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兄弟俩还真亲热!”晴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门边不冷不热地说。沧堇不理晴眉,对沧彦道:“你好好休息,今天就别去码头了,那有老三。”晴眉冷哼一声,叫住欲走的沧堇:“有话跟你说,听不听在你。姜子浚这个名字,挺不错的。”
沧堇变了脸色,转回头来,匆匆拉着晴眉离开。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沧堇紧紧拽住晴眉的手臂,沉声问:“你怎么知道子浚的?”
晴眉笑得如春风一般和煦,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你想得回儿子吗?”沧堇一震,这些日子,他只是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渴望,不知道儿子下落还好,这种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的痛苦,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
“心动了?”晴眉诱惑着沧堇,“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把你儿子接回来。你放心,你的儿子就是我的,我绝不待薄他。”沧堇心动不已,私心最终战胜了一切,他想,这是由晴眉出面,应该不算是违背承诺。
得到沧堇的默许,晴眉一连两天都躲在房里,连沧堇回来也不理不睬。沧堇由晴眉去,干脆住到曼丽丝那里,索性家也不回了。沧堇乐得自在,沧彦却只觉诸事不顺,他原本性子就有些儿燥,如今他越是想闵蕙,就越觉得再无相见之期,心头堵了一肚子气,都出在码头工人的身上。
这天,沧彦刚为了一点小事,冲一群工友大脾气,就见苏琳娜在远处叫他:“纪,快来,我有事要告诉你。”沧彦也知道,这些天工友们都恨他入骨,只冷冷说了几句“小心注意”之类的话,过去苏琳娜那边,趁机下了台阶。
“纪,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苏琳娜半是兴奋,半是黯然地问。沧彦有些恼怒,但还是压着脾气:“苏琳娜,我最近心情很差,你别来找我。”苏琳娜垂下眸子,低声说:“我有你太太的消息了。”
沧彦立即就问:“她在哪里?”苏琳娜道:“她在乡下,离这很近,开车不过四、五个小时的路程。”沧彦一听,顿时暗骂自己笨,他净顾着在上海找人,就没想到,闵蕙原是乡下来的,她这一走,定是回老家了。
“走,你快带我去找她。”沧彦迫不及待,他只知道闵蕙是乡下人,但具体是在哪里,就不知道了。苏琳娜十分伤心,只见她的泪水不断掉落。沧彦没问她一句,是怎样找到人的,只是急着要去见闵蕙!她这些日子为了找人,连英国驻扎在上海的军队都调遣了,却换不回沧彦一句关切的话,哪怕那只是客气的关心而已。
苏琳娜开了车,一句话也不说,她不想告诉沧彦,她来之前,已经去见过闵蕙了。上回她为沧彦的事情去纪家,偏巧没见到闵蕙,而后她再去,就听说闵蕙已经走了,这次有了机会,她无论如何也要单独先见见闵蕙。苏琳娜见到闵蕙后,不得不承认闵蕙的样貌十分妩媚动人,但最让她伤心的,是闵蕙高高隆起的肚子,和她脸上心满意足的神情。苏琳娜不用问,也知道那是沧彦的孩子,她只对闵蕙说了句祝福的话,就黯然离去。
“小蕙她好吗?瘦了还是胖了?”沧彦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车内的沉寂。苏琳娜依旧不作声,不肯告诉沧彦此时闵蕙的情况,她虽然成全了他们,但她却做不到不嫉妒闵蕙,要由她对沧彦说出,他就快做爸爸,却是万万不能了。
沧彦也不好再问,只得憋着,待苏琳娜将车停下来,他就一个箭步冲出车去。但,他们找遍了那座小小的屋子,没有现闵蕙的踪迹,只有桌上有一节用过的蜡烛,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
“你告诉我,小蕙去哪里了?”沧彦对着苏琳娜吼。苏琳娜也弄不清楚原因,只是摇头:“我昨天来,她还在。”
