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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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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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那些信的人,哪个有好结果了?武帝九五之尊,不过惨淡终场。墓眠一教之长,如今又安在?”

她忙辩解道:“你若肯保我回夏凉,我必不……”

话尚未说完,他便生生打断了:“不必了,你恪守本分我已是万幸。我不管你今夜是何以通风报信的,但今后,若再犯,我不会再包庇你。”言罢,系上面具,阔步向门外,黑氅迎风高扬,转瞬便融入了黑夜中。

她望着那傲然离去的背景,不禁叹息,不知自己又卷入了什么利益纷争里,但愿不会出岔子。她转身吹熄了灯,凄惶月色入户,照人无眠。

翌日,朔风乍起,吹得沙飞石走,一开门便扑了人满面尘灰。扬袖拂尘,沉霖又见袁雨立在了门外,面色冷于夜,开口便是字字寒意:“若是没什么事,便随我去那边罢。房间已收拾停当,你住屋里,我住相接的小间里,有事唤一声即可。”

她自是没什么好说的,便随袁雨去了。一路上两人沉默得很,她不必掩饰自己不是秋荻,而袁雨也不必假装同她亲近,一旦坦诚布公,她便发觉袁雨其实同袁子翌一般,冷入傲骨,颇有几分肖像君溟墨。

想起君溟墨,她不禁心底一紧,长呼了一口气,却只默念了一句,可还安好?

一字大雁斜掠而来,割断南天北漠。雁去还自归来,只是两人已断音书往来,薄情难续,归去,莫如不归。

只是一怔间,她便随袁雨来到了新的居所。一路静默,不闻军士休整抑或言谈,她心弦一动:莫不是昨夜才战罢,今日又起干戈?旋即便又放下了,乘胜追击,自然之理也。林宸封岂会放过大好时机?许是大捷且至了,她又宽心了不少,袁子翌同暗月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她可不想再多纠缠了。

“你是不是觉得主子会一定输?”袁雨突然开口,她倒是稍稍吃了一惊。

她不答,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问这话了无意义。”

袁雨却笑了,三分傲气,三分冷淡,三分不屑,还有一分看不分明:“先前确实是大意了,没料到你还有这般本事。昨夜我军折损兵士一万三千人,一千艘小型战船尽毁,三百艨艟损半,楼船亦失十余艘。不过纵然我军损失颇为惨重,今日一战,必不输你夏凉。”

她更觉好笑,说道:“你同我说这些作甚?既是各为其主,多说无益。”

袁雨却沉下了脸,说道:“你不懂,我只是不想你看低主子。”

“你见不得人看低他?”她问道,倒觉得袁雨有几分可爱了。

袁雨抿唇不语,转身出去了,临跨出门前,她听见袁雨似乎低念了一句什么,未放在心上。只许久后回想起来,才发觉袁雨念的是“相思了无益,半生付清狂”。她倒是真的不懂了。

她百无聊赖,用过了早膳后便躺在床上干望着天花板。不知怎地,她想起了袁子翌。细数对他为数不多的记忆,蓦然想起江千雪曾说过,有传闻道,暗月教西使袁襄即袁子翌之父,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同羌羯宫中某位宫人的掉包了。若此事当真,袁子翌岂不是羌羯皇室之后?

一想至此,她马上睁开了眼,虽无十分把握,然若将此以袁子翌交涉,可有几分胜算?

怀揣着些微兴奋思绪,她待到了日落时分。

袁雨刚出去不久,似是探听今日战况,回来时那双倨傲的眼比她更兴奋,撇了撇嘴角说道:“早说让你莫看低我家主子,还未一日呢,便验证了这话。”

她的心倏地一紧,问道:“怎么?”

袁雨更是得意,话里又添了几分傲气:“你可知我家主子从小读的是什么书?”

