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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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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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他,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耳中的欢呼渐不可闻。
我看见丹哥哥酒醉后沉痛地对我诉说国势危艰;我看见自己随着父兄狼狈不堪地远遁辽东;我看见丹哥哥对我说已派了荆轲去刺杀秦王时兴奋又难掩悲伤的脸;我看见自己听闻丹哥哥被父王缢杀后失声痛哭;我看见国破当日母后在我怀中溘然长逝恨意扭曲的脸;我看见至秦途中的断壁颓垣千里荒烟;我看见与他在雪中初见,他暗涛汹涌的眼;我看见上林那夜他被我咬得鲜血淋漓的脖子和他脸上可爱的雀斑;我看见他无比郑重对我说世间只有一人配得上他的爱;我听见除夕之夜他为我低低吟唱的古老情歌;我看见甘泉宫内被哀伤折磨得失魂落魄的他和拥他入怀的自己;我看见自己中毒后醒来,他眼中失而复得的滔天惊喜;我看见他对我说再不会有人伤害我时,弥散在他周遭的冷凛;我看见他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中面目端肃目送手挥,以及偶尔对我投来的一瞥中的殷殷关切……
所有的一切,如梦似幻般自我眼前缓慢又飞速闪过。
就在我的眼睛重新又能视物,我的耳畔重新又传来欢呼声时,我和他的目光隔空相遇,刹那迸发出只有彼此方能读懂的别样情怀。
这样的情怀让我动容。
我非木石,岂能无情?
只是当情感天平的另一端是国破家亡,国仇家恨,有情又能如何?
我看着他半隐在天平冠冕旒后神采飞扬英武迫人的脸,难以克制的恨伴随着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我体内狂冲狂行。
我是这样地恨他,是他让我失去了所有,我的国,我的家,我的亲人;我又是这样地爱他,在这一刻,我才惊觉自己对他的爱竟如对他的恨一样早已入骨。
这样一个英武霸气却又深情款款的男子,我何能无动于衷?
可是,即便心有所动,他依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依然不能爱他,哪怕我已爱他入骨。
所以,每日与他相对,于我而言,不啻蚀骨折磨。
在他全神贯注于国事时,我偷偷地,贪婪地,心跳如鼓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望着他,心头便会涌上难以言喻的甜蜜,以及如影而至的因恨而生的苦涩。
平日里,在长久地批阅奏章后,通常他会作短暂休息,每至此时,他或执起我手,无语望我;或握着我手,半真半假地对我抱怨国事繁劳,皇帝难当;又或者握了我手,轻轻揉抚,幽幽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每每听他说这句话,我的心无一例外地怦然巨震,继之而起的是尖锐的痛;每每听他说这句话,我便蓦地垂下头去,只为不让他看到我眼中一霎泛起的雾气。
我告诫自己绝不能为他心动,可是,我已然为他心折;我告诫自己要一直恨他,可是,我的仇恨难以为继。
是这样复杂痛苦的心绪,是这般无奈无望地纠缠。
我纠结,我不安,我每日生活在深深的负罪感中,昊天之上所有的神灵啊,请你们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痛苦的纠缠,要怎样才能作回无忧无虑的姬梅。
无忧无虑?我在心中哼然自嗤。痴人说梦!
当王贲默然站在我面前的那一霎,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无忧无虑,我再也作不回从前的自己!
