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偷袭,不过也未免太小看我齐人了。” 恒伽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不过放那人回去也好,也能煞煞敌人的锐气。”
“恒伽,段将军的大军大概何时能到?”
“应该是两天后。” 恒伽的黑眸一闪,“长恭,你是想两天后开战?” 见她点了点头,他又眯了眯眼睛,“看来如果我们以今晚的事相激之,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长恭的唇边也泛起了一抹意会的笑容,“果然是狐狸!那么丢脸的事我们该帮他们好好宣扬宣扬才好!”
回到了营地里,恒伽却不急着休息,却是将几名负责巡逻的士兵叫到了面前,淡淡道,“敌人能这么快知道兰陵王在哪顶军帐休息,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你们之中的一个泄了密吧?”
那几名士兵露出了惶恐的表情,最左边的那个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斛律都督,高将军,小的,小的是被逼得,刚才是他们硬逼着小的说的,小的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吧!”
恒伽的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家人?”
那士兵愣了愣,“小的,小的叫李群……家中有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刚娶的妻子。”
“好,李群,我会派人替他们送去生活所需的费用。” 恒迦虽是笑着,黑眸里却掠起了一抹冷酷的神色,“来人,将他拉出来斩了。”
“恒伽……” 长恭倒有几分不忍。
“泄露主帅的所在,按律当斩,斩了他一点也不冤枉。” 恒伽望了望她,“……不是吗?”
王雄身负重伤跑回了周营,当晚因伤势过重死去。见到英勇善战的王将军居然被敌人一箭毙命,周军的士兵们人心震骇,深感恐怖,对于传说中的兰陵王,更是多了几分畏惧之心。
“皇上,看来这兰陵王若是不除,实在是我大周统一天下的大患。” 阿耶望着若有所思的宇文邕,心有感触地低声道。
宇文邕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光线中明灭不定,忽然缓缓开了口,“以前朕还对他能将箭射到翼州城上有所怀疑,但是看了王将军右眼所中的那一箭,朕现在是完全相信了,那种力度和精准狠厉,实非常人所有。”
“皇上,那我们是否要先去解决他们?”
“朕已经切断了通向洛阳的任何通道,他们若是要去救援,只能从这里经过。”他的目光一转,“网已经放开了,也不着急这一时。”
“皇上,难道你想将他们……”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极是温和,然而琥珀色的瞳孔中却是冰冷的。
“兰陵王,朕要将你们一网成擒。”
洛阳突围
两天后的凌晨,段洛的大军终于也抵达了邙山。长恭立刻按照原定计划,派人驰告诸营,追集各路兵马,将大军分为了三路,由段洛率领左军,斛律恒迦率右军,而她自己率领的则是最举足轻重的中军。
天还没亮,长恭就派人开始挑衅,再加上宇文邕本就打算将他们一网成擒,于是率先派遣步兵在前,上山逆战。周军黑甲,黑色兜鍪,旗帜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这些兵士,以陇地汉人为主。他们先是排成方阵,击鼓步进。
长恭已经戴上了那张狰狞面具,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些上山的士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喜道,“恒迦,我有必胜的好办法了!”不等恒迦说话,她忽然脱下了自己身上那套沉重的铠甲,大声道,“众将士,听本王的命令,立刻卸下你们身上的重甲,只留下遮住要害部分的即可!另外把马的铠甲全部卸下!”
她的话音刚落,将士们顿时一片哗然,这铠甲可是救命的家伙,在打仗前卸了下来,不是匪夷所思吗?
“还不给本王照做!”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怒自威。那冰冷的铁面具让人感到异常的恐怖。
恒迦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第一个脱下了身上的铠甲,众人一见主帅和斛律都督全都脱下了铠甲,也无奈地只好照做。
长恭看大家纷纷脱下了铠甲,两道拧在一起的秀眉才缓缓舒展开来,这种厚重的护甲,在平地正面冲锋的时候,非常管用。整个骑兵方阵披挂整齐,如同铜墙铁壁一样,朝着敌人迎面缓缓冲逼而去,必定势不可挡。但是,在这样的山坡地形,如果穿着这种具装铠甲,跑上几千步,估计就会把马也要累趴下。
参加过数次征战后,她深知,战争之中,速度和时间是最最关键的决胜因素。冲击力和打击力,其实倒是次要的东西。齐国、周国的甲骑具装铠甲,机动性很差,其实只适于简单的正面突击,根本不适于实施机动的战术,更不宜于穿插、迂回。如果要出奇制胜,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山地作战,一定要脱下沉重的具装铠甲。否则,必败无疑。
这时周军已经走到半山,挥舞起旗帜,呐喊冲锋。
长恭又是一声令下:“敌人是步军,我们是骑兵。我们且却且引,引诱他们上钩。等他们跑累了,立刻下马迎击!”
