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朋友是开心事儿啊。我以前还担心你嫁不出去呢,现在看来是我瞎操心了……哦,对了,恭喜你。”乐声把他嗓音里的喑哑衬得不那么明显了,甚至还多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气氛跟想象中不一样,钟艾不免愣怔。
不得不说沈北显得很平静,但她还是被他脸上那副想藏却藏不住的黯然表情震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的猛地一抽。因为她知道,他那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暗涌。
她和季凡泽交往的事实,告诉沈北,伤他;不告诉他,更伤他,就是这么一种怎么做都不对的状态。
可钟艾还是选择了坦白。
她的心就是那么小,装着一个季凡泽,便装不下别的男人了。
**
三小时的空中飞行结束,季凡泽风尘仆仆地赶到钟艾下榻的酒店。房间是提前订好的,办好入住手续,他放下行李,直奔钟艾的房间。
抬手按响门铃的那一刻,季凡泽翘起唇角。
所谓的惊喜不外乎就是放下繁重的公务,再穿越数个城市,然后把自己的女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的那个刹那而已。
季凡泽不知道这算不算疯狂,反正他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儿。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和钟艾之间有一根线牵着,系在彼此心头。无论她到哪儿,那根线都会时不时微微牵扯一下他的心。
清脆的门铃声响了三遍,无人应门。
季凡泽疑惑地皱起眉,房号是薛铭林给他的,不可能错。不知道钟艾去哪儿了,他条件反射地从西裤侧兜里掏出手机,翻出她的号码,却在按下通话键的一片刻,他顿住了指尖。他不想就这么破坏了惊喜,还是耐心多等一会儿吧。
酒店附近有不少食肆,临近饭点食客盈门,季凡泽索性直接走去酒店西餐厅。隔着宽大的玻璃窗,他下意识地环视一圈餐厅,只匆匆掠过几桌食客,视线便收了回来。可突然间,他像是被猛地攫住了神经似的,脚步蓦然僵住,转瞬间已再度凝眸,看向靠墙的某桌。
他的目光中出现了这样一幕——
钟艾和沈北坐在那儿。
画面太碍眼,也太突兀,杀了季凡泽一个措手不及,这一下直接烧断了他脑子里的某根弦。
那么淡然自若的男人,此时此刻,竟然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的震颤,仿佛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当即把那他那颗火热的心冻成冰块,也令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阴郁起来。
他怔怔地在餐厅外僵了半晌,就在两人起身埋单的时候,他沉默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越走越快,季凡泽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闷声折回房间,他想要静一静,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原来想要给钟艾惊喜的人不只是他,还有沈北,而且那个臭小子竟然抢先了他一步。心口疼得一阵一阵发麻,某段对话不合时宜地钻进季凡泽的耳朵里——
“我只是同意你跟沈笑有来往,跟他爸可不行。”他说。
“我知道啦。”她说。
当时钟艾信誓旦旦的承诺犹言在耳,可现在倒好……
季凡泽觉得他有多相信她,就有多可笑。
**
“退房。”面色冷峻的男人把房卡扔在前台。
前台小姐看了看这位年轻英俊的客人,语带疑惑:“您在两小时前才入住的,是不是对酒店房间不满意?我们可以帮您更换其他房型……”
“退房。”季凡泽只重复。
对方清冷犀利的眼神里蕴着一层火烧似的愠怒,顷刻间令前台小姐有一种强冷空气拂面而来的感觉。她缩了缩脖子,麻溜地办理退房手续,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季凡泽拨通了Mark的电话,“你帮我改签一下机票。”
Mark向来琢磨不透老板的心思,又隔着电波,他完全脑补错误,还以为季总跟钟医生玩嗨了,乐不思蜀呢。于是,他乐颠颠地问:“您要延期到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最近一班飞机。”季凡泽幽幽道。
“……啊?”老板又精分了!
挂上电话,季凡泽的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垂眸看了眼发件人的名字,他直接按下删除,但到底慢了半拍,一行字就这么撞进他偏冷的眸光中。
钟艾:你今天过得好吗?
季凡泽:不好。
他本来不想回复的,但手指的动作竟快过大脑思考的速度,季凡泽秒回了。
钟艾:(⊙_⊙?)
季凡泽扯了扯嘴角,她还好意思问。心里憋得那团火压不下去,也发不出来,他这次真的不回了,攥着手机离开前台。
不料,他刚刚转过身,一道人影便迎面撞过来。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揉了揉脑袋,连声道歉。
季凡泽的胸口被撞了一下,只觉心更疼了。他的视线低着,落在手机屏幕上,此时稍一偏移,就看到对方手里提着个摄影机,专业用的大机器,上面带着B市电视台的Logo。
拜沈北所赐,季凡泽现在对这个符号很敏感。猛地抬头,他的视线越过对方的肩,就看见大堂一隅站着几个人,地上放着脚架、灯箱等摄影器材。而沈北,也在其中。
季凡泽当场被钉在原地,难道他误会钟艾了?
她和沈北只是意外在这里碰到的?
