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娆心中泛起暖意,这短短的几句话,分明又推翻了她的猜测,熙扬与沐昭,不是一伙,甚至连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不管熙扬是不是别有用心,想要谋取她身上的藏宝图,也不管另一张图,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上,但至少有一点,他没有和日本人混在一起,没有把中国的财宝拱手让给日本人。
“不可以!不可以把图给沐昭!”丝娆顾不得再想其它,就想拉开舱门冲出去。舱门竟是没有锁的,只是,丝娆才一出去,就立即有两把乌洞洞的枪,对准了她。
沐昭背对着丝娆,也不回头,就道:“云少爷,人你已经看到了,图可以交给我了吧?”不等熙扬开口,丝娆便急急道:“不能给她!她是日本派来的间谍,不能给她!”丝娆的话,就似此时冬日清晨冷冽的风,呼啦刮过每一个人的心。沐昭微微而笑,而她身后的两个手下,却已忍不住,若不是没有沐昭的命令,恐怕早开枪了
………【第四十一回(中)】………
熙扬只听见他们握枪的手喀喀作响,仿佛子弹随时都可能从枪膛里飞出。他苍白的脸色,迅转成毫无血色的惨淡,可他脸颊处,有被冷风吹出两片潮红,配着惨白的脸色,竟有说不出的诡异。熙扬再没有犹疑,握着藏宝图的手,笔直伸向沐昭:“图我交给你,你要放她和我一同离去……”话没说完,熙扬哑了声音,他的嗓子干涩异常,好似有无数利刺哽在咽喉,吐不出也吞不下。沐昭浮出一个明了的、胜利的笑:“果然是情深义重,为了她,你什么都肯做,把图给了我这日本人也不在乎。”丝娆怒视熙扬,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身后的枪口,冲到熙扬身边,一把就抢下那张图。
那两人,立即看向沐昭,看她是否下令开枪。沐昭挥手让身后的两人退下,自己抽出手枪,对着丝娆,笑道:“丝娆,把图给我,否则……”“否则怎样?”丝娆一面说,一面微笑,不停地向后退,“杀了我?”
谁都料不到,丝娆在问完这话之后,会向后一扬身,坠入海中。沐昭来不及开枪,熙扬也来不及阻止,只听得一声响亮的水声,冰凉的海水四散飞溅,丝娆就已没入浪涛之中,没了踪影。熙扬冲到船舷,向下看去,却只看到激荡的水纹慢慢恢复平静。海水在白沁沁的晨光中,生出冷而硬的尖利棱角,一点一点刺着、磨着熙扬的心,那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和悸痛,快窜出,蔓延全身。他再也抑制不住,立即重重地咳起来。沐昭现出懊恼的神情,她故意将交换的地点选在海上,是为了防备熙扬利用岛上的势力想办法救人,却不曾料到丝娆会这样结束一切。
就在沐昭闪神的当口,熙扬突然纵身跳入海中,顷刻不见人影。沐昭气急败坏,赶紧招呼人下水,去寻两人。她实在是太过自信和大意,丢了真正的宝图不说,竟连眼前活的宝图也给丢了。晴衡从舱底上来,看着沐昭指挥众人下水,一言不。
沐昭盯着晴衡,像是自言自语:“反正我就没打算要放过他们,尤其是范丝娆!这下正好,我们只需要找到两人尸体,再拿回那张图就好。”晴衡一笑,轻声道:“你下手一向狠辣,我猜你也不会放了他们。但是,他们这一跳海,也未见得就死了。”
果然,沐昭指挥人找了几天,就不见丝娆和熙扬的人。万般无奈之下,沐昭只得想个权宜之计,晴衡带着一拨人继续寻找,她则拿着从丝娆那得来图,先回上海向夫人禀明经过,并请夫人责罚。
晴衡一直仔细听沐昭的安排,只在最后道:“不,我跟你一块回去。”沐昭不答应,但晴衡坚持,她也只能略略交代一下,与晴衡一同回返上海。
上了船,沐昭与晴衡一路无话,快到上海时,她突然问晴衡:“你为何要陪我?你明明知道,是我把她推下海的,你为什么还要陪我一道?”晴衡只是不答,细长的眼睛殊无笑意。他也问过自己,为何要陪她回来,存了一份帮她之心,难道他就一点不恨她?可归到底,正如他在沧芸出事时就明白的道理一样,他们都不过是傀儡,真正该恨该怨的,他承受不起。