于是齐国大军不慌不忙,有秩序地后撤。长恭率领骑兵慢慢拨转马头,小跑向后,同时观望着周军的进攻。
周国士兵不少人都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他们挥舞长槊长刀,呼喝而来。开始的时候,他们气势很盛。跑了一会儿,周军步兵开始显露出疲态,脚步见缓。他们一直沿着山势,步履沉重地往上追赶齐国的骑兵,很快,这些人就陷入疲倦之中。
长恭一看时机已到,立刻挥旗发令:
“下马战!”
已经疲惫至极的周国步兵,忽然看见齐国的骑兵掉头反击,根本就抵挡不住。轻装上阵的齐国骑兵,各个飞身,从马上跳到地面。跳跃躲闪,非常灵活。
长恭依然从容地拉弦射箭,一枝枝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然后至狠地射入敌人的咽喉,在射完了箭袋里的箭之后,她挥舞起了锋利的长剑,犹如旋风一般杀入了周军中,而她的面具更是令人惊惧,她所到之处,无不是哀声四起,鲜血飞溅。
杀气,血腥,蠢蠢欲动,狰狞的咆哮着。
没多久,周军步兵就顶不住齐国下马骑兵的气势,崩然大溃。
“皇上,情况不妙,我们还是先撤往洛阳!” 阿耶焦急地喊道。
宇文邕也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全部脱掉铠甲,轻装上阵,一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一口气砍倒了两个人,刀影飞快地闪动,那两人犹如稻草一样被砍成好几段。
“撤回洛阳!”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张恍若修罗的面具,恨恨吐出了四个字。
长恭一剑撂倒了几人,忽听有人叫了一声,“那不是周国的皇帝吗!” 她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背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提剑斩杀了几个人,突出重围,冲向马上的宇文邕。
“噗!”一个齐国士兵被宇文邕的刀穿胸而过,可却使他无法顾得上身后的另一刀,敏捷地向后退,长刀却被另一把从斜地里伸出的长剑砍成了两截。
“该死。” 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他听到了周围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的心里微微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把长剑的主人是…
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地狱修罗更加恐怖的面具,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正从那面具下喷薄而出……
长恭在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全身顿时僵在了那里,瞳孔顿时倏的放大,突如其来的震惊几乎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那是怎样一个凝固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透明了,就连风的声音都静止下来。
弥罗……弥罗竟然就是宇文邕……他竟然就是周国的皇帝……一切一切关于他的记忆仿佛是一把钝刃重重划过她的脑海,发出毫无起伏的摩擦声响,沉闷而顿重,无法辨别。
一声夹裹着杀气的刀风将她发懵的思绪拉回,她不假思索的挡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宇文邕已经夺了另一把刀袭向了她。手臂上蓦的一痛,温热的液体轻盈滑过手掌,汇成一股细流顺着指尖不断滴落,鲜红色的液滴坠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响,好像雨滴坠入平静的湖面。
“长恭!” 恒伽见她表现地如此失常,不由吃了一惊,连忙策马赶了过来,刚和宇文邕打了一个照面,顿时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也立刻明白了长恭失态的原因。
那个突厥的求婚使者………居然就是周国的皇帝!
“又见面了。” 宇文邕冲着他笑了笑,那平静的神情就好像在突厥遇见时一般。
恒伽也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皇帝本人去突厥求亲,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刀笼罩着凌厉的气息撞击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之后,宇文邕找准了一个空档,逼退了恒伽一步,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代你的妹妹问好。” 趁着恒伽微微分神的刹那,他迅速地策马向着洛阳的方向而去……
“长恭,你……” 恒伽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臂上的伤口上,飞快掠过了一丝心疼。
“恒伽,我率领五百精骑赶往金墉城!你和段将军随后接应,一切按原来的计划行动!” 她忽然开口道。
恒伽望向了她,那张面具掩盖了她的一切表情。
长恭没再说什么,纵上战马,率领五百精骑,一路追杀逃跑的周军,朝洛阳方向奔去。狂风猛烈地抽打着地面,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她一马当先带领着她的士兵们。就像剑,就像火焰……五百红袍的铁骑,如一股红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云”的周军重阵里席卷而过,在密密层层的包围圈中,在她面前,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全部被劈开,血肉模糊的尸体抛了一路。他们的人数在减少,但是他们在前进。踏着敌人的尸体,她一直冲到了被重重围困的洛阳金墉城下。
洛阳被周军围困多日,城上齐国的守军,也不清楚来者到底是什么人,任凭长恭的手下人高叫,就是闭门不纳。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在夕阳余辉里摘下了密不透风的面具。汗水顺着她因激烈战斗而潮红的面颊淌下来,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挑飞入鬓的秀眉,夜色般深黑的瞳孔在夕阳里沉淀着纯金的光晕,仿佛是石刻中斗神与飞天之间的绝世容颜。
天上人间,再无此绝色。
四下俱寂,万籁无声,她仿佛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几乎听得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 而周围那些能看到她容貌的人,似乎全都在一瞬间陷入了这令人惊叹的美丽之中。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也看到了这张绝世又熟悉的容颜。
宇文邕手上的马鞭已经悄然落地,
那一瞬,金墉城外,万事万物,全化为尘埃灰烬。
当奢望与现实,爱与奇迹,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刻,竟然不可思议地契合与重叠,他的心,从狂跳不已到骤然停止,他的血,从奔流不息到瞬间凝固。
那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一直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女子竟然……
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竟然就是……
那犹如珍宝一般被他深藏在心里的女子,竟然………也是他最为棘手的敌人。
长恭缓缓仰起了脸,清冽如啸的声音穿透了腥甜的风,“在下兰陵王高长恭!”
