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又问:“那天的话,真的是你母亲教你的吗?”
凤清鸣知道他问的是关于庶嫡尊卑的问题,连忙回答:“是的。奴婢那天口出狂言,还请皇上恕罪!”
看她紧张的模样,皇帝倒淡淡地笑了:“不必担心,朕早就恕了你的罪了。不过,那样的言论,你以后还是不要到处宣扬的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俨然一位长者在教导后辈。
凤清鸣心里一暖,连忙应了声“是”。
皇帝又问:“你娘亲,她还跟你说过别的话吗?”
凤清鸣微愣——娘亲跟我说过的话太多了,可是我跟您说点什么好呢?
她摸不清皇上的心思,干脆答道:“娘亲曾对奴婢说过,当今圣上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天子……”
这话,当然是她临时诌出来的;她母亲归隐乡野,从不问世事,又怎会在女儿面前提到当今天子?
她想皇帝听了这话,定然会一笑了之;然而没想到皇帝竟有些失态,颤声问道:“真的吗?你娘她……她当真这么说过?”
他语气急切,身子竟跟着趋前一步!
凤清鸣觉察到异样,赶紧点头:“嗯,娘亲……的确这么说过,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皇帝眼里的激动瞬间便消失了。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闷闷的,好像生气了。
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凤清鸣暗暗后悔自己的莽撞。
沉默了一会,皇帝又随便问了些话;凤清鸣心里忐忑不安,每一句都是小心应付着,不多会便显出疲惫之色。
皇帝见状,道:“好了,朕也该回宫了,你节哀。如果凤府里有什么事,可以去宫里找朕……和皇后。”
凤清鸣赶紧磕头谢恩。
送走皇帝一行,她这才敢悄悄抹一把汗——看来,自己必须想办法弄清母亲的身世了!
·
料理了老夫人的后事,凤清鸣这才有时间去找黎若轩。
自那天公堂之后,黎若轩便再没来过凤府;即使是老夫人的丧事,骠骑将军府也仅派了个管家过来送礼。
她心里对黎若轩有愧,于是特地上门去找他。
“凤小姐,我家公子今天不在家,你改日再来吧!”
黎府的管家态度恭敬,但却毫不客气地给她吃了一记闭门羹。
凤清鸣愣在门前,看着门口那一对威严的石狮子,有些失落。
像这样的回答,她已经听到过两回了;每次来,都吃闭门羹。
不过这一次,她还未走出多远,黎府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又开了。
女孩惊喜地回头,却看见黎夫人站在门口。
“凤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家若轩以后都不想见到你!”黎夫人冷冷对她说道。
她的神情冷淡,甚至有点儿厌恶。
黎夫人性格豪爽,但对凤清鸣却一直是和霭可亲的;如今她这么生气,看来对女孩是极为厌恶的了。
凤清鸣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刻,心里难受极了,仍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黎夫人,若轩哥哥他出远门了吗?”
黎夫人答:“他出不出门,跟你无关!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说着,便“呯”地闭上了门。
看着她风风火火消失的背影,凤清鸣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掩面逃也似地离开了黎府。
但是,她并不想回凤府;回去了,同样要面对大哥的冷淡。
于是,惶然无依之际,她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慢慢踱了起来。
天快黑了,路还很长,心中一片茫然。
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大哥对她的冷淡,紫钰眼里偶尔闪过的惧怕,还有一些奴仆猜忌的眼神……
难道连若轩哥哥也要失去了吗?
女孩走得累了,不由得坐到路边呜呜哭了起来。
偶尔有人路过,看到这个衣饰华贵的美丽女孩,都会用一种惊诧的,惊艳的,充满同情的眼神盯着她看。
这样子被人围观是很丢人的,但是凤清鸣不想管那么多。
就让他们去说好了!
凤家二小姐就这样自暴自弃、灰头土脸地坐在路边哭,一直哭到黎若轩出现。
沉默的少年,仍旧是一袭英挺的黑衣,但容颜憔悴了许多。
往昔灿烂的笑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恼怒。
“若轩哥哥!”女孩猛地站了起来。
然而,少年却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待她接近,扭头便走。
他还在生气呢!
凤清鸣赶紧提起裙摆追上前去,眼睛里泪光闪闪。
“若轩哥哥,等等我……”
她踉踉跄跄在后面追着,少年却是越走越快。
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现了!
明明已经发过誓,以后再也不见她的!
可看见她蹲在路边哭,他又忍不住蹦出来了!
该死的!
黎若轩怒气冲冲地想着,越想越生气,脚步迈得更快了。
他的速度,哪里是凤清鸣能追得上的?何况她长裙曳地,本来行动就不方便。
于是,没过多久,女孩便“叭”地一声摔在地上!
