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瞎编的。那几个人也说他们都是听米儿说的,并没有亲眼看见过什么鬼魂。
这几个人当然受到了更严厉的惩罚,接着夏老爷命人高价给夏瑞蓓重新添了叫做兰儿和香儿的两个丫头,又填了那口出事的井。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渐渐淡忘了那个温顺、沉默寡言的燕儿,闹鬼的事情不了了之。
夏瑞熙却是敏感地发现,经过这件事情,夏老爷看夏瑞蓓的眼神变了,多了几分痛心失望,一有机会就要教育夏瑞蓓心胸宽阔,做人厚道实诚。夏瑞蓓见着夏老爷时也是一副手足无措,心惊胆颤的模样。
一直静观事态变化的夏瑞熙此时得出了结论,燕儿的死与夏瑞蓓脱不了干系。而夏瑞蓓之所以会害死燕儿,应该是燕儿撞见了不改撞见的事情——除了夏瑞蓓出卖自己那件事情以外,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夏瑞蓓杀人。夏瑞熙想通以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为了掩盖这件事情的真相,夏瑞蓓可以杀死一个燕儿,那么接下来,她会不会也来害自己呢?亏自己还沉不住气,天天拿脸色给她看。
夏瑞熙再也坐不住,寻了夏老爷,别的也不多说,就把木斐告诉她的,那天早上看见夏瑞蓓和赵明韬说话的事情说了一遍。她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够明白。血缘关系是一种奇怪的纽带,多数情况下,在它面前,就是最正直无私的人也会变得护短不冷静,他最先考虑的不是公正,而是亲人的利益。比如燕儿的事情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夏老爷明知是夏瑞蓓害死了燕儿,仍然不动声色地替她掩盖过去了。
夏瑞熙不怀疑夏老爷对她的疼爱,但这件事情涉及到他的另一个女儿,一样地血脉相连,一样地打断骨头连着筋,夏老爷夹在中间,是最难做的一个。夏瑞熙不想为难他,只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提醒他,让他小心防范,以后不要再发生同样的事情,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灾。
夏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不敢相信地看着夏瑞熙,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失望了,夏瑞熙的眼神清澈冷静,没有怨恨,只是实事求是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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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流水(三)
其实,夏瑞蓓打死燕儿这件事,夏老爷心中早就有数,也曾经找过夏瑞蓓询问。夏瑞蓓开始不肯承认,最后无法抵赖了,才推说燕儿忤逆她,说她要去孙家做寡妇,她一怒之下推倒燕儿,谁知燕儿的头竟然会撞在井沿上,死了,她一害怕,就把燕儿扔了进去。
夏老爷知道夏瑞蓓在说假话,燕儿是个什么脾气,他还是有数的,燕儿性格温柔,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断然不会说这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话。他虽然觉得夏瑞蓓的手段歹毒,却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死去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便把这事儿掩盖了下来。燕儿无父无母,他无法给她的家中补偿,能做的,无非是给燕儿买个厚些的棺材罢了。
现在听夏瑞熙说了这种事情,他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一颗心不由寒透了底。无心之过可以原谅,但为了一己之私,出卖亲姐,之后不思如何取得谅解,反而为了掩盖罪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欺瞒父亲,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理由和原因,都实在是让人寒心。
夏老爷仿佛突然老了一大截,虽是父女,但那层窗户纸还不能捅开,况且他也不能把夏瑞蓓怎样,不能送官,打一顿,骂一顿,不起任何作用,要是个小子,还可以赶出家门,可这是个娇滴滴的女儿,他怎么也得顾着夏家的脸面。看来四姑太太的话没错,夏瑞蓓的秉性果然更像夏大伯,凡事只能想到自己,只顾着自己,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夏老爷沉默了很久,才对夏瑞熙说:“熙熙,你妹妹不懂事,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要和她计较,多担待一些,好不好?我会教训她的。不是爹偏心,而是爹娘老了,只想家宅平安,你们都幸福快乐,不想姐妹成仇。你理解吗?”
夏瑞熙自然是很爽快地答应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夏老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她不能报复夏瑞蓓,不能和夏瑞蓓一个钉子一个眼的对着干。她只能离夏瑞蓓远远的,小心防备,不和夏瑞蓓有任何实质上的交集。
夏老爷长吁短叹了几日,头大了一圈,肚子小了一圈,也没想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夏瑞蓓改邪归正,他几次想点醒夏瑞蓓,又怕夏瑞蓓因此更恨夏瑞熙,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好在夏瑞熙并没有找他哭闹,也没有去找夏瑞蓓的麻烦,反而把这件事情捂得死死的,对她的宽厚,夏老爷心理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对夏瑞熙越发地疼惜。
虽然夏瑞蓓如此不争气,夏老爷到底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的。他到处托了京里的关系,央人去和孙家商量,他还不敢说要悔婚,只能商量说由夏家出钱,先买几个能干的丫头过去伺候着孙棹,让夏瑞蓓晚几年再出嫁。打算让夏瑞蓓多拖些日子,等孙棹死了就一切都好办了。
孙家却一口咬死,夏家无论出多少钱,就是搬了金山银山去,他们也不答应。还说,夏家不要以为把女儿带到京城去就可以悔婚,他们就是告到官府,也一定要把夏瑞蓓娶进门。如此一来,就是神通广大的睿王也没有法子,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随着要回西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夏老爷心中越发烦闷,夏瑞蓓也越来越心急。趁着某日夏老爷从外面回来,她在书房外拦住了夏老爷。
夏瑞蓓笑得甜蜜,递上一支精致的荷叶碗:“爹,最近天气越发燥热了,我给您熬了绿豆粥,一直冰着,现在喝了正好消暑。”
夏老爷看见她心情复杂得很,一方面是因为她不争气,另一方面却是想到她可怜,耐着性子强笑着接过去:“蓓蓓有心了。”
夏瑞蓓挽着他往屋里走,“您喝呀,看看甜味可适中?”
