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猜测过母亲的身世,细细回想,母亲似乎的确与常人不同。
小时候,她记得母亲的言论常出人意料,并与父亲的意见相悖;他俩会为了一个很小的问题辩论半天,而每到最后,父亲总是会退让。
但退让归退让,背着母亲,父亲还是会悄悄地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两个女儿,并告知她们为人行事的道理。
在他眼中,好像母亲的某些举动,是不被世人所接受似的。
对于父母这种互相矛盾的奇怪表现,幼年的清鸣常常感到迷惑;后来她稍微知事,便去询问别院当中的下人。
下人们往往偏向父亲,觉得将军大人的话更有道理;因此不知不觉中,凤清鸣更倾向于相信父亲的观点。
当然,下人们也有赞同母亲的时候。
比如这个观点——人生来平等,并无尊卑贵贱之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洋溢着迷人的光彩,那高贵优雅的风度,好像与生俱来。
母亲是这么说的,同时也是这么做的;而这个言论在奴仆当中,自然是极受欢迎的。
凤清鸣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鲜与外人来往,便以为寻常人家都是这个样子;可自从出了别院之后,她渐渐发现了其中的诡异,这也使得娘亲苏漫的身世,更加神秘,更加扑朔迷离。
·
尽管凤清鸣不给父亲回信,但紫钰自会帮她打理一切;紫钰早就跟着她读书断字,这些简单的事务已经能够料理了。
父亲的信,常常带着峰火的气息。
有一次,她还从信中得知了二皇子的消息。
原来,在最近的一场战斗中,二皇子与那延陵帝再一次交锋;二皇子受到攻击,负伤不轻。
看到这,凤清鸣的心揪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有种难过的感觉。
莫非是近来宫中对二皇子的评价颇高,连带着自己也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
凤清鸣啊凤清鸣,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人。
她暗笑自己的庸俗,但第二天仍向皇后告假,去了一趟灵隐寺。
她为二皇子求了一个平安签,并破天荒地写了一封家书,将那平安签一并寄回去。
从信寄走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些后悔——父亲看到平安签会作何想法?他会将它转交给二皇子吗?
如果二皇子收到了,会不会觉得好笑?会不会觉得我自作多情?
想一想,又恨不得赶紧把那平安签追回来,省得他以后取笑自己。
但是,信鸽如流星,既然寄出去了,又怎会追得回来?
于是,她心里便有了隐隐的期盼,期待着二皇子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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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的回音迟迟未归,黎若轩的信倒是如期而至。
他在信上说自己又参与了某某战役,又歼灭了多少敌人,立了什么功云云;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万丈豪情。
不过,信每至末尾,他又会体贴详尽地告知凤清曦的消息,这令凤清鸣多少感到安慰。
凤清曦暂时和黎若轩在一个军营里,他们常常会并肩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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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但宫里的岁月永远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当前线战场箭矢纷飞之际,**斗争亦如火如荼。
凤清鸣立身未央宫,就如同坐在了最佳视角的观众席上,看着**嫔妃粉墨登场。
那如花美眷披战衣,佳人巧施迷魂计;移莲步,勤周旋,使绊子,下毒手,冲锋陷阵,勾心斗角,或飞上枝头,或堕入冷宫——并不比那战场逊色。
三年的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凤清鸣十五岁,已到了及茾之年。
她一直陪伴皇**中,小心谨慎,忠心耿耿,渐渐由司宾升为尚仪,成为皇后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
而**的局势,也有了小小的变化。
宫中仍是王皇后与何贵妃平分天下,但两人的势力已产生微妙变化。
王皇后如今有了二皇子这颗筹码,已不再像当年那样,因无子而饱受朝堂争议;而何贵妃因秦芷兰之事,娘家名誉受损,因此在**失了些人心。
她们的麾下大将也已更换。
当年荣宠颇深的夜昭容几经沉浮,如今已成了一个过气的嫔妃,被何贵妃一脚踢开;现在贵妃麾下的第一宠妃,乃是才高气华的杜舜英。
当然,王皇后麾下也有年轻貌美的宠妃,那就是皇帝新晋的充媛虞青荷。
虞青荷在十六岁那年,成为皇帝的嫔妃;她与杜舜英平分秋色,是宫里目前较为受宠的妃子之一。
而且,大公主也于年前嫁给了状元郭楚才,郭家的势力开始渗透朝堂。
一切都在向皇后这边慢慢倾斜。
卷二 风华 058 及笄
这一天,是凤清鸣的及笄之日。
在大兴国,除皇室外,其余人家皆是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八成年;行成人礼后,即可婚嫁。
对于女子来说,这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只是,凤清鸣父兄征战在外,府上无长者主持;皇后怜悯,便向皇帝提议在宫中为她行笄礼。
去年五月,她姐凤清华及笄,便是由何贵妃向皇帝请旨,在宫中为其举办的笄礼。
凤府因三年前秦芷兰一案,折了门风,在陵安城贵族圈里丢了些面子,连带着凤清华入住外公的秦府,也受了不少白眼;皇帝向来对凤氏颇多隆恩,又宠着何贵妃,于是便借此机会,以彰皇室对凤氏的恩宠。
当时此事在**提议时,王皇后还试图阻止过——毕竟将军之女并不是皇族,以前宫里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何贵妃三番向皇帝请命,皇帝怜清华父兄皆征战在外,最后还是同意了此事。
臣女在宫中举办笄礼,是多么荣耀的事!
