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他已到达京城了,为了掩人耳目,他找了一间二流客店住下,然后打听消息,准备晚上行事,所以他也很忙。
凌起石还是第一次到京师,年纪又轻,要想打听消息实在不容易,加以时间甚迫,不容许他慢慢去查,当下便想起高爷爷说过的一个朋友,实行冒味求见。
高仲坤的朋友姓焦,双名乐天。是京师有名的老武师,但已甚少露脸,更少理江湖事,他的家门远比过去清静了。不过,焦乐天虽然早已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但他的名声依然,在京师,他不仅是一位出名的老武师,更是一位备受各方钦仰的老英雄。因此凌起石要打听他的住处,一点也不困难,只向一个老大爷打听,老人家听说凌起石是焦乐天的世侄,远道来拜见世兄世伯的,便乐意带着他到焦家去。
凌起石快要走近焦家了,突然停了步,失惊地叫:“糟了!我怎会忘了把礼物带来?”转口向老人家再道谢,说自己已认识焦家,自己也可以找到了,此刻因为未带礼物,不便进去,且待回去取了礼物之后,再去拜见世伯。
引路的人信以为真,还盛赞凌起石知礼呢!凌起石在焦家四周绕了一个圈,再回到前门,引路的老人家已经离去了。
凌起石疾趋前门,叩门求见焦乐天老英雄。
门公是个六十左右的老头,他把凌起石看了又看,然后说:“少爷,你来得不巧,焦老爷刚出门去了,如果你昨天这个时候来,或者能见到,今天,迟了!”
“老伯,请问焦老英雄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近年来结交了许多方外朋友,昨天也是应一位方外朋友之邀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很难说得定,但照平日来说,他出门,快则一天,迟则五天总会回来,假如五天仍未回来,必然派人回报归期,所以,你过四天再来,就可以得到确定消息了。”
“噢,这就真是不巧了!”凌起石慨然叹息,转口再问道:“请问老人家兵部尚书史大人的府第在哪里?你老人家总会知道吧?”
“这个,知道!知道!”门公又看凌起石一眼,说道:“你与史大人也有渊源?”
“谈不上渊源,有位朋友托我带点礼物给他,受朋友之托,不能不办妥。”
“少爷倒是交游广阔呢!这次在京,当必得意,我先向你恭贺,将来若有好处,可别忘了我老头呵!”说罢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把史尚书的地点相告,目送凌起石而去。
老人家送走了凌起石,关上门,回到后座,呵呵大笑:“诸葛兄不愧武侯后人,果然与众不同,另具过人心智,我只一问,他就露了马脚,泄了底啦!这小子原来是来京投靠史慕良的,不过,雏儿到底欠道行,藏不了底。”
“诸葛兄还更有妙算呢,你我怎比得过他?”另一个拍马屁说。
“什么事?”老头子一面抹去化妆一面发问,原来他并不是老头,是个四十未到的汉子。
另一个说:“在你去见那小子的时候,诸葛兄已经分派了几个人到外监视那小子的行踪,不管他走向何处,都逃不过我们的耳目,这样,他的一切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不怕他会飞上天去。”
“高明!高明!的确高明!”假老头子大声称赞。
“诸葛兄,刚才我也看到那个年轻人,我觉得他一脸正气,不似奸狡之辈,我和你持相反的意见,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奸细。”
“这么说,你敢跟我打赌不?”
