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陆之敏的声音,前面许承聿和许伯勇又说了什么,展颜就没听见了。展颜一面帮着许承聿说了几句话,又答应陆之敏找机会劝许承聿回来。
再一扭头便看见许承聿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听见了她跟陆之敏说的场面话,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多闲话,把小区也绕了一圈儿。陆之敏就提议到绿地中心的亭子里坐一会儿,把两条狗解开让他们自己去遛遛。
展颜搬过来这么久,还从来没敢把狗链子解开让腿腿自己乱跑过。不过四下里看了看之后,她觉得就算是放开了它也跑不远,便跟着陆之敏一块儿解了项圈让它跟着小京巴去草坪上撒欢儿。
“你瞧,这么一大家子在一块儿不是挺好的。”陆之敏扭头看了看在草坪上你追我赶的两只狗,回头笑说。
“你们这儿念秧儿念了一晚上,不就是想让我回来,”许承聿失笑,“这事儿也不是我自己就做得了主的。”
陆之敏埋怨道:“你自己又不回来,又不让你媳妇跟着你去F市。许承聿,你倒是给妈说说,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许承聿听了,看了展颜一眼。他没跟自己爸妈说过不让展颜随军的事情,想是展颜自己把这事儿捅出去的。
展颜对上他的目光,当即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原先是跟陆之敏他们说过这事情,但却是说的许承聿那一番长远打算。看陆之敏现在这模样,大概是不相信她的说法。
这时陆之敏又说:“你别看你媳妇,她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上没的,我自己都不相信我那个死脑筋的儿子能想得那么多。你倒是说说看啊,你怎么想的?”
许承聿觉得自己这时候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了,他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看亭子上面的天空。玻璃板还算干净,天色渐暗,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颗星星在那儿一闪一闪。
最后他低下头,看着陆之敏,说:“我要跟您说您这好儿媳妇比我还死脑经您肯定觉得是我在这儿抹黑她。我真就那么想的,她留家里,到时候给您生个孙子,天天追着您叫,奶奶,奶奶……到那时候估计您就觉得有我没我都一样了。”
钟小釉坐在钟比德腿上,觉得舅舅跟外婆之间的对话实在无趣,就挣扎着要出去玩儿。钟比德正准备跟岳父岳母打声招呼带女儿出去,就被许嘉柔拉住,示意他留下来多跟许承聿接触接触,自己带着女儿出去。
许承聿一看外甥女蹦蹦跳跳地走了,便说:“您看,您总拉着我说这些,您孙女儿都不*听。”
许伯勇眉头一拧,道:“跟谁学的这么贫!”
展颜趁机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灯光里那个熟悉的矮脚身影,便放下心来,继续在旁边听着许承聿跟二老扯皮。
结果陆之敏在旁边悠悠开口,一句话就把展颜杀了个措手不及:“你们这样聚少离多,天知道我的孙子现在在哪儿。”
展颜从前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所以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心里憋着一个秘密是什么感觉——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展颜想着要不然还是找时间跟许承聿坦白一切争取从宽处理得了,一时就有些走神,对许承聿没羞没臊的那句“这回就让他投胎到您媳妇肚里”充耳不闻。
展颜神游到一半,耳中忽然就有钟小釉着急的声音:“奶奶!舅妈!狗狗打架了!”
听见“狗打架”三个字,展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想起第一次去许承聿爸妈家里的时候,那条小京巴一看见她就跟那儿呜呜呜地叫,便觉得这狗肯定是条很凶的小动物,进而又开始想自己养的那条柯基这会儿是不是被美美追着咬。
陆之敏也知道自己养了一条脾气很臭的狗,这时也有些着急。
但展颜完全忘记了腿腿就是个披着呆萌外皮的小恶魔。几个人跑过去,咬着对方耳朵死活不肯松口的,竟然不是看起来凶狠乖戾的京巴,而是那条平常就*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看人的柯基。
许嘉柔站在旁边,显然被撒癔症一样性情大变的腿腿吓懵了,也没敢伸手去把两只狗拉开。
展颜看了,只能厉声喝道:“腿腿,松嘴,不松嘴我要打了啊!”
