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进宫,去找皇后。
然而,当他到达未央宫时,却扑了个空。
皇后并不在自己宫中。
此时,她正在皇帝的长乐宫中,与皇帝商量此次秀女复选的事情。
“如今国内战乱刚息,民生疾苦,宫中一应开支皆要缩减;因此,这次选秀的重点便放在皇子妃人选之上。”皇帝说道。
“皇上事事为天下着想,实在是万民之福。”皇后由衷地赞了一句。
然后,她取出了两本描金名册,双手递给皇帝:“皇上,这是今年秀女的名单,一册为后宫嫔妃的候选人,一册为皇子妃的候选人,请皇上过目。”
复选之日将近,先将名册给皇帝过目,遇到中意者直接标记晋级,这是宫中选秀历来的规矩。
皇帝先取过了皇子妃的候选人花名册,打开。
第一页,便是燕婔儿。
上面详细介绍了燕婔儿的个人情况、家族成员情况,还附有一张逼真的彩色画相。
“这就是宁远将军的妹妹?朕听说过这个女孩儿,足智多谋,能文能武,此次北征战役中,她也有一定的功劳,不愧是一名巾帼英雄。”
皇帝颇为嘉许。
皇后见状,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嘴里却说道:“是呀!只是,这女孩儿年龄偏大,已经十九岁了。”
皇帝沉吟片刻,道:“年龄大一点也好,稳重。”
于是,皇后取过朱红御批,请皇帝在燕婔儿的名册子上作了一个记号。
加了这个记号,便算是正式入围皇子妃的候选人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便只是确定其封号的大小。
皇后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如此一来,宁远将军一族,便被她收入囊中了。
皇帝翻过第二页,却是凤清鸣的名册。
“清鸣?”皇帝沉吟。
皇后一边窥察着皇帝的神色,一边答道:“凤小姐虽只是庶出,但她在宫中为女官多年,辛苦操持,功劳不小。这一次,她的父亲和兄长又为我大兴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本宫便将她的名册提到皇子妃里来了。”
她小心翼翼说完这番话,便等待着皇帝的抉择。
其实,皇帝心中对凤清鸣持什么态度,皇后心里一直存有怀疑。虽说皇上以前曾暗示,要将凤清鸣视为公主一般对待,然而她与皇帝结发多年,对于皇帝的心思,怎会不知一二?
皇上年少时曾与表妹青梅竹马,这件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而玉珍公主在逍遥宫自尽时,皇帝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以及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对其念念不忘的感情,她也都一一看在眼里。
这么多年来,皇后冷眼旁观,发现皇帝对玉珍公主一直没能忘情,而宫中有宠嫔妃则多与玉珍公主相似——要么是名字相近,要么是相貌相似,或者是声音、脾气相投;总之,但凡与玉珍有一丁点儿相同之处的女子,皇帝都会对其存有一分恩宠。
这,也是宫中宠嫔颇多的原因。
当然,因为了解了一点,即便宫中宠妃再多,也不可能撼动皇后地位一分一毫。
因为,但凡动了邪念的宠妃,但凡妄想觊觎凤座的宠妃,王皇后都会根据皇帝的心思,给对方致命一击。
当然,也有例外的,那个人便是那何贵妃。
不过,何妃如今已经死了,宫中自此无人能与王皇后抗衡。
而凤清鸣的容貌,与玉珍公主有着八分的相似,这也是王皇后一直对其青睐有加的原因。
如此绝色女子,又与玉珍有着深厚的渊源,只要加以栽培,定能成为自己的有力臂膀。
当年,她提携凤清鸣时,便是将其作为何贵妃的竞争对手来培养的。
只是,没想到凤清鸣比她预料的要更出色——无需动用绝招,便已将何贵妃推倒。
如今,凤清鸣成了候选秀女,皇后不相信皇帝会舍得将她赐给任何皇子。
而这,也是皇后一直想把凤清鸣推给三皇子的原因。
她深谙皇帝的心思——若是三皇子染指凤清鸣,只怕会立刻失了父亲的好感。
无奈,凤清鸣竟不听从自己的指挥,更与二皇子私下来往!
这件事,是王皇后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因此,她才会将凤清鸣关起来。
眼见着复选之日一天天迫近,皇后已经有些耐不住了。
凤清鸣不愿做的事,就让自己逼她做吧!