“赌什么?一顿饭好不好?大阵仗,我吃不消,赌不起的。”
“好!一顿饭就一顿饭,图个兴趣。”于是在见证人的见证,两人握手作实。
诸葛华很年轻,只有三十四岁,却非常自负,常抬出他的先人诸葛亮以自重。和他打赌的也是一个年轻人,三十七岁。叫卓展才,很有才智,武功也很不俗,因此,他很不服气诸葛华的目空一切,盛气凌人,但卓展才十分小心,他暗中观察了诸葛华一段时间,暗中以自己与他作比较,觉得自己的观察与判断事物,即使胜不了对方,也绝不逊给对方,因此,他便在适当时机与他抬过几次杠,都是胜了诸葛华,对诸葛华来说,当然极不开心。但是,在事实面前,他无法强辩,更不敢狡辩。所以,他听得卓展才与他相反意见时,心中就有气,要打赌。
焦乐天并非不在家,他只是怕与陌生人相见,会引起官府注意,因为他虽然名义上已退出江湖,实却正好是京师的侠义道叙会之地,他是以退出江湖作幌子,掩护他的真正面目。
这几天他们探到一个消息,镇守山西抗击外敌入侵的一位正直清官因为执法不阿,与另一位官员发生恶感,后来,这位官员买通京官,诬告正直清官通敌,抄家解京审讯,据消息传来,这清官叫吕旭,极得民心,所以有吕青天之号,在官兵到达抄家拿人之前,吕家的小主不知去了哪里,所以只捉得吕氏夫妇与一个女儿进京。
忠奸不两立,古今相同,焦乐天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邀了一些朋友到家中共商对策,希望挽救此一忠良,以挫奸人气焰。
但是,京师重地,龙蛇混集,各官家中都豢养不少高手保护家人安全,焦乐天虽有一身功夫,又有不少朋友,但说到犯法事,各人就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家业与后一代的安危,而且,实力也太单薄,除非智取,只怕难有成功希望。在此情形下,焦乐天纵有救援吕旭之心,也无能为力,这就是他们商量再商量,前后过了半个多月也未敢采取行动的原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吕旭已经进京师了。原因是押解者在路上曾碰上麻烦,几乎被劫走,所以逢州过县,除了苛索金银财宝之外,还要征用武林高手协助保卫犯人安全,他们怕出了问题,所以一路上走得极快,比原定时间更快。
大约再过两三天就要进入京师了,焦乐天可真急呢,这一天,一班人正闷的发慌,突然来了一个凌起石,把他们的精神从新振奋起来。焦乐天认为凌起石指名要找自己,可能真会有点来历,可惜,已经迟了,凌起石走了。
凌起石没有立刻回转住处,也没有求见史慕良,他只在史家府门经过,绕到了后边,打了个转,然后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凌起石到底经验不足,不曾想到会有人跟踪自己,自由自在的全无牵挂。人家跟着他,向店家打听了一切,走了,他还毫不知情。
不过,他做事倒是十分审慎,当晚就到史家去,二更过后,直闯史慕良书斋,指着史慕良说:“你是兵部尚书,不为老百姓请命,奴颜侍敌,已罪该万死,再与贪官串谋,诬害抗敌清官,更加罪加一等,我师父叫我警告你,限你在十天之内,替吕旭雪冤,保送他们平安返家,否则,你休想活命,你的家人孩子也休想活命。今晚,我先削你一撮头发回报家师,三日之内,我会再来找你!你如果不信,可以加意防备,我一样可以来,任你怎么防备,也防不了我!我若不成,师父自己会来找你!姓史的,是要生要死,全在你自己了,我走啦!”他转身之际一扬手,史慕良只觉眼前寒光如电,一闪而灭,寒光消失了,人也不见了,他本能地一摸头发,当堂呆了。
凌起石没骗他,真削了他一撮头发,假如刚才不是削他头发而是要他的命,他早没命了。
史慕良想到自己已经从鬼门关前经过,只差没有踏进鬼门关去,如何不汗流?他脱口大声叫人,及至卫士来到问他什么事,他怕丢脸,也怕传出去,激怒凌起石,便忍了口,不敢再说什么了。
但是,卫士十分眼利,他已看到史慕良神色慌张,似乎受到极大事故,跟着,卫士看到史慕良被削去头发的地方,便吃惊地问:“老爷,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事了,你出去吧!”史慕良摆手叫卫士出去,卫士疑心更大,装作惊异地问道:“大人,你的头发……”
“别问,快出去!”