展颜这一嗓子嚷出来,腿腿果然松了嘴,又是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只是嘴边一圈血,终于让它这一招没那么奏效。
“你把狗带回家去,帮它洗个澡……当心别被咬了,狂犬针什么针都打过了不知道今天是发了什么疯……我陪妈带美美去宠物医院……”展颜一边跟许承聿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小京巴血肉模糊的耳部,又瞟了一眼旁边心疼得快哭了的陆之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展颜蹲下把腿腿拽过来,用狗链子抽了它几下帮它长个记性,又仔细拴好,把绳子递给许承聿,然后站起来转向陆之敏,说:“对不起妈,我一直不知道这狗原来这么凶,我马上带美美去宠物医院,您到路口上等我一下。”
“没事没事,狗打架多正常的事情,没事,去包扎一下就好了,”陆之敏虽然心疼自己养了好几年的狗,但仍然很理解这种狗咬狗的事情,“这几年都不知道给别人家的宠物狗赔了多少钱了,没事儿,它活该。”
展颜本来还提心吊胆地怕陆之敏迁怒于她,结果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差点笑了场。于是赶紧去取了车开出来,陪着陆之敏去给小京巴缝针上药,又把二老送回家里,才自己回了家。
不过虽说陆之敏不怪展颜养的狗咬了她的狗,但在宠物诊所里,她还是跟展颜提了把狗送人的事情——说是要生养孩子的话,养狗毕竟不太方便,而且这么凶的狗,难保它不会伤着孩子。
于是展颜心里就又乱七八糟地纠结了一路,她真有些心一横牙一咬就把有过孩子的事情说出去的冲动。
而许承聿带着狗回家,费了老半天劲才成功突破自我取得了给狗洗澡的新成就。
打发了展颜交给他的差事之后,许承聿靠在沙发上想看会儿电视,一看对面墙上空落落的,才想起上午的时候电视机被维修处的人拆走了,不管是修好之后的还是临时借用的都没送一个过来。
他就只好站起来,踱到客厅落地窗旁边看着窗外天空里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许承聿便又几步过去接了电话。
来电的是跟他小时候一个院子玩儿大的“侯爷”侯良宴,那时候一院儿小屁孩儿都好在姓后面加个“爷”字互相吹嘘,刚好那时候院儿里唯一一个姓王的孩子是个小姑娘,“侯爷”就成了孩子里最响亮的名号,这外号也沿用至今。
电话一接通,侯良宴就跟那边咋咋呼呼吼了一句:“你小子回来了也不跟哥几个打声招呼是吧?”
许承聿眯了眯眼,笑道:“嘁,我就是没打招呼,你这不也知道我回来了,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啊,这又怎么着了?”
侯良宴说:“明儿不周末么,刚好你回来了,就问问你来不来踢球,咱们跟一局那帮小子,追忆少年时光友谊赛,来不来?”
许承聿心里一动,又想到展颜,便说:“待会儿我老婆回来我问问她,要是她明天上班我就来。”
“哎我去,许承聿你这就没劲了啊,明儿周末上什么班,你就是成心不想来找借口。”侯良宴又开始嚷嚷起来。
“她是导游,周末上班常有的事儿你激动什么,”许承聿手插在裤袋里,靠着楼梯扶手站着,“不是我这儿就为了我老婆回来的,我不跟家陪老婆,跑去跟你们一帮子大老爷们儿踢球,我吃饱了撑的吧?”
那边电话却让另外一个人抢去,骂道:“把你老婆带来不就结了傻逼。让你老婆见识一下你在绿茵场上的飒爽英姿,到时候我们都给你送球。”
许承聿经过这小子的提点,脑子终于开了窍,说:“那边儿说话的谁啊,林健还是张大鹏啊?你们几个这会儿在一块儿?嗯,还是你有办法。我去找找我球衣去。”
许承聿说着,一转身就噔噔噔上楼去准备找找那身好几年没穿过的球衣。
电话又回到侯良宴手里,他说:“用不着找,我们都给你备下了,你要是来了,我们稳赢啊。”
“那也得找出来,不是什么追忆少年时光还是少年时代的嘛,找出来摆在那儿看看都成,要不然追忆个屁。”许承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衣柜里翻找球衣。衣柜里的衣服展颜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加上那衣服着实好些年没穿了,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大好找。
许承聿把上下的柜子都翻了个遍,最后不得已只能拉开了中间的裤架,即使他自己也知道,没人会把衣服折好了往这儿放。
裤架上除了挂着一条一条的裤子,果然没有那套跟荷兰队队服同款的球服,但却歪歪斜斜地躺着一本绿皮儿的册子,看封面上的字,是体检报告。
许承聿一时没想出展颜为什么要把体检报告放在这儿,他把那本薄薄的册子拿出来,鬼使神差地就翻开了。他想夫妻之间互相了解一□体状况,应该也不算侵犯隐私权。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侯良宴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他一句回应,就一个劲儿问:“你还在听没?”
