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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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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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知,而你也知我身世曲折,我利用别人或别人利用我,皆是常事,走过这一路坎坷算计亦实属无奈。既往矣,又何苦再紧紧相逼?”

“他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你放下这么多年怨怨怼怼?”他似在切齿,黑暗中幽幽眸光渐将她素色的身影捉紧。

她只是轻描淡写道:“他觉得非要得到天下,才能将一切收于掌握之中。天下皆欲夺我命,那么他便只能立于万宇之巅,才能护我周全。”

他还是笑着,却又多了几分苦涩,说道:“可他利用了你,你不恨他?”

“恨?无端不起恨。或许因为,曾经我也认为,惟有站在至高之处,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方能保护自己罢。”她缓缓闭起了眼,声轻如微。

他摇了摇头,依稀无奈道:“我只知吾剑之所及,便寸步也不让。我并无太多,只能依靠一人一剑,护我所惜。”

“你们是两般人啊。他自小无所依托,万事全凭己力,成了这不轻信的脾性,外里炽热,骨底凉薄。你还有父亲在呵。”她喃喃道,仿佛在说着自己。

“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替他辩驳而已。”他忽然冷下了声调,几分怒意张扬而出。

她站起了身,走到窗边,白衣似雪,沾染了一身月华。“他再三不顾章法,硬闯羌羯据地,为的是什么,你作为羌羯主帅,想必比我看得更清。”她边说道,边拨开了半掩的帘幕。若驻军野地,居营帐,便连这半帘冬月也掀不起了。往后节气愈寒,行军打仗便愈辛劳,袁子翌能如眼下这般悉心关照她到几时,不可轻言。一望这倾城月色,她便有些念叨夏凉了,轻叹一声,如灯火散落,不起微尘。

他却误以为她这一声叹,是叹他不懂情理,不懂借两军交战之际顺水推舟送她回夏凉,她便有些嫌怨气了。于是,他冷着脸说道:“匹夫长于勇而无谋略,徒有其志,不足道。我胜他一局,自然之理也,又何怪乎?”

“你又何需处处与他相争呢?”她回首瞥了他一眼,借穿户明月看清了他不悦的脸色。

他却又不语了,一如平常之我行我素,不想答,便噤声。她自讨没趣,只觉他闷了一肚子闲气,她好心开导,他还有一搭没一搭,恁地不识好歹。她便也不带一句别,走出了他这屋。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如一座不动尊痴坐着,面色冷于冬月,不知这般清寒声色下究竟沉了什么情绪。她一摇头,还是走了。

他依旧抚剑而坐,轻弹缺口,落一地寒芒。不知何时天又纷纷然下起了雪,上下一白,黑夜掩去了他的身影,白雪又藏匿了他的心迹,一人独坐,天地皆无声息。

翌日,雪未晴,原空城堆了厚重的素裳,哨岗上的兵士们呵着手,看这天,是要越冬打仗了。

袁雨给沉霖端来了火盆,放下后叹了一声:“天是愈寒了,可炭却愈少了,也不知再过几日,军中可还有供应。”

沉霖昨夜睡得晚,又是疲倦,萎靡在床,听袁雨这一说,直将被子捉得更紧了。

袁雨又絮絮叨叨了说起来:“天冷了,雪又深,行军不便,也不知下一役又将移往何处……”

“对了,昨天袁林似是叫你姐姐来着?”她抬起头问袁雨,打断了袁雨无意义的抱怨。

袁雨倒水的手立时顿住了,僵直了背,缓缓回头看她,才发觉她并不很在意,犹闭目歇着,若不是她出了声,真让人以为她已睡去。

“我们俩生辰其实挺近的,说不好谁大谁小,偶尔也相互叫着玩,你别在意……”袁雨讪讪道,不时偷眼看她的反应。

她也只是闭目嘟囔了两句:“你们主子也真够奇怪的,明明人前人后称袁将军,还非得戴着个面具,这羌羯人哪有姓袁的?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袁雨适才紧张了片刻,听她一提自家主子,又来了精神,说道:“你可是有所不知了,主子早称自己少孤,养父姓袁,不曾透露自己来自何方,届时便是不得已说出身份,也有个台阶下。若是早诓人取了个羌羯名字,以后可不好收拾。”