所以,我只能象现在这样痛苦下去,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不,或许还有别的办法,那就是远离。
对,远离。
远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脸,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不会被他拥入怀中闻到他的味道,感受到他的心跳,或许这样我就可以不必痛苦,纠结下去。
当我将写着“还燕”二字的白绢递给他,他再次震怒。
他冷冷地提醒我,我的国家早已不复存在,他说今生今世他都不会让我再回到燕国,他说我只能待在他身边。
咸阳宫中望眼欲穿盼你宠幸的解语娇花不计其数,你又何必执着于我这既不懂,也不会逢迎的哑巴。
放了我吧,放了我,让我们从此相忘于江湖,不但是我,或许你也可以因此而得到解脱。
我提笔再书,“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希望能够藉此唤醒他对宫中如云佳丽的记忆,没想到却招致他更大的怒气。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微眯了眼恨恨地审视着我,凌厉的眼神几乎将我毙于当场。
“是不是要我把全咸阳宫,不,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杀光了,你才会明白,才会相信,我只在乎你一个!只要你一个!……‘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样的答复你满意了吗?!!”他冲着我大声咆哮,激愤的表情让我产生下一瞬很可能会被他撕碎的感觉。
我呆呆地,定定地,怔怔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我震撼于他的深情。
只是,这样的深情能够持续多久?或许就在明天,他就会对另一个女人说出同样的话,或许他就会为了向另一个女人表达爱意而杀光包括我在内的全天下的女人。
我知道再说无益,所以,我不再提及回燕国的事,不再提及任何事。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不去听他,不去感受他,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我的国仇家恨,我将所有的爱恨摒于脑海心门之外。
现在的我,只是麻木的活着,为了永巷中的族人麻木地活着,这是我所以还苟延于世的唯一理由。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他悸动,他卷展竹简的声音,他细细呼吸的声音,甚至于他不经意的一声咳嗽,他的一举一动,无一不牵动着我最幽微的感知。
我同自己的心,自己的感官作着殊死搏斗,不要想他,不要感觉他,什么也不要想,唯其如此才可以不再痛苦吧。
鼻间传来他的气息,我霍然睁眼,看到他放大的脸。
“想什么呢?”他的眼底写满质询的关怀。
我摇摇头,看到他眼中遍布的血丝。
很累是吗?自我搬来长杨宫,几乎时时与他相伴,他的辛劳我看在眼中。
他真的很辛苦。
每日听政归来,稍事休息便投入到繁重公文的批复之中,看着他手不释卷,看着宦人一担担抬进来,又一担担抬出去的堆堆奏章,我不由感慨,抛却个人恩怨不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位极为勤勉的君主。
我在绢上写了“休息”二字递给他看,随后又指指他。
他瞥了一眼,无奈一笑。
“我也很想休息,可是这些奏章要怎么办?”他瞥了眼堆积在书案前方,有如小山般的奏章。
“咝,哎呀……”
怎么了?我的心随着他的“哎呀”无由一紧。
他边揉着脖子边对我苦笑,“脖子很酸。”
我看见他眼中黠光一闪,心下会意,默默站起,绕到他身后,长跪下去,两手搭在他肩上,轻轻为他按摩。
我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作,我已无力去想国仇家恨,爱或不爱,之所以如此,只是全凭本心。
全凭本心而已。
很久没有给人按摩了,以前在燕国时,很多人享受过我的按摩,我的亲人们,甚至我的婢女,那时的我多幸福,多快乐,思及往事,我的手不觉沉滞。
“怎么了?”他低柔的疑问扯回了我的思绪。
我无声继续。
“此时杀我最易得手,”他忽然淡淡开口,“就用我送你的玉簪。”他说得云淡风清,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微的笑意。
我却因了他的话,一霎僵住,手停在他的肩上。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当我正拼尽全力与自己交战,想要忘了你对我所犯下的难以饶恕的罪行,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吗?是这样吗?
我缓缓收回手,慢慢地堆坐下去,木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片刻之后,他慢慢转过身来。
我和他无语对望。
我望着他,脑中似有溶岩鼎沸,点燃我所有的珍重爱恋;
我望着他,胸中似有冰雪飘飞,冰封我所有的爱恨情仇;
我望着他,眼前似有雾气缭绕,渐渐模糊我的视线,直到我的口中有湿热咸意清晰传来。
我不知自己因何要流泪,反正,眼泪就这般不由自主地一直一直流个不停。
他未如往常样见我落泪为我擦拭,只是一言不发地沉沉望我。
渐渐地,他的脸上现出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明显,渐至变成微微露齿的无声微笑,最后,他伸手将我扯进怀中。
我已筋疲力尽,我已无力挣扎,我放纵自己沉溺于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仿似飞越千山万水的羁鸟回返旧林,仿似历遍江洋的鱼儿重归故渊,他的怀抱让我无端地眷恋,无比的心安。
“我发现一个秘密,”他低低地笑着,似是十分开心,“荀卿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诚不我欺。”
我不懂。
他也不解释,只是搂着我,一直低低地笑。
“过几日……”过了很久,他止了笑,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过几日怎样?