夏老爷忍不住:“蓓蓓,你有事?”自从燕儿死了以后,夏瑞蓓总躲着他,如果没有事,她断然是不会找上门来的。
夏瑞蓓低头道:“爹,我听说夏末我们就要回去了?可不可以多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你姐姐生了孩子,你母亲带着你弟弟在家中,你二姐要回去筹备婚事,时间挺急的。”夏老爷忙着收拾屋里的医书方子,自从因为夏瑞熙的事情和那位睿王结交以来,贵妃娘娘和睿王总是爱找他的麻烦,三天两头的,总是请他去给一些神秘的人请脉,看病,开方子,有些方子换了平时,他是决计不肯开的、
他在这京里,日日提心吊胆,烦不胜烦,只想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孙家那里……”夏瑞蓓颤抖着声音,“二姐一成亲我就再也没有借口了吧?是不是很快就要嫁过去了?您认识那么多贵人,他们有权有势,一个小小的孙家算什么?您就不能求求他们,帮帮忙吗?”
夏老爷烦躁地说:“爹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睿王托人去说过很多次,孙家就是不同意,他们也拿这没办法,总不能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吧?”
夏瑞蓓哭道:“二姐上头柱香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到,为什么我的这一件小事,他们就做不到?他们是不是不肯帮忙?您再给他们送些钱呀?”
夏老爷心情沉重无比,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长长叹了一口气,试图安抚夏瑞蓓:“蓓蓓,那是两码事。女儿一旦许了人家,就不能悔婚的,律法上明文规定,民间风俗也向来如此,不是送钱不送钱的问题。你不要急,爹爹再想办法,定然不会不管你的……这种事情,爹爹想了很久,等回去以后,不管他家愿不愿意,我都去给他瞧病,竭尽全力也要治好他。痨病虽然难医,只要好好调养,用上好药,也不见得就真的医不好。”
夏瑞蓓绝望地大口喘气,几乎要晕厥过去,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又在骗我,要是能医好,他家还用得着这样吗?我不管,是你们给我定的亲,我不嫁,死了也不嫁!你偏心!你和娘都偏心!你们不管我,不管我啊!”
夏老爷又难过又烦躁,却是无计可施,只能命人将夏瑞蓓扶回房去,任由她日复一日在痛苦和绝望焦虑中煎熬。
夏末的时候,夏老爷带了两个女儿和几大车从京里买的东西,和欧二老爷父子,还有阿恪结伴一起踏上了回西京城的路途。
而那位与欧青谨一直形影不离的木斐,却不见了影子,据说是云游天下,找他的师父去了。
有强技傍身,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兴之所至,四海为家,就是木斐这种游侠生活的写照。夏瑞熙靠在车壁上,出神地看着从车窗外掠过的树影白云,忧伤而迷茫。
有人敲了敲车壁,纯儿从车窗探出头去,与人低语交谈了几句缩回头来:“小姐,小姐,四少给您这个。”纯儿兴奋地递给夏瑞熙几朵早开的淡蓝色野菊花。
夏瑞熙惊讶得看向窗外,欧青谨一身石青色的长袍,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望着她微微的笑。
夏瑞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为什么?”她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人家突然爱上了她,所以越发觉得稀奇。今天早上的见面并不像她害怕的那样——欧青谨认为是她死皮赖脸地要嫁给他,而不给她好脸色看。相反,他见着她的时候,虽然淡淡的,眼里却多了一种亲切,就像一个关系不错的老朋友。
欧青谨又低声对纯儿说了几句话,纯儿微笑起来,放下窗帘,对夏瑞熙说:“小姐,四少让我跟您说,他知道不怨您,好歹他救过您的命,您也救过他的命,彼此知道对方不是坏人,总比陌生人不知根底的要好。”
婉儿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马上就是夫妻,怎能和陌生人相比?”
