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事情没完。
皇帝回到御书房,被气的热血上涌,上气不接下气。
不仅限于小孩子,大人也有这个毛病,也不让做的事情就越要去做,这一条搁在皇帝身上一样适用。皇帝的本意是两人一举拿下,他计划的时候也想过,清王爷有兵,年纪又大,想必根基是很稳的,所以皇帝心里也有个底线。
哪怕这次干不掉二皇叔,至少也要拉一个七皇叔下台。
这么一看,在皇帝心里,两位王爷相比较,是七皇叔占弱势的。
可是被朝臣们这么一搞,皇帝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七皇叔怎么比二皇叔底子还要硬呢?
皇帝举棋不定,在御书房里干坐一个下午,等到夕阳西下。小太监抱来了一摞奏折,乍一看足有二三十封。皇帝拿起一本一看,又上头了,是给七皇叔求情的。
咣当一声,这奏折被皇帝甩在一边了,边角磕在地上,沉闷一声响。
皇帝又拿起一本,没看两行,又给扔了,还是给七皇叔求情的。
七皇叔当真有这么大的能量?跟他平常的表现似乎完全不一样了。若他装了这么些年,那他府上流传出来的他跟正妃不和的消息……会不会也是假的?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又摇摇头,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俩要真是好,怎么回这些年都没孩子出来。
这么些实打实的奏折写上来,六部的人都全了……皇帝心里对七皇叔的忌惮越发的深了。就说皇帝家里没一个简单的!
皇帝沉着脸坐了许久,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朕是皇帝!朕是皇帝!这么一来,他的勇气似乎又回来了。皇帝扬声道:“去叫人过来拟旨!”
来的人是林如海还有翰林院的轮值的翰林。
皇帝看见林如海脸色同样不大好,这也是他名单上要铲除的人。只不过……柿子要一个个捏,还得等他软了才能捏,而林如海目前还是个硬柿子。
林如海进门看见一地的奏折,叹了口气小声说了句话,便一本本去捡了。他弯着腰,年纪又大了,再加上皇帝想起早些年听过太上皇教育先帝,无论怎么生气都不能扔了折子,也不能污了折子,当下脸面就有点挂不住了。
皇帝使了个眼色,有小太监上去帮着林如海捡折子,还有人给他端了凳子过来。
皇帝平复心情,开始讲他的打算了,听了两句,不仅仅是林如海,连负责记录的翰林脸色都变的很难看了。
这折子吧,没什么实际内容,就是皇帝生气了,写了个折子去牢里骂七皇叔,还要让全天下人知道。
这种折子也不是不能写,可是骂人归骂人,总得有点实际内容,训斥一顿后总得有个处理意见,单单骂人……有失风度。
骂人的折子不是没写过,但是总体上的框架就是先一顿骂,然后铺垫一下,你看你都这么坏了,皇帝为了平民愤/安抚官员什么的,给你降个职,完后你还得领旨谢恩。
这才是骂人折子的精髓,骂人只是一种手段,关键在后面。
林如海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
翰林及时停笔了。
皇帝瞪了林如海一眼,似乎觉得他打断自己对话是很不敬的行为。
林如海又道:“臣有事要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翰林赶紧离开,后面要说隐秘了。
翰林急忙请辞,皇帝准了。
等到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林如海道:“陛下,七王爷和二王爷……这怕是二王爷的计策。”
皇帝一愣,他早就打定主意不能过多依靠林如海,林如海战斗力极强的大女儿是康德的正妃,换句话说,林如海是有做国丈的机会的,他还能真心帮着自己?
但是……不得不承认林如海才干过人,而且这话确实抓住了皇帝的心理,“你说。”
皇帝上套了,林如海的声音不大,皇帝生生从里面听出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陛下。先不说今天这么些人给七王爷求情,单说七王爷和二王爷的罪名。”林如海顿了一顿,似乎有点羞于出口,道:“二王爷的罪名是实打实的,两个小太监在,还有跟着一起去的官员,这个不用查就能定罪,但是七王爷不一样,两年过去,痕迹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查起来绝不是两三个月就能定罪的。”
皇帝点头,不得不承认林如海说的有道理,随后他心里又在安慰自己:朕自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了。朕当初就是忌讳二王爷多些,才会给二叔安排了这么一个罪名。
林如海又道,情真意切,诚恳到了极致:“陛下,您于危难之刻登基,根基尚浅。”根基尚浅这四个字说的有点轻。“臣以为,得一步一步来。”
这是捏软柿子的委婉说法,皇帝表示自己听懂了,但是林如海这幅一心为了自己好的做法让皇帝格外的想不通,为什么?但是皇帝又不得不承认林如海说的有道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两位王爷现在都在牢里关着,但是又都关不住。”
皇帝一震,他怕的就是这个,一个手上有兵,一个岳家手上有兵。
“七王爷跟王妃两人已形同陌路。”
这个消息皇帝也知道,皇帝有点心急,他十分讨厌这种一条条往外蹦的说话方式,虽然显得高深,但是对不知道该怎么办事的人来说……真讨厌!
