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我站在了我们店的门口。詹元帆矮了点。嗯,下楼。又跟我一样高了,平地。砰的一声,我撞到了什么,疼得我“啊”地叫了起来。
“喂,你眼睛里面夹的是豆豉啊!干吗往车上撞……啊,对不起,我忘了……”詹元帆傻乎乎地笑了。
我恨恨地说:“你的话,一点都没有说错。老子眼睛里面他妈的就是豆豉!”我甩开了他的手。
詹元帆拉住我的胳膊:“那个,我从来没有跟瞎子一起出过门,你得给我一段适应的时间。来,这边,我的车在这里。”
这个人,从来没有学过怎么说话吗?开口瞎子,闭口瞎子,很伤人的!可是,他也不算是胡说八道。但是,为什么他说话,怎么听都像满嘴喷粪呢?
门被打开的声音:“你坐这儿吧,副驾驶座,进去,哈?”又是“砰”的一声,我撞到头了。
还没等我摸一下,背后那人连推带搡,就把我弄到位子上坐下。接着,那边的车门打开,那家伙坐了进来,说话的腔调中带着笑意:“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坐过车。”
我气呼呼地,还不好发脾气,只能很别扭地说:“没坐过这个位置。出租车坐过,都是后面,而且,别人会好心地提醒我,因为我眼睛里面夹的是豆豉,只能求人帮忙!”
车子发动了。那家伙笑着说:“说了我还没有,呃,习惯这种状态么。我说,把安全带系上。”
我几乎要抓狂,手在车门上摸索:“老子不去了!烦躁!”
詹远帆靠了过来,抓住我的手:“门的开关在这里,一拉,门就开了。再这样,门就关了。按一下这个,门就锁了。这个是安全带,这样子拉过来,你摸摸这边,卡进去,行了。按这个,小心,安全带就松了。你自己再试试。”
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里很烦,想发脾气。我后悔了。不该答应跟那家伙一起去吃夜宵。划不来。也许从他的嘴里能够听到欧鹏的一些事情,可是划不来。突然跟这个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家伙去面对我非常不熟悉的环境,做一些我几乎没有做过的事情,是一桩冒险,大大的冒险。我不但要丢面子,恐怕,还会伤筋动骨。那家伙,没有跟盲人一起外出的经历,很多事情会照顾不到。这还没有上车呢,待会儿,恐怕会更加恐怖。
那家伙抓着我的手不放:“试试啊,你总归要学会的。来,很简单。”
是很简单。我摸索着把安全带系上了,说:“还是算了吧。带着我吃饭,很麻烦的。”
“是很麻烦。”车子动了。什么地方传来凉气,让我好受了一点。“不过也麻烦不到哪里去。我就是很想吃口味虾了,呵呵,光是想想,口水就流出来了。”
“不是吧?那么好吃?脸上是会长痘痘的。”我没好气地说。
“长就长呗,反正你会给我洗脸——喂,你还真厉害,痘痘好像都消了。唉,自从进了青春期后,我这脸上的痘痘,就此起彼伏,没有消停过……现在,好多了,一些顽固的疤也没了。”
啊,的确。今天给他洗面,是觉得他脸上的皮肤光滑了许多。当然肯定算不上皮肤好,不过已经很有长进。于是我说:“要坚持啊,不然又会打回原型。我跟你说,按摩了这么久,身体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了很多呢?”
“啊。不过也花了好多钱……还真是贵,你们这个消费……”
说了一路,我的焦躁似乎消失了一些,心情有些舒畅了。詹远帆关掉了冷气,把车窗打开,热风扑面而来。虽然没有冷气舒服,却也别有一番,自然的味道。
“这个河边上,很热闹的。吃完夜宵,我们来这里散步,好不好?消食健胃,呵呵。”
我把头调向了窗外。我知道湘江边的夏夜,是很多人消暑的地方。这里有参天大树,有亭台楼阁,有许多茶摊,许多的老人小孩,还有谈恋爱的人。河边风景不错。这边过去,可以看到岳麓山。河对岸,有斑驳的灯光。沿江大道,还有一些,嗯,好玩的东西。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反正看不到。
车子又拐弯,然后停下。车门被拉开,那家伙又来牵我的手:“小心。这边。”
嘈杂一片。好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吆喝喧天。“老板,吃口味虾不?还有口味蟹,口味蛇,我们这里的河鱼是招牌菜呢。”
“啊,行,就这里。阿劲,这儿,你坐下……能吃辣的不?”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能。怎么辣的都能吃。”我抹了抹头上的汗。
“酒呢?啤酒?红酒?跟你说,冰啤就口味虾,最过瘾。”
我茫然了一下。我还真没有喝过酒。“甜酒算不算?”我问:“那种小钵子甜酒?”