皇后盯着凤清鸣的名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先试探皇帝的心思,看看他对这个女孩儿到底持何种态度。
果然,皇帝提着朱红御批,凝视着凤清鸣的画相良久,迟迟没有下笔。
“凤小姐的事,呆会儿再议吧。”皇帝说道。
翻过去另一页,又是一位端庄明丽的女子,名册上写着:中书令之女,王嫣。
中书令是二品大官,皇后的哥哥;王嫣是皇后的侄女,王氏家族中一位以“端庄贤惠”闻名京师的女孩儿。
皇帝略一思量,便作了记号。
皇后终于又松了一口气。
让她的侄女儿进宫,是她的计划之一。
再往后翻,大部分都是朝中重臣名将的家眷,要么是女儿,要么是妹妹,总之都是势力强大、背景雄厚的女子。
皇帝又批注了几名,然后放下了皇子妃名册,又去取候选嫔妃名册。
嫔妃名册,第一页,是谢闵秋。
“谢小姐出自金陵谢氏?”皇帝看着那画相打量。
“是的。谢小姐是淑妃的侄女,性子活泼,美丽大方,臣妾曾见过她,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儿。”皇后答道。
其实,谢闵秋的名册,本是在皇子妃里面的;不过,当谢淑妃把两本名册提交给皇后之后,皇后悄悄动了手脚。
她怎会让谢淑妃如愿呢?
果然,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年龄已大,对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女孩子自然是喜欢的,看着谢闵秋灵动娇俏的模样,立刻用御笔画了勾。
卷二 风华 095 近亲不能结婚
095 近亲不能结婚
是夜,皇帝召见了凤止戈。
他是单独召见的凤将军。并且是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逍遥宫。
如今的逍遥宫,是冷宫,正殿里面住着夜庶人,大片的偏殿空置,常年无人光顾。
安公公得知皇帝要来这里,赶紧派人把夜庶人迁到了偏僻的地方,并令人将正殿打扫一番。
因为皇帝是临时起意的,所以没留更多时间给安公公清扫;而安公公以多年的服侍经验来看,他知道皇帝今晚虽然选择了在这里召见凤将军,但他最多只会在正殿徘徊。
更深的殿堂,皇帝是不会去的;因为,那里面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非到万不得已,皇帝是不会去掀扯自己的伤疤。
安公公将凤止戈引到了朱红宫门前,便小声地告退了。
凤止戈狐疑地看了一眼虚掩的宫门——那门半开半阖,里面依稀亮着灯光;寒夜的风,嗖嗖而来,令人心一阵阵地发凉。
他心中为女儿担忧,因为二皇子那边迟迟没有回音,而皇帝今日的古怪举动也令他不安。
其实,自凤将军北征归来后,凤清鸣已将皇帝对苏漫身份的猜测告诉了他;现在。皇帝单独召见他,会不会是为了此事呢?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缓缓推开了宫门。
“吱呀”一声,大门开启,迎面一道百鸟朝凤影壁映入眼帘。
穿过影壁,便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那是逍遥宫的正殿前院。
院子里铺着洁白的雕有美丽花纹的汉白玉地砖,玉阶前一左一右摆着巨大的镏金铜兽,另外,还有精致典雅的小花园。
见此景物,凤止戈心中一阵唏嘘——十几年前,逍遥宫毁于火海,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而眼前重建的逍遥宫,一砖一瓦皆同从前,桔红灯光映照着碧瓦丹柱,仿佛旧日时光。
此时,皇帝着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背对着影壁;他怔怔站在空旷的前院里,凝望着正殿紧闭的大门。
仿佛,只要那殿门一开启,便会有一个娇花软玉般的小表妹跑出来,抱着他的胳膊喊“宏哥哥”。
凤止戈见此情景,不敢惊扰,只垂手立在一边。
过了好一会,方见皇帝的衣袍动了动,凤止戈赶紧行君臣大礼。
“微臣叩见皇上!”
皇帝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将军,并没有唤他起来。
他愣了好一会,方道:“哦,是止戈,你来了!”
他的语调温和,带着旧日情意。
凤止戈站直身子,却见皇帝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阵紧张。
皇上这副神情,大概是想到了从前,他俩一起在逍遥宫的日子。
“止戈,你还记得这里么?”皇帝感叹地问。
“记得,这里什么也没有变,就跟当年李皇后在世时一样。”凤止戈答道。
李皇后,便是前朝大周的皇后,皇帝的姑母。
“是啊,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人变了。”皇帝的语气幽长。
凤止戈心里一惊。
“那时候,朕被姑母养在宫里,而你,是朕的侍读;如今,朕还是住在这宫里。而你,却已是朕的将军了。”
皇帝说着,语气变得惆怅:“止戈,当年你帮朕逼宫,死了许多人,现在可有后悔?”
凤止戈眼眶微湿,单膝侧跪,语气坚定:“臣能追随圣上,是臣的荣幸!臣从未后悔!”
他的身子显得坚毅而决然。
皇帝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么,对于玉珍,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皇帝突然问道。
凤止戈一怔,随即重重叩首:“皇上,玉珍已经不是从前的玉珍了!”