“你说该怎么办?”皇帝有些急切。
林如海递了折子上去,方才跟他一边说一边写的,墨迹还没干。
皇帝看完之后眼神飘忽不定,越发的迟疑了。
这折子要是发下去,至少短时间里七王爷是废了,但是……皇帝想不通林如海这么一心为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替他出谋划策又是图了什么?
是因为自己对他的疏远让他恐慌了?
皇帝仔细想了想今早朝廷上跪下为了七皇叔求情的官员,似乎不是林如海的嫡系。
那么也有可能是因为官员拖出了他的掌控?
皇帝又看了一遍折子。
折子上先是叙述了皇帝自己是多么想相信七皇叔的清白,但是证据充足,皇帝也没办法。不过七皇叔毕竟是皇帝的亲叔叔,皇帝不忍多加责罚,又因为公布了证据七皇叔就落实了残害兄弟的罪名,皇帝思来想去觉得不忍心。便消去七皇叔的职位、爵位,让他先回去过年吧。
另外罪不及家人,正妃位分待遇不变。
这是明显将黑的说成白的了,特别是那段提到皇帝手上有充足的证据的时候。
皇帝越发的看不透林如海了,他这么费心为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许久,他终是宣了太监去取了玉玺,在折子上盖上大印了。
林如海又道:“陛下,今天有不少人都是二王爷的手下。”
皇帝精神一震,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若是今天没了林如海的劝,他骂了七皇叔指定是不解气的,再这么来两次,奏折再来一批,说不定他就能下手取了七皇叔的性命。
要是真这么发展下去,岂不是给了二皇叔理由了?看七弟都被逼死了,他要是不反,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当天下午,七王爷一身囚衣被送回了王府。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腊月,在这个原本应该合家欢乐的喜庆日子里,皇室宗亲,包括文武百官反而越发的沉默起来。
平静的水面暗潮汹涌。
有门路的,能拼一把的越发的精神起来,整日的约人吃酒,借着羊肉火锅的名义邀请了不少人。没门路又谨慎的,便闭门谢客,除了衙门和朝堂,是哪里也不敢去了。
自打七王爷被放了出来,朝廷上似乎安静了下来,皇帝依着林如海上次出的主意,死死咬住二王爷在先帝面前失敬这个事实。一来二去,二王爷的事儿也没人提了,双方都保持表面上的克制。
等着。
大年三十,皇帝上午举行了封笔仪式,下午就是一年到头的重头戏了,祭祖。
全体皇室宗亲都去了奉先殿,除过还在牢里关着的二皇叔和已经差不多成了平民百姓的七皇叔。
祭祖这种事情都差不多,女性家属在外面等着,男性家属进酒念悼词烧纸。
不过就在皇帝上前敬酒的时候,先帝的牌位倒了。
逛荡一声像是砸在所有人心里。
皇帝一身冷汗,吩咐人上前将牌位扶好。
不过酒算是敬好了,下一步就是将酒倒烧纸的盆里。
酒下去哗啦一声,火焰窜起老高,然后先帝的牌位又倒了。
这时,只听见康德一声大呼:“你谋害先帝!我今日就要为父皇报仇!”
第083章
随着康德话音落下,奉先殿里鸦雀无声,安静的让人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耳朵聋了。
“大胆!”皇帝几乎是从垫子上跳了起来,面色通红,气得双目突出。“大胆!”皇帝站直身子,又是一声喊,声音比方才还要大了许多,或许里面还有些被揭发隐秘后的恼羞成怒。
“我已查到证据。父皇身体康健,太医说他能长命百岁,如何正值盛年便丢了性命。即便是那些日子伺候祖母身子劳累,但是每日的参茶喝着,如何能在睡梦中过世。分明是你!”
皇帝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有些手足发抖,但是无论怎样,他也知道不能让康德再说下去了,“来人!来人!人都死哪儿去了,把他——”声音停了一息,响起之后越发的阴沉了,“把他给我拉下去斩了!”
“你心虚了!”康德大声道:“父皇不受你的祭拜,这就是最好的证明!”随着康德话音刚落,整个奉先殿的牌位都响了起来。
方才先帝的牌位倒下,还能说是意外,哪怕倒了两次,也能推到小太监没放稳当上,但是现在整个奉先殿的牌位都响了起来,胆小的已经吓的坐在了地上,眼泪都出来了。
奉先殿外,皇宫里的女眷已经排好了位置准备奉上祭品了。这个排位,是按照辈分大小排的,正妻们能经手祭品,一个挨一个站着,侧妃包括几个贵太妃都是两边挨墙站在,只能看看。
站在最前面的是太皇太后,就在奉先殿内殿的殿门外,只不过因为冬天风大,怕吹了烧纸出了火盆,燎着了幔布,这才将门掩住多半扇,只留了不大一条缝。
所以太皇太后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人,虽然她年纪大耳朵已经不大好使了,但是殿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说女性只有嫁进门的时候才能进祠堂,但是关系到儿子的死因,还有这皇位的问题,太皇太后也顾不得许多了,将这条规矩抛之九霄云外,伸手就想推开殿门,但是手放上去了,响起的声音不是噶拉一声的推门声,而是咣当一声瓷器杂碎的声音,随之还有低低一声惊呼,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了。
太皇太后下意识往身后一看,太后倒了,连带她刚接到手上的一盘烤乳猪都到了地上,盘子碎了,地上洒了一片,太后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手腕处被盘子碎片扎出个口子来,鲜血已经淌了一小片。
“你说什么!”