“似乎颇有些兵书。”她淡淡说道,对袁雨的口气有些不悦。

袁雨本无问意,被她这一塞,高浮的调子霎时落了几阶,只是事无巨细地叙了战况:“明月河在安江城段水缓,你们夏凉便想借西北风倾轧而下。主子知道夏宸帝那点心思,便让主力分别向两边支流汇聚,只留一部虚晃。夏宸帝怕是求胜心切了罢,也不当回事,便命前锋冲而下,以为可直取安江城了。”

说到这儿,袁雨脸上又浮现了几分自豪神色,洋洋得意道:“谁知此时我军两部主力从他后方杀出,西北风翻为我军所用,将他那前锋是杀得片甲不留。我军士气大振,一雪昨夜耻辱。”

袁雨说的那些她一句也听不懂,更无心听下去,只是清晰地感到夏凉损失不小,沉声问道:“你可知夏凉此战折损多少?”

“许是八千,又许是一万,总之不比我羌羯少的好上多少。”袁雨说道,又嘟囔了一句:“若不是你通风报信,凭着主子的才干,昨夜岂会痛失一万精兵?”

便是她再淡定,也抵不得别人这般说林宸封,她当即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会来这儿本便是夏凉战略的一部分,有道是兵不厌诈,你若看不下,大可向你们大汗通报去。”旋即又轻嗤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去,怕是袁子翌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罢?”

袁雨也来气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最惹不得,那点冷傲不过是沾了袁子翌的脾性,有人说她家主子半句不好,她便同那人争下去:“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一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刚开了门,便撞上了西格。这回莫不说是沉霖,便是袁雨也骇得不能动弹了。

“大……大汗!”袁雨连忙跪下,西格的脸色不喜不怒,径自绕开了袁雨向沉霖走去。

她已站起了身,想要解释两句,却害怕得无力辩解。她刚张开嘴,尚未吐出一字,西格便掐上了她的颈,她感到西格已尽量压低怒意,不让自己一冲动便掐死了她。

“今天打了胜仗,我本是想来看你的。”西格的脸渐浮起了一层黑云,沉默了少顷,他又吐了一字:“说。”他不再多说一句,酒红色的瞳更是深得骇人。

她不知从何说起,若是西格已然听去她和袁雨的对话,任何辩解都只是在增加他的愤怒。

然而便是她不发一语,西格也已怒不可遏,生生从紧咬的齿牙间挤出几字:“你不是秋荻!”

她无法否认,他便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一气喘不上来,直干咽了两声,难受得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大汗手下留人!”匆匆闯入一抹黑影,毫无意外,自是袁子翌。

西格见着他,也不松手,淡然道:“袁将军来得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说法,什么叫留着她还有用?”

袁子翌那双素来冷傲的黑瞳平白冒出了许多担忧,只是她此刻难受得要昏厥,根本看不见他。

袁子翌虽是着急,却也从容,行了必要之礼后诚恳道:“臣下自会有说法,只是请大汗莫一时冲动了结了她,秋荻小姐还在他们手上,杀了她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他这一说,西格才算是冷静下来,倏地一松手,她便摊在了床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可贵的空气。

“秋荻怎样了?”西格问道,俯视着狼狈的她,眼里只有起起伏伏的怒意。

稍顺了顺气,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们没把她怎样,她过得可不比我在这儿过的差。但她只待了三日便不见了,我推测她是夏凉云暮城云家失散多年的小姐云烟,是云家人救她出去的,至于为何不留片语,我便不知了。”

“你有几成把握她安好?”西格问道。

她回道:“九成。我来前便让夏凉军的齐浦青将军去找人了,只是天地偌大,恐还需费些时日。”剩下那一成,便是她猜不透云家为何在这紧要关头上,不留只言片语便将人劫走了,是云愔借机给林宸封添乱吗?她不敢往下想,如此既是玷辱了云愔的人格,又将她置于更尴尬的境地,毕竟两人若有怨怼,那也是因她而起。

秋荻既无恙,西格便宽心了许多,面色尚未缓和多少,瞳仁里又起了星火,捉着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问道:“那么昨日一役我军战败,是你通风报信之故了?”