夏瑞熙却是呵呵笑起来,她和他算是患难之交吧?他送花未必就是真的想送花,不过是想带给她这句话,感情人家比她想得开呢。她最狼狈的模样他看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也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两人都知道彼此的性情,不必假装,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得不到真爱,和朋友搭伙过日子也不错,只要希望不太高,失望也不会有太多。
夏瑞蓓躺在后面一辆车上,昏昏欲睡。耳边传来兰儿和香儿低低的交谈声:“呵呵,这位新姑爷真不错,二小姐可真有福气。”
“啊,他还采花给二小姐。”
夏瑞蓓冷冷地说:“吵什么吵?是不是想重新学规矩?”不过一瞬,一次错误的决定,她的人生就开始改变。先是她的地位和形象岌岌可危,接着燕儿死了,日夜噩梦缠身,然而她默默地忍受并没有起到想要的作用,夏老爷虽然没有因为燕儿的事情严厉惩罚她,但也没有因为她报信救了夏瑞熙而高看她一眼。夏瑞熙则总是离她老远,就是坐车,也不肯和她坐在一起,就算是她主动和夏瑞熙说话,夏瑞熙也是皮笑肉不笑。
兰儿和香儿害怕地看着夏瑞蓓身子抖成一团,哽咽出声,眼泪留个不停,却无人敢上前劝这位越发喜怒无常的三小姐。
一阵风吹过,一小束开得灿烂的野花砸开车窗帘子,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落在兰儿的脚旁。
“呀!”兰儿轻呼一声,双手拾起递给夏瑞蓓,香儿揭开窗帘,却只看见一个急匆匆打马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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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流水(四)
中午吃晚饭,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夏老爷和欧二老爷兴致勃勃地聊到了一处,没有去管年轻人的动向。只因作为两个家族的一家之长,他们彼此都很需要对方的力量,他们很中意这门亲事,很珍惜这次合作的机会,却很担心那两个冤家还是互相看不对盘,他们之所以为选择结伴回西京,也是想让夏瑞熙和欧青谨能够有一点相处的时间,彼此了解缓和一下,不要再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两个主人公明显并没有这种自觉性,欧青谨自端了一杯茶坐在窗边,不言不语。夏瑞熙则在丫头的陪伴下,四处活动一下手脚,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看过彼此一眼。那几朵小花的插曲,也就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罢了。送花的人无心,收花的人也无意,要的只是一种默契。
阿恪端了个凳子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追寻着夏瑞蓓瘦弱的身影。
讨厌一个人有千万个理由,对一个人动心却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个笑容,只需要一句话,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怜悯,总之能让你骤然心跳加快,就足够。
在万佛寺上香的那天清晨,夏瑞蓓与他针锋相对,让他无比地愤怒,但当她笑嘻嘻地把头伸到他面前要瞧他的签时,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霸道地充斥了他的鼻腔,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表面上很不耐烦,很愤怒,实际上却平生第一次心跳得失去了控制。不为别的,只为第一次有夏瑞蓓这样身份的年轻女子,能不管他从哪里来,不计较他的身份地和他嬉笑怒骂。
当夏瑞蓓满头是汗,满身是土,狼狈地抓着他的脚,求他救人的那一刻开始,他作为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膨胀。在那个早晨,欧青谨和木斐离开以后,他负责夏瑞蓓的安全,极度慌乱和害怕的夏瑞蓓把他当做了那个可以依靠和倾诉的对象,她发泄一样地告诉他,她不被父母重视的痛苦和灰色的未来。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好奇,知道了夏瑞蓓的不幸后,他越来越多地把目光投在这个骄傲,总与他作对,实际上还幼稚未经事的少女身上。他是欧家的耻辱,他们这样对待他似乎是情有可原,而她明明和他那么不同,为何也会如此不幸呢?
他不过一两个月没有看见夏瑞蓓而已,不曾想,她竟然已经瘦弱苍白到了这个地步,脸上的婴儿肥完全褪去,却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样,她的眼神是阴冷的,也许其他人看见了心里会不舒服,他却明白,有那样眼神的人,心里只怕更冷。
阿恪很讨厌夏瑞熙,这一点不容置疑,如今为着夏瑞熙要嫁给欧青谨,还有夏瑞蓓的原因,他更恨夏瑞熙了。夏瑞熙这种女人怎能配上他的四哥?明明是夏瑞蓓救了夏瑞熙的性命,她不但不感激,还像躲避什么似的离夏瑞蓓远远的,更不要说去安慰夏瑞蓓,哪里有这样的姐姐?
还有那个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夏老爷,也很可恶,他就没见过如此偏心的父亲,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挑,他却无动于衷?难道他们就不同情夏瑞蓓悲惨的遭遇吗?阿恪有些想不明白。
早上她看见欧青谨采了那几朵带着露珠的野花递进夏瑞熙的车里时,他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做了,甚至采得更多。扔进夏瑞蓓的车里,他喜悦地听见她终于停止了哭泣。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但他还是想做。
他小心地掩盖着自己情绪,却又无法控制地想看夏瑞蓓,他忧伤地想,只要她肯看他一眼,就够了。
当休息结束,众人忙着收拾东西上路,无人注意的时候,夏瑞蓓终于回头看他了,冷冷地,带着挑衅。
夏瑞蓓从袖中掏出那束已经蔫了的野花,对着阿恪晃了晃,不屑地扔在地上,用脚踩上去,左右碾压,“我不稀罕你的可怜。”她高傲地仰着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阿恪的心一阵刺痛,随即却又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