太皇太后只扭头看了一看,便分毫没犹豫,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大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皇帝这才想起殿外一串的女眷,后面的不说,至少前面几个都听见了,而且前面的地位都不低,怕是不好收场了。还有这殿里的皇室宗亲,一共二十多人,他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若是……皇帝当机立断,若是将这些人都擒下,全部推倒康德身上,只说他在除夕祭祖时兵变……当下皇帝看着康德的眼神越发的阴狠了,道:“来人!来人!四弟得了癔症,速速扶他下去!”
不过人来的没这么快,奉先殿这个地方,又是除夕祭祖,院子里站满了皇室宗亲,地方已经差不多满了,宫女一个没有,太监也就寥寥七八个。皇帝第一次叫人的时候,虽有他的心腹太监出门了,而且他看着形势不对,直接奔去乾清宫喊侍卫了,只是……
这一来二去也得一段距离,没这么快回来。
“谁都不许走!”又是太皇太后的怒吼,说完她转头看着皇帝,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你害了你父皇!”
她本来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先帝的死因,说来说去推倒了身体劳累上。先帝为什么劳累?是给太皇太后侍疾来着,要是这么一来,竟是太皇太后间接害死了自己儿子,太皇太后接受不了这一点。
太皇太后又想起门口晕倒了的太后,她儿子死的时候只有太后在一边,而且自打先帝死后,太后就一直病怏怏的。虽然他们两个这几十年关系不冷不热,但是没想到先帝死了才看出太后用情至深。太皇太后还为这个生出点怜悯来,可是现在这么一看,她是心虚!她是害了自己儿子然后心绪了!
“祖母!”皇帝的声音里压抑着满满的怒气,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殿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否则后患无穷,不过现在还是要安抚为主,等他的手下来齐了……“祖母,四弟这是无端猜测,如何能信。”
康德没等皇帝继续往下说,遍指着奉先殿里的牌位道:“你敢在父皇面前发誓?你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说你问心无愧,说你没害过父皇,说你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帝愣了两秒,只听见门口嘤咛一声,被婉玉掐着人中一直不放手的太后又给醒了,但是康德的话是明晃晃的刀尖儿往她心坎子里戳,她哇的一声哭了。
简直是拉后腿!皇帝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反驳的话,大殿的门又被推来了。
女眷们也挤了进来。
“清王爷带兵进宫了!”殷氏道,她跟婉玉两个一左一右,架着太后进了大殿。
“你!”皇帝逼近康德,伸手就想打他,不过康德自打定计以来,每天花费不少时间练习武艺,身手好了许多,被他躲了过去。“你勾结二叔,你放了他进宫!”皇帝愤恨一声,“你以为他能帮着你!”
康德冷哼一声,“二叔是被你关起来的,要放也是你放!”
康德话音刚落,奉先殿外清王爷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康和你个小兔崽子,自己出来受死!你谋害先帝,陷害本王,今日本王就要用你血祭列祖列宗,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清王爷的嗓门极大,殿里女眷众多,顿时尖叫声一片。
清王爷又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让我进去捉你!”
“护驾!护驾!”奉先殿外又响起一个尖利中带着颤抖的嗓音,皇帝脸上一喜,终于来了。他向前几步,推开殿门,大声道:“杀了这帮乱臣贼子!朕重重有赏!”
门口一阵威武的“遵旨!”响起,随即便是刀剑相交的声音。
皇帝扭头看着康德冷冷一笑,似乎在说:一会再收拾你!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门外声音减弱,而且也再没听见清王爷的声音,这样一看,自然是乾清宫的侍卫占了上风。皇帝心中大定,又瞪了康德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方才他几乎被清王爷嘲笑的抬不起头来,现在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皇帝刚走到院子里,还没出大门,康德便给婉玉使了个眼色,道:“我也出去看看。”便抬脚也跟着出去了。
婉玉将殿门一关,道:“来两个人帮我抬起门栓。”当下殷氏先站了起来,不过几乎跟腰一样粗的门栓两个人可搬不动,于是又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跟她们一起,刚将门栓抬起,殿里剩下的宗亲们也站起来了。
男人动手要快了许多,不一会便将殿里所有的门窗关上,连带里面一层木板也加了上去。
祭祖再说祭的是一家人,那也是鬼,因此仪式开始的时候必是太阳落山之后,就算方才天上还有点余光,现在也已经全黑了。大门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