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妃细心。等会儿,宫里几个有头有脸的娘娘到齐了,哀家——将告知宫里的每一个人,哀家要重新出山,整顿后宫。”
皇后闻声,脸色大变,立即下跪道:“臣妾无能,无法治理后宫……”
太后打断她:“皇后你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如今后宫已有三千多人,乱得很,哀家想将冷宫里的几个该贬的都贬了,该送出宫的都送走。另再选几个亲自送给皇上,不是新进批秀女么?哀家想好好看看。另外——”太后突然转脸,凝视茹雅,“家族与家族间已失去了平衡,哀家也想让一些人知道,富察家族气数还未尽,休想一步登天!”
茹雅仍纹丝不动地坐着,此时,沈华终于明白了,茹妃长久以来明着与太后相冲需要多大的魄力。
凤凰贺寿
经过大半天的折腾,到了晚上,寿宴总算正式摆开了。
一桌又一桌的后宫命妇,搀杂了几桌皇亲国戚,在畅音阁的戏台前,饮酒作乐。皇上头一杯酒还未入口,皇后便说:“这汉代的青花瓷向来是太后的最爱,臣妾派人在宫外寻了个玩意儿,供太后把玩,臣妾恭祝太后寿比南山。”
太后身旁的李总管接过墨绿色盒子,打开后,将其凑到太后面前,太后只是随意扫了两眼,瓶口圆润,瓶身上的天青色细腻纯然,圆滑简练,太后微一点头道:“嗯,是个宝物,皇后费心了。”
安贵妃呈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后,皇上抬眼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舞女们,装作无意道:“嗯?今天鱼露怎么还未献艺?”
茹妃放下酒杯,缓缓说道:“皇上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在臣妾这儿呢。”茹妃稍一侧脸,对身后的沈华吩咐道:“呈上来。”沈华知道她所说的是鱼露,但仍愣在原地。
瑞雅立刻说:“姐姐,听说你我的贺礼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如——妹妹斗胆,将贺礼与姐姐的一同呈上吧?”她转脸,“茨儿,叫她过来吧。”
茨儿和小华子一同向筵席西边的小厢房走去。
“姐姐向来不爱小太监跟着,今天——怎么性情大变了?”纶嫔将兰妃的四阿哥安置在自己身旁的圆凳上,摸着他的头说道,“莫非——这小太监有别的本领叫茹妃姐姐都另眼相看?”
茹妃总不能说是因为婉儿被派去看管鱼露了,她仍是一副优雅而高不可攀的神态:“兰妃病了,本宫又不可缺席,只好派婉儿去探望她。婉儿说这小太监行事得体谨慎,便用他了,一个小奴才,妹妹为何如此关心?”
纶嫔替四阿哥夹上了菜,说:“只是好奇罢了。”
瑞雅笑得更欢了:“与其说是关心那小奴才,倒不如说是妹妹们关心姐姐嘛……”
言语间,茨儿和沈华回来了,身后跟了两人,各自将手中卷盒高举过眉,低着头,慢慢朝中间皇上、太后的那桌走着,茨儿和沈华退下后,二人下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万福,万寿无疆!”
太后隐隐笑着:“平身。”
“谢太后。”二人恢复了站姿。
李总管命太监推了两个专用于悬挂字画的架子过来,高六尺。茨儿和沈华纷纷接过卷盒,打开后,取出两副剪纸,随相继挂上架子后,又退回了主子身旁。
见沈华回了自己身边,茹妃慢慢搭着他的手,站起身,一步一响地来到鱼露一边,侧身,用纤细的右手轻轻抚过剪纸,随即将手停留在那凤凰的尾羽上。转身朝着凝视自己的太后说:“这副剪纸——是臣妾绣的图,交由鱼露姑娘剪制而成,名为‘凤凰贺寿图’。”
太后微微点头道:“嗯,的确是珍品。”
皇上赞许说:“茹雅,你费心了。”
“皇上谬赞,其实比起绣来,剪更花心思,更要耐得住性子,所以——功劳该归鱼露姑娘。”茹妃难得对人如此柔和。
皇上展颜笑道:“鱼露实乃贤惠,外有倾城倾国之色,内有……”
“瑞妃!”太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皇上,“说说你的。”
瑞雅起身,含蓄地行礼道:“是。”然后走至宓雅眼前,“巧得很,臣妾这副寿礼名为‘百鸟贺寿图’,原图由臣妾绣成,再交由秀女宓雅剪制,愿太后喜欢。”
太后眉开眼笑的样子,桌前人人看在眼中,她忽然扭头看向皇后身边的三阿哥:“孩子,你说更喜欢哪一副?”