沐昭忽然笑起来,明媚而温暖的笑容,从眼睛深处逐渐扩散到整张脸:“我还问你做什么!你肯陪着我回去,我何必要知道是什么因由。”
晴衡恻然,深深看了一眼沐沼:“你把心,托错了人,沐沼。”晴衡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嘴里迸出来,铿锵有力,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沐沼耳边。“我叫木野昭子,不叫沐昭。”沐昭也学着晴衡的语调,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石川君,你最好记得我的名字。”
她故意又提起晴衡的日本姓氏,并且加重了这三个字的语气,仿佛是要向他宣示,她是以木野昭子的身份,爱着一个叫石川晴衡的男子,而不是以沐昭的身份,喜欢上了曾晴衡。
晴衡怅然不语,沐昭实在太过执迷不悟。如果,选择叫什么名字,就可以改变血统、改变身份,那么,他宁可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名誉、地位,也要换一个清清白白、普普通通的名字。张阿牛、李二狗……甚至没有姓氏也可以,就叫牛娃、狗子,也好过现在身不由己,爱,无从爱,恨,更无从恨。
沐昭虽不知道晴衡的这份心思,却也看出,她不该说那样的话,惹得晴衡不高兴。可是,她又如何能忍得下,晴衡以托错人的借口来拒绝她。她有没有托错人,不是由他说了决定,而是她的意志决定!
一时,两人又沉默了,只见到上海五色的霓虹,透过船壁的小窗,射到两人之间的空地,晕出一圈迷离的流光。
船靠在码头,沐昭和晴衡偕同下船,早有人迎上来,恭敬却没有感情地说:“夫人命我来为两位引路。”二人跟在那人身后,钻进停在码头边的一辆黑色汽车,绝尘而去。
不大一会,汽车驶进惠民路一座幽深的宅院,停在高拱的廊前。沐昭晴衡同时下车,快步穿过那道拱廊,轻轻推开拱廊尽头沉厚的木门。“昭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夫人冷冷的语声,空空地回荡在偌大的厅中。
“母亲,不是她的错,是我疏忽了。”晴衡不等沐昭开口,就截了话头。夫人愠道:“我没问你,晴衡。”沐昭立即单膝跪在夫人面前:“夫人,不关石川君的事,是我大意,才让他们有机会跳海。昭子自知,罪不容恕,请夫人开恩,准许昭子以光荣的方式向天皇陛下谢罪。”说完,沐昭就双膝跪地,向着夫人磕头。
晴衡正要再说,夫人却换了一付笑脸,扶起沐昭:“做什么这样,昭子。你跟我也有好些年了,我可舍不得责罚你。”晴衡的面色刹时凝重起来,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笑,在那温醇的笑容背后,永远是最严苛的惩罚。
沐昭只得顺势站起,低着头恭身立在夫人身后。夫人越笑得开心:“昭子,放松些,就当回上海来玩玩,叫晴衡陪你到处走走。”晴衡眉头深锁,有些摸不透夫人的意思,反是沐昭绽出一抹浅笑,轻轻点头
………【第四十一回(下)风雨相随 寸心辉月明】………
“去吧,上海滩好玩的多着。”夫人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晴衡抿抿嘴,快步向外走,此时,他才揣度出了夫人话中的含义。沐昭紧紧跟着晴衡,不时抬眼看着他,面上显出一丝不安。晴衡嘲讽道:“我怎么就早没看出,母亲和你在唱双簧。”
沐昭急急道:“石川君,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夫人吩咐我……”晴衡打断沐昭:“不必说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母亲要我娶的人是你。而你,一直就是知道的吧?”