“此话怎讲?”皇帝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然而尾音的颤抖,仍泄露了他的激动。
“皇上难道没有发觉,自从公主那次从秋千上摔下来之后,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凤止戈说道。
皇帝回想了一下——当年,玉珍公主在花园荡秋千时,不慎摔了下来,当时的伤势非常严重,一度垂危,并昏迷了好多天;那些日子,自己天天守在宫门外,心急如焚,然而姑母却不准任何人进去探望。之后,玉珍公主终于醒了过来,然而,她却变得像个陌生人似的。虽然对他礼貌有加,然而却从此与他生分了。
再后来,玉珍取消了与自己的婚约。
想到这,皇帝的眉皱了起来,眼中有痛苦之色。
“这件事,朕当然记得。”他说道。
凤止戈答道:“皇上,其实在那个时候,公主就已经死了!”
“什么?”皇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公主出事那天,微臣恰好在现场。当时,公主从秋千上摔下来时,是微臣救的她。她醒来后,失忆了,脑子里只记得微臣一个人;而且,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
“止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沉静,忍不住激动趋前一步。
“皇上,以前的那个玉珍公主已经去世了;留下来的人,不是玉珍,而是苏漫!”凤止戈看着皇帝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他终于揭开了埋藏心底许多年的秘密。
“公主从秋千上摔下来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表面上虽然还是公主,然而她的内心却已经是苏漫!皇上您难道不记得了么?那段时间,公主的行为变得极为怪异。若她还是玉珍,怎会做出那么多荒唐事,说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凤止戈的话,令皇帝陷入了回忆。
的确,那段时间的玉珍行为十分怪异,而且时刻躲避着自己。
他曾悄悄跟服侍她的宫女打听过,她们说,公主自受伤以后,便变得惶恐不安,偷偷哭泣,梦里也说些胡话;好多太医都治不好她。而这病症,随着时日的推移,慢慢地好了;只是,自己与她的感情,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皇帝内心一阵揪痛——玉珍突然的冷落,是他心底永远的痛,也一直是纠结于他心头的谜。
“那么,她跟你说过什么吗?”皇帝强压下激动,问道。
凤止戈点了点头,道:“苏漫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终于接受了她是公主的事实。然而,当她得知自己与你有婚约之时,她非常的不乐意,甚至……甚至还曾偷偷求过微臣,让微臣带她出宫……”
“什么?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再一次提高了八度,手握成拳:“是玉珍主动要求跟我解除婚约的?”
“不,不是玉珍公主想要解除婚约,而是苏漫——皇上,她已经不是玉珍了,她是苏漫,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
凤止戈费力地解说着,额际开始冒汗。
当年,他接受这件事情,也是费了好长的时间,因此,他理解皇帝心中的困惑与不甘。
“有什么分别么?对朕来说,玉珍就是玉珍,她永远是朕的表妹。”皇帝挥了挥,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后来呢?”
“臣当然不敢答应她。微臣只是一个个的侍读,怎敢拐带公主?苏漫见臣没有答应,便不再理臣。后来,宫中便传出了公主主动向李皇后请求,嫁于外邦和亲的消息。”凤止戈说道。
“这么说来,婚约是她主动要求取消的,而去异邦和亲,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了?!”皇帝听到这里。双眼充血,那目光愤怒得能杀死人。
显然,事隔多年,他依然不能对此事释怀。
凤止戈迎着他的目光,答道:“是的,皇上!所以,她其实已经不是玉珍公主了,她是苏漫!她说她本不属于这里,皇宫里的生活让她感到压抑。”
“那她为什么要嫁给你?她为什么不来找朕商量?”皇帝愤怒而激动,吼道:“她不喜欢皇宫的生活,可以嫁给朕!朕可以带着她到邵州生活,朕会满足她所有要求!可是,她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嫁给朕!”
他的声音悲凉而怆痛,像孤狼的哀嚎。
凤止戈静默半晌,终于答道:“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臣。后来,臣也曾问过她,但是,苏漫却给了臣一个奇怪的理由——她说,近亲不能结婚!”
皇帝愣住了。
他想了十几年,想过玉珍离开他的无数种可能;然而,却从未想过这个原因。
表兄妹成亲,不是亲上加亲么?
为何玉珍会有这样的看法?
我想,他倾其一生可能也无法明白了。
凤将军看着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所以,皇上,其实真正的玉珍早已死了,苏漫,不过是另外一个人。臣娶的,不过是一个叫苏漫的女子,而她恰巧占有了公主的身体而已。”
“可是,宫倾之日,她明明死在了朕的怀里,为何后来又嫁给了你?”皇帝问道。
凤止戈额头再次冒出了冷汗:“那是因为苏漫提前服了假死的药,她后来逃出了宫,找到了臣。”
“朕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屈服!若她屈服,也不是朕的玉珍!”
皇帝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然而转眼熄灭。他转过身去,面朝向大殿,喊道:“玉珍!你欺骗了朕!你骗朕骗得好苦!朕去了逍遥宫,看到你冰冷地躺在那里,心都快要碎了!你竟然,竟然如此欺瞒朕……”
他伤痛不已,脸色苍白。
而凤止戈跪在地上,脸色亦是苍白。
他心底的痛,又何尝不与皇帝一样?
失去心爱之人的苦,有多痛,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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