“是,大人!”卫士告退离开,却不去远,仍然守在附近,决心探个明白。但他一直守候到天亮,还是十分平静,陌生人影也见不到一个,这才怀着满腹诧异离开。史慕良这一天心情极坏,对什么都看不顺眼,恨不得痛痛快快地骂一顿,但他没有这份勇气,也没有这份心情。
白天,史家很是平静,就如平时一样,除了史慕良本人之外,根本不知道会有人来找史慕良算帐,更不知道早一晚已经有人到过史家,见过史慕良。
凌起石晚入尚书府,焦乐天马上就知道了。但当晚尚书府十分平静,第二晚同样平静,凌起石入尚书府之后,曾干了些什么?外人一点也不知情,焦乐天派在那里卧底的人也没有消息传出来,叫人去问,亦没有结果,于是,焦乐天等都感到奇怪了。
又过了一夜,第三天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除了那个卫士和史慕良两个的心情愈来愈不安之外,其他的人根本不会留意。
这一晚,史慕良终于熬不住,把几个卫士叫来了。他不是要他们保护他,只是和他们在一起闲聊,打发时光。他是想借卫士之力抵挡凌起石,阻吓凌起石到来。怎知到二更鼓响,书斋外陡然传出投石问路一样的异响,三个卫士都是耳灵目聪之人,又想在主人面前表演一下功夫,所以听到了声响,便争先恐后的都出了外边查看,留下史慕良一人在书斋中等候消息。
史慕良在卫士离去之后,也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突然发觉肩头给什么撞了一下,本能地回头望去,目光到处,当堂面青,连退几步,因为,他所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凌起石。凌起石说过三日内再来找他,即使他有卫士也是阻不了他。当时,史慕良还不大相信,此刻不能不信了。
“你,你又来干什么?”史慕良震腾腾的问。
“我是来听你的回答,你想清楚没有?到底是答允不答允?不必多加解释,肯与不肯,一个字就行了!”
“我可以答允你,尽力替他申辩,但成功与否,我没有把握!”
“这个我知道,只要你出了力,成功与失败,都算了。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你别捣鬼,你曾否尽过力,我师父会知得很清楚的,你休想蒙混过关,这一点,你要好好考虑,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走了,等候你的消息!”
凌起石再一次告辞了,才出门口,两剑一鞭三件武器,都朝他身上要害进攻,看得史慕良也“哎呀”惊叫了。
凌起石的武功在这危急当中显出了非常功能,双手猝然一缩缩入袖内,然后纵横上下飞舞,一刹间只见他的的袖子飞扬,惊呼惨叫俱全,等到凌起石失了踪影,史慕良三个高级卫士都跌坐在地上,一个受伤,两个死亡,吓得史慕良腿也软了,坐在地下了。
凌起石的武功如何,史慕良不清楚,但他尚书府卫士武功如何,他确知道颇为详细,想不到他们有武器,有准备,又是三个对一个,才一见面,就被人家杀了两个,击伤了一个,这实在太可怕了,史慕良想到凌起石限他十天之内替吕旭伸冤,心中骇惧了。
尚书府还有许多的卫士,更有卫土长,但凌起石也有师父。凌起石不过是个大孩子,已经如此厉害,他的师父武功高到什么程度,实在难以估料,他们来无踪,去无迹,不知什么时候来,长年长月难免百密一疏,如何防得了?和这种人斗,实在不合算。因此,他在再三的考虑之后,终于妥协了。翌日上朝,就递上奏章,替吕旭伸冤,列举理由,证明吕旭并非通敌,只是疏于政事,致此引起同僚误会,罪不致死,可予革职了事,因他体弱多病,可准他还乡归田。并举荐另一官员接替吕旭官职,以防外敌入寇。
皇帝环视各人,无人提出异议,便予准奏,加以这一天心情好,不但不追吕旭的罪状,反同情他体弱多病,守边五年,便送了他千两银子养病,以示德政。这个结果,不仅大出吕旭夫妻意外,亦出朝中各人意外。消息传到焦家去,焦乐天还不相信,叫人再去打听清楚。
卓展才笑说:“这必不会假,诸葛兄,你这一顿饭请定了!准备在哪一天请?”