“不,我不知道!”沐昭的脸蒙上一层胭脂的色泽,一瞬间又失了颜色,“夫人要我试你的心,我不过利用了这次机会。”晴衡不置可否,越走越快,把沐昭甩在身后。沐昭望了望晴衡的背影,没再追上去,这时候,恐怕说什么都是无用。
晴衡去了济慈医院,只要他人在上海,一定是每天都去的。沧芸不见起色,晴衡的心事却越来越矛盾。他真希望沧芸就这么睡下去,就如他在她母亲灵前上香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宁静。他渴盼着,沧芸能永远保有这样的宁静。然而,他心底有一片燎原的火,每当他看着沧芸的时候,就烧得他无法抑制。他希望沧芸能醒来,能懂得他的心思、他的挣扎,以及他的无可奈何。他常常会贪心地幻想,有一天,他可以离开,带着笑语盈盈的沧芸一同离开,天涯海角,携手白头。
晴衡的手,紧紧捏在病房的门把上,直至指关节开始泛白,才推门进去。沧芸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点也感受不到晴衡的痛苦,她的唇边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在嘲笑晴衡庸人自扰。
“沧芸,我真的很自私。”晴衡凝视着沧芸静默的容颜,又一次向她倾诉藏在心底的话,“我明明很清楚,你醒来的后果,可我依然想你苏醒。我曾想以死结束——你看看,我不仅自私,还那么地软弱,无法承担就想着要逃避——且不说我所背负的,单单就是母亲那句话,就足以证明那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我活着尚不能保你周全,死了还能为你做什么?不久之后,战火终将蔓延,那个时候,我又能为你做什么?沧芸,你为什么不醒来,告诉我该做什么?”
沧芸依旧躺着,晴衡静坐在她的身旁,话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没有了晴衡低沉的声音,病房突然就显出一股空旷清冷的意味,他仍静坐着,连指尖也不曾颤动,仿佛希望这一刻,在静止中凝成永恒。
病房的门乍地开了,沧阑讶异的询问声响起,惊破了室内的宁静:“曾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晴衡并不答话,沧阑有些尴尬,不知要如何应付这让人无措的默然。纪家人就似遗忘了沧芸一般,谁不曾提及到医院探望,只有纪老爷子提过一次,却被沧阑劝下了,以纪老爷子如今的身体,来看沧芸并不合适。沧阑努力清清嗓子,道:“沧芸让你费心了。”晴衡淡然道:“没什么费心的,只是来看看而已,于她的情况并无多大益处。”
沧阑更加尴尬,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晴衡这话,就像是在指责纪家对沧芸漠不关心。“这些日子,家里实在是太多事,我又被禁了足,好不容易才放出来……”沧阑为难地说,那些千头万绪的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起头。晴衡笑笑道:“你不必向我解释,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干。”
沧阑顿觉愧疚,他的解释根本就是借口,为使他的内心好过一点的拙劣借口。晴衡又沉默了,沧阑问他沧芸的情况,他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坐着。沧阑若有所悟,看了看晴衡狭长的双眼,悄悄退了出去。
病房外静谧无声,不算宽敞的走道因这寂静,格外逼仄。沧阑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向他压下来,而当他仔细去分辨时,它又飘荡荡不见了。彷徨无助的感觉一**涌上来,越来越急,直闷得沧阑想吐,恨不得赶快逃离医院,摆脱这份窒息。他出了医院,置身在大上海繁华的街道,耳畔传来尘世的喧嚣,这驱散了沧阑的孤寂,却又为他带来莫名的烦躁。
沧阑再次逃进路边的咖啡厅,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将外面迷离的红尘驱逐。咖啡厅里流淌着轻柔欢快的乐曲,但那小提琴的琴弦每拉动一下,就好似在沧阑的心上划出一道伤痕,血肉模糊地抽痛。他只得又一次逃走。
最终,沧阑无处可去,惟有回家。
大太太派人等在门口,一见沧阑回来,就要他立刻去前厅,说是巡捕房的赵督察长来了,正和大太太商量寻找子浚的事。沧阑不禁又喜又忧,急忙跑到前厅,子浚是秀君带走的,找他就等于是找秀君。可是,他又怕大太太为难秀君,那份喜悦不觉就淡了许多。
“赵督察长,这事就拜托您了。”大太太笑道。赵督察长用手抹抹嘴,十分受用的样子:“纪夫人放心,赵某一定按照托付去办,早日将小少爷找回来。”
沧阑着急,插嘴问道:“娘,那秀君呢?”大太太心中不悦,却还是维持着笑容,指着赵督察长道:“没规矩,还不见过赵督察长!”沧阑只得行了个礼:“赵督察长好。”赵督察长上下打量一番沧阑,啧啧称赞:“这位想来就是纪三公子,真是文质彬彬啊!”
