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因了我的动作,笑容蓦地僵住。
“你的牙晃得我眼花。”
“什么?”他微愕,继而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你竟这般会说笑。”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我一扭腰身,站起来,不想和他太过亲近,除夕夜的举动已是大不该,再不能和他有过分之举。
他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坐下。”他拉住我的裙角不让我走。
僵持片刻,我无奈重新坐下。
“我以为,经过那晚,我们的关系会有所不同。”他深深地望着我的眼,一派严肃,不复刚才嬉笑。
我无语。
“为什么不说话?”他伸过手来将我的手握在掌中。
我一挣,想要抽出。
他的手坚定有力,不容反抗。
“为什么?”他叹了口气,“为什么又是这样?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只能象现在这样吗?”他幽幽望我,似在问我又似感叹,“你到底要恨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眼中感伤无限。
我望着他的眼,几乎迷失其中。
姬梅。你是怎么了,醒醒吧!心中有个声音在微弱呼号。我定了定神,垂下眼,不去看他。
“又是这样,唉——”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听得我心中一阵哆嗦。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
“知道。”这样重大的日子,怎会不知。
“哦,”他眼中一亮,声音里带着隐隐地期盼,“那你说说明天是什么日子?”
“一个万民同庆,不亚于春节的大日子。”你的生日。
“你呢?”他看着我,目光火热,“你可愿为之庆祝?”
我无语,不知如何作答。
若我说愿意,他必会十分高兴,可是,因他而死的我的亲人们又会不会因此而痛哭于九泉之下?
若我说不愿意……不知为何,我突然不忍见他失意落寞的表情,耳边响起除夕之夜他痛苦的低喃,“可不可以暂时放下你的仇恨,让我们忘掉彼此的身份,哪怕只有一会儿,可以吗?可以吗??”
我是不是该让他快乐些,毕意每个人一年只能过一次那样的日子。
第30章 第十八章:举国之庆(2)
我看着他,“如果你希望我为这个日子欢庆,那么,我会如你所愿。”
他望我片刻,一声轻叹,“我希望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祝福,而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你懂吗?”
我的回答,还是没能令他满意。
此时,宫女端着茶点走进来。
“这是什么?”他松开我的手,端起玉盏看了看,又闻了闻。
“梅茶。”
他喝了一口,眉一扬,“不错,很好喝。”又从金盘中拿起一块梅花饼端详片刻,“这又是什么?”
“梅花饼。”
“哦?梅花饼?”他兴致勃勃地咬了一口,“嗯,不错不错。”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连声称赞,随后将手中剩下的,全部丢入口中。
他又喝了口梅茶,眯起眼很受用的样子,“茶很好喝,点心也好吃,想不到你宫中的厨子还有这般手艺。”
“不是厨师做的。”
“哦?那是谁做的?”他看着我,眨了眨眼,似有所悟,“不会是你做的吧。”
我点点头,“是我做的。”
他摇头叹息,“真是想不到。”
我闪眼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盘中点心,“没什么,都是我母后教我的,她做的比我好吃多了,可惜……”提及母后,我鼻子一酸,几欲落泪。
我和他一时无语,室内忽然变得很安静。
“我猜你的母后一定很疼你吧?”良久之后,他打破沉默。
“是!”想到母后,心象被刀刮过,“我母后很疼我,虽然,她并非我的亲生母亲,但她为我所作的一切,她所给予我的母爱,不比亲生母亲少,甚至更多。”
“是吗?”他轻轻点头,“那你也一定很爱她喽?”
“是!我非常爱我母后,非常爱,若不是……”想起母后的临终嘱托,我瞟了他一眼,心没来由猛地抽痛,“国破当日,我早随她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你恨我,所以,你一直不原谅我。”他盯着我,沉沉道。
“如果你的母后因我而死,你会原谅我吗?”
他的脸瞬间变了颜色,阴云密布,片刻之后,他冷声道,“会,我会原谅你,我不但会原谅你,还会万分感谢你。”
什么?!我愣在当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为人子当说的话吗?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他,等等,我突然想起在燕国时听到的关于他的身世以及他母亲的种种传闻。
我看着他,是因为那些原因,才让你如此憎恨自己的母亲吗?
“不好奇我为何说出那样的话吗?”他长眉一挑,声音中带着让人心酸的激动。
“不想。”我淡淡回他。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吧,他的表情让我忽生不忍,对自己刚才的言词微感自责。
“你以前从没听说过关于……”他还想说什么。
“听说过。”我打断他,不想让他说出下面的话,那该是最让他难堪,也最让他难过的话吧,心中不忍见他伤心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是吗,”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哼然一笑,自嘲四溢,“都听说过什么,说来听听。”
“没什么。”我痛心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又是哼哼一笑,“没什么就是什么都听说喽,”他不住地哼笑,听起来却象在哭,“是没什么,六国之人谁不知道我的事,又有哪个不在背后嘲笑寡人?”他的眼中寒光伴着恨意倏然一闪。
“别人说什么是他们的事。”他的笑象无形的利刃一下下扎在我的心上,难受非常。
“你呢?”他止了笑,凝眸看我,“你也和他们一样笑话我吗?”