她只一笑,不予置评。恐怕袁子翌生得与羌羯先王有几分肖像,袁襄为防掉包事迹败露,方命其假面示人。这袁襄业不愧是能做得暗月教主的人,继墓眠后再掌这个枝叶庞大的教派,竟放心将袁子翌安在羌羯军中做事。若他日真相大白,恐又掀一场腥风血雨。如是一想,她倒觉袁子翌有几分可悲了。

袁雨以为她只是累了,还认真听着,便继续说道:“军中也曾有人疑心主子的来头,硬要他取下面具一看,还好大汗解了围。”袁雨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此人便是乌提尔将军,那个长得跟书生似的男人。”

她这才睁开眼,问道:“那个两军交换人质到一半,提议大汗耍诈的人?”

袁雨点了点头,她便嗤了一声道:“看着就觉是油头滑脸的人物,哪天死在战场上才好。”

“现在知道主子多护着你了吧?”袁雨不无自豪之意道。

她淡然一笑,看了看袁雨,说道:“总说你主子好,他当初是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

袁雨撇了撇嘴,对她的说法有些不满,但也未太在意,说道:“我和袁林出生于羌羯边远的村落里,生而为奴,连姓名也不能自主。母亲受辱自尽,父亲为她去讨说法,又被乱棍打死,剩我与袁林过着极是穷苦的生活。及年八岁,村子里起了乱,两大户为了争水源而斗了起来,另一户侵入主人家里,见人便杀,山高皇帝远,那时候真是没有半点法理可言。我与袁林本也逃不过一劫了,却逢主子路过村子,救了我们一命,我们方能活到今天,还过着比从前好上数倍的生活,怎不感恩戴德?”

“他倒是挺好心肠嘛,我以为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竟也会带上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她浅浅一笑道,梨涡依稀。

袁雨闷哼了一声,仰着头道:“谁像你这冷心的女人,你只是不懂主子而已。”

她耸了耸肩,并不否认,闭上眼说道:“你懂,那你说,”

袁雨沉吟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也说不好,他心里有事,但从不与人说起,你只能从他的琴,他的剑,他一闭目一睁眼间寻找蛛丝马迹。”袁雨推了推她的肩,皱着眉头道:“我这么说你懂么?”

“我懂不懂有什么所谓?他不是说我不需懂吗?”她拨开袁雨的手,溜到了被窝里。

袁雨却蓦地有些生气,掀起她的被子道:“你不但冷心,还一点脑子也没有!”言罢,狠狠甩下被子,气鼓鼓地出门去了。沉霖只当袁雨是觉得自己轻视了她家主子,也未当回事。

却听得门外踏过一阵脚步声。袁雨跳回了屋子,侧目望了几眼,又回来冲她说道:“是乌提尔的人,不知又是什么事……我早觉得他不像正经人,说不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愿与我无关。”她刚说完,便又蒙上被子睡了。袁雨拿她没辙,重重哼了一声便走了。

再醒时,已过午后。她甚是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袁雨不知何时已坐在其侧,捧着杯水,愣愣地看向窗外。她的目光随袁雨而去,才觉雪犹未霁。

见她醒了,袁雨便说了起来:“那乌提尔不知从哪得的消息,道是夏凉今夜攻城,要主子率兵伏击。”

“许是斥候带来的消息罢,也不好无端怀疑人家。”她余音懒懒,半是刚睡醒之故,又半是心不在焉,只记着夏凉会否因此遭算计。

袁雨又嘟囔了两句:“平日里不见他有甚建树,这会儿却带了这么个好消息,若是成了,我军可是反守为攻了。主子曾说这个乌提尔近来和从前不太一样,同是这副面相,先前是个不常说话的主儿,近来虽犹不多言,觑人时却无端多了份度量。”

她随性开了个玩笑:“会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呢?时局混乱,指不定有人想趁机起祸呢,一个不常言语之人更易下手。”

袁雨却是轻嗤了一声道:“你以为乔装打扮是这么容易的啊?若有这等高明法术能成日里以另一副面孔示人,主子还何需戴着面具?这天底下懂长期易容之术者,恐怕只有一二人。”