手掌下意识地一撑,立刻被石子硌得通红。
黎若轩蓦地顿住脚步,回首,看到了凤清鸣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小脸脏兮兮的,眼神惨兮兮的,模样苦兮兮的。
男孩心里一痛,双脚便不听话地朝女孩奔过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蹲下来,毫不客气地扯过她双手察看伤情。
凤清鸣咬着下唇,满脸委屈地瞅着他。
“若轩哥哥,你真的不理我了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茶色的眸子闪烁着担忧的光芒,好像真的很害怕他转身离去似的。
黎若轩对上她清明透澈的眸子,心一软,怒气立刻通通消失。
他一把拉起她,粗鲁地哼道:“走!我送你回家!”
然而,心里却在无奈地叹息——凤清鸣啊凤清鸣,我该拿你怎么办?
卷一 初长 056 离别
边疆的战事远比人们预想的要激烈。
凤将军深入延陵敌国,遇到了对方的强势反抗;他并未如众人所愿早日归来,而是被缠在了漠北。
战争呈胶着状态。
起先,凤将军奇袭王廷成功,并将延陵皇帝击成重伤;他本想杀掉这雄踞北方的延陵帝,从而引起其国内的恐慌和内讧;然而未料却遭到了延陵国太子的猛烈反击!
延陵国太子是此次南侵的主帅,本来在前线督战、随军深入中原腹地;但当他得知父亲受袭的消息后,竟将帅印交给了副将,自己领三千精锐急驰回漠北。
他在王廷与凤将军短兵相接,两虎相争,凤将军竟遭挫折!
不过,待太子击败凤将军,赶到老皇帝身边时,延陵帝已经气息奄奄。他临终前,遗命传皇位于太子,于是延陵太子顺礼成章继承帝位,成为延陵国一代新帝。
虽然凤将军在王廷败给了延陵新帝,但这却为前线的战事赢得了时间。
二皇子和黎将军兵分两路,分别从东、西两路进攻敌军,延陵军很快节节败退。
当他们将敌军攻退至襄州时,便与凤将军胜利汇合。
襄州是中原地区的军事重镇,有流江这道天堑,历来易守难攻,可挡北方敌国入侵。倘若能把敌军逼至襄州以北,那么国之安宁,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大兴国胜利在望之际,延陵新帝又挥师南下!
他精于谋略,擅长攻伐,所到之处,处处腥风血雨。
二皇子知他好大喜功,于是用奇计诱敌深入;本来可在襄州境内将其击毙的,然而未料有人却将这机密军情汇露了出去!
于是,延陵帝死里逃生,不仅如此,还困凤将军于流江。
二皇子挥师北上,在流江与他恶战一场,这才将凤将军救了回来;然而,两国再一次势均力敌,在襄州城上展开了拉锯战,这场战争便被无限期地拉长了。
·
战场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风起云涌,波折诡谲;大兴国内群情激昂,许多年轻人都踊跃报名参军,立志为国效命。
凤清曦与黎若轩也在此列。
·
凤清曦在老夫人的丧期结束后,辞去了皇子侍读一职,并请命随军北上。
峰火年代,正是需要将士的时候,皇帝也有心栽培年轻将领,于是欣然应允了他的请求。
而黎若轩,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要离开了。
·
这一日,凤清鸣来到城门外,为他们送行。
远征将士人潮汹涌,黎若轩一身玄黑铠甲,肩背黄金战弓,显得挺拔出众、威风凛凛。
征战沙场一直是黎若轩的梦想,此刻,他心愿达成,显得兴奋无比。
“清鸣妹妹,我要走了!我一定会奋勇杀敌,把延陵狗贼赶出流江!”黎若轩豪情万丈。
凤清鸣婉然一笑,递给他一个荷包,郑重说道:“若轩哥哥,这是我前天去灵隐寺为你求的平安符,你一定要带在身上,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的!”
黎若轩欣喜若狂,将荷包小心翼翼地藏到贴身之处,重重点头:“嗯!放心!你送我的东西,我一定用生命去保护它!”
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样子,凤清鸣噗嗤一笑:“若轩哥哥,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黎若轩看着她纯真而透澈的眼眸,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愁绪。
“清鸣妹妹,这一走,不知道多久能回,你在宫里要多保重!”
“嗯!”
“梧儿我会找人保护她的,你不必担心!”
“嗯!”
“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跟凤清鸣说着,岂料黎夫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她站在旁边,早酝酿了一肚子的情绪想要跟儿子诉说;然而未料凤清鸣粘着儿子磨磨叽叽、说个不停,自己这个正牌老娘倒是倍受冷落!
最后,她终于忍耐不住,一个猛子扎到儿子怀里,吊着他的脖子大哭道:“儿呀,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呀……”
凤清鸣有些尴尬地退后,黎若轩脸一红,双手使劲掰开母亲,压低嗓子埋怨:“娘,别这么大声!叫别人听见,多丢人啊!”