他的眼神带着质询,带着渴望,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紧张。
“没有。”我望着他的眼,缓缓摇头。之所以慢是因为我在回想,在确认自己当初听到这些秦廷绯闻时是怎样的一份心情。是的,我确认自己从未曾嘲笑过他。我想起自己当时的感受。当我听到这些秘闻时,除了吃惊,还有一点替他难过。
听了我的答复,他面色稍缓,“真的没有吗?”他犹似不放心地追问。
“没有,”我看着他,“不相信吗?”
“我信!”他幽幽望我,“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把玩着手中的香袋,以此掩饰我的局促。
“还要多久才能做完?”耳边响起他恢复平静地声音。
“快了。”
他又从我手中把香袋拿过去,翻看了一下,“做这个难吗?”
“会了就不难。”
“那你教我,我也想学。”
我吃惊地看着他。
“这么喜欢看我?”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又一次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
我脸上一热,低下头去。
“教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教就是了,我算知道小昭撒娇的本领是随了谁了。
赵政眉峰轻结,一手捏着香袋,一手拿着银针笨拙地缝着,无比认真。
世人再怎样也料不到传说中冷血冷面的秦王竟然会跟一个小女人撒娇学做香袋,若他们得见赵政此时模样,下巴必定掉到地上砸出深坑。
我看着他,身上一阵激灵。
“这样对吗?”他把香袋递过来。
“这样。”我接过针和香袋,示范了一次。
“哦,明白了。”他冲我挤挤眼,呲牙一笑,复又接过香袋,接着缝了起来,线不知怎的突然打了结,针不上不下卡在布料上,抽不出来。
“怎么回事?”他咕哝着,用力一扯,针猛地穿出扎进他的食指指尖。
血一下子冒了出来,不多,却是份外刺眼,看得我浑身一软,仿佛那针同时也刺进了我的指尖。
他微皱了眉,把刺破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几下,又看了看,不出血了。
“我真是笨。”他转脸看我,轻笑道。
“疼吗?”刚才,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抽出手帕给他擦血,就差一点点。我是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疼,这算什么,”复又感慨一笑,“没想到女红还真是不简单。”说完,他拿起案上的梅茶又喝了一口,“嗯,”他咂着嘴,夸张感叹,“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然后,又拿了块梅饼丢进口中,眯起眼,陶醉地嚼着,“点心也香。”
我拿起玉壶,给他续上茶水,“真有那么好吗?你不会说你从未吃过这两样东西吧?”
“当然吃过,”他看了一眼水位渐升的茶盏,又抬眼看我道,“不过却从未吃到你做的这种口味,不过,”他微侧了头,一脸不解,“虽从未吃过,细细品尝之下却又有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他看着我,眸光闪烁,“知道吗,你总是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相识,也许是在我们的前世,”他凑近我,眨眨眼,“没准儿我们前世还是夫妻呢。”
我的心,因了他的话,怦然悸动。
前世?真的有前世吗?我与你前世便已相识?可能吗?
不,不会的,绝对不可能!哪里会有什么前世,即使有,我的前世也与你也毫无瓜葛。
可是,可是我的心又为何跳得这般热烈。
我望着他,怔然无语。
第31章 第十八章:举国之庆(3)
姬梅
今日是他的寿诞,我知道这一天他会很忙。以前我父王每逢寿诞之时,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不但要接受本国臣子、后宫亲眷、宗室族人的朝拜,还要接受外国使臣的朝贺。以秦国今日之威,赵政寿诞之隆重,热闹可想而知,赵政在这一天的繁忙可想而知。
本来,他想要我同他一起出席今日的朝贺还有宫宴,但一来我并未正式受封,实际上,我只是一名没有任何名份的女俘;二来,他知我不喜热闹,经过除夕之夜的微妙交心,这一次,他不再强求我出席。
昨晚离去前,他紧紧地拥抱着我,他说今天一整天都见不到我真是难熬,他还说庆宴一散,无论多晚,他都会来看我。
已过戌时,夜静更深,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香袋,他该不会来了吧。
此刻,他该正在霄云宫开怀畅饮,拥姬纵欢吧,还会想起我吗?
心底,丝丝惆怅伴着莫名的烦恼悄然滋生。
近来,我发现自己的心愈发不受控制,不是应该狠狠恨他,冷冷对他才是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看不到他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思念,思念他的声音,他的脸,思念他的凝眸,他的笑;又是为了什么,每次见到他时,我的心会刹那跳如鹿撞?
我是怎么了?难道?