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脑海里冒出墓眠冷晦的面容,普天之下能有这等本事者,非他莫属。更况乎他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也无从揭穿。已是四年,犹未有他的下落,若是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尚好,若还活着……其后果不堪设想。

“让你家主子小心点……”她凝眉道。

袁雨笑哼了一声道:“算你有点良心,主子没白供着你。你放心,凭主子的本事,不会出事的。”

“但愿如此……”她喃喃道,看向窗外,又是雪落一片,触目茫然。

入夜,她守在窗边独坐,想起墓眠那双眼,再想想乌提尔,不禁寒意入骨。人的容貌可以变,但他的眼神不会。尤其是那种残忍狡诈的目光,更是不会随时光褪去。此时袁子翌已出城,连日里未有大胜,西格有些急躁了,一次性压上了羌羯硕果仅存的一万精兵,决意以乌提尔麾下斥候的这一条消息同夏凉较个高下。

夜深沉,据称夏凉定于正亥时夜袭,欲故伎重演安江城之变,此时已近亥时,天边一片浓黑,地上又是煞目雪白,辨不出半分事态。

“你担心主子?”袁雨走到她身边问,言语间隐含了几分悦然之气。

她抿了抿唇道:“你说起这个乌提尔,我方想起一个人,此人凶狠暴戾,又阴险狡诈。”稍顿了顿,她长嗟一声道:“不是什么好征兆。”

许是她的神色太肃穆,又或是语气颇深沉,袁雨不禁焦虑了起来,望向原空城最前头的那座高山,却只有黢黑入目,不知凶险。

顷而,有一人单骑入营,不是别人,正是袁林。他纵马如狂,刀削的眉宇拧成了怒峰,直在营中大呼:“我们中计了!夏凉早早伏兵城外,袁将军正领兵后撤!”

她听不懂袁林说的羌羯语,但看懂了他眼中如深海般翻腾的焦躁,心知大事不妙,夏凉手握六万精兵,若是正面对抗,袁子翌手中这一万兵力根本不足道,若事态更糟些,是他们遭到了夏凉的伏击,后果则更不堪设想。袁雨更是心急如狂,慌不择言道:“怎么办!主子他真的出事了!我就说那乌提尔有问题!”

“你先莫着急,莫着急……”她虽如是说,但营中兵士已匆忙整队,准备后撤了。更有阵阵马蹄声向这边逼来,她走抑或不走皆无所谓,只是蓦然惦记起了袁子翌,若他战死于林宸封剑下,她多少会生些愧意。

原空城不大,军营扎寨处离伏击处不远,城头城尾也不过三两盏茶功夫的脚程,袁林来时大军已不断后撤。眨眼的功夫烟尘便弥漫到了城中,各路兵马分开撤退以分散夏凉追兵。她站在军营处俯瞰城中街道,一眼便看见了袁子翌。他竟走在队伍的后面,看来是要与夏凉一场恶战了。

袁林上报了西格又一一通知完军营各处,便跑到了她的身边说道:“主子说了,您再留下来太危险,乘着夏凉来袭,回去罢……”说到末处,他竟有些悲意了。

她早想回夏凉了,可袁子翌这一放,她又犹豫了,再望一眼奔向这边来的大队,袁子翌似也看见了她。他戴着面具,她只能看见他一双怒瞪的乌瞳,仿佛在说:“你还不走?!”

她狠了狠心,骑上袁林牵来的马,咬牙便要冲回去。却值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高呼“慢着——”,她一回头,只见一身铁黑的乌提尔骑在马上,后领十名兵士,正肆意地打量她,继而悠然道:“秋荻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投敌吗?啧啧,若为大汗所知,可让下官如何是好?”

袁雨在她身后暗叫不妙,手按在了虎皮刀鞘上。她却下了马,压住了袁雨欲拔刀的手,在她耳边轻呼了一句:“来者不善,切勿出头。”言罢,抬头正视乌提尔,竟觉他笑容满面,没有半分羌羯危急的焦虑。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声惊鹤唳…

“不知乌提尔将军何出此言。”沉霖强自镇定,并不指望他没看穿自己的身份,只是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乌提尔提骑上前,一双细长眉眼如山间隘口,眼角叠笑,夹着几段眸光,看人时仿佛只看一半,又似乎全入掌握之中。他曼声道:“你这话可敢在大汗面前说?”

