紧紧握住笔杆。
如果，如果林翁没有死，也没有让游小刀送他去找傲，是不是，郁莫书他是不是就打算将他困在山上一辈子，也不让他去找傲？！
司空默沈重的写了‘我知道了’，便放开笔，颓然离去。
书桌上，那力透纸背的四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司空默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被抽干了一般。
奇怪的是，胸口，居然还有痛觉。
哈哈哈……郁莫书，你真是好样儿的！
枉我如此纵容你，如此信任你，而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查我，派人跟踪我，甚至还想软禁我！
郁莫书，你到底是……安的什麽心？
你就如此见不得司空默好麽？
为了你一统天下的大业，你究竟还有什麽是做不出来的？！
恍惚的回到牢房，游小刀已然等候多时。司空默没有动一口饭菜，收拾了包袱，先一步走在前头。
游小刀不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只是心中有点莫名的心虚。叫上两个还在大快朵颐的属下，无声的跟在司空默身後。
不是说去解手了麽，怎麽搞成这样？
游小刀盯著那个略带萧索的背影，眉心微柠。
身後的两个下属，丝毫没有觉察到主子的烦闷，仍旧为那未完的早餐抱怨不已。
听得两人的议论，游小刀停住脚步，“你们两个保护好司默，不要让他有任何意外，我去去就来。”
两人快速应了，转而紧紧的跟在司空默左右。看他神情萎靡，一点都没有了往常的乐观，也只有不断的说著笑话，希望逗他笑。
可是，司空默哪里听得进去？
他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是装作无知，继续受郁莫书的监视；还是设法逃离游小刀，逃离郁莫书……
为什麽？
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好不容易终於从宫中逃出来，一心只想要自由，只想找到傲，向他要一个答案。可结果，在他以为真的就是梦想成真的时候，他却发现还是被千万双眼盯著。
自由是虚假的，梦是别人为他铺路的，他的人生还是无法全由他一人做主！
“司默！”
司空默停下脚步，等游小刀的接近。
游小刀将手中的纸包和水囊塞到司空默手中，“你早上还没吃东西，这些烧饼和豆浆给你，你多少吃点吧。”
司空默拒绝不来，只能愣怔的盯著手中的东西。许久，才喃喃道，“为什麽？”在做著那麽伤人的事的同时，还要对他这麽好？
“为什麽？”游小刀重复了一遍，又笑了，“你不是要找人麽？吃饱了才有力气找啊。你总不想，人还没找到，就饿倒了吧？”
一点也不想！
他要好好的站在傲面前，告诉他，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