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伟大领袖竭力把人性隐藏起来,有的则加以炫耀,甚至夸大。在作风上,戴高乐和纵欲的林登·约翰逊有巨大的差别,戴高乐傲慢自大,约翰逊精力充沛,生气勃勃。然而,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他是有能力的,这部分是因为,在一定的意义上来说,每个人确实比他的一生还伟大。约翰逊,”疗法”是传奇式的,它既是夸张的,又是实实在在的。象乔治·华盛顿一样,戴高乐总是蜷伏在沉默寡言的茧中。被约翰逊试图说服的人发现,他自己陷入了林登·约翰逊的包围。
没有坚定的意志,或者没有强烈的自信,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重要的领袖人物。把自信隐藏起来,装作不存在,代之以外表的谦虚,这种作法最近时髦起来了。但是,我从未见过一个重要的领袖不是自我主义者。他们中有些人喜欢谦虚的气氛,但没有一个是谦逊的。谦逊是作姿态、装样子,正如麦克阿瑟的玉米轴烟斗是一种摆设、邱吉尔的高视阔步是一种姿态一样。一个人想要驾驭领导人必须对付的各种势力,那他必须相信自己,用领袖人物应有的方式来对待自己。他必须相信他的事业。不相信自己,就不能说服别人相信他。
1947年,法国的一位批评戴高乐的人对我说:“在政治事务中,他认为他同上帝有直通电话线,在做出各种决定时,全部要做的事仅是接通电话,直接从上帝那里得到指令。”成功地以自己的意志影响历史的领袖们,有时是正确的,有时是错误的,但从不犹豫不决。他们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们也集中别人的意见,但要按自己的判断行事。本书所涉及到的领袖们,有的会犯错误,但他们极其自信:如果是追求自己的梦想,按自己的直觉行事,那么,他们大部分时间内大致是对的。他们从来不怀疑他们是站在最高点:因为他们最适合自己的职务。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让位于第二流的人物。
一个领袖人物的耳朵有时要练得同人们的心声协调起来。
行使权力就是锻炼这种协调。随着他越来越看惯了自己的决定带来的重大影响,领导人也越发安于作那些决定,并宁肯准备承担自己失误的后果也不接受其他人的错误的后果。
一个领袖在决定怎么办时,可能要经历极大的痛苦。成功的领袖中,很少有人在作出决定后花费更多的时间去为这些决定烦恼,嗟叹这些决定是否正确。在试图结束美国卷入越南的问题上,我最难于做出的决定常常是那些最后的决定。当参与这些决定的顾问们事后私下怀疑这些决定是否正确时,我总是说,“记住罗特妻子的教训,不要向后看。”如果一个领袖过多地考虑他的决定是否正确,就要磨损锐气。他要全力注意明天应做的决定,唯一办法是坚定地把昨天置于脑后。
这不是说他不要从错误中汲取教训,而是说在他有时间来进行思考的时候要对错误应该采取分析的而不是被动的自疚的态度。戴高乐处于“在野”的年月里,阿登纳在狱中和修道院期间,邱吉尔下台时,德·加斯佩里在梵蒂冈图书馆里时——他们都有时间进行思考,并充分利用了这种机会。我发现我的最宝贵的年月是担任副总统和总统这段时间,当时我可以从事件的中心摆脱出来,较为慎重地回首往事和展望未来。
我所认识的领袖人物实际上都是非常易动感情的,换句话说,他们是非常富有人性的。有些人象邱吉尔那样外露。另一些人象赫鲁晓夫那样,无耻地滥用感情。戴高乐、阿登纳、麦克阿瑟、周思来和吉田茂则是那种能自我克制的典范,他们在公众面前出现时,把个人感情隐藏起来。但是,非常了解他们的人会深深感到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强烈的情感核心。
在了解领袖人物的过程中,往往很难把虚假从真实中区分出来,原因在于政治领导的某些方面造成了假象。邱吉尔是这方面的大师。他经常是在当演员。对于戴高乐来说,神秘、荣誉、超然、受到喝彩都是治国的手段,用以促进法国的事业。
世袭君主经常对臣民控制感情,这不是个性问题:而是罗曼蒂克式的虚假。我们周围的电影明星、摇摆舞明星、现在电视中著名人士都是在虚假的服饰下,使群众神魂颤倒而纷纷购票的。
政客比演员或电影制片人更清楚、惹观众厌烦就会失去观众。因此,伟大的政治家很少是迟钝的,也不应是迟钝的。政治领导人不仅应启发人们的理智,而且应打动人们的感情。除非领导人能唤起人民一定的感情,否则最英明的路线也归于失败。
在枯燥的历史教科书里,我们找不到关于领导素质的论述。要找到它,我们必须注意人们的精神,看看支撑和驱使他的是什么,使他能够驱使和说服人的又是什么。我们在麦克阿瑟和邱吉尔身上看到了傲慢、自负、自相矛盾、老是摆架子,然而他们有着长远的历史眼光,既才华横溢、又富有洞察力;他们被驱使,也驱使别人:他们对自己命运的估计大都与他们对自己国家命运的看法连在一起。我们还应当留心有关传说。