沧彦绝望地坐倒在地,喃喃说:“她一定是知道我要来,连夜走了。”苏琳娜不知该怎样劝慰沧彦,只能陪他坐在地上,看着心碎的他,自己的心也碎了一地。
过了好久,沧彦才机械地站起身来,坐回车里。苏琳娜启动车子,带沧彦回了上海。
到家以后,沧彦把自己关在屋里,大醉一场。第二天,他的酒意还未全醒,就闹着要去码头,沧阑匆匆赶来拦住他,他就大吵大闹:“我要去上班,小蕙不喜欢我游手好闲,不喜欢我花天酒地……对,我不能喝酒,小蕙会不高兴……”
“二哥,你醒醒,你这样子,二嫂看了会心痛的。”
“才不会!小蕙她早就不要我了……”沧彦哝咕一句,完全瘫倒在沧阑身上。此刻,沧彦全身无力,意识竟越来越清醒:而今,闵蕙避不见他,他们之间天高地远的那段距离,叫他如何去飞越!就好像,他站在天涯的这边,而闵蕙却那边,远得他连影子也看不见。
往后的日子,他也许只有借助酒的力量,酩酊大醉了,才可以忘记一切。
酒,将成为他唯一的朋友
………【第三十六回(上)名缰利锁 蓄谋夺稚子】………
第三十六回
名缰利锁蓄谋夺稚子
苦恨梦断凄凉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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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眉在房里盘算了几日,心中早有计较,这一日清晨,她早早就起身,准备出门。才到了院里,晴眉就见沧阑与沧彦纠缠在一起,沧彦一身酒气,含糊不清地说:“老三,放开我,我没醉呢,我要去找小蕙回来。”沧阑几乎拉不住沧彦,只得提高音调大吼:“二哥,你清醒一点!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喝酒了吗?”沧彦不作声,身子直往下坠,沧阑扶不住他,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晴眉赶紧闪到一丛花木后,冷冷地看着两人,嘴边漾起一抹极淡的得意微笑。沧彦的情形,四喜早告诉了她,她没料到,沧彦会为一个女人改过自新,最后又为同一个女人自暴自弃。如今,沧彦这副样子,自是不必她再费心,她只要对付沧阑就好。原本,沧阑洁身自好,在纪老爷子和大太太心中的分量极重,要扳倒他,真叫晴眉觉得难以下手,但现在,上天正赐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晴眉绕过花丛,由另一条道出了纪家,直奔曾家的汇亨银行,有一些事情,她需要了解得更加清楚,才有足够的把握找妤好谈判。
到了银行,晴眉四处寻找晴衍,银行经理慌忙跑来报告,说是晴衍在外应酬,一时半刻回不来。晴眉有些失望,只得转回曾家,与曾太太叙话,耐心等着晴衍回家。
晴眉与曾太太多日未见,母女俩自有许多话要说。曾太太有些担心,问晴眉道:“女儿啊,沧堇是不是跟以前一样胡闹?我听说,他在外面越来越过分了。”晴眉也略显出无奈,她虽然表面不在乎沧堇在外做什么,可每当深夜她独守空房之时,总是不免升起无法抑制的寂寞。有时候,她会问自己,夫妻八年,他们之间就没有一点情分?晴眉心中涌起一抹酸涩,对于曾太太的问话,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眉儿,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向娘讲,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知女莫若母,曾太太一看晴眉的神色,就知道是受了委屈,胸中顿时起了一股怒火。晴眉忙道:“没有的事,娘,你别听外面的流言蜚语,沧堇他对我还好。”曾太太怒气渐消,随即又生疑,晴眉的回答明显带着些勉强,似乎有意隐藏着什么。
曾太太拉过晴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眉儿,你无法生育,如今也该为以后做打算了。不论怎样,你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晴眉一扫愁容,笑言道:“娘,女儿回来,就是为了此事,我有些疑问,要问大哥。”曾太太也笑了:“从小你就是个极有主意的,我也劝你不得,你找晴衍是要问什么事?”