季凡泽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微发紧,不自觉地把手机拿到眼皮底下。翻出钟艾最后发过来的那条信息,他动了动手指头,明明只是句回复而已,他却改了删,删了改。那种犹豫不决的感觉太陌生,连他自己都惊诧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新信息冲了进来。
钟艾:我突然想你了……
她想他了。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一瞬间,季凡泽却觉得自己眼花了。
耳畔明明人声不绝,他却觉得自己失聪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下来了。
脑子足足空白了两秒,季凡泽仰头瞅了瞅房顶,眼神慢慢的定焦。
数十米之上,即是钟艾的房间。
隔着这段垂直距离,季凡泽感觉到系在彼此心头的那根绳索好似被拉扯到极限,他的心脏沉着地跳动着,不受控地向她靠近,速度很快。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他拉着行李箱,疾步走向电梯。
他也想她。
比任何一个瞬间都更想她。
?
☆、蜜方三十三
? 下雨了。
雨珠绵密,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酒店的玻璃窗上,仿佛老天爷轻拨琴弦,即兴演奏出一首婉转含蓄的乐曲。钟艾这间房的视野很好,临窗眺望依稀可以看见巍峨的狮子山,山峦层叠虚笼在迷蒙的雨幕中,多了一丝空谷幽兰的味道。
大概是心境的缘故,钟艾莫名觉得有点伤感。
白天动了气,本来吃过晚饭她是想在沙田四处转转放松一下的,但一场恼人的夏雨阻了行程,她只能待在酒店。暖黄色的灯光铺满整个房间,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像是窗外的浓雾涌进室内,渐渐变得浓稠,不停地挤压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她。
如果搁在以前,她可能洗个澡闷头大睡,或者干脆跑出去淋场雨以消解心头的烦闷。可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再次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机。
短短的几分钟,钟艾已经数不清自己第几次重复这个动作了。
季凡泽一直没有回复她的短信。
孤独,催生了思念。
又或者是思念催生了孤独。
两者交替,像甜蜜和青涩的藤蔓,在心中缠绕蔓延。心念微颤,钟艾扯了扯嘴角,大概这就是爱情的模样吧——在每一个落单的瞬间,会因为想他,而感觉到加倍的寂寞。
他在做什么?
他那里是不是也能看见一样的雨?
他是否也一样惦记着她?
要是他在身边该有多好。
不等钟艾把这份想念压下去,一阵清脆的门铃声蓦然扯断她的神思。
没有多想,她赶紧趿拉着酒店的毛巾拖鞋走去玄关,“谁呀?”握住门把的同一时间,她探头往猫眼里看了一眼。
好像知道她会看似的,猫眼被门外的人用手遮住了。不会是抢劫吧?钟艾当即警觉,可门把手已经松动,想要合上根本来不及。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迅猛,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懵了。
大门被一股强势的力道从外面顶开,一抹黑影挤入玄关,钟艾双肩一沉,猛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扣住了肩膀。不给她惊呼的机会,她已被这股靠向她的力道带着,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再无路可退。
混乱中,钟艾的毛巾拖鞋掉了,光着脚丫站稳的一刹那,她惊诧得瞪圆眼睛,心脏怦怦狂跳,“季凡泽,你——”
刚发出几个音,她的惊讶一下子全被他吞进嘴里。
季凡泽吻得很急切,很用力,带着某种进攻式的霸道,舌尖一抵就撬开她的唇,几乎是疯狂地追逐着她的舌,吮‘吸着、缠绕着,不留给她一丁点喘息的余地。
钟艾在彼此唇舌相触的那一刹那就僵住了,就算不低头看,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柔软是如何紧紧地挤压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她的脸颊顷刻间羞得通红一片,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撼动不了,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亲得更用力。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此刻的唇齿厮磨跟上次的偷吻截然不同。季凡泽不带丝毫试探的意味,绝然的,执拗的,不容回旋的,他几乎是亲得蛮横了。上一秒的怨念和思念化作这一秒的冲动和热血,一瞬间,他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绪统统加诸在这个吻上,饶是怎么深入的占有她,他都觉得不够,不够……
原来,爱情那么深邃,却又有着如此简单又直白的表达方式。
他抬手,就可以抱到她;
他启唇,就可以吻到她。
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拥有感,令人别无他求。
季凡泽反脚踢上了门,竖在脚边的拉杆箱也倒了。可这些细节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了,钟艾只感觉到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她却全身隐隐发烫,像是有把火在舌尖点燃,一直烧到心尖,生生烧断了她所有用来思考的理智神经。就连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她都无法深究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直冲血脉,钟艾恍然地微张着嘴巴,脚趾头因紧张而蜷缩起来。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季凡泽,却只看见他那双黝黑深湛的眼眸里,蕴藏着一丝动人的光。这光,看似平静地直触她的眼底,可目光深处,却有令人恐慌的潮汐在暗涌——那么灼人,又那么摄人心魄。
钟艾羞涩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静了,老天爷的琴瑟鸣声似乎也停歇了片刻。
只有两颗心脏剧烈的跳动声,混合着双唇被吮‘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彼此耳畔交错回响,好似一道超强的电流划过耳膜,清晰得震耳欲聋。在钟艾心底积郁了一天的酸气,渐渐分裂成一个个细微的黑色小气泡,连带那些苦涩的、无奈的、委屈的情绪,一起被这道电流狠狠劈开,然后破掉了。
只剩下满满的感动和温暖。
稍一控制不住,她的眼眶就湿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心变得那么柔软,如同吸足水的海绵,一丁点感动都能挤出水来。
蓦然间,钟艾感觉到唇上的柔软触感顿了一下,唇齿相缠旋即陡然撤下。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季凡泽已经僵僵地压下身体里那股明明灭灭的欲‘望,轻轻捧起她的脸。
“你怎么哭了?”他的嗓音和眸光一样轻柔,又藏着一丝内疚,软软的很是撩人:“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他以为她是被他“欺负”哭了么?