这件事在去年五月,几乎轰动了整个陵安城;而凤清华也由此扬眉吐气,一扫三年前由母亲入狱而带来的晦气,重新跃上了陵安城贵族圈的交际舞台。
若不是因为老夫人去世,凤氏子女需守孝三年,这年方十六又顶着“才女”之名的凤清华,大概早就被求亲的人给看杀了吧!
既然有了先例,轮到凤清鸣及笄,皇后当然也请旨,要在宫中为她举办笄礼——皇后对清鸣,真的是格外恩宠了!
皇帝很爽快地答应了此事,并令尚仪局办理。
他还特别吩咐,凤清鸣的笄礼要比照三个月前,三公主的笄礼规格去准备!
此言一出,又在宫里掀起滔天巨浪——凤清鸣何德何能,竟能以公主之制举办典礼?何况,她还是庶出呢!
不过,圣上旨意,谁敢违背?圣上心思,又有谁敢去问?
于是,凤清鸣的笄礼,便由皇后和庆平大公主一起主持,并邀请了宫中嫔妃公主及陵安城诸命妇前来观礼。
京中各大望族闻风而动,早在几天前,上门投贴送礼恭贺之人,差点把凤府的门槛踏破。
获此殊荣,凤清鸣心中却甚是忐忑。
在宠必有怨,任何东西,都会有它相对应的代价。
·
这日天未亮,司饰的礼仪嬷嬷,便早早来到未央宫给凤清鸣梳妆。
往昔厚重的刘海,用御赐的紫金珍珠梳篦起,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如精灵般舞动,在嬷嬷的巧手下渐叠作华美的高髻;
两名小宫女近前,架起一套迷离繁复的五彩华服披在她身上,层层叠叠,庄重典雅;宽大的裙幅逶迤在她身后,依依牵扯,曳地三尺有余;
嬷嬷又为她戴上明珠耳饰,莹莹光华流转,熠熠生辉;腰际缀着玉环凤佩,玲珑叮当清响,如雏凤初啼。
妆成,凤清鸣扬首立于镜前;屋子里众侍女看得呆了,皆驻足不动。
女孩抬眸微微一笑,恰如那冰雪乍融,春guang四溢;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拜伏于地,齐赞——恭贺凤尚仪及笄大礼!
吉时,司赞嬷嬷在前引导,领着她徐步穿过锦绣铺陈的玉阶,来到举办笄礼的大殿。
繁复华丽的宫纨衣摆划过地毯,发出悉索的声响;所到之处,人人皆眼神迷离,恍然怔忡如在梦中。
最后,她穿过肃然静立的人群,来到皇帝的面前。
今天,这大殿里,除了前来观礼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外,便只有皇帝这一位成年男子。
帝后早已端坐于宝座之上,他们的身侧两旁,分立花枝招展的嫔妃和命妇。
这一刻,凤清鸣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她是焦点,是亮光,是光华的汇聚处,一颦一笑,皆动人心肠。
好一个眸色似琉璃,皓腕凝霜雪的女子呵!
皇帝见此,都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他眼中那激动不明的情愫又生,令凤清鸣心中更加不安。
于是,缓缓垂眸,深深俯首,叩拜。
“臣女凤清鸣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唱颂着,特地加重“臣女”两个字。
皇上目光一闪,眼里那意味不明的情愫顿时收敛,脸上挂起了长辈般的慈爱。
“免礼。”
他抬手虚扶一把,声线有微微的压抑。
在司赞嬷嬷的指引下,凤清鸣依次叩拜了皇帝,皇后,凤氏先祖及族长。
然后,她盈盈转身,与跟在身后为她执衣摆的姐姐见礼。
那一刻,她看到凤清华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嫉妒的目光,这,令她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之后,皇帝向她嘱托了一套长辈对子女劝导的嘉话;皇后又从容上前,亲手将一支如意八宝金簪插进她的发髻里。
至此,礼官高声唱颂;礼成,殿中响起了众人的贺赞声。
凤清鸣抬眸,向殿中诸人回以微笑致礼。
在人群中,她看到虞青荷一身嫔妃宫装,站在皇后身旁朝她微微的笑;
她也看到刚行过冠礼的三皇子,玉冠博带,气质儒雅,难掩惊艳和赞叹的目光;
当然,端丽妩媚的何贵妃目光依旧凌厉如刀子,而她的旁边,四皇子眉目如画,眼中阴冷惊异的神色幽深叵测。
放眼殿中,一张张恭维微笑的脸孔下,掩饰着千姿百态的诡异心思;而这当中,就数皇帝眼中的痴迷留恋,皇后眼中的赞许怂恿,最最令人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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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礼刚成,皇帝的大总管安公公突然疾步奔至殿中,向皇帝奉上一纸加急战报。
皇帝立刻掉转心思,将注意力集中到战报上。
众人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皇帝。
幸好,皇帝很快便面露喜色,并当即宣布——大兴国已在襄州战役中大胜,敌军溃退至流江以外三百里;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顿时,欢呼声,恭贺声,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凤清鸣也露出欢快的笑容来。
父亲和哥哥就要回来了,若轩和二皇子也要归来了!
