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谁说的！”贾敏怒道：“你在林府这几十年，别的没学会，就光会嚼舌根了！我告诉你，老爷好好的，小姐也好好的。”
钱凌翠是原先林母的丫鬟，年纪比林如海还要大，现在已经年近四十了。在府里一直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谁知道原来也这般的……讨厌！
贾敏瞪她一眼，抱着两个孩子不说话了。
钱凌翠拿着手帕擦眼泪，原本进门时的嚎啕大哭已经变成了小声的啜泣；“夫人说的是，老爷和小姐都会好好的，夫人也莫要伤心了。”
这句话说的稍微顺耳一点，贾敏止了撵她出去的念头。
贾敏时不时掉两滴眼泪，钱姨娘更是哭出声来，她安静了没多久，又埋怨道：“老爷都这一把年纪了，平白无故的跑到河堤上做什么，这都下了快一个月的雨，现在又是汛期，还带着大小姐。他就算别的不管，也得想想这一家老小啊！”钱姨娘拿帕子又抹了抹眼泪。
贾敏越发的焦急，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钱姨娘陪着掉了两滴眼泪，说了几句话，贾敏的院子里又进来三个人，后院的小妾除了早先院子里死了人的那个，剩下三个全来了。
要说平常除了请安，没什么事她们是都不来的，几个人也知道贾敏不待见她们，再加上老爷对她们也没表现出来多喜欢的样子，更是一个孩子没有，也没什么前程好争，于是这些人基本都躲在院子里不太出来。
为着这份安静，除了两个别人送的，贾敏特意把剩下四个姨娘排在隔壁的两个院子住，没事也好聊聊天说说话，别闷出病来。
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现在不是平常时候了，老爷生死未卜，这些人一个个全都出现了。要是贾敏情绪没这么激动，或许她还能反应过来这消息传的有点快，比方打探消息的小厮才刚回完话，她也不过晕了有一刻钟而已，后院的姨娘们就都知道了，虽然钱姨娘是第一个到的，但是也就是过了一盅茶的功夫，剩下三个也都来了。
但是贾敏现在脑子全是老爷和女儿的安危，一会想着老爷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一会又想着婉玉从小就有主意，哪儿能跟着老爷胡闹呢。
还是老爷想干什么，婉玉一开始没劝住，这才跟着出去了。总之各种不靠谱的结论想了一大堆，心急如焚，就等着传消息的人了。
“夫人别太着急，先喝口茶，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容声细语安慰贾敏的是顾姨娘，荣府跟着过来的陪嫁丫头，专门陪给姑爷的。贾母亲自挑的人，是荣府的家生子，全家五口人的身契都在贾府捏着。
贾敏一开始就不喜欢她，等她成功上了床之后这不喜欢就变成明晃晃的讨厌了，比林府出身的那几个更加的讨厌。毕竟林府那几个年纪比林如海还要大，这个顾姨娘，只比自己大一岁。
听到说话的是她，贾敏下意识里就烦躁。她将茶杯往地上一推，茶叶带着茶水溅了顾姨娘一裙子，“喝喝喝，就知道喝茶，一点忙都帮不上！”
顾姨娘不说话了，连带跟她一起进来同属贾府派的庄姨娘也把准备好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间屋里就只有钱姨娘啜泣的声音，还有谭姨娘的轻声安慰。
贾敏听着心烦，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道：“要哭出去哭！”
钱姨娘红着眼睛站起身，道：“夫人，我去二门处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贾敏很是嫌弃的挥手，“赶紧去！”
“太太别担心，姐姐没事儿。”黛玉拉了拉贾敏的袖子，小声道。林平也在一边点了点头。
看到一双儿女乖巧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点委屈，贾敏脸上露了笑容，语气也好了许多，“你们两个乖乖的，跟我一起等老爷和婉玉回来。”嘴上这么说不过是安慰孩子的话，贾敏心里不安定的很，什么都不知道的等人是在心焦排行榜上位列前三。
