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高人正是杨有林。
杨有林本是县丞,在长子县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刘仁义不知犯了什么浑,竟然让人盗取了皇家的玉册,连累自己也丢了官。杨有林惶惶躲进家中,多日不敢露面。可他这人肚子里的歪点子太多,不予施展就坐卧不安。因此刚安生了几天就放出风声:愿以平生所学,给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也就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杨有林这话放出去没多久,便招来了徐大民半夜三更登门相求。
徐大民喊开了杨家门,对着杨有林倒头便拜:“杨县丞救我!”
深夜来求,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杨有林示意徐大民站起来,让了座,问:“何事儿?说来听听。”
徐大民只说惠老丈穷急生赖,大白天拿着空白借据讹人没有得逞,夜晚又以死讹人。现在尸体还吊在自家的院门口,请问杨有林该怎么办?并许诺事成付给杨有林五十贯钱。
杨有林“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回去把尸体解下便是。”
徐大民恍然大悟:是啊,是不该任那尸体吊在自家门口的树上。
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徐大民回去唤醒伙计王大柱,二人合力将惠老丈的尸体解下。可尸体解下后又该如何处理?是抬到惠老丈家里,还是扔到城墙外边?徐大民急出一头热汗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再去请教杨有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理昭昭
杨有林依旧不紧不慢:“再把尸体吊到树上!”
徐大民这次学聪明了,接口问道:“吊上去以后再如何?”
杨有林还是漫不经心:“吊上去以后再说。”
见杨有林胸有成竹,徐大民不好再问,只好赶快回去,依旧唤来王大柱,再把惠老丈的尸体重新吊在树上。
顾不上喘口气,徐大民又一次来到杨家,气喘吁吁地问:“杨县丞,已经照你说的办了。这下一步……”
杨有林稳如泰山:“回去喝四两老酒,蒙头睡觉,待官府的人唤你,你便大呼冤枉。”
徐大民不放心:“这样能行?”
杨有林斩钉截铁:“依我之言,若是官府判你有罪,我替你坐牢;若是判你死刑,我替你抵命!”
徐大民将信将疑地回到家里,酒是喝了,可哪里睡得着觉?只能忐忑不安地坐到天亮。
天刚放亮,徐大民的院门前就一片喧嚷,惠老丈的孙子把门打得山响。徐大民装聋作哑,不让王大柱开门。直到官府的衙役传唤,徐大民才假装一脸倦意地走出来。
直到仵作勘验后,徐大民这才明白杨有林为何让自己折腾惠老丈的尸体,原来是为了制造两道勒痕,借以误导仵作,转移视线。
一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滔天大祸,被杨有林用一个高招轻松化解,徐大民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自己五十贯钱花得值。
惠老丈死了,而且那一笔债务由张玮一锤定音彻底勾销,徐大民心中欢喜之下,再次去喝酒庆贺。直到夜幕四合,徐大民才蹒跚着走回来,他打算与娘子亲热一夜。
徐大民之前的娘子多年不孕,被他休掉了。如今的娘子是后续的,年轻漂亮,徐大民多在外少在家,娘子难耐寂寞,竟然跟身强力壮的下人王大柱勾搭上了。这几日徐大民为了应对惠老丈的债务,天天守在家里,让那一对野鸳鸯无法偷情,煎熬得嘴角起泡。今日后晌徐大民刚一出门,娘子便把王大柱喊进了卧房。
徐大民美滋滋地回到家中,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娘子正与王大柱在床上苟合!两个人太过忘情,连徐大民回来都没有发觉。
徐大民心知双拳难抵四手,便转身去院中找家伙。或许是心中窝火,喘息声太重,到底把野鸳鸯给惊醒了。王大柱自知理亏,胡乱穿了衣服,钻出房门越墙而逃。徐大民再进来之时,床上只剩下娘子一人。徐大民举棒便打,娘子尚未来得及喊叫便倒在血泊之中。
徐大民举着木棒满院子寻找王大柱,哪里还找得着?徐大民累得满头大汗,刚要坐下休息一会儿,突然打了个激灵:找不到王大柱可怎么办?大唐的法律他知道,夫君有权捉奸杀奸,但是必须拿双,否则便以故意杀人论处。徐大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昨日的惠老丈,明明吃了暗亏,却无法拿出证据为辩白。
徐大民自然不会像惠老丈一般吃亏又上吊,又想起了杨有林,便趁着夜色再次去讨主意。
杨有林果然是做过县丞的人,漫不经心便又给徐大民支了一招:“你家不是住在西门城墙根儿吗?更深夜静之时,常有歹人出没。晚上留点心,只要有男人从你门前过,一刀宰了他,和你娘子的尸体放在一起,不就凑成一双了吗?”
徐大民听罢如醍醐灌顶,胸中豁然开朗,这一招绝对能让自己化险为夷。
徐大民转身便走,却被杨有林叫住:“时间紧迫,你不可能三番五次过前来讨教,我现在就教你如何应对官府的盘问,免得到时不能自圆其说!”