我抬起头,诧意望他。
他的脸上又现出笑意,对我一挤眼,故作神秘道,“过几日,你自会知晓。”






第48章 第二十六章:微服出游(1)
姬梅
那日,赵政神秘兮兮地对我欲言又止,却原来是要带我出宫游赏。
此刻,我们换下宫装,换上黔首服饰,二人皆是一袭白衣。
平日里见惯了穿黑的他,冷不防见他穿白,反倒有些不习惯。
穿黑的他,威严凛然;此时一身白衣的他,却别具一番翩然出尘的仙家味道,不变的是他一以贯之的英气。
自他登基,他便要我换上深紫宫装,他告诉我,那是后宫中人人艳羡,最为尊贵的颜色。
最尊贵的颜色?我不稀罕。
此次出宫,为掩人耳目,我又换回先前的白衣。他将我上上下下一番仔细打量,说我还是穿白衣更好看,象下凡的仙女。
仙女?我苦笑。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仙女,若我是那无情无欲,超脱世外的仙人,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许多牵缠不清的烦恼了?
咸阳真的很大。
秦灭六国后,赵政迁天下豪富十数万于咸阳,由是,咸阳不惟大且富庶繁华。
秦人有一风俗,每年秋收之后,行乐三日。今日正是三日中的最后一日,据说与前两日相比,更为热闹。
街衢之上,但见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我看着他们,但觉活泼泼的生气和着中秋稍感灼人的暖意扑面而来。
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还有人不断凑拢过去,人群中不时爆出阵阵叫好声和惋惜声。
“走,我们过去看看。”赵政拉起我的手,兴冲冲地凑上前去。
从出宫到现在,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此时的他看上去就象个久受禁制,一朝得了自由的贪玩稚子,不复半点平日沉稳庄严。
凑过去一看,原来却是个“套宝”的摊子。
所谓“套宝”就是玩者花几个钱从摊主手里买来相应数量的竹圈,然后就可用这些竹圈去套摊主摆在远处桌上的小玩意,套中哪个,哪个便归你了。只是摊主有意将桌子摆得远远的,竹圈又小又轻,甚是难套,玩者十之八九空手而归,有些人甚是不甘,有些人本想罢手,却又禁不住孩子从旁再三哭闹,只好再次掏买圈,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掏钱买圈,不中再买,不知不觉中,玩者已是中了摊主的“圈套”。
“好象挺有意思的,阿梅,你要哪个,我套给你。”看了一小会儿,赵政扭脸问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看着他,不免被他感染,指了指摆在中央的泥塑猴子。
那猴子不若一般真猴清瘦,反是肥肥胖胖的憨态可掬,最重要的是,它是所有“宝”中最大的一个,与其它“宝”相比,套中的机会更大些。若是要赵政套别的,只怕忙到最后也是徒劳,徒劳还在其次,我们四周皆是影卫,甚至内史和郎中令本人就隐在不远的角落里,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我不能不为他的颜面稍作考虑。
赵政顺着我的手瞄了瞄,“嗯,那只小黄狗还挺可爱的,好!等我把它套下来。”
小黄狗?什么眼神?我忍俊不禁。
他象发现了天大的稀奇,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平日里被他这般打量已觉尴尬,逞论光天化日,人流如织;逞论暗处那几十双时刻紧盯的眼。
“你笑了?”他无限感慨道,“自你入秦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你笑,”说着,他执起我的手,声似劝诱,“再笑一次好不好?”