传说经常是事实和虚构的巧妙结合,是为了欺诈,为了给人印象,为了鼓舞人,有时单纯是为了吸引人。但是传说是了解领导素质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领导素质的某些方面,在所有领域内——商业、体育、艺术、学术界——是共同的。但是有些方面是政治进程中特有的,至少是更加突出的。
声望本身不是领导素质,杰出也不是。无需从事领导,在某一方面也能达到杰出的境界。作家、画家、或音乐家在没有领导的情况下就可以进行艺术创作。发明家、化学家或数学家也可以在与外界隔绝的情况下施展他们的才能。政治领袖必须激励追随者。伟大的思想可以改变历史,但是,只有出现伟大的领导时,思想才有力量。
同样,“伟大的”领袖并不一定是好人。阿道夫·希特勒激发起一个国家。约瑟夫·斯大林行使权力残酷而有成效。胡志明成了超越越南国境的千百万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好人和坏人同样可以被驱使、同样果断、同样老练、同样有说服力。
领导素质本身在道义上是中性的,它可以促成好事,也可以做坏事。
因此,伟大的领导人高于其他人,也不是因为他有美德。
其他人的美德多一些,但取得成功的较少。“好人最后成功”这句格言在政治上比在体育上更适用。伟大的领导人比二流人物高出一筹,他们更坚强、更足智多谋、判断更敏锐,这种敏锐性使他们不犯致命错误,并能看出和抓住那些一闪即逝的机会。
智力上才华横溢也不是领袖独有的特征。本书所论述的所有的主要领导人都是非常聪明的。他们都有敏锐的分析能力,都是深刻的思想家。但是,他们思考得较具体,而不是更抽象,他们注重权衡后果而不是创立学说。教授一般是通过他自己的价值准则来观察世界,然后上升为理论。对一位领导人来说,理论可以作为分析的出发点,但决不能代替分析。
什么是成功的领导人应具备的基本品质?这是关于领导因素中最明显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当然,不会只有一种答案。
在不同的情况下要求不同的品质,但才智出众,敢作敢为、勤于职守、判断敏锐、献身伟大事业的精神以及某种魅力,肯定都是主要的品质。在历次政党竞选活动中,我经常说,我们必须做的是“在工作上,思想上以及斗争上”都能压倒反对派。伟大的领导人要有洞察力、深谋远虑、并愿去进行大胆而又深思熟虑的冒险,当然他也需要好运气。首要的是他必须果断、必须精细地、冷静地分析他的机会,然后断然采取行动,决不能象哈姆莱特那样沉思而无决断,因“思虑憔悴而无所事事”。他渴望行动,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长久以来,一直有这样一种荒诞的说法:一个人只要称职,他就一定会而且应该官运亨通。这未必如此,也不可能如此。“勉强上阵的候选人”,这种不真实的说法多半是在知识界人士中流行,也是阿德拉·史蒂文森吸引人的一种手法。如果你能给我找出一个勉强上阵的候选人,那我准能给你找出一个失败的候选人。一个不情愿参加竞选的候选人,不可能承受选举运动所要求的那种紧张,他也不可能承担领导人应有的牺牲:无情的人身攻击、使人精疲力尽的节目安排、不公正的恶意的批评、难以忍受的讽刺漫画。除非一个人准备忍受这一切,并仍然热情不减地从事竟选,否则,即使选举获胜,他也不可能有坚强的毅力去克尽职守。
有一种必须具备的条件,人们往往忽略它。它使许多本来很有才华有可能成为领袖的人,没有获得最高职位。温斯顿·邱吉尔在描绘十九世纪英国一位有可能成为伟大领袖的人时,写道:“他绝不摧眉折腰,决不祈求什么”。在美国,托马斯·伊·杜威和罗伯特·阿·塔夫脱,也许由于缺少这种品质,致使他们没能当上总统。1952年在纽约举行的一次政治性宴会上,我坐在杜威旁边,突然,一个有点醉意的客人拍着他的后背,以一种在杜威看来是过分亲呢的方式向他致意。杜威把他推到一边并问我:“那头蠢驴是谁?”此人正是纽约州北部地区好几份较重要的小报的报主。1952年在新汉普夏的初选中,一个小姑娘向塔夫脱要求亲笔签名。塔夫脱拒绝了,态度生硬地解释说,他很乐意与人们握手,但如果他把时间都花在满足人们的签名要求上,那他永远也完不成竞选运动。不幸的是,这个插曲被电视台拍到了,并在美国千家万户的起居室中一再播放。尽管塔夫脱的逻辑是那样的无懈可击,但这个插曲在政治上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领导人因为繁忙,因为自命不凡,由于对别人的打扰和分心恼火,并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这就可能会使他对他认为是劣等的人缺乏耐心。不能“容忍蠢人”会在三方面引起麻烦。第一,领导人要有追随者,他需要的追随者中,其中许多人的思想,他认为是愚蠢的。第二,他所认为的蠢人、不愿理睬的人,并不一定是蠢人。第三,即使是蠢人,领导人也可以向他学习。领导和人民之间,要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如果领导人对人民流露出蔑视,就可能切断这种纽带。然而,必须时刻牢记:领导人不是普通的人。他们不应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出现,如果他们试图这样做,就会显得做作,不仅虚假而且有失尊严。