杨有林不愧是做过县丞的人,三言两语就说得徐大民五体投地,连连称是。
徐大民回到家中,拎根木棒躲在了院门外的暗处,约摸三更天时分,还真等到了一个替死鬼。昏暗的月光下,看准的确是个男人,徐大民突然闪身从大树后面蹿出,当头一棒将其击倒,拖进了自家屋里。尔后,解开那人腰带,弄乱衣裳,作出行奸模样……
听了二人的交待,张玮这才知道自己前天被二人捉弄了,今天又险些被蒙混过关。他强压怒火:“杨有林,你曾经做过县丞,竟然知法犯法,我现在也不对你行杖刑了,你且去到时命案现场看看,便会明白自己有何报应了!”
说话间,王大柱也被带来,他老老实实承认前天夜里帮徐大民折腾了惠老丈的尸体,昨天傍晚与徐大民的娘子发生了奸情。
张玮挥挥手道:“胁从不问,施以杖刑以示惩罚。”
再说杨有林去徐大民的卧房,看到了那具男尸,立刻放声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狠狠抽自己的嘴巴,连嘴中溢出了鲜血都不知道。杨有林这会是发自内心地悲伤:那死于无辜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独子!
其实,张玮刚才便已认出那廪生是杨有林的儿子,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死在这里。直到县学的学子赶来后,徐大民“咬”出了杨有林,他才在心中感叹天道巧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望着杨有林悲伤的模样,李陶不禁感慨道:“两起祸事,均源自那张无字借据。徐大民因恶意昧财,间接害死了惠老丈。又因发现奸情打死娘子,李代桃僵株连无辜,他自己肯定是死罪。也就是说,一张无字借据,害了四条性命!”
张玮听罢点点头,随即宣布了判决结果:将徐大民就地正法,以慰冤魂。至于杨有林,上天让其晚年丧子!但是上天虽有报应,人间法绳难减,判处三千里流刑!
如此判决,大家拍手称快。
张玮趁机教化百姓:“天理昭昭,善恶有报。观此二人的下场,大家都须记取一个教训:害人之心不可有,不可有啊!”
……
回到潞州之后,李陶一门心思放在了生意上,正如他对姜绞说的一般,他现在想不发财都不行。
姜绞原来在潞州有三家酒楼,被梁德全打压的都快关门了,可如今被聂无双接手了便不一样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戏庄
酒楼还是原来的酒楼,厨师和伙计亦是原先那些人,可生意的火爆让梁德全都羡慕地咂舌。三家酒楼除了菜品不断翻新之外,最大的亮点便是这三家都可以提供上古珍酒,这是别家酒楼所不曾有的。可上古珍酒太贵怎么办?这也难不倒好酒之人,有人想出了法子,买上一两二两,然后对着其他杂酒喝,也可以过把瘾。总之,潞州城中有谁能去有上古珍酒的这三家酒楼去吃顿饭,那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原来在四大**中垫底的环采阁,经赵丽娟打理之后,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李陶定期提供新曲,使环采阁成为了潞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就连李隆基也不再去自己的凤鸣院了,而是天天去环采阁为赵丽娟捧场。郎有情妾有意,李隆基和赵丽娟两人打得火热,就差捅破那层纸了。
李隆基可以风流倜傥,可姚元崇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每日公事完毕后,他便躲在家中苦练书法。当然他临摹的不是哪个大家的墨宝,而是在仔细地模仿梁德全的字迹。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不敢有半分懈怠。
除了环采阁之处,李陶还专门设立了一家潞州独一无二的戏庄,交给李凌风经营。戏庄是一座长方形的大厅,厅中朝里的一面建成戏台,厅的中央是空场,摆有胡桌胡椅,周围三面建二层楼廊,有楼梯上下。戏庄有小二沏茶倒水,还经营有各种吃食。不管是南来的还是往的艺人,还是杂耍的唱戏的,都可以登台卖艺。就连公孙大娘有时技痒,也会上去表演一段剑舞,引来众人一阵喝彩。当然,有这么多好看的好玩的,来戏庄消遣价格自然不菲,可却天天爆满。
戏庄的生意这么好,是因为有两个台柱子。其中一个是聂无双从庐州接来的席小娟,另外一个则是李陶派人专门请来的著名艺人郭满子。
郭满子并非生于曲艺世家,其父乃一商人,经年辗转南北经营贩卖,日子倒也过得富足平安。郭满子十岁那年,开始跟着父亲外出经商,一晃五年过去,郭满子已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俊少年,迷恋于山川流水,泠泠天籁,对经商日渐少了兴趣。
此日,郭满子随父来到古都开封,行至相国寺,郭满子忽然驻足不前了。原来有三家正在唱坠子书,听众如鸦。郭满子被那抑扬顿挫、略带沙哑的唱腔迷住了,那弦板丝竹之音仿佛和他的生命融在了一起。良久,郭满子作出了一个决定:此生他业不从,专门留在这儿学艺,将来弦板相伴,潇洒一生。
父亲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他要想清楚,但郭满子态度异常坚决。见此情形,父亲亦无可奈何。他知道改变不了这个执拗的儿子了。
多年来,他早已看出这个聪明灵巧的儿子不是经商的料,有一次,郭满子去路旁林子里撒尿,半个时辰还没回来。父亲等不住了,便去找,一面大声叫着郭满子的名字。
哗啦,空中惊起一片鸟群,郭满子从一片草丛中爬出来,嘴巴撅起很高,老半天不理父亲。
最后,在父亲的追问下,他才没好气地说:“你把我的鸟吓跑了,你不知道它们叫得有多好听!”