后宫里长大的孩子,也同样身怀审时度势的本领,他摸摸自己扁平的额头说:“回皇祖母的话,我——我…喜欢瑞母妃的那副。”听他说了“实话”,皇后笑眯眯地轻抚他的头。
太后笑得越发灿烂:“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哀家——也偏爱那副‘百鸟贺寿图’,宫里边,本就是一家人,本不该分了你我,更别想独占鳌头……”
“那何必要分那么多等级?”太后正欲往下说,沈华在茹妃身后小声吐出了几个字。
太后突然止了声,冷冷抬眼,死盯着圆桌对面的沈华,而沈华却仍是一副文人的倔强性子,望着前方丝毫不动。太后嘴角颤了一下,语气尖刻:“你一个小太监,竟敢与哀家顶嘴!你好大的胆子!”太后一发怒,筵席上所有人都顿住了,放下酒杯,停止言语,满心恐惧地望向太后,但更多的,是想在那顶嘴的太监临死前,看清他的长相,也算开了眼界。鱼露顿然傻了眼,危难关头,脑中一片空白。只闻太后说:“看来哀家要是不好好惩治你,这后宫可就没了规矩了!来人!”
“等等!”茹妃突然打断太后的声响,所有人又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了她,“太后也说了,他就是个小太监,只管端茶送水,祖上的规矩、大清皇室的体面,他不懂,也是人之常情。说到底,他只是个狗奴才!”
皇上稳稳当当地端起酒杯说:“好了,奴才一时失口,也很平常,今日皇额娘寿辰,别坏了兴致。”
太后仍死死望着茹妃不语。
纶嫔笑说:“是啊,太后息怒。不过——茹妃姐姐可要学学怎么管教奴才了,一个个的都不识大体,凑巧,臣妾这儿有个奴才,又乖巧,又机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通晓,今儿个,臣妾就将她,赠予太后。”纶嫔一招手,蒻忻出现了,端庄淑贵,丝毫不像个侍女。
“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蒻忻一开口,仿佛空气中能闻出丝丝甜味。
太后用眼角瞄了几眼蒻忻,点头说:“是个好孩子,哀家喜欢。不过——哀家还是最喜瑞妃的寿礼,瑞雅,那姑娘叫什么?”
瑞雅刚坐下不久,又起身道:“回太后,她是本届秀女,董鄂·宓雅。”
“嗯…”太后转向皇上,“皇帝,替哀家记着。”
“是,皇额娘。”
之后的两个时辰,茹妃始终未开口言语,直至过了亥时,寿宴在一片喧闹中散了之后,鱼露与沈华跟着茹妃回了承乾宫。
刚进宫门,鱼露便悄声对沈华耳语:“你怎么那么冲动呢?刚才险些丢了性命呢……”
话音刚落,茹妃突然转身,抬手一巴掌扇在沈华左脸,霎时震住了两人。狠狠地瞪了眼沈华之后,转身快步离去。沈华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火辣的疼痛,心里倒平静下来,不觉沉思着。
鱼露打破了寂静:“疼吗?刚才何必这么冲动呢?”