她咬唇不语,思忖着若他现在捉了自己去见西格,西格会不会恼羞成怒,以她来要挟夏凉撤军。

乌提尔却只是眯眼一笑,手挥如柔风,细声道:“来人,将这逆贼捉下!”几名持缨枪的羌羯兵速速围上前去,她往后退了一步,却是退无可退。

袁雨只能干着急,看着她被乌提尔的人带走也是无可奈何,又望城中战场方向望去,羌羯的撤军尚算有序,并不往军营这方撤,借着对原空城地形的了解,渐将夏凉甩在了后头,不知初交锋时损失了多少,但无论如何,这一战遭伏必是雪上加霜。

羌羯军悉数向原空城后撤,夏凉军浩大而羌羯军分散,羌羯军欲借原空山繁复山势的天然屏障隔开夏凉,皆自山间细缝过。夏凉军阵型庞大,从原空城穿过时已被扰乱,再过原空山,巨大的矩阵已不生效力。

乌提尔命人劫持她而随羌羯军撤军的方向去了,袁雨与袁林紧随其后,打算见机行事,借夏凉之手救她。

夜更深了,天寒地坼,碧血染霜化赤练,马蹄踏雪留长痕,整个原空城杂乱在红白两色里,马蹄踏翻了雪,又纵横了无数道裸露的沙土,仿佛曾有巨兽狂奔而过,狼藉一片。

乌提尔带着人马悄然从侧面的山峰绕过,先前被火光烧亮的夜又在寒山里转暗。金波流转,星穹分辉,乌山低寂,一行人自山间平地鱼贯而过,还依稀听得隔山剑啸。

此山势低平,两盏茶工夫他们便穿行了过去,刚出了山口即见羌羯军悉数北撤,那是羌羯王都飔风城的方向。

“看来夏凉此番是要斩草除根了。”乌提尔敛目北望,曼声长嗟。

前几次夏凉皆有所顾忌,恐怕是袁子翌初战时诱敌深入,除了夏凉近万兵力,方致使夏凉转快攻为谨慎,不轻易深入腹地。而今夜夏凉乘伏而起,连却羌羯几百里,更有直破大都飔风城之势,确是要定战局了。

乌提尔望了她一眼,又领队北上,与两军隔一段距离,避免发生冲突。

羌羯军拉成了数十条长线,兵力极分散。山峰连绵,夏凉人数多在此时便不占优势了,反显得笨重,不如羌羯来得灵活机动。

这场大撤退持续了一夜,羌羯军为保仅存的实力马不停蹄地望后撤,夏凉也是穷追不舍。天光方晓,夏凉因苦追了一夜无果,又怕辎重部队跟不上,只好草草占了飞掖城驻扎休整,此地离飔风城已不过百余里了。

这一夜乌提尔也是马不停蹄,奔波了一宿,终于到了飔风城。而飔风城早去了先时风光,如今是野雪弥卷,黄沙漫走。羌羯军一退驻飔风城,城中居民便遁了半数,昔时闹市喧喧尽作今者狼烟萧条。

羌羯被逼到了末路,城禁森严,便是白昼也严查过往行人,乌提尔只作是个另有任务的将军晚归,城门便放了行。

随乌提尔奔走了一夜,她已累得苦不堪言,不需乌提尔命人看着,她也是使不出半分气力了。羌羯军败走原空城后,朝堂上风雨不断,主战主和两派不消停,西格刚回了宫尚不得歇息,便又同诸臣商议起了局势。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乌提尔进了宫,袁雨不得入内,而袁林早不见了,或是去通报袁子翌。乌提尔带着她要去见西格,她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时近午时,西格方有空闲,乌提尔见机求见,西格许是也正有事要见他,便准了。乌提尔并不马上带她进去,自己先行了一步。他刚一进去,她便听西格愠怒道:“那探子的情报究竟是怎么回事?”掩不住整夜劳顿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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