从那时起,父亲就预感到,这个唯一的儿子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天性难移,他没有回天之力。
“你多保重!”父亲丢下这最后的一句话,又给了郭满子一些钱,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满子挨个听了三天,他虽然不懂坠子,却能靠着天赋判断出孰高孰低。他走到了那个自认为唱得最好的独眼刘跟前,谦恭地说:“我想跟你学艺。”
独眼刘扫了他一眼,看他一身富人打扮,说:“小公子莫不是跟老汉开玩笑?”
郭满子认真地说:“不是玩笑,当真!”独眼刘说:“以何为证?”
郭满子从腰间抓出几贯钱,交给独眼刘,拱手做了个揖:“这些就当作学费吧!”
独眼刘仍不应允,说:“师有师风,艺有艺德,仅凭钱是看不出品性的。”
郭满子想了想,抬手朝自己的左眼狠击了一拳,顿时,眼角流出血来。
独眼刘大受感动:“小公子果然一片诚心,我教。”
接着就带郭满子去大夫那里包扎眼伤。
郭满子天资聪慧,禀赋过人,很快让独眼刘刮目相看,他没有料到这个少年竟有如此上佳的艺术感觉和宽广的音韵。白天,郭满子去相国寺听书,晚上苦练,一年之后,居然唱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比独眼刘更胜一筹。
这天,独眼刘把郭满子叫到身前,叹了一声道:“我这笼子太小,装不住你这只鸟了。”
郭满子一听话音不对,忙说:“老师,您是要赶我走?”
独眼刘道:“不要叫我老师,你我并未行拜师礼,我也不认你这个徒弟。而今你已青出于蓝,去他处讨生活吧,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在开封这地界,我可不希望你和我争饭吃。”
郭满子眼里慢慢涌满泪水,良久说:“好吧,明天我就走。只是今天我要给您磕一个头,您虽不认我这个徒弟,但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老师。”
说着就要下跪。独眼刘连忙制止,坚决不允。郭满子一声长叹,只得作罢。
第二天,郭满子早早起身,打点行装,正要走,独眼刘进来,递给他一把弦子:“这是我精心制作的,你收着。你跟我学了一年书,总算也有些缘分,这把弦子,算个纪念。”
郭满子颤颤地接过弦子,不禁泪流满面。他说不出话,半晌还是跪下深叩一首,待抬起头时,独眼刘的背影已经走去很远了。
郭满子回到家,不料父亲数月前遭强人劫杀,母亲也已去世,家业凋零,田宅空空。郭满子悲痛欲绝,在二老的灵牌前长跪九叩,额上磕出了一个殷红的血块。
第一百三十五章 胭脂
林童6岁时,从江边捡到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他吃力地抱起她,趔趄着回家。父亲是个淘漉胭脂的脂粉匠,看到他抱回个婴儿,怒斥说:“我养活你就够难了,哪儿还有钱再养个娃娃?抱回去!”
林童固执地站在门口,倔强地看着父亲:“抱回去她会饿死,江边好多人只是看,都不要她。”见儿子别着脑袋,胭脂匠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快要落到儿子头顶却又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说:“你娘没了,除非你照顾她。我没工夫。”
见父亲答应,林童欢天喜地地点头,说会照顾她,照顾她一辈子。胭脂匠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就当童养媳吧,捡来个媳妇,得好好疼。
从那天起,他成了她的小保姆,喂她米汤,陪她睡觉,给她洗澡。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他为她取名胭脂。
当胭脂长到六岁时,林童已经跟父亲学会了淘漉胭脂膏。穷人家的孩子,照例读不起书,只有子承父业。
坐在干净的小石屋里,林童将精心采集来的整朵红蓝花放到石钵中反复杵槌,而胭脂则蹲在一边双手托着小脸看。槌得累了,林童再去净缸里取些蜀葵花,当他拿着花回屋,却见小胭脂已经把手伸进胭脂缸,红红黄黄的胭脂汁儿顺着她的小脸儿流下来。看着满脸油彩的妹妹,林童忍不住哈哈大笑。胭脂望着哥哥,也“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吃过早饭,父亲带着女儿去为举人家送胭脂。林童也要去。
举人的儿子和林童同岁。他喜欢胭脂,双手叉腰对胭脂说:“你是林童的小媳妇吗?可我不要你做他媳妇。过两年,你要嫁给我。”
看着盛气凌人的小少爷,胭脂吓得连连后退。小少爷见状,反而上前一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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