约莫一盅茶的功夫，钱姨娘又回来了，眼圈依旧红红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她进门就软倒在地上，哭得都发不出声来，只能隐隐约约的听见“老爷”两个字。
贾敏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片片灰色，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老爷，老爷！”钱姨娘大哭道：“他们说老爷和小姐被洪水卷走了！”
贾敏倒在了椅子上。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嬷嬷在给她掐人中。钱姨娘哭着喊着扒着门框：“我要去找老爷！我要去找老爷。”屋里剩下谭、顾、庄三位姨娘死死拉着她的手，苦苦劝道：“你不能去！你不能去！你是个姨娘！”
“她不能去！我能！”贾敏身子站的直直的，“依白去吩咐套车，王嬷嬷跟我出去！”
两边黛玉和林平都拉着她的手，贾敏用力挣开道：“绣蝶看着小姐少爷。”
黛玉和林平两个又黏上来了，“姐姐没事，姐姐没事！”
小孩子的手不用怎么用力就能甩开，贾敏快步走出了房间，脑袋一阵阵眩晕，耳朵里扑通扑通全是心跳声，满心满眼都是她懂事体贴的大女儿，还有相伴十多年的老爷，丝毫没理会两个孩子，自然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
王嬷嬷觉得不妥，但是又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只得吩咐依白多叫几个小厮跟着。
王嬷嬷跟着贾敏上了马车，侧门刚刚打开，就看见总督府的马车进了侧门。
第一个跳下来的是自家的老爷，身上湿了，不过精神看着还不错，他下车后又转身从车上抱下个人来，不是她家小姐是谁！
贾敏只觉得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她喊着泪短促的叫了一声老爷，看了看安然无恙的婉玉，又晕了过去。
第028章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贾敏被扶到了内院床上，林如海梳洗去了。婉玉看着这兵荒马乱的架势，两个弟弟妹妹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不由得一阵烦躁。
“嬷嬷，这是怎么了？”
王嬷嬷年纪大了。这人一上了年纪，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半天出不来，特别是死而复生的老爷和大小姐两个人身上都是热热的，王嬷嬷流着眼泪拉着她的手。
“她们说姐姐和父亲都被洪水卷走了。”
没等王嬷嬷开口，已经三岁多，能较为清楚表达自己意思的黛玉先开腔了。
婉玉眼皮子抽了抽，卷？谁敢卷我。
王嬷嬷回过味儿来，顿时觉察出不对来，钱姨娘是听谁说的消息，还有老爷和小姐回来，方才在夫人屋里的四个人怎么全不见了。
“钱姨娘有问题。”王嬷嬷止了泪，语气很是笃定。
这时，因为贾敏第一次晕而出去请的大夫到了。婉玉道：“嬷嬷去招呼大夫，别的事儿先不急。”
王嬷嬷火急火燎走了，婉玉又把丫鬟差到了屋外，屋里就剩下她们三个，婉玉道：“怎么回事？”
黛玉和林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给婉玉说了个清清楚楚。
婉玉想了想，叫来了贾敏的另一个大丫鬟雁翎，“雁翎姐姐，方才你也在屋里？”雁翎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还没成亲，一直是贾敏的心腹，也当的起婉玉一声姐姐。
雁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差人去把姨娘住的几个院子先都封了。”婉玉道，一听就知道那四个是一伙的，想想钱姨娘说要去找父亲的时候，剩下三人说的话‘你是姨娘，你不能去’，这明摆着要撺掇母上出门。
