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口气。
半跪在他的身前,她伸开双臂抱住他,让他向前趴,半伏在她的肩上,她用双手轻柔地拍抚他的后背。以前妈妈犯病的时候,这样子可以让妈妈恢复得更快些。
半晌,他推开她。
呼吸渐渐平稳,他虚弱地望着车窗外已转为细雨的夜色,沉默不语,管家将棉毯覆在他的膝上。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四季酒店大堂门口。
犹豫了一下。
见他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外面又还在下雨,她就厚着脸皮,抱着画具,跟在他的轮椅后面一同走进了酒店。
嗯,巴黎的四季酒店果然是全球最奢华的酒店之一。
跟酒店外观的古拙朴素不同,自踏入大堂,立时便觉得满目生辉,富丽堂皇,处处优雅华丽,浪漫典雅与浑厚的历史感融合得浑然一体,如同踏入了王宫殿堂一般。如果不是因为随在二少身后,她真的很想拿出相机来,太美了,无论是走廊墙壁上的油画,还是大堂一角的雕像。
越瑄住的是总统套房。
她原就该想到。
但当她真的看到这总统套房时,却还是呆了一呆。
将房间收拾妥当,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她赞叹地将目光从房间的每个奢华精致的细节中收回来时,见谢二少正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中,淡淡地望着她。
“房间真漂亮,我可以拍照吗?”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就只当他是默许了,从包里掏出相机,对着每个她欣赏的角落和布置,啪啪啪地按下快门。可惜这只相机只是普通的卡片机,拍出的色彩比原景要逊色不少。
镜头一移。
取景的液晶屏幕中,光线氤氲,奢华怀旧的金丝绒沙发,上面绣着繁复的花朵,色彩华丽暗沉,花瓣凸浮,精致如生,仿佛有暗涌的香气,又带着几缕糜烂与颓废,与那人清高至远的气质本应是格格不入的,竟又恍若浑然一体。
他的眼神很淡。
她忽然很想对着他按下快门,倒看看他是否还是无动于衷。终究她还是作罢,乖乖坐到他的对面。
“为什么我会有种感觉,”她倚在沙发里,笑着说,“你就像一个很快要死去的人,或者说,你已经死过一次?”
“对,就是这种眼神,就算我说这么不礼貌的话,你也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是因为你的身体吗?因为哮喘太严重,活得很辛苦,所以不想再活着了吗?”故意刺激了他几句,见他依然毫无反应,她叹口气,低头摆弄着相机,翻看刚才拍到的照片,“你看,这套房间多么美丽,随便拍下来的照片就这么好看。”
凑过去,她把相机给他看。
照片一张张的翻过。
每张都如油画中的静物,很美。
“这么美,世界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住得起这样的酒店和这样的房间,如果不好好珍惜,多么可惜。”瞅着他,她摇摇头,“而且,你又长的这么好看。”
跪坐在沙发中,她往前趴了一下,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面容。
“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手指从他的眉骨,温柔地滑落到他的面颊,她赞叹着说:“我觉得,如果一直这样看着你,我也许会爱上你的……”
他皱眉。
向后避了一下。
“啊,终于有反应了,”她笑起来,眼底有深幽的亮光,跪身起来,她凑得离他更近些,声音如蜜地说,“我忽然很好奇,如果我吻你,你会怎样呢?是不是也这么平静,这么无所谓?”
说着,她缓慢地凑向他的唇。
很慢很慢。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推开。
他的唇清冷苍白,有夜的凉意。原本她只是为他的漠然心中暗恼,想逗弄一下他,哪怕惹得他发怒,也比他全然的漠视好些。然而,越是接近他,他身上那种淡然的冷漠越是强烈,而他的嘴唇,仿佛坚毅清冷得从没有被欲望沾染过。
这种坚毅清冷让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吻住了他。
有些狠狠地吻住了他。
辗转地反复地,她用力地吻在他的唇上,呼吸渐渐火热紊乱,她用双手箍住他的后脑,柔软地,又带着股狠劲地吻着他,想要将他唇上的冰冷吻下去,吻着吻着,久久地吻着他,她终于叹了口气。
“对不起。”
她放开他,有点颓然。
虽然她心里不甘,但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即使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他的眼睛依旧清明如泉水,无波无澜,似乎这一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将她眼底的狼狈映了出来。
一阵咳嗽。
他神色倦倦的,声音低哑,说:
“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依旧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挑了挑眉毛,笑得如春日花开,眼角都带着花香,说:“我也是,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你。只是梦里你的模样都不大清楚,最清晰的只有你这双眼睛,清澈宁远,跟现在一模一样。”
“所以,我们是命定的缘分,对不对?或者,我们有前世的羁绊,今生必定相遇?”她咯咯地笑着,仰着头,如同盛开的蔷薇花,“其实我不该灰心啊,你刚才毕竟还是允许我吻了你。”
目光在她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巡视一圈,越瑄疲倦地闭上眼睛,说: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Chapter 2(1)
海边
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蔚蓝的如同个宝石。