“娘,这些事情我拿捏得准,你就不必操心啦。”晴眉不愿告诉曾太太实话,只恐曾太太知道以后,对沧堇的印象更差,做出过激的举动,让她这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曾太太也不勉强晴眉,转而问道:“最近,我从你爹那里得知,当初是你执意要嫁去纪家的,为什么?以我们家的家势,要找一个比纪沧堇强的人,一点问题也没有,你……”
“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拿出来说。”晴眉不落痕迹地转移话题,“静禹和静亭还好吧?”曾太太刚平下的气一下又起来了,怒道:“那静禹还罢了,静亭可不得了。这几个月,那丫头似乎知道娘死了,天天夜里哭,谁哄也不肯听,吵得家里不得安宁。”
晴眉失笑言道:“娘,静亭不过是个小婴儿,哪里知道这些。婴孩哭闹本是寻常事,静亭再长大一些,就不会再哭了。”曾太太道:“你小时侯就很少哭的,我看静亭那丫头就是来讨债的,不然怎么会一生下来就克死了她娘。”“娘,你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晴眉自知无法生育,对两个孩子的疼爱越重了,尤其是静亭,一出生便没了娘,她就更多了几分心,“婷婷与我是好友,静亭就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不也是娘的孙儿吗?”
曾太太心存芥蒂:“我没那福气,小丫头真正的奶奶是二姨太太,可不是我。”当年,她膝下无出,只得答应曾老爷子娶姨太太,哪知曾老爷子一年内娶进三位姨太太,曾太太把满腔怨气,都记在二姨太太身上,当二姨太太率先产下一子后,曾太太的怨恨就更深了。
晴眉正要宽慰曾太太几句,丫头匆匆来报,说是晴衍回来了。晴眉忙说:“娘,我去见大哥,一会儿我还有事,就不回来向你告辞了。”曾太太立即示意丫头悄悄跟上晴眉,她想知道,晴眉瞒着她在做什么。
“大哥,你快告诉我,所有关于姜妤好的事情。”晴眉一见到晴衍,就迫不及待地问。晴衍接过丫头端上的茶,不慌不忙啜了一口:“好妹子,你别急啊,也等我先喘口气。”晴眉也啜了口茶,压下急迫的心情,等着晴衍开口。
“其实,我所能打听出来的,也并不是很多。”晴衍缓缓道来,“这是八年前的旧事,如今也没几个人知道。姜妤好是苏州人,当年她初来上海,不过是盈盈十六的少女,谋生无路,不想竟得罪了青帮的人,被卖了去舞厅。”说到这里,晴衍顿了顿,看向晴眉,面色有些尴尬。
晴眉抿抿嘴,满不在乎地说:“大哥,不必顾忌,上海滩谁不知道我那口子是个风流浪子。”晴衍干咳一声,继续说道:“姜妤好经过舞厅几天调教,换了一个花名小玉下海。那时,纪大少频繁出入各大舞厅,小玉第一个陪舞的客人,就是纪大少。此后不久,纪大少就包下了小玉,生了个儿子。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小玉就带着孩子走了,纪大少找了她一段时日,毫无所获,事情就这么了了。大约两年前,姜妤好带着孩子回到上海,一直与君宝培过往甚密,要不是君宝培犯了事,姜妤好已经嫁给了他。”
“这件事有些蹊跷。普通的舞女,一定会借着孩子提出要求,她却带着孩子消失了,大哥,你知道什么原因吗?”晴眉细细分析,想从晴衍那里问得更详细些。晴衍一阵苦笑:“妹子,你当作哥哥的是包打听吗?”。
………【第三十六回(中)】………
晴眉若有所思,喃喃说:“也对,大哥你再厉害,恐怕也打听不出这些事。她为什么走,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就对了,小妹,大哥也只能问出这么多了。”晴衍颇有些得意,也亏得他门路广,方能把十年前的旧事打听出来。
“我就是知道大哥你厉害,才专程回来找你的。”晴眉又再问晴衍,“大哥,君姜二人之事,我也略有所闻,以大哥的人脉,能否为那君宝培开脱,让他无罪释放?”