季凡泽这副体贴温柔的绅士模样,倒是与他一贯高贵冷艳的气场不大相配了,尤其是跟他方才的强取豪夺简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萌。钟艾突然有点忍俊不禁,眼睛里明明噙着泪,看起来雾蒙蒙的,琥珀色的瞳仁却是清澈透亮。
她朝季凡泽狡黠地眨眨眼,“笨蛋。”
这男人真是一点不懂女人心啊!
动手动脚只被骂了个“笨蛋”,真是这个好兆头,季凡泽嘴角的笑容愈加迷人,一时间只顾垂眸看着她。
钟艾的双颊白里透红,仿佛是晕染在雪白绢纸上的两团胭红,眼睛里氤氲的潮气折射着暖黄的光线,似洗净的珍珠一般晶莹剔透。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双眸划过,轻轻一抹,就把那湿意带走了。
他的指腹柔软又带着一点点粗糙的触感,钟艾被晕得耳根阵阵发热,头一低就想起了正事:“对了,你怎么会来香港?”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离不开她了。
季凡泽原本不是粘人的人,可如果有这样一个女人,对极了他的胃口,对到明明只分开几天,他却非想要时时刻刻见到她;对到明明上一刻还在生她的气,下一刻却因为她一句话而轻易地说服自己原谅她……那么,他是否可以为她放下自己的骄傲?又是否会为她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样子?
答案,是肯定的。
可话到嘴边,季凡泽又咽了回去。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翻出两人的聊天记录,伸到钟艾眼皮底下,“你看,你都说想我了,我当然得过来。”他的口吻轻佻,透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好讨厌!
不是自己的房间,季凡泽却一点不见外,直接拿起桌上已经开封、而且只剩下一半的矿泉水,喝了两口。然后他往沙发里一坐,两脚长腿交叠,目光悠然,落在钟艾身上。
在他进屋之前,她就换上了睡裙,看似规矩的半袖款式,但因为料子是丝绸的,贴在身上不经意间勾勒出女人玲珑有致的线条。
喉结隐隐耸动了一下,季凡泽说:“我饿了。”
“你没吃饭么?”钟艾探头看了眼窗外,雨停了,“不如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吧。”正好她也想去外面走走。
可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季凡泽悠悠说道:“叫客房服务好了。”
平时季凡泽出差的机会很多,每次都是一个人住酒店,豪华套房、总统套房,住来住去也不过如此。再奢华的房间,一个人,都是清冷。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香港的地价寸土寸金,酒店标间普遍偏小,却因为融合了两个人的气息而令气氛变得温暖起来。
他舍不得离开。
钟艾不谙他的心思,权当季凡泽旅途劳顿懒得出门了。她打电话帮他叫了餐,香煎龙利鱼柳和两杯港式奶茶。房间里没有餐桌,只有一个茶几隔在两个圆沙发中间。两人一边坐一个,季凡泽闷头吃饭,她随手拿起研讨会的论文集翻看,一派闲适安逸。
本来只是一目十行地浏览专业论文,钟艾的眸光却在翻到某篇文章时猛地顿住。她还在疑惑这篇文章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视线已凝固在作者的名字上——孟晴。
难不成是抄袭?
钟艾刚被自己脑中遽然闪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眼前便伸过来一只叉子,叉子上扎着一块鱼柳,皮滑肉嫩的样子,“你也吃点。”季凡泽勾了下唇。
钟艾从文字间抬头,摸了摸肚子,笑着说:“你吃吧,我吃饱了。”
一个简简单单的“饱”字,竟令季凡泽才压下去的怨念忽而又被勾起来,他表情没变,只问:“你晚餐在哪里吃的?”
“楼下西餐厅啊。”钟艾如实说道,又把目光转回手上的论文集。
“你跟谁吃的?”
季凡泽貌似只是随口一问,钟艾捏着文件边缘的手却隐隐僵住。虽然她今晚跟沈北吃饭,只是给彼此陈年的感情划上一个休止符,但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季凡泽呢?
钟艾在自己各种该有的回答里纠结了少顷,最后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