“不是!”反正除了她也没人知道,她便尽管否认了。

“如若不是,夏凉怎会如得军情般先于我军进攻?”西格自是不信。

“那是……”她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那只能是袁子翌这个战策提议者的错,可他会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而保全她吗?

“是什么?”西格更加大了力道,掐得她眼里直冒星花,连眼泪也被逼出了几滴,脑袋里因缺氧而昏了一片,她张了张嘴,只下意识唤了一声:“西格。”连她自己也不知,这一声究竟有多温柔。

那一霎,西格有些动摇了,手上力道减了几分,毕竟是太像了。像得即便她默认了自己不是秋荻,他也怀疑这是否不过玩笑一场。只是一霎,他又恢复了理智,再怎么像也不能成为饶恕她这个细作的理由。

袁子翌站了片刻,却觉已过许久,终于他再行一礼,说道:“大汗,昨夜之战确为臣下大意,险些毁了我羌羯根基,臣下愿受军法处置。只是此人留着确还有用处,望大汗三思。”

便是头昏脑胀,她也吃了一惊,所谓军法处置,条条皆是死刑,便是西格觉得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袁子翌泄露了军情,其罚亦不会轻。

西格则冷冷看着袁子翌,也不放开她,酒瞳若火,似要将这一切都焚尽。

第一百四十章 听琴霜月夜

半晌,西格还是松了手,冷冷说道:“成败乃兵家常事,袁将军不必过分自责。然而,昨夜战败,袁将军亦有不可推卸之责,暂免大将军一职,自省思过。”西格又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沉霖,对袁子翌说道:“还望袁将军莫再生事端,自毁前程。至于她,暂留一命,日后再做处置。”言罢,大步向门外跨去,怒扬的火色大氅充分表达了其主人的心绪。

西格走后,屋内便静了许久。夜幕稍降,寒鸦噪了两声,又没入远山的一团浓黑里,吱吱呱呱传得极远。终于,还是沉霖先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摆,复坐下,双手交于腿前,话语声偏淡:“我真不知你这般帮我,能有什么好处。”

袁子翌终于动了动,他已静伫许久了,她甚至怀疑,若是她不先开口,他便能保持这个姿势到天明,如同一座沉思的雕塑。他走了两步,佩剑沙沙,在空气里撕扯着烦躁的弧线。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她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而他亦被免去了职务,赋闲无务,空消磨时间也无妨。

她静坐着待他开口,等了半晌,他才说了一句:“不可说。”

若非他周身气息太过肃穆,她定会笑出声来。不可说便不可说,何需踟蹰如此之久?她也不强求,只淡淡问了一句:“你不说便罢,但你真的不需我做什么?”

他停下了徘徊的脚步,幽深如浓墨的双瞳透过银色的面具望向她,她只对上一眼,便觉得如坠深渊,那样的瞳仁后边,究竟藏着什么?是孤独,是冷傲,还有更多不清不楚的情愫。那一刹,她仿佛看见了君溟墨,他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言不语,却无端地像一种指责。

莫名心惊,她霎时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他也旋即微垂首,说道:“你只要老实呆在这里便可,其余的,一概不需过问。”

“你觉得可能吗?”她当即反问。

他便又眯起眼来看她,似是一只审视敌人的鹰隼,目光锐利。她却觉得这样的目光与先前作比,是亲切得太多了,是以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硬要同他诀个高下。

“你这是自寻死路。”他淡然说道,说是警告未免犀利,说是劝阻又过于温柔,他总是一腔不重不缓的语调,才更让人捉摸不透。

她倏地肆意一笑,说道:“又与你何干?”

他似是拧了拧眉,语调里稍听出一分不悦:“你若安分守己,我必保你全身而退。”

“可我就是想帮他。”她半分不退让,尽管确也不打算再有大动作了。

他猛然向前迈了两步,她眉头一跳,以为他有何动作。他却是许久不见动静,不知为何有些气结,狠狠白了她两眼,索性拂袖而去,也不同她辩驳了。

颤巍巍站在门外许久的袁雨见自家主子略带怒意地大步而去,惊了一下,进屋一瞧,只见沉霖悠然端坐于桌前,甚是气定神闲。她便气不打一处,冲沉霖吼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主子是为了你好!”