人们可能喜欢邻居家的男孩,但那并不意味着要选他当总统或国会议员。成功的领导人不应以话语来鄙薄人民,应当尊重他们,千万不能傲慢。他一定要愿意,并能够“容忍蠢人”,对那些他要寻求支持的人表示尊敬。但是,他一定要保持一种与众不同的品质,使人们尊敬他。如果他要取得人们的信任,那他一定要唤起对他的信仰。这种作法不仅是正当的,—如果他是平庸之辈,他就不会成为领袖——而且在民主社会中,造成领导的这种神秘性是必要的。
领导人不仅要学会如何讲话,而且要懂得什么时候缄默不语。卡莱尔曾经说过:“缄默是成就大事的因素”。戴高乐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一位领导人来说,缄默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
也只有当我们倾听而不是在讲话时,才能学到东西。
我多次见过乍到华盛顿的政界新人,他们那种表面上善于词令、即兴长篇大论的能力,曾使新闻界及他们的同僚眼花镣乱。但不久,这种新鲜劲就消失了。他们发现人们不是从他们如何演讲,而是从他们讲什么来衡量他们。他们由于不是法国人所谓的严肃的人而被摈弃。最能言善辩的人,往往是思想上最肤浅的人。有可能成为领袖的人,在做抉择时,一条可靠的法则是:遇事少言多思。
邱吉尔在论及罗斯伯里勋爵时写道:“不管别人对民主政治的见解如何,对民主政治的粗糙的、散乱的基本原则有实际体验总是好的。要培养一位政客,最必不可少的是参加选举斗争。”
邱吉尔了解胜利或失败以及在荆棘丛生的政治生涯中遭到粗暴对待是什么滋味。他对投入选举运动的教育意义的估价是正确的。选举是“粗糙的和散乱的”,但选举对民主制度、对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相互影响来说,都是必要的。民主政治是各种集团、各种力量以及各种利益之间的极其复杂的妥协过程。领导人应该是政治家而不是政客,这种陈词滥调是贬低民主制度,是对选民的蔑视。那些高高在上的,对政治进程散布不满的权威们,从本质上讲,是真正的独裁主义者。
领导人应该走在人民的前头。在国家向何处去,为什么朝那里走以及应该采取什么步骤达到目的等问题上,他应比人民有更明确的见解。但他必须带领人民同自己一道前进。只是发号施令,但回头瞧瞧,无人跟随,毫无意义。他必须做说服工作,让人民赞同他提出的见解。在这一过程中——在胜利之前的追求中——他可了解到许多人们关注和有保留的事,人们期望和担心的事,所有这一切,作为一位领导人都是必须应付处理的。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还会对将来不得不作出的各种妥协,得出更完善的结论。
那个高唱“坚持原则”谴责妥协的权威,实际上是要求领导人采取自我毁灭的政策。很少有领导人愿意这样做,也不应该这样做。那位权威没有看到,领导人往往不得不作出妥协,从而为明天的斗争保存自己。什么时候进行妥协,这是一项分清轻重缓急的工作。坐在扶手椅中的战略家,他们不考虑其他战事,气喘吁吁地断言:这位领导人必须参加并赢得这次战斗,必须去作战。这谈何容易。常有这样的时刻,一位承担责任的人可能会得出结论,如果他要赢得整个战争,那么某一次特定的战斗的代价是否大大了。他必须作出抉择:要打哪些战役,不准备打哪些战役,以便为未来更重要的战役,节省力量。
“民意测验”来决定自己命运的政客太多了。迷信民意测验的候选人可能会当选,但他不会是一位伟大的领导人,甚至称不上好的领导人。民意测验对摸清那些地区需要做特殊说服工作,可能是有益的。但是,谁要按民意测验来确定方针路线,那他就是忘记了作为一位领导人的作用。领导人的任务并不是听从民意测验,而是让民意测验服从自己。
成功的领导人必须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战斗,什么时候应当退却,什么时候应当强硬,什么时候需要妥协,什么时候必须大胆讲话,什么时候需要缄默不语。
他必须高瞻远瞩,有一个明确的战略,有一个目标和信念。
他必须胸怀全局——看到这项决定与其他决定之间的相互关系。
他必须走在前头,但不可走得大远,以至失去自己的拥护者。
在进行竞选活动的“激烈而又紊乱的”过程中,他有机会来推动自己的拥护者前进,估量能把他们带得多远。如果伊朗国王过去必须参加竞选的话,那他可能不会失去他的国家。
一位将军要有部队,但也要有一个指挥机构。一位政治领导人要有拥护者,但也要有一个组织。
对许多领导人来说,最难以接受的事情是授权问题。艾森豪威尔曾以一种简略的形式对我说过,作为一个最高长官他必须克服的最大的困难,就是学会签署一份拙劣的信件,也就是说,在一份为他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