晴衍摇头笑道:“事关洋人,我若能只手遮天,把君宝培弄出来,这整个上海滩还不都是我的了。”晴眉沉吟片刻,方才笑道:“大哥,我要去找姜妤好谈谈,回头还有事情请你帮忙。”晴衍也不拦晴眉,由她自去,只是对着她的背影露出心照不宣的浅笑。
晴眉直奔福煦路而去,要找妤好摊牌。
妤好一早去买了鲜花,回来就呆在花店里,细细将花架花桶都擦干净,又把枯萎的残花用鲜花换了,便坐在花丛修剪花枝。这段日子,她担心宝培,也没好好打理花店的生意,秀君劝慰她,让她顾着花店的生意,宝培的事情由她和沧阑去想办法。妤好这才振作起来打理花店,她心想着,不管宝培判多少年,她都等着他便是。
“姜妤好小姐在吗?”晴眉站在店门口,微微向里面探身,想找出妤好究竟在哪里。妤好站起身,迷惑地看着晴眉问:“你是谁,找我做什么?”晴眉开门见山,也不跟妤好客套,直接说明身份:“我是纪家的大少奶奶,纪沧堇明媒正娶的妻子。”
妤好一震,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晴眉找来要做什么。“大少奶奶,你有何事,是要买花吗?”妤好问得小心翼翼,惟恐泄露了与沧堇过去的关系。晴眉盯着妤好,看得她遍体生寒:“我不买花,只是来和你做笔买卖,关于君宝培和你儿子的。”
她什么都知道了!妤好根本不敢看晴眉,低着头道:“大少奶奶请说吧。”“很简单,你把儿子交给我,我可叫我大哥保君宝培出来。”晴眉说得顺畅,丝毫听不出这只是她权宜的谎言。晴眉是算计好的,只要妤好答应了,她就可一边让晴衍出面假意斡旋,一边要求把孩子带回纪家,最后,再拖上一段日子,她当可把事情推脱干净。
“不,我绝不用子浚做交换!”妤好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晴眉。晴眉转而说道:“你一个女人养个半大孩子,总是很辛苦,不如交给我带回纪家,好生照料教养。”妤好迟疑片刻,才又道:“我曾过誓,就是苦死累死,也不让子浚进纪家门。”
晴眉不赞同妤好的话:“孩子是纪家的骨肉,终要认祖归宗的。沧堇与我多年夫妻,一直未有所出,他得知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心情可想而知,这孩子,他一定是要认回去的。”“我知道他要子浚……”妤好低声自语,胸中涌着一股莫名的酸涩,她没爱过沧堇,却不能不为他所感动。
“把孩子交给沧堇,他定会倾尽全力照顾,给孩子最好的,你的儿子,会因此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晴眉顿了顿,又再保证,“你放心,我膝下无子,对他会视如己出的。”妤好很是犹疑,虽然晴眉字字有理,但突然做这样的改变,恐怕子浚不会接受,可在如今的情况下,她真要狠心拒绝,又觉得对不住沧堇。
晴眉看出了妤好的心思,知她已被说动,顺势再道:“这种事,不可以隐瞒一辈子,总有一天,他是会知道的,与其那时侯说给他听,还不如早些向他说清楚。”妤好心服,上海虽大,难保不会遇到知情者,那时候,她编造的嫁人丧夫之类的谎言,如何还能瞒得过去。“如果子浚愿意,我会把他交回给纪大少。只是,大少奶奶,你说可以救宝培,这是真的吗?”妤好考虑良久,决定将实情告知子浚。
“我先得把条件讲清楚。”晴眉微微一笑,“我会尽力帮你救人,但不管能不能救出来,只要子浚愿意,我就要带他回纪家,而你,必须离开上海,不可以因子浚的关系,妄想进纪家门。”
妤好轻叹:“很多年前,我就断了进纪家的念头。我只是个欢场女子,哪能进那高门大户。”妤好的话,半真半假,她的确不想进纪家,却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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