这是私人沙滩。
细细的金色沙子,绿色的椰树,大片大片盛开的鲜花,白色的纱幔随风曼扬,玫瑰精油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远处有海鸟的鸣叫。柔细的手指慢慢推过背部白腻的肌肤,香薰理疗师温柔地说:
“谢太太,最近您的气色特别好,又润又粉,比那些二十几岁女孩子的皮肤都漂亮,真是羡慕您。”。
趴在按摩床上,谢华菱枕着自己的双臂。
已经五十多岁,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浑身的肌肤也仿佛没有任何松弛的迹象。清新的海风自耳边吹过,阳光沙滩,绿树鲜花,再想到近段日子来一连串的顺心事,她只觉得生平竟从未如此快意过。
远处,沈卫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又听那人低语了几句,点头,沉步走到按摩亭旁,说:
“夫人,有二少的消息。”
“拿来。”
谢华菱并不避讳,急急伸手去取,亭子四周的白色纱幔若隐若现,她丰腴的胸部微露出来,美如凝脂。卷宗里有一页纸,上面写有二少最近几天的日程,她略略扫了一眼,心中已是不快。
再看,卷宗里还有些照片。
背景几乎皆是在巴黎举行的各种时装发布会。
昏暗绚丽的灯光。
有个女孩子始终跟在他的身边。几乎每场时装发布会,两人都是形影不离,并肩而坐。
三月十八日
进展似乎比她预想的顺利。
巴黎
中午的阳光暖融融的。
喷泉溅出晶莹的水花,广场中央有大群大群的白鸽,呼啦啦地飞起,又呼啦啦地落下。长椅中,越瑄穿着厚厚的黑色毛衣,微闭双眼,细长的睫毛阖在清峻的面容上,似乎已经睡去。
长椅的另一端。
叶婴凝神作画,金色温暖的阳光,广场上踱来踱去的那些肥嘟嘟的白色鸽子,画面宁静安谧。笑了笑,她又在鸽子群中添了一个身影,穿着米黄色开衫毛衣外套,里面是浅灰色衬衣的他半蹲在鸽子们前面,看起来也是异常的温暖。
这次她画的是水彩。
“以前我果然是错了。”
画完最后一笔,她扭头笑着看他。越瑄已睁开眼睛,淡淡望着她手中的画稿。
“就像即使有再好的设计,一旦布料选择错误,无论怎样也很难出来最好的效果。油画不适合你,最贴合你气质的应该是水墨画,空灵,遒劲,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意境无穷。”
她赞叹地说。
见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她心中有些恼意,却也不气馁,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画稿放近在他眼前,说:
“可惜我的水墨画功力太浅,不过用水彩画看起来也不错,而且显得朝气和青春很多。你喜欢画里的这套衣服吗?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穿深色以外的颜色,虽然你穿深色很好看。”
画夹上有一朵小小的略带银光的蔷薇花,越瑄的目光在它上面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他推开画稿。
“该回去了。”
声音平静无波,他起身准备从长椅上站起。
“喂!”
一把拉住他的手,叶婴手中用力,让他无法离开。掌中又使了点力气,她执拗地盯住他,终于使他又缓缓坐回长椅。
“谢二少,你这样真的很不可爱……”依旧紧握着他的手,她凑近他,在他耳边似笑非笑地说,“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连我说话都不愿意听。”
越瑄皱了皱眉心。
她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温热的,有莫名的花香,近乎挑逗,又仿佛天真得全然无意。
“可是其实,你明明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啊。”她低笑地耳语说,“你有哮喘,不能接触松节油这种东西,但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浑身都是松节油的味道,你并没有立刻把我推开。那天下雨,你也没有拒绝我上车。”
“那晚我亲吻你,你也没有……”
握着他的手,呼吸离他很近,她的眼瞳黑漆漆的,瞅着他,仿佛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表现得这么冷漠,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这么累,为什么你的眼底没有渴望,没有光亮,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越瑄神色淡然,说:
“叶小姐,如果你无法注意分寸,那么以前我答应过你的就到此结束。”
哦,对,她答应过他。
他带她出席巴黎时装周的各大时装秀,条件是她要知分寸,不得影响到他的生活,探究他的隐私。
这几天跟随他出席那些顶级品牌的时装秀,如同突然一头扎进了童话故事中的宝山,那么多杰出的设计,那么多天才的奇思妙想,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在现场看时装秀,跟以前她曾经在杂志和电视里看过的截然不同。面料的质感,服装的剪裁,以及现场模特走出来的冲击力,完全不是单凭想象可以感受出来的。
虽然她小时候曾经……
但是现在能够近距离地感受这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雨夜那晚,她没想到他会那么容易就答应她的请求,也没想到他会收留她,让她同样住进四季酒店,享受起奢华的生活。她的钱扣除掉往返巴黎的机票已经所剩无几,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露宿公园。
曾经,她推测过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包括最理想以及最差的。但是目前的进展,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曾经做过的最乐观的估计。
难道他真的对她有兴趣?