詹远帆和老板一起嘎嘎地笑了起来,又商量着定了菜,要了两瓶冰的青岛。不一会儿,詹远帆就递给我一个酒瓶子:“就这么喝吧,跟可乐似的,就是有点度数,蛮低。喝不得就别喝。”
我对着瓶嘴,提心吊胆地喝了一口。嗯,蛮怪的味道。不过不讨厌。就又喝了一口。冰冰凉凉地下肚,又一股气涌了上来,害得我打了个嗝。
我吧嗒吧嗒嘴巴,把酒瓶放下,对詹远帆说:“这个酒,容易醉吗?”
詹远帆笑嘻嘻地说:“我可以喝一箱。不过不会喝酒的,也会喝醉。”
“一箱?多少瓶?哇,那岂不是胀都胀死了?”
詹远帆哈哈大笑起来:“尿呗!尿了再喝。”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对詹远帆说:“你怎么想到要请我吃夜宵?知道我和欧鹏分手了?是不是特同情我?”
詹远帆又不说话了。靠,他这样,很让人烦的。我看不见,只有通过交谈才能了解他在想什么,有什么打算。不说话,让我直接碰壁算了。
“头两天,”王八蛋终于开口了。“跟欧鹏一起吃饭,我要办事,求他呢,然后就是唱歌。他精神不大好,蔫蔫的,后来给了我一张卡,你们那里的贵宾卡,说你们散了。说反正那卡他也用不着了,就给我了。”
“噢。”
“他希望我能够帮他照看一下你,他说他也没有办法……”
“所以,你算是为他来给我赔罪?”
“那也说不上。其实吧,他是不怎么厚道,不过也不算过分,现在收手,说明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
呃,为什么詹远帆在帮着欧鹏说话?
“都是成年人啊。再说,你也误导他了。当然他的确做得不对。不过,他也没有骗你啊或者是耍你啊什么的。说实在的,我觉得,他对你其实还不错。不过这个世界,给我们这种人的障碍太多了,没有办法。”
我生气了。
“玩玩嘛。现在这个社会上,这样的人其实挺多的。你情我愿,也说不上谁对不起谁。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是个盲人呢。他那样,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你自己也不负责任在先啊?我问你,欧鹏在哪里读的书?你知不知道?他们家庭的情况,你了解多少?欧鹏工作的实质,他的电话号码,他的最好的朋友,他的理想,他的为人处事的原则,他的兴趣爱好,等等,你又了解多少?”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了解得很少,那又怎么样?
“其实你也不过是玩玩吧?或者太寂寞,找个伴而已。我并不是说你是那个,啊,做皮肉生意的,或者是乱来的那种人。其实看得出你很纯,不过那可能只不过是因为自身亲自的体验比较少。论脑子里想的,恐怕也并不那么纯吧?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那个,上床,哈,是吧?”
我二话不说,右手握拳,对着他的方向打了过去,正中他的……应该是左脸,把他打翻在地,乒呤乓啷,那个乱哦,桌子也倒了,酒瓶子也砸了,周围的人,很配合地,尖叫起来。
第 21 章
21.
我满心快意,听着詹远帆不停地咒骂。旁边的人大约在扶他,劝阻他,他大声地骂着粗鄙的话,那些话,我听都没有听过。
这个人,肯定不会这样罢休。我知道,所以凝神听着。他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然后,冲着我过来,然后,我听到了呼啸的声音,他大约要动手了。
我冷笑一声,抬腿踢了过去,正踹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什么东西从我头边“刷”地擦过,几乎碰到我的耳朵。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真是热闹。旁观的人多了起来,詹远帆的咒骂声更加响亮:“我操死你这个王八蛋!老子看你是个瞎子,手下留情,你他妈的还更加横了!”
我又听到有人拖住他,劝他,老板说话都带着哭腔了:“老板,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您高抬贵手吧!”“是啊是啊,算了,都是朋友,何必呢,你都见血了,把警察招来就不好了!”
“消消气,没必要计较啊,小事,小事呢!”
也有人趁火打劫:“要打就动手啊,光骂架,有什么意思啊!”
“老子不伺候了!让开!老子惹不起躲得起!”
我不做声,仰着头,听着。脚步声,然后,车门被拉开,猛地被关上,车子倒车,急刹车,开走的声音次第传了过来。
死人!这就走了么?这是什么地方?老子怎么回去?我摸了摸口袋,掏出钥匙包。里面,应该还有几百块钱。赔给老板,打的,应该够了。
只是,虽然打架赢了,我还是有些心慌。没有手杖,摸索着,我怎么去打的?的士司机会不会骗我?绑架?或者谋财害命?应该不会吧。还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不过,坚决不能坐黑车。还是请老板帮我叫个的士比较靠谱。
尖锐的声音。急刹车的声音,一辆车停在我的旁边。我又听到了詹远帆的声音:“妈的,老子上辈子欠了你几千万是不是?你凭什么动手打老子?”