沉霖有些好笑,挑了挑眉反问道:“我同他非亲非故,为我好,他图什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利’字。”

袁雨更是气不过了,那双傲得很的杏目圆瞪,指着她撂下了一句;“真不知主子怎么想的!”便同她家主人般拂袖而去了。

望着袁雨的背影,她沉吟了一声:是啊,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沉寂了许久,夜幕彻底降下来了,整个安江城笼在一片黑阒中,惟有一弯煞白残月高悬,落下几点冰辉。凉风来去又吹了几遍,尽处依约响起一片凄惶,沉霖有些好奇,走出去看了看,竟是从隔壁传来的,不是那古怪的袁将军,还是谁?

窗扉半掩,她偷瞥了一眼。室中人未着面具,面颊清冷的轮廓被烛光熏得暖煦,大半的身影藏在灯影里,连他拨出的片片琴音也被幽幽烛火折揉得迷离,整个人似是浮在浓烈的光影清音里,极是不真切了。但见他长指轻挥,一弦时惊一弦撤,一弦乍纾一弦紧,似曲水流觞,引甘入喉,又似幽潭静月,凄神寒骨。却看不出他的神色,道是泰然非泰然,只是兀坐揉弦。悲喜贪妄嗔痴疑,万般言语咸作指上吟啸。才觉他暖了几分,他便又起了萧杀寒意了。

不觉晚来凉风暗涌,吹得烛火曳曳,她抚了抚臂上单衣,有些无趣,便转身要走。琴音却是乍断,代之一声幽幽:“走得这么急是要作甚?”

他这么一说,她倒觉得他有几分亲切了,至少套个近乎总有利可图,便是一回身,换个姿态大摇大摆进了屋,面上笑容漾漾,照得那苍白残月也要羞上三分。刚跨进屋她便连啧了三声,说道:“说你这人也怪,问你要甚,你不肯明说。我一要走,你又挽留,我才真不知你要作甚。”

他瞥了她一眼,复低头拨了两个音,说的话也为琴音折了三段:“就非要谈这利益曲折之事?”

她便奇了,话里带了几分嘲讽意味:“若不谈这个,袁将军莫不是要跟我叙叙旧情?”说是邻里十五年,她脑中关于他的记忆却是屈指可数。

他继续轻撩琴弦,似是漫不经心道:“谈谈风月。”言罢,嘴角渐泛上笑意,许是烛火纷扰,这笑竟无半分冷意,反着几点风流神韵,倒真作势要谈谈风月了。

她乍惊,先是虚撤了一步,灵眸一转,又走近了许多。他要谈,她何不作计奉陪?她便也取来一副漫笑,兀自坐了他对面的椅子,以肘支扶手,半枕右颊,笑道:“袁将军莫不是被撤了职,有些寂寞了?”他既暂无敌意,她便且同他绕上两个回合,探探他的底,出去也方便得多。

她如此随意,他倒有些慌忙了,手底琴音断绝。他抬眼看她,月色入户,恰将她的身影映衬得辉煌,一身白衣落落,沉浸在流溢的琥珀光中更显风姿卓绝。

“便说说你为何成日里戴个面具罢。”她看出了他其实没什么好谈的,便更主动了些。

“一个夏凉人在羌羯宫中谋职尚且遭人非议,更何况是军中?父亲劝我以假面示人,行事会方便许多。”他淡然道,似也有些闲谈的诚意。

“那……”她有些犹豫,终是问了出来:“你又为何为羌羯效命呢?”

她本以为会碰壁,却不料他落落大方地说了出来:“自隐村焚毁殆尽后,我便随父亲来了羌羯,以暗月的手段,替我安插一个职务不在话下。五年了,我便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个位子。”

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声,旋即又笑道:“我曾遇见一些隐村故人,下场多半凄惨,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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