诸葛华暗惊道:“卓兄,你说什么一顿饭?”
“诸葛兄真是善忘,你讲姓凌的是来这里卧底,作为投靠史慕良的礼物,我说他不是坏人,不同意你这看法,你跟我打赌,有大家见证,输的请大家一顿饭,怎么忘了?”
“哦,你指的是这个,你凭什么说是胜了?”
“这还不够明白?凌起石打听到史慕良的住处,去找他,迫他出头援救吕旭,史慕良受到生命威胁,怕死,答应了,并且做出事实。这还不够吗?”
各人一听卓展才的猜测,不能够作证,诸葛华便不肯认输,卓展才也对他没有办法。但他却有信心地说:“那么只好等姓凌的亲自来对大家说了!”
“他又来干什么?”
“他来求焦大哥帮忙!”
“求我帮忙?我能帮他什么忙呢?”
“焦大哥,他一到京师就来找你,显然是仰慕你,要来找你帮忙打听或对付史慕良和援救吕旭,我们只说你外出未返,并未得罪他,现在,他自己设法救了吕旭,在京师,吕旭大约是安全的,但离开京师之后,只怕就难保没有仇人再买凶加害了!姓凌的是单人匹马来的,他无论如何难凭一人之力保送吕旭回家乡。所以,我猜,吕旭在离京之前,他必然到这里求焦大哥出面找人帮忙护送吕旭返乡,你们信是不信?”
各人见他说来大有道理,大家都认为有此可能,连诸葛华也不敢反驳了。
灼展才出尽风头,各人都在等待着,希望凌起石真个会来,以解他们疑团。
诸葛华这时是最为难过了。他平日受惯各人恭维,自己也以为智慧高人一等,不把别人看在眼内,想不到这时各人如众星捧月,朝向卓展才。这时还未有事实,只不过是卓展才的一番说话罢了。但这一番比较能够自圆其说的臆测己如此,假如真成为事实,今后他诸葛华还有立足的地方?他越想越恨也越惊,暗暗求神求佛帮忙,莫使卓展才的臆测成为事实了。
但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诸葛华希望卓展才的臆测勿成事实,怎知第三天就成事实。午后不久,凌起石到焦家叩门求见焦乐天了。
这一次,焦乐天是等着他到来的,他才通报姓名,守门人已经作主请他进去了。
凌起石长得相当壮健,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却有十七八岁那么高,他略为化装,看来是十八九岁了。
焦乐天在厅门口恭迎,十分客气,向他道贺,赞他做得好,听得凌起石愕然,他问:“焦前辈,你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凌少侠,你在尚书府所作所为,我全知道了,你今天找我,难道不是想我介绍几位朋友保护吕旭离京返乡?”焦乐天肯定地说。
“焦前辈,你,怎么知道了?”
“哈哈,你那一天来找我,我就知道你必然有事才找我了,你在尚书府所干的,和今天来此的目的,都是这位卓展才兄猜想到的。”焦乐天向卓展才一指,诸葛华心头一沉,一股怨恨升上胸膛,以为焦乐天是故意抬高卓展才,叫他难堪,他却不记得过去焦乐天曾这样在大家面前称赞过他好几次。
凌起石说出他如何威胁史慕良的经过,听得各人大乐,唯一感到不高兴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诸葛华。
诸葛华这时如同走火入魔,根本不想过去各人如何佩服他的才智,如何赞赏他的判断,他只记得这一次是他输给了卓展才,感到面目无光。因此,他甚少出声,即使有时为了礼貌,也笑得十分勉强,表情僵硬,叫人看了不舒服。
凌起石原本见过焦乐天之后,便要告辞的,但焦乐天前一次拒见凌起石,事后想来已深感歉意,恨不得有个补偿过失的机会,这次凌起石自己找上门来,焦乐天如何肯就让他离去。他见盛情难却,也就答应多待一会,天黑再走。
“凌少侠,你一定要走?你不是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