“这样,你就不用侍寝了。”沈华显得极其平静。
鱼露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走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个男人,正在用他的性命,保护自己。 。。
第二个茹妃
“册封大典开始!”李总管冷冷地叫着。他在宫内已近五十个年头了,而此等带着无数人期盼和希望的仪式,在他眼里,早已无足轻重。
仍是按照惯例,一个个点名,一个个受封。皇上倒饶有兴趣地端坐金阶之上,含笑打量每一个秀女。李总管喊:“董鄂·宓雅。”
宓雅瑟瑟地走出,在金殿中央一步一个回响,停下后,行着礼:“奴婢董鄂·宓雅,参见圣上。”太安静了,静得宓雅能听见自己关节间摩擦的声响。
皇上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他更明白太后的心意,他指了指,李总管随即取了支簪递予宓雅。她接过后,莞尔一笑,归了原位。
过了一会儿,李总管又喊:“赫尔济·庄雪。”
庄雪盈盈笑着,跪到殿前,柔声说:“奴婢赫尔济·庄雪,参见皇上。”
皇上微低下眉,细细望了眼庄雪,眉眼间,他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兰妃,恍了恍神,他抬手指了簪子,于是庄雪也成了答应。
“所有答应小主请移居英华殿。钦此!”李总管一句圣旨,结束了此次册封大典。
宓雅行完礼起身,突然,脑中浮起一句话:
我有夫君了。
一个女人真实而漫长的生活就此开始。
此时,太后与淑婉恰巧走入淑芳斋,门前几棵小桃树的落英铺了一地。
闻着“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一边带头往里走,一边说:“这儿关了三十余位常在,哀家今天想挑一两个出来。”
淑婉笑说:“听说——董鄂·寰雅也住在这儿,太后何不去瞧瞧她?”
太后说:“都平身吧。随哀家进屋。”
“是。”三十多个常在主子便列了两排,跟着进了屋。屋内奴才们刚手忙脚乱地排好了椅子,最前端仍按旧例摆了凤座。淑婉搀着太后坐上榻后,站到了一旁,太后说:“住在这儿可冷清?”
常在们纷纷摇头,寰雅也掺在其中,低声随众人说着:“不冷清…不冷清…”
“在哀家面前——还敢撒谎?”大家都心知肚明,淑芳斋与冷宫其实只是名字不同罢了,这儿的人每年能见一次皇上已算幸运了。
“太后息怒!臣妾罪该万死!”众人惊慌,一同跪地磕头。
淑婉也只是冷冷瞧着,丝毫没有求情的意思。
太后抿着嘴,四处扫了扫,问:“门前的桃树,谁种的?”
沉寂了许久,终于有个女子颤颤微微地站起身说:“回太后……是…是…奴婢种的…”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回太后…今年…是第五个年头……”听这女子的声音,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语调断断续续。太后抬头,仔细瞧了眼她,纤细楚腰是她最引人的地方,脸蛋瘦小,干净,却不及淑婉高贵。
“叫什么?”
“回太后,奴婢叫富察·思翎。”
太后拎去茶盖,瞧了眼,又放下了:“在这儿,寂寞么?”
“回…回太后……嗯…寂寞…”思翎尴尬得涨红了脸。
“可你却耐得住寂寞,摆弄花草可要耐性,哀家喜欢耐得住性子的人。后宫里,太急噪可不是好事,淑婉,你说是么?”