这个时候出门，身边带几个小厮都不够用。不过……钱姨娘消息这样灵通，怕是二门上也有人。
听了婉玉的吩咐，雁翎犹豫了，半天没动，看见婉玉质问的眼神，她解释道：“小姐，姨娘虽上不得台面，但是……”
“怕什么？”婉玉反问一句，“太太现在晕了，按理后院我做主。再说了，你就不会稍微变通一下。”
怎么变通？雁翎眼神里明明白白露出这个意思。
“你想想，等太太醒来她会想不明白？太太要是醒了……”
“一样得关那几个人的禁闭！”雁翎一点就透，“干脆就说是太太的示意，一会我告诉王嬷嬷去，省得说漏嘴。”
“慢着。”婉玉叫住雁翎，道：“我记得钱姨娘是家生子。”
雁翎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才明白小姐的意思，“小姐放心，看钱姨娘的我找夫人娘家陪嫁的嬷嬷，看顾姨娘的，我找林府出身的嬷嬷。”
婉玉这才满意，拉着弟弟妹妹去看贾敏了。
贾敏一天之内晕了三次，坏消息是现在脚软无力下不得床。好消息嘛，就是三次晕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程度也一次比一次浅。
第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晕了晕了约一刻钟，第二次是迷迷糊糊的晕了不到一刻钟，第三次是开心晕过去的，躺倒床上就清醒了。
见到婉玉过来，贾敏开始往下掉泪珠子了，“你个不省心的，整天跟着你父亲胡闹，要是我……”贾敏用力撑了撑，没起来床，“等我好了，必打你屁股！”
婉玉笑了笑，见母上脸色红润，精神也不错，便把弟弟推到身前，道：“太太别生气了，我就跟着父亲出去转了转。”方才听黛玉还有林平的描述，她是明白这事母上大人已经全部知道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万般无奈也只能拉亲爹出来顶岗了。
贾敏看见躲在弟弟妹妹后面的婉玉，气的都笑了，“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了，都多大的人了，你父亲带你抛头露面，你也不知道劝阻！”
“夫人别生气，夫人千万别动怒啊。”王嬷嬷在一边干着急，方才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情绪激动，好好歇两天便是。药也不用多喝，若是实在不放心，抓把酸枣仁代茶饮就行。只是情绪起伏太大终究伤心，还是要心平气和的好。
我是狗，你是我亲妈啊。婉玉想起那个经典的搅屎棍的故事，不由得笑了出来，贾敏见到她态度这么不好，抓着床上的垫子就扔了过去，只可惜贾敏病中无力，这垫子直直落在林平面前了。
“好平儿，快把垫子捡起来还给太太。”婉玉拍拍林平的头，林平一手抓着垫子，两条小短腿蹭蹭蹭就跑到贾敏跟前了，“太太别生气了。”
要不怎么说贾敏一直盼着有个儿子呢，林平往她跟前一凑，她脸上就有笑容了。
“太太，我下次不敢了。我其实就跟着父亲出去走了走，还去见了李大人，后来坐着李大人的马车回来的。”婉玉也蹭到贾敏跟前，低着头，两手扭着身前的带子，道：“我一直背对着他们的，没人看见我脸。”
“总还不是太笨。”贾敏等她一眼，还是生气。
“父亲可好了，父亲可勇敢了。”婉玉换了兴冲冲的表情，语气里满是对林如海的崇敬和佩服，“父亲是个大好官，好多人都给他磕头了。”
这词用的，大好官，用词造句这么这等浅白，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贾敏又白她一眼。
因为老爷和女儿都平安归来了，这方面的担心减下去了，又听女儿这般的推崇老爷，贾敏心里的好奇又升起来了。但是……得让她吃个教训，于是贾敏还是冷着脸，语气平淡道：“你父亲本来就是个好官。”
婉玉笑着给贾敏讲了讲他们都干嘛去了，比方站在堤上都没讲，只说监工们如何如何听话，河工们如何如何磕头。
贾敏听着心里也挺美的，但是不能助长歪风邪气，依旧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那还用说，二品的大官，这辈子就见一回了。”
“我天天都能见。”婉玉一脸骄傲。