她的心无比的雀跃。
只可惜,他们赶不上自己的笄礼。
这时,皇帝一摆衣袖,大殿重新归复宁静。
皇帝缓缓踱下蟠龙宝座,向尚站在大殿中央的凤清鸣走过去,看着她说道:“凤尚仪聪慧恭谦,今日及笄,又为我大兴带来如此的好消息,真是天降福瑞!即日起,升至御前殿侍吧!”
凤清鸣脑袋“嗡”的一响,愣住了。
御前殿侍,为正三品的女官,平素主要协助皇帝的政务后勤——也就是说,当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她要跟随身侧,为皇帝磨墨添香、端茶送水,有时还要负责整理部分书信。
皇帝将她突然调至身边,抱的是什么目的?
不会是想像当初纳虞青荷时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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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风华 059 玉珍
这天晚上,凤清鸣被王皇后传到了寝宫里。
“清鸣,过几天你就要离开未央宫,到皇帝身边服侍了!你可准备好了?”
王皇后立于金丝珐琅熏炉前,神色庄重。
此时,那金兽炉正徐徐燃着瑞脑香,熏得人四肢百骸皆舒坦无比。
但凤清鸣却浑身不安,垂首不敢看她:“奴婢惶恐……”
皇后笑道:“你的美貌宫中无人能匹,皇上也一直对你颇有好感;而虞青荷自入宫以来,虽然有宠,但却心慈手软,一直斗不过那杜舜英!现在,皇上看中了你,是你的福气,也是本宫难得的好机会!本宫要你接近他的身边,取得他的信任,尽力撮成二皇子为太子!”
凤清鸣听了,脊背一阵阵的发凉,身子竟有点儿摇摇欲坠——
她早知道皇后栽培她,定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然而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她之前,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皇后能把她当晚辈来看待呢!
见女孩沉默不语,王皇后叹了口气,劝道:“清鸣,你的父亲也快回来了,而秦芷兰的案子,很快也要提上日程;何贵妃最近蠢蠢欲动,带着你姐姐在皇帝面前频繁露脸——依本宫看来,这件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凤清鸣听了,身子一僵,突如其来的勇气促使她抬起头,目光灼灼:“是!请皇后为奴婢作主,为我娘亲报仇雪恨!”
皇后用两指抬起她的脸颊,柔声说道:“若要为你娘报仇,便得取得皇上的信任——近来皇上对册立太子一事多有思量,你要抓住机会!”
凤清鸣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应了声“是”。
皇后颔首,女孩便默默地退下了。
只是,她的脚步沉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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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皇后便传来了虞青荷,让她给凤清鸣做突击培训。
虞青荷曾做了三年的御前尚仪,对皇帝的喜恶了然于心;后来她又成功飞上枝头,成为了皇帝的嫔妃——这样一个成功的典范,皇后当然不会忘了她。
她把虞青荷宣过来,为的是让青荷传授取悦皇帝的心得。
当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清鸣与青荷之间有了简短的沉默。
今日的青荷,着一套藕荷色素雅宫衫,裙摆上绣着几瓣荷花,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少了几分青涩。
然而,她看向凤清鸣的眼睛,依然是真挚单纯的。
“妹妹,你当真愿走这条路吗?”虞青荷首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有几分担忧,更有几分关切。
凤清鸣坚定摇头:“不,妹妹的心思,难道姐姐还不明白么?即便我仰慕圣上,也决不能跟你争宠!更何况,我向来对皇上只有敬重之情,有如叔伯。”
虞青荷听了,点头道:“妹妹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只是皇后她……”
“求姐姐救救我!”凤清鸣叩首。
虞青荷赶紧拉起她,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你若不愿,我自当尽全力帮你抵挡!何况,姐姐也的确也不愿你入宫为妃——即使争到了宠,又能如何呢?皇上他……”
她欲言又止,眼里仿佛有忧愁之色。
凤清鸣看了,疑惑问道:“怎么了?难道皇上对姐姐不好么?”
虞青荷有些恍忽地笑了:“没有,皇上他对我挺好的。”
她左右看了一看,压低嗓子说道:“只是,这世间女子,大概都入不了皇上的心!皇上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一个叫玉珍的女子……”
“玉珍?”
“嗯。我以前侍奉皇上的时候,曾听他在梦中唤过这个名字;后来我悄悄打听,发现宫里的嫔妃有与其名讳相近的,却并没有叫一个玉珍的!连宫女都没有!”
虞青荷说到这,叹了一口气:“所以,我真不想劝妹妹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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