说完,她又戴上了那张面具。城墙上的守军好半天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声道,“真的是王爷来了!弓箭手,快快放箭!掩护王爷进城!”
这时,恒伽和段洛的大军也从后翼包抄了杀了过来,长恭在城内一看时机到了,立刻开城率军而出,与他们里外夹击周军……此时齐军城上箭矢如雨,呐喊如雷,城下红色铁骑横冲直撞,围城的周军早已慌乱一团,无心恋战……
宇文邕极力克制住了内心的震惊,但一看军心大乱,知道大势已去,虽然不甘心这一次攻齐又要以失败告终,但也深知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于是立刻下令三军撤出洛阳。
“长恭,要是让那皇帝回了周国,以后的麻烦就大了。” 恒迦微微蹙起了眉,“干脆就趁这一次解决了他!”
长恭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再次冲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宇文邕忽然感到了身后有人袭来,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其间隐藏着的狠厉杀气——仿佛焚尽一切的真红业火,呼啸的声音伴随着银灰色的剑蔓延,杀气从刀柄处摇曳开来……能具有这种杀气的人,他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他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转身举刀相抵,没想到那剑的力道如此之大,一下子就弹开了他的刀,有如长了眼睛一般砍向了他的脖颈……
他的心在一瞬间就要停止跳动,嘴角却是微微一动,脱口说出了三个字:“媳妇儿……”
他的话音刚落,长恭显然迟疑了一下,向着他脖颈的刀突然转了一个方向,不轻不重地砍在了他的肩上……接着,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就这么愣在了那里,趁着这个空档,宇文邕忍着痛,一个转身,犹如闪电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
周国十几万大军终于全线崩溃……血红色的夕阳擦着城墙缓缓地滑落,残阳如血,给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在这些为了自己国家而战的士兵中,有很多已经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你是故意放走他的。” 恒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她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他。弥罗他,也认出她了。一定是………刚才脱掉面具时被他认出来的。刚才他喊出那一声媳妇儿的瞬间,所有的回忆犹如潮水般一幕幕涌来,从最初在长安城中的相遇,到突厥时的种种,包括那个意外的吻……令她陷入了一种眩晕的恍惚中……
“别忘了,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恒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恼怒,“要知道他就是周国皇帝,在突厥的时候就该除掉他。”
长恭抬头望了望恒伽,看得出,他在生气。
夕阳的色彩洒了进来,丝丝缕缕,仿佛缠绕在两人身体之间无法解缚的羁绊。
“恒伽,我……”
“算了,别说了,还不乘胜追击。” 恒伽掉转马头,继续追击起周国撤退的军队。
这一场大战,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周军丢弃的军资器械,弥满山泽。如果不是周国宗室、齐王宇文宪以及大将达奚武拼死争杀殿后,周军几乎被齐军全歼。周军此次败退后,接连又在汾北等地连遭败绩。长恭率着大军,连连克捷,拓地五百余里,攻取周国数座城池,捕获数千周国士兵,完胜而归。
………
我知道不少亲已经买到了第三部,看完了结局,有的喜欢,有的不满意,但怎么说呢,我也不可能写出个人人满意的结局,在我看来,只要还有希望的结局就不是悲剧。
无月之夜
长恭回到邺城的时候,夏日已经不知不觉地到来了。大片大片浓绿的叶子在明媚下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风很大,仿佛把天空吹得又高又远,没有云的时候,苍穹最上层的颜色都变成了浓浓的蓝紫。
这次的邙山一役更是令兰陵王声名大振,齐国上下无不纷纷相庆,市坊民间也趁机添油加醋,将兰陵王描绘地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
长恭回来之后,以生病的借口告假了好些天。不是她不想见九叔叔,只是,经历过那样一个夜晚,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九叔叔。虽然知道是因为迷香的缘故,九叔叔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说出那样疯狂的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她能感觉出九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