“你就得瑟！”
看着母亲总算是不生气了，婉玉心里安定许多，这时林如海也梳洗完毕，喝下热滚滚的参汤和姜汤各一碗，来了贾敏屋里。
林如海换了身衣服，大热天的淋淋雨也不怕什么，脸色也没苍白，就是看着有点累，贾敏细细打量一番总算是放心了。不过方才只教训了最多算是“从犯”的女儿，罪魁祸首还在面前坐着，贾敏故意又抹了抹眼泪，声音里有点哀怨，“婉玉是老爷亲生的，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是老爷下次带她出去前还是得仔细想想，你家闺女马上就七岁了。”
七岁是个什么年纪，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本朝的规定没这么变态，但是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好的。
这不还没七岁么……林如海怏怏的想解释，但是看着自家夫人躺在床上一脸苍白两眼含泪，这句话就咽下去了，笑的有点尴尬，“她在马车上睡了一觉。”
好么，听到这话，婉玉清清楚楚看着母上的眼神又开始尖利了。“父亲，太太都知道啦，你就别……”总算是把自己撇干净了。
林如海自觉耳根有点发热，无比严肃道：“夫人这两日好生休息。洪峰虽过了，这灾还是要救的，我去总督府看看。”
贾敏交待一句早点回来，别太累便也不再挽留了。
林如海前脚出了院子，后脚贾敏的脸就沉下来了，“去把钱凌翠提来！”
王嬷嬷看了婉玉一眼，咽了口水上前道：“几个姨娘已经被关在院子里了，夫人还是好好先歇两天，别亏了身子。”
贾敏看她一眼，王嬷嬷跟贾敏的时间比婉玉还长，立刻道：“是小姐吩咐的。”
“总算还有点用。”贾敏看了婉玉一眼，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我倒要问问她，我嫁进林府这么些年，是打了她的脸还是害了她的孩子，平常对她们几个，我也是一视同仁，并没苛刻哪个，老爷去谁房里我也不太管，她今天竟然要害我。害我也就罢了，如何能咒老爷和我的婉玉！”
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话，贾敏急急喘了两口气，又说：“还有从娘家跟我过来那两个，仔细想想也是帮着钱凌翠的！”
王嬷嬷又劝了两句，贾敏执意要见钱凌翠，“她都害到我头上了，嬷嬷还叫我如何往后等两天！”
听了这话，王嬷嬷也只得去提人了。贾敏看看屋里三个儿女，道：“绣蝶带二小姐和少爷出去，他们年纪还小。婉玉过来我身边坐着，这事儿你也有份，一起过来听着。”
婉玉不疑有他，直接到了贾敏床边，谁知就在她将坐未坐，摆好姿势的时候，贾敏一巴掌拍到她屁股上了。婉玉一惊之下跳了起来，略有哀怨，她进来的时候母上说要打她屁股，怎么就掉以轻心了呢……
转头一看贾敏虽然定着脸，不过眼里有笑，再加上确实不疼，婉玉也只得撅着小嘴，两步路拆成四五步又凑过去了，“太太再打一下？”
婉玉虽然跟着林如海出去了一个上午，还是去的河堤这种地方，不过她来回都在马车上，又被林如海抱来抱去，衣服上依旧干干净净，连鞋子都没湿。
贾敏看在眼里，总算是相信她说的话了，无意识点了点头，“你也大了，该开始学规矩了。”
母女两个就女四书等等说了没两句，就见王嬷嬷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粗实婆子，架着几乎不怎么走路的钱姨娘。两个婆子进屋就将钱姨娘往地上一放，随即行了个礼离开了。
王嬷嬷是个心细的人，想着屋里还有小姐，夫人又在床上躺着，她一个人怕是制服不了钱凌翠，便吩咐下人将钱姨娘的手捆起来。钱姨娘现在半摊在地上，脸色灰败。
“我请你来想必你也知道为什么，说吧。”贾敏语气里七分愤怒，还有三分的瞧不起。
钱凌翠抬眼看了贾敏一眼，又看看她身边一个坐一个站的嬷嬷和小姐，嘴角上挑，道：“这等事情，你放心让小姐听？”
“放心。”贾敏道：“你说吧，我们听着。”当着钱凌翠的面，贾敏又恢复了沉着冷静，没再说方才那番有点不太甘心的话了。
谁知钱凌翠却摇了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