我转过身,对着他的方向,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我们两个,好像斗牛一样,面对着面,喘粗气。
“那个,老板,口味虾弄好了,你们,那个,打包?”怯生生的声音。大约是女服务生吧。
我别过头,拒绝说话。
詹远帆长长地叹了口气:“得,摆上吧。老板,你们清点一下,弄坏了东西,我赔。散开散开。我跟哥们吵架,没事了,对不起啊,对不起。”
旁边的人散开,各种各样的话又飘到我的耳里:“什么呀,打不起来了,真没劲。”“哎,这就对了,和气生财,吵什么吵呢?”“天气热,喝点冰啤,去去火。”“热闹看不成了,散了散了!”
詹远帆又来拖我的手:“过来,坐下!你怎么这么爆的脾气?动不动就打人?欧鹏面前,你也这么大的火?没听他说过啊,只说你,挺和气啊!妈的,老子倒霉。”
我摸索着坐下,揉了揉额头,低声道:“不好意思,冲动了。谁让你那么不会说话?我……被抛弃了,你居然还说他好……”
“那,我该怎么说?靠,你要不是个瞎子,老子砍死你!真要打起来,你不是我对手,老子在外头混过的……哎哟,谢谢您啦,还给我拿了创口贴,没事,手上一点小印子……劳驾您把地上的酒瓶子收拾了……靠,手套戴上。这里,虾,拿着,自己剥。”
我戴上塑料手套,拿起了一个虾,摸了半天,没有下口。
“靠,没吃过,没吃过是不是?这里。”詹远帆捉住了我的两只手:“这个地方掰一下,把头掰下来。这尾巴这里,背,切开了的,拇指,指甲,对,掰开,这个肉,挺多的,吃吃看,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我嚼了嚼,哇噻,那个辣!又香又辣,还挺好吃的。
“这是钳子,咬开,对,有肉,靠,舌头舔,就可以舔出来的,这儿肉,最嫩……啤酒在这里,嗯……”
我一连吃了两个虾,顿时汗如雨下。又喝了口啤酒,不动声色地对詹远帆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都准备打的回去了。”
“靠,虽然老子火大,毕竟是我带你出来的,你又是个瞎子,摸到河里去,就麻烦了。再说……再说老子是不会说话,就是不会说,实话实说而已,不对吗?你呢,本来就是活该。又不是小孩子,我们这个圈子里,你情我愿,好合好散,你说是不是?我早就警告你了。欧鹏那小子不地道。你说你知道。你说,是不是活该?哇靠,这味道还真不错……鱼也上来了,看上去不错,我给你夹了一块,放碗里了啊。”
我的手开始发抖了。这家伙,又在找揍,说些什么屁话!可是,他刚才走了,又回来……我,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了。
鱼,确实很不错,肉质鲜嫩,又没有什么刺。我便埋头吃喝起来。
詹远帆也不说话。可能也吃得很起劲。
口味虾和鱼吃得差不多了,我摸摸肚子,很饱,便专心喝啤酒。啤酒这东西,可能是冰冻过的缘故,喝起来,还挺爽。
“我说阿劲,吃饱了吗?吃饱了,气就消了吧。我送你回去。”
我打了个嗝,点了点头。然后詹远帆结账。我喝着啤酒,不理他,等着他来牵我的手,送我上车。
谁知他那边居然没有声音了。我偏了偏头,问:“怎么啦?钱不够?”
“啊啊,不是。还想喝?要不,拿两瓶,到河边上去喝?”
我点点头,伸出了手。詹远帆握住我的手,让我上了车,车子开动,没多久,又停下来。詹远帆又牵起我的手。我一只手拎着一瓶啤酒,小心翼翼地跟他上了人行道,走了一段距离,又往下,下台阶,就听到他说:“行了,就坐这儿吧。这儿还有些风。”
热风。不过也还好。我便坐下来,又开始喝酒。
喝完一瓶,放在身边,手上立刻又被塞了一瓶。我轻轻地笑:“谢谢。啊,还有,刚才,真是对不起……”人,是应该知道好歹的。
“我知道你难受。”詹远帆闷闷地说:“我也经历过。被人甩,是很惨。眼睛瞎不瞎,都很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那,人家是怎么安慰你的?”
“哈?碰到这种事,能跟人说吗?圈子外的,自然不能说,圈子内的,说起来徒惹人笑话……喝喝酒,抽抽烟,失眠几天,就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更何况,这树,还他妈的不让你吊。”
“是哦。我这几天,这段时间……操,我也想了好多。其实,我不算是个圈内人吧,也不算是个纯的同志。我想了好多次,女人,我也不讨厌的啊。”
“那,你还不悬崖勒马?这条路多难走?本身喜欢男人的男人就少,选择的范围太小了。就算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还有社会的家庭的压力。就算这一层解决掉了,没有孩子,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最起码,总会有一个要绝后的。他妈的老天总是不给同志活路。”
“嗯,我不是不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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