大太太连忙道:“赵督察长客气了,以后小儿还需要你多提携。”赵督察长“唔”一声,拱手道别:“一定一定。纪夫人留步,赵某一有消息,立即差人通知夫人。”大太太赶紧道谢,亲自送那赵督察长出门,好一会儿才转回来。
“娘,你要拿秀君怎样?”沧阑不敢再打断大太太和赵督察长的谈话,待大太太送客回来,才再次问。大太太冷哼一声:“我就只要子浚,管她做甚!还有,这位赵督察长,你以后多与他走动,会学到很多东西。”
沧阑暗暗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跟大太太告辞,回去竹园。一路上,沧阑都想着大太太的话,听她的口气,心思都放在子浚身上,应该不会对秀君做什么。
秀君,她会无恙。
然而,大太太冷酷的话又回荡在沧阑耳边:“你可以选择一种死法,是毒药呢,还是上吊?要不然再沉一次黄浦江?这次我可会记得,把你绑在一块大石头上,免得你再复活一次。”
他的娘亲说得那么无情,她真的会放过秀君?
一时之间,沧阑茫然无措
………【第五卷:变之无常 第四十二回 罪不可恕 扬威断亲缘 情难自禁 舍身全私意(一)】………
沧阑靠着床,扭亮台灯,从床头拿过一本书翻看。没翻几页,沧阑就听得外面沙沙落雨,不一会儿,雨声越来越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大雨敲在竹叶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沧阑被雨声搅得心绪难平,将手中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似一个个晃动的小虫,不断从他的眼前闪过。沧阑使劲眨眨眼,勉强定住心神,去看正好翻到的那页书。
映入眼帘的,是黄景仁的一《感旧》,其中一句,便如可以刺穿天地的犀利的箭,瞬间穿透了沧阑的心。心很痛,却不见一滴血,因为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伤口就已经在那里。沧阑牵牵嘴角,想笑,但一动嘴,就忍不住念出了那句诗:“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已三生。”
这短短的十四字,道尽了多少沧桑!有多少美丽的感情,在无奈、迟疑、误会和不信任中消散,当那些人在失去之后想要再找回,注定只能失望。上天多么慈悲,在失去一次之后,又给他了机会,他要这弥足珍贵的机会再一次消失么?这一句诗,一定要成为他感情上的谶语?沧阑哽了喉头,眼眶中有温热的水雾弥漫,慢慢地,模糊了视线。
不……
沧阑胸中有个声音破茧而出。
那一日,他被秀君的话伤了心,不曾想过秀君为什么会那样说,而今细想,才恍然明了秀君是为阿霖。要让家里接受秀君已是难上加难,何况再加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想明白这一切,沧阑知道,不可以再这样被动地等着,必须要更积极地寻找秀君。告诉她。不管未来如何,所有的风雨他们都要一起面对。他们不可以轻易地放弃彼此。
拿定主意,沧阑关了灯,听着外面雨声,仔细理了理思绪,睡下。
一夜无梦,沧阑在晨曦的微光中醒来,还未睁眼。就已闻到了竹叶的清香。经过雨水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