说着,又朝凤清鸣尴尬地笑笑。
“有什么好丢人的!别人都在哭呢!死小子,你这是上战场,娘担心你还不行吗?”黎夫人恼怒地磕了儿子一个暴栗,没好气地嘟哝。
凤清鸣左右一打量,的确,前来送行的人很多;大部分亲人都泪湿衣襟,号啕大哭的也不在少数。
这真是,车辚辚,马萧萧,离愁别绪干云霄。
突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大哥凤清曦就站在不远处,凤清华也在那儿。
只见凤清曦一身银甲,腰佩宝剑,往日那清峻贵气的公子哥,此时已多了一份男子汉的刚毅。
凤清华立在兄长跟前,低低说些什么;她的双眼红肿,显然为此哭了许久。
凤清曦看着大妹,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轻拍着妹妹的背;他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如春风般和煦。
看到这一幕,凤清鸣心里头突然酸酸的;她将手悄悄伸进袖袋里,捏住了另一张护身符。
那是她为大哥求的,要不要给他呢?
她还在犹豫,那边凤清华却令丫鬟紫鸢送上了一个荷包;她还掏出荷包里的平安符,认真地帮哥哥戴到脖子上。
凤清曦摸了摸那纸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凤清华“哇”的一声哭了,猛地扎到哥哥的怀里!
看着兄妹俩依偎在一起,好像旁人都是多余的,凤清鸣心里一酸,松开了捏着护身符的手。
她心里失落,两眼发涩,怔怔地望着兄长和姐姐,碰巧凤清曦也朝她这边看过来——他一见到二妹,眸子里的温柔随之一僵;接着,冷淡又浮上面颊。
凤清鸣心里刺痛,猛地扭回头,却看到黎夫人还在吊着若轩的脖子哭。
四周,人人都在与亲人话离别、诉衷肠,唯有她是孤单的。
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莫名其妙涌上心头,她一跺脚,转身便想逃开。
这时,黎若轩却追了上来。
“清鸣妹妹!清鸣妹妹!”
他急跑几步,叫住她。
凤清鸣顿住脚步,缓缓转身,已是泪流满面。
“清鸣,你怎么哭了?”黎若轩惊慌失措,顿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黎夫人站在后头,颇为无奈地看着儿子。
凤清鸣眼角的余光瞟到黎夫人,突然有点羞愧,于是垂下了头。
若不是因为她牵连了黎若轩,黎夫人一定舍不得将儿子送上战场吧!
眼泪,从女孩的脸庞划落,如水晶一般透明。
黎若轩手足无措,瞅了瞅旁人,又看了看女孩;突然,他走过来,鼓气勇气抱住了她:“鸣儿妹妹,你是不是在为我担心?”
凤清鸣身子一僵,寒冰的铁甲硌得她皮肤微微发疼,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挣开。
她柔顺地依在少年的怀里,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轻轻点了点头。
黎若轩激动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鼓,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了:“清鸣,那你……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凤清鸣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想也没想,便用重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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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初长 057 三年一晃而过
凤清鸣又回到了宫里,她依然是皇后的女官,不过凤府的人事已发生重大变化——
老夫人逝世,秦芷兰入狱,大哥去了边疆,凤清华被她的外公接到了秦府;于是,府上只剩下凤清鸣,她理所当然成了小当家。
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回府料理家事;紫钰和紫雪被她提拔起来,主管凤府的事务。
妹妹清梧自获救后,便被安置在妥善的地方;凤清鸣不敢将她放在明处,生怕再次引来毒手。
·
自凤将军生还的消息公开后,凤清鸣便断断续续接到了父亲的家书。
在信中,凤将军对苏夫人和老夫人的死表现得极为悲痛,却一再地叮嘱女儿,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她娘亲生前的事迹。
他说,有什么事,等爹爹回来再说。
他还说,你娘亲的身世不能公布于世,否则会给凤府带来灾难。
凤清鸣看到这里,有点儿急躁,又有点儿怨怒——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肯告诉,难道娘亲的身世真的那么可怕?
她一气之下,便不再给父亲回信。
其实,她心里对父亲,还是有恨的。
她恨他欺瞒了母亲,现在又欺瞒自己。
当年他在北疆战斗之时,若不是刻意隐瞒了消息,母亲又怎会因担忧,而把别院的所有暗卫派去战场营救他?
倘若不是这样,秦芷兰也不会有机会毒杀母亲。
母亲至死,都不知道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其实还活在世上。
现在自己身处漩涡之中,他却依然要对自己隐瞒。
这能瞒得下去吗?皇上和皇后似乎比自己更清楚母亲的来历!
不过,好在皇上事后并未再对她过多追问,而皇后亦对此事采取了冷置的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有疑问,却从不向当事人垂询。
既然帝后如此,凤清鸣自然也不敢主动捋虎须;于是,这件事便成了一个悬而未解的难题,时时压在女孩的心口。
她也曾猜测过母亲的身世,细细回想,母亲似乎的确与常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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