许承聿就只是“嗯”了一声,而心思全被B超报告上那几句话给绊住了。他不懂什么胎芽什么原始心管搏动,只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觉得这似乎是个好消息。于是连忙翻到最后一页的提示上,果然看见了妊娠、胎儿之类的字样。
一阵狂喜袭上心头,许承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然后跟电话那边说:“我这儿还指不定明天来不来,我老婆好像是怀上了。”
☆、51五十、
“嗬;许爷我管你叫爷;爷你真行,这么快就要生侄儿来我们这儿领压岁钱了。”听见许承聿的媳妇怀孕;侯良宴等几个人也真心替许承聿高兴;不过冷静片刻之后;侯良宴又说:“等等,你这喜讯你先别让你爸妈知道,要不然让我爸妈知道了又得催我结婚了。”
许承聿这时候已经全然沉浸在要当爸爸的喜悦里,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就挂了电话在卧室里蹦了几蹦。
怪不得展颜昨晚让他想要的话轻一点;怪不得刚才在外面说到早点生孩子的事情时她淡定得跟庙里菩萨似的,原来是已经怀上了。她这似乎还准备瞒着他给他个惊喜;结果已经让他知道了。
许承聿这样想着;球服也不找了,带着体检报告就顺着楼梯又下楼去,坐在沙发上一边傻笑一边等展颜回来。
只是这样高兴了一会儿,许承聿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照理说展颜是没可能怀孕的,除非是他们第一次之后她吃的事后药没起效,或者是他们后来用的避孕套质量不过关。
这样的小概率事件,恐怕不会那么巧就刚好让他们俩遇上。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展颜才会怀孕的?
许承聿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坏了事儿的是哪个环节。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展颜不说怀孕的事情,也情有可原了。
许承聿想,自己还真是走运,误打误撞娶了个自己很喜欢的老婆回来,老婆又误打误撞怀了孩子。
他是四月初走的,体检报告封面上填的时间是五月中旬,算起来展颜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三个多月了。许承聿不清楚三个月大的胎儿具体有多大,但他知道展颜那儿总之是没有显怀的,这大概是因为展颜太瘦了。
许承聿便想明天好赖都得带展颜去做个检查,问问医生该怎么给她补一补身体,再把家里亲戚通知个遍,他终于要家庭圆满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回一定得让展颜回F市跟他把结婚证领上,要不孩子都要出生了,准生证办不下来这事儿就逗乐了。
许承聿兀自在这儿傻乐着,展颜终于到了家,一进门瞧见许承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墙壁一脸喜色,她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许承聿招招手让她过去,笑得出奇地又傻又天真。
展颜便更加觉得毛骨悚然了,换好了鞋子走过去,嘴里说:“你这不是被狗咬了吧……”
许承聿却不答话,拉了她在他身边坐下,自己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她小腹上,看了好一阵,终于说:“你这就是太瘦了所以才不显怀的吧?”
展颜不以为意地一笑,说:“我哪儿瘦了,这么标准的体重哪儿……显怀?!”待展颜终于反应过来许承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激动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时候许承聿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那本体检报告,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别给我惊喜,就这样告诉我已经很好了。什么时候做孕检我陪你去?明天……”
展颜看见那本体检报告,立刻就愣在那儿,心跳的速度快要破表,许承聿在旁边巴拉巴拉的说了半天,她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
忙了一下午,展颜根本没有时间去把这“罪证”转移到别的地方,本来以为许承聿暂时不会去动衣柜的,但终归也只是她以为罢了。现在他看见那份体检报告了,自己难道还能继续瞒下去么。
只是看许承聿这么兴奋的样子,展颜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要是他知道她那么粗心大意,连自己怀孕了都没察觉出来,让孩子没了的话,会怎么样……
展颜眨了几下眼睛,又用吞咽的动作润了润喉,才开口打断许承聿语无伦次的话:“孩子已经没了。”
展颜声音不大,但威力实在不小。
就像是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了一样,许承聿本来正在翻来覆去地拿着那几个问题问东问西,听见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之后,不论是因为兴奋而有些混乱的思维还是语言,都一个急刹车打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停顿了好久,才问:“没了?”
展颜抿了抿唇,点头道:“没了。”
许承聿便想到那时展颜执拗着要买事后药,说是不太相*的两个人最好是不要孩子,心里一紧,问:“怎么会没了?”
展颜扭头看了看许承聿,而他也正好蹙眉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那种叫做痛心疾首的情绪。
她便觉得心里更沉重了几分,别过头去盯着前面拆掉电视机之后露出来的电线和光缆,说:“我本来……不知道怀孕了,那次淋了雨过后就吃了药。后来体检照B超,才知道有孩子了。但是医生说致畸的几率很大,留不住所以就流掉了……就这么没了。”
展颜越说越觉得自己今天难逃一死,说完了就坐在那儿。她以为自己特别平静,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两手掐着身侧的裙褶,布料的经纬都被她抓得走了形。
许承聿盯着展颜看了一会儿,也扭头直愣愣盯着前面,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展颜答:“五月份,初雨那回,刚好带团,没留神就被淋了,折腾了半天回来就发了烧。”
许承聿觉得跟展颜对话就像是挤牙膏似的,挤一下出来一点儿,她自己就不知道主动一点说出来。他想起那时候他似乎是在知道A市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就给她打了电话,然而她在你那次通话里,对生病的事情竟是只字未提。
许承聿叹了口气,又问:“都发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拿出来说一次的话,我怕你会觉得烦。”展颜说完,低了低头,瞅着茶几抽屉上的精致木刻。
“你在怕什么?”许承聿忽然笑了,比哭还难看,“展颜你还是拿我当外人。”
许承聿说完,扭头盯着展颜,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