都说秋老虎最毒,果不虚言,此时已近正午,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火辣辣的阳光灼得我脸上发烧。
就在这时,摊主拎了一大把竹圈过来招揽生意。
赵政微叹了口气,放了我的手,从袖里摸出十枚“半两”递给摊主,摊主立时眉开眼笑,一枚“半两”即可换五个竹圈,十枚就是五十个,普通人一次买两枚“半两”的就不错了。
刷——刷——
细竹丝弯成的小圈子,挂着轻微的风声,一个接一个向着那只可怜的“小黄狗”飞去,无奈,距离实在太远,加之竹圈过于轻软,不是与之擦身而过,就是在还未靠近时便颓然落下。
不大一会儿,五十只竹圈用罄,“小黄狗”岿然不动。
我有些心虚地四下环顾,到处都是人,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影卫,但我确信赵政刚才的壮举铁定被他们尽收眼底。
我扯了扯赵政的衣角。
“嗯?怎么?”玩得正在兴头上的男人正把一只手伸进另一只的袖中往外掏钱。
我对他摇摇头。
“不要了?”
我点点头。
“不行,”他一口否决,瞟了下远处的“胖狗”,信心十足道,“相信我,这次一定给你套下来。”说完,冲我眨眨眼,“要是我将它套下来,你再笑一次给我看,好不好?”望我的炯亮眼中,尽是期盼。
我转脸看向那只笑眯了眼的“小黄狗”,轻轻点头。
“好,你等着,我就不信套不下来。”说完,他大声叫来摊主又买了一大把竹圈。
刚开始赵政还象第一次那样把竹圈一个一个甩出去,有几次差点就套到了,不过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后来,他停下来,看看我,又看看那只“小狗”,然后,冲我眨了眨眼,嘿嘿一笑,转脸,扬手,刷地一下,把手里剩下的几十个竹圈一下子全都甩了出去。
我一时愣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在抚掌大笑了,“呵呵,中了,中了,早知道这么简单,刚才也不须费那许多周张。”
摊主嘟着嘴,满脸不情不愿地取了“小黄狗”,慢吞吞走过来把它交到脸带喜色的男人手中,嘴里小声嘟囔着赵政有违规之嫌。
赵政眼神一冷,一股凌霸之气登时散发出来,摊主明显地哆嗦了一下,立时噤声,畏缩而退。
转眼看向我时,赵政的脸上又立刻现出笑容,他把“小狗”塞进我怀里,“喜欢吗?”
我望着怀中一脸憨态的小猴子,微一点头。
“这狗?”他皱眉望着我怀里的玩偶,“怎么看上去象只猴子?”
唉,这眼神真是……
我再次忍俊不禁。
“不会真是猴子吧?”他看我,一眉微挑,“是猴子?”
我点点头。
“我说你刚才为何笑,原来如此。”他自嘲地哈哈一笑,伸手拿过那只胖猴子又着意看了两眼,尔后摇摇头,批评道,“哪有这么胖的猴子,若说狗这般胖还差不多,不过看上去倒是挺可爱的。”说完,又把小猴子塞还给我,“古人千金始买美人一笑,今日我不过用区区几个铜钱,即换得美人二度展颜,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哈哈哈……”说着,伸手揽上了我的腰。
我的心因为他的话,怦然而动,我闪眼避开他滚烫的目光,低头佯装去看那只猴子。
“小黄狗”在毒辣的秋阳下没心没肺地咧嘴笑着。
随后,他又领我看了会儿角抵,然后是幻术,之后又捞了会儿小鱼……
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见了热闹就拉着我凑上去,见到好玩的东西,就想尝试一下。
我从未想到那个总是一脸冷凛的端肃男人,有一天,也会玩得两眼冒光,满头大汗,活象个未长大的孩子。
“小时候,回秦国以前,我和母亲躲在邯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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