不,不会,绝对不会!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自除夕之夜起,又一次复活在我梦中。不只是“他”,这一次,还多了一名女子,只是那女子的脸隐在雾中,看不清楚。我只能看见“他”深情款款地与那女子执手相望,轻声问她,“烟儿,你怕吗?”女子答他,“不怕。”
每到此时,我便蓦然惊醒,醒后,一任酸楚怅惘激荡于胸,夜夜如此。
“他”的脸,“他”的声音与赵政别无二致,而那女人,虽看不清面目,但她的声音,我却听得真切——与我纤毫不差。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作这样的梦?它在暗示什么?
“他”问她怕吗?又是何意?是什么事让“他”觉得她会害怕?烟儿又是谁?
唉,我低头揉搓着手上的香袋,心绪烦乱。
“想什么呢?”
我猛然抬头,赵政的脸毫无预警地放大在眼前,他冲我眨了眨醉意朦胧的眼,咧嘴一笑,乌黑的瞳仁因为醉意,略显迷离,与平日的精光四射又是一番别样魅惑,那人的影像刹那与他重合,我的心猛地一跳。
好浓的酒气,我暗暗皱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似乎醉了,笑嘻嘻地坐在我身边,眯着眼打量着我,又一把从我手中扯过香袋,“绣好了?”
他把香袋放到鼻下,闭上眼深深呼吸,“真香!里面放的可是梅花?”
“嗯,是。”我点头轻应,看着他通红的俊脸,脸上不觉发烧。
“难怪有股梅花的香气。”他又使劲地吸了吸,闭着眼微笑着感叹,“真好闻。”
这样的他看上去活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很……可爱。
他把香袋揣进怀里,又拍了拍,乜斜着醉眼微笑着看着我,“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脑中有个声音一闪而过,“烟儿,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那是“他”的声音,可是却和眼前男人的别无二致,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他,你真的是“他”吗?若你是“他”,我又是谁?烟儿吗?鼻子无端地发酸,眼泪簌簌而落。
“怎么了?”他慌忙抬手为我擦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掉眼泪了?”
“没什么。”我躲开他的手,擦了擦眼泪,别过脸,不去看他。
“没什么?”他不信,“没什么,怎么就哭了?”他扳过我的身子,抬起我的脸。
“说了你也不明白。”我看着他的脸,神思恍惚。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到底怎么了?”他皱起了眉。
“没什么好说的。”我垂下眼。
好久,他再无声息。
我诧意抬头,对上他沉沉目光。
“知道吗,”他说,“我现在又有想掐死你的感觉了!为什么?”他眉峰紧锁,“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好与我说话真的很难吗?”
好好与你说?说了你就会懂吗?不,你不会懂,我也不会和你分享我的秘密,我的亲人尚且不能,何况是你。
“他”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一个人的悲喜!
“我母后,”我勉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真实可信,“我刚才忽然想起了我母后。”
他的面色有所缓和,无言望我,似在等着下文。
我定了定神,继续说下去。
“从前,每次我过生日时,我母后都会亲手在我腕上缠上一根红线,她说这样就可以把我的命牵得长长久久,我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我说不下去了,这次是真的想起了母后,想起她慈祥的笑,絮絮的唠叨,想起她在我记得的每一个生日里为我缠上红线的温馨画面,她缠在我腕上的岂止是锁命的红线,更是浓浓的母爱。母后,我很想您!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所以,你又在恨我了,是吗?”
我闭上眼,一任泪水在脸上恣意奔流。
我很想对他说,是!我恨你,恨你入骨!可是,你哀伤的目光,让我于心不忍;可是,在恨着你的同时,我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不可遏抑地疯狂滋长。
蓦地,我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惊睁眼,看见他因我的泪水变得模糊的脸。
“别动。”他用力收紧手臂,不容我挣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好吗?”他的声音浑厚迷人。
“是你一直追问。”我吸了吸鼻子。
“我不问就是了,别哭了,看见你哭,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伸手要给我擦眼泪。
我扯下他的手,“放开我。”
他似在隐忍,片刻后,轻叹了口气,稍微放松禁锢,却还是环着我。
“结红线就可以长命百岁吗?”他望着我的眼,半是好奇半是想往,“你也给我缠一根红线好不好?”
隐隐地,我真的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活得越久越好;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恨不得他立时死在我面前才好。
我定定看他,脑中似有群蜂乱飞,嗡嗡作响。
“不愿意吗?”他轻哼一笑,“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吧。”
我别开眼,不去看他落寞的神情,片刻之后,重新对上他的眼,“放开我。”
“不放。”
“不放,我怎么去找红线?”
……
赵政将我圈在怀中,盯着腕上的红线,反反复复地转动着手腕,露出孩子似的笑脸,“有你这根红线锁命,我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说着,他抬眼望我,眸光闪烁,“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你都给我缠红线吧,一直缠到一百岁,”他翻了翻眼,似在计算,“想想我一百岁时你多大?八十一,我一百岁时,你八十一岁,呵呵呵,不知那时,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活不到那么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