她暗暗揣测。
“你没注意到吗?刚才那个游客模样的男人在偷拍,而且这几天来他一直跟着我们,而且这会儿,看,右前方那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拍得也不是鸽子,而是你。”仍旧握着他的手,叶婴拉开了同他的距离,她靠回长椅上,眼神黑如夜雾,笑容妩媚地斜瞅他,“食君之禄,我自然要为君分忧。你希望我同你扮亲密,那就要扮得像一些啊。”
越瑄轻咳几声,眼底又有了那种疲倦的神色。
“你的手真凉。”
暖了这么久,他的手还是冰冷的,她索性反手拉起他的手掌,用自己的两只手去捂热它,笑笑说:
“可见在豪门生活也是不易,随处有人跟踪记录,居然还是至少有两路人马在跟,难怪你累成这个样子。”
深夜
豪华的游艇,尾部翻滚出滔滔白浪。无月无星,只有驾驶舱亮着灯光,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背影。他面无表情地凝望前面的海面,将游艇开至最大马力,海风从敞开的窗中呼啸而入,舱内十分寒冷。
手机传出短信的声音。
屏幕陡然亮了起来。
这支手机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号码。
船长接过驾驶的工作,男人走出舱外。双手扶着栏杆望向夜幕中苍茫的大海,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良久后,男人沉声唤:
“谢凌。”
“是。”
一个俊美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微低着头,脸上似有些羞涩的模样,说:
“二少最近一反常态,频频在公众场合露面。除了常年任闲职在巴黎照看庄园的赵管家,二少身边没有其他跟随,已证实谢平、谢安目前全都身在纽约。”
“那个女人是谁?”
短信传来的几张照片,是谢二少与那个女孩子的近照。公园的长椅中,那女孩子笑着凑近谢二少,她的唇离他的唇很近,而且谢二少竟一直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她叫叶婴,二十二岁,她曾经向公司投过简历和设计稿,这是她的资料。”俊美少年谢凌拿出一份简历和一册厚厚的设计稿。
男人翻看那册设计稿。
纸页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
“大少,我觉得……”谢凌轻轻咬了咬嘴唇,犹豫地说,“二少似乎在向您示弱求和。”
“嗯。”
男人将设计稿丢还给他。
“不过,”谢凌咬着嘴唇,恨恨地说,“二少一贯如此,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却比谁都心狠手辣,您千万别再心软。他跟那个叶婴在一起,说不定是以退为进,森小姐那里……”
“你话太多了。”
男人冷声说,然后唤:
“阿韩,这个月由你换下小凌。”
“是,大少。”
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谢凌眼中含泪,满脸委屈地退了下去。
深夜的海面幽深漆黑。
靠着游艇的围栏,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被一点点放大。凑在二少的耳边,那个女孩子的笑容甜蜜娇美,仿佛只要一个呵气的距离,就可以吻上二少的面颊。
将她的面容更加放大些。
手机的荧光映着男人的面容,他的脸部轮廓俊美如神祗,隐在深夜的黑暗中,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女孩,看着她那双顾盼生辉、乌黑如夜的眼眸。
Chapter 2(2)
三月二十一日
然而结束的这么快。
黑色宾利飞驰在道路上。
今天下午的时装秀是在巴黎远郊进行,时间有些赶,路上车辆不多,所以司机将车开得较平时要快些。
车内有些颠簸。
越瑄面容苍白,右手轻握成拳,微掩住唇。
“是哪里不舒服吗?想咳嗽?胸口闷?”
叶婴有点担心。
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淡漠,反正无论她怎样放肆,他也从没有真的将她赶走,所以她决定把他看成一只纸老虎。
“想咳就咳吧,这里只有我,没人会笑你总是病怏怏的。”一边打趣地说,她一边轻柔地伸手拍抚他的后背。今天赵管家没有来,但是在出发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照顾好二少。
“我有点晕车。”
拍在后背的那只手让他胸口翻闷得更厉害,越瑄闷声说,他蹙眉,紧闭住嘴唇,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像你这样常年坐车的人,居然还会晕车,”她瞟了他一眼,从车内的冰箱里取出一只橙子,麻利地切开,削出一小块橙瓣叉给他,“含住它,不要咽下去,橙子的清香可以让你舒服些。”
看他终于慢慢张开嘴,含住那瓣橙子,她满意地笑了笑,又打开与前面司机的隔音板,喊:
“司机先生,麻烦你开慢一点。”
可是——
车速并没有慢下来,反而却更快了,在道路上慌乱地划出几个弯弧!
“司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