淑婉一惊,答:“是,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思翎:“不过更重要的是,宫里边已有了个茹妃,哀家——不想再见到第二个。”
淑婉仍陪着笑,但她心里清楚得很,太后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第二日,富察·思翎被封为翎贵人,与淑婉同住于玉粹轩。 。。
我会成全
宓雅轻轻跨过门槛,脑中还回响着刚才离开景仁宫时,瑞妃对她说的话:“……你茹雅姐姐以他人性命相要,逼迫那鱼露姑娘侍寝,将她软禁于承乾宫中。若你不相信,大可趁茹妃请安之际,自己去一探究竟。”
宓雅对后宫里的秘密并无多大兴趣,但事关自己从小崇敬的茹妃姐姐……
“宓雅给茹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茹妃抿口茶,放下茶盏说:“平身。”
宓雅小心地抬眼,想从茹妃的神色间看出分毫端倪,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待她回过神时,只闻茹妃正说着:“……缺什么便说……”
“……嗯…谢娘娘…宓雅先行告退…”出了厢房,走了十余步,才敢松口气,茹妃有何动静倒是没探出,自己脸上的异样却险些被发现。在宓雅心里,茹雅成了一个在仙与魔之间徘徊的角色。
她太厉害了。
忽然,在承乾宫中迷了路,四处皆是高墙,静得叫人心慌,连个奴才都不见,宓雅四处张望,寻不到出路,只得依着感觉,继续前行。
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根本不是寻常人,我们斗不过她的……”
另一男子的声响:“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走这条路吗?偶尔相遇,下跪叫一声娘娘吉祥?”
宓雅走到门前,无所适从,只得静静站着。
那女子又接着说:“我…其实…就算茹妃不软禁我们,不利用我们……我们…还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沉寂,冰冷地蔓延。
“是否从一开始,你就不曾抱过希望,所以现在,也就不存在失望?”
女子的声音变得低沉,没有生气:“你该说,从我鱼露进宫的那天起,我就对我自己的人生绝望了,自始至终,爱情,不过是奢侈品。”
“……你曾经…要我等你…”
“那不过一句玩笑!等我?事到如今,你要如何等我?用你的一辈子吗?不够了……”
男子的语气渐渐平缓:“所以你是在埋怨我在太后寿宴上浪费了你侍寝的大好时机了?鱼露姑娘!”
宓雅猛然惊醒,鱼露?她果真被茹雅软禁了……
“是的!你以为兰妃怎么病了?怎么那么巧就在那天突然病了?在茹妃眼里,她是我侍寝唯一的阻碍,若不是你那天不知轻重的一句话,兴许如今我已是娘娘了!”
“你真的那么想当娘娘?”
“起码,这样你就不用为我冒险了,即使你犯了错,我也可以像茹妃那样,救你……”
男子打断了她:“你若真想,我会成全。”
听到愈行愈近的脚步声,宓雅侧身躲到一旁梧桐树后,面前经过一个太监带着满脸冷漠,渐行渐远。
宓雅转身,分明听见了哀怨的哭声,很轻,却渗进她的心里,她做了个决定——尽快侍寝。
身不由己
“本宫警告你,你这贵人是谁让给你做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董鄂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你乌雅·梦怡可以欺负的,记清楚了吗?”瑞雅端坐在软榻上,她冰冷中略带愤怒的神色像极了茹雅,却也含着另一种阴冷。
梦贵人是个美丽的女子,她比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妖娆,那闪烁的珠光,扎眼的浓妆,和那彩染的旗服,都让瑞雅顿然心生厌恶。
“是,妹妹谨记。”梦怡俯身施礼,细长的眼角却显露着不服气。
瑞雅毫不掩厌恶之色:“别在本宫面前自称‘妹妹’,本宫可当不起这姐姐,你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梦怡巴不得要尽快离开,她行完礼,转身前行,刚到门槛前,见有人正向里跨,一抬脸,谁知是那寰常在。她施礼:“见过梦贵人。”梦怡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本宫不过一小小贵人,哪敢要寰常在行礼呀?免了吧。”说完心里一阵爽快,径直离去了。
瑞雅也听在一旁,见寰雅正朝里走,说:“哼!这梦贵人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刚训斥完她,又对你如此不敬,看本宫如何教训她!来人!”见她欲叫人将梦贵人寻回,寰雅忙说:“姐姐息怒!还是罢了……”
瑞雅担忧地望了她须臾,终还是拗不过,朝她甩手说:“罢了…你坐吧。”寰雅轻轻坐下后,瑞雅捏了两下左肩说:“你呀…当初要不是你再三推辞,让她钻了空子,今天这贵人还会是她乌雅梦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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