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把小透送进这里并不是她最初的打算,毕竟她并不乐见女儿与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在一起,但是由于虚荣作祟,她也成了世俗的女人,只要她的孩子得到最好的一切。这样算不算兑现了她当初的豪言壮语,给小孩子最好的,不去依靠别人,只是凭自己的能力。
寻了个远处的位置停车,她看了时间,还有五分钟。
刚刚走近,就有人发现她。
“靳小姐?”
靳轻回头,应酬笑道:“徐太太。”
一身优雅打扮的妇人走下车,“许久没有碰到您了,您可是大忙人。”
这妇人与其丈夫的婚姻是典型的商界联姻,建筑大亨加上船运龙头,完美的组合,势力平衡。
这样的妇人平日里没有太多事,不过就是打扮与应酬,在很多场合碰到,聊过一些,却也算不得熟识。
徐太太热络地拉着靳轻的手,说道:“上次您介绍给我的那款礼服我很喜欢,下次有时间的话来我家喝茶吧,我有一些姐妹都想与您结识呢。”
“您抬举靳轻了,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
与这些贵妇应酬实在不是靳轻的强项,不知为何她甚至有些厌烦,只想快快接了孩子离开这里。
这妇人还在说着。
靳轻随意的应着,没有几句是记在心里的,她实在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能手。
聒噪的声音被一阵儿歌取代,幼稚园的大门开启,年轻的老师拎着一群小萝卜头出来。
靳轻一阵庆幸。
小透穿着一件鹅黄的小衫,头顶两个有些歪掉的小辫,乖乖跟在老师身后。她身后有个小男孩淘气的伸手拨了拨她的小辫儿,靳小透回身精准地一掌呼向那孩子的脑门,仿佛演练了多次。男孩儿一阵踉跄差点坐在地上,周围的小朋友都大笑了起来。老师闻声回头,小透又变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靳轻看在眼里,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透虽然平日里乖巧,但却是不肯吃一点亏的小孩,这孩子的性格与她并不相像。
“妈妈!”靳小透飞奔向她。
对于小孩子是不能放过任何一次教育的机会的。
靳轻肃颜问她:“你刚才为什么欺负小朋友?老师没注意,我可是看见了哦。”
刚扬起的笑脸瞬间垮下来,嘴硬着:“不关我的事。”
“人家不过是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是他先惹我的!”
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管别的小朋友做的对不对你都不应该和人家动手,以后不许再这样,听见了?”
靳小透扁着嘴点头。
“走吧。”
小手放进母亲的手里,母女俩牵手走向车子。
刚走了没几步,靳轻就注意到小透总是频频回头,她也不由得看过去。原本热闹的门口人都差不多已经散了,众多车子纷纷开出小街。
幼稚园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干净清爽,没有一般小孩子那样贪玩后的邋遢。
“军军总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靳轻听见小透小声的说。
“这个小朋友也是你们班的?我怎么没见过?”小透所在的班级是小班,一个班不过二十人不到,大部分的面孔都是熟悉的,只这孩子看着面生。
“嗯,转学过来的。”
直到靳轻走到车子前,不由得又看了眼那男孩,犹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这时门口的人更少了。
不久一辆出租车停下,走下一个女人。只见那孩子眼睛一亮,跑了过去。
那是他的妈妈吧,靳轻想。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车子就已经载着母子离去,好似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孩子是私生子!”有声音突然冒出。
瞬间的窒息,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
靳轻下意识的看向声音的源头──
那人正是刚才的那个徐太太,此时正坐在车上,回头同样正望向那双母子离去的方向。
“你说什么?”靳轻不确定地问。
徐太太这才转向她,解释着:“哦,就是您刚才一直在看的那个孩子啊,他是永丰银行董事的私生子。”
靳轻呼出一口气,下意识的抬手覆上胸口。
“谁不知道张昆当年是入赘才有的今天,可惜的是那个挥金如土的大小姐──,哦,不对,现在该称呼张太太了,可惜她生不出孩子,自己的男人与野女人生了孩子都不知道。”
生长在这样的家族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从很小就已经结识的,想必那个银行的太座与这徐太太也该是旧识。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女人只神秘一笑没有回应,之后才说:“你看着吧,早晚这事会传到她耳朵里,到时候,哼……”这笑声几乎从鼻子里发出,“就有好戏看了,我太了解她那个人了。”
“妈妈我饿了,咱们走吧。”
小透的一句话解救了她。
靳轻匆匆告别,带着孩子远离那个一脸怪笑的女人。
努力平复自己刚刚失控的心律,不想让女儿感觉出异样,便随口问着:“晚上小透想吃什么?”
“妈妈,刚才那个阿姨为什么说军军是私生子?”
哑口。
“妈妈,什么是私生子?”
又哑口。
“妈妈……”靳小透拆下头上已经很歪的小辫子,彩色的皮筋绕在她的小指头上,她无意地拨弄,“妈妈──”
还是那声稚嫩的声音,发丝覆在她饱满的额头,不识愁苦的小脸扬起,她笑眯了眼睛。
“我要吃麻、酱、面!”
第三十二章
归乡的时候总是有些情绪的,哪怕是如她般随意的人都免不了有些怅然于胸。
宽大的帽檐几乎遮到眼睛,只露出白皙的脸庞与粉红的嘴唇。
这乃是绰约佳人,一颦一笑都闪动风情。
拉着行李箱站立在大厅之中,一眼望去皆是黄肤黑发的同胞,再不是那些金发碧眼,犹然一种真实的亲切与安定。
她,终于回家了,在离开了多年之后。
“小姐,要车么?”
刚刚走出机场,门口就有一些出租车等候着接生意。
随意上了一辆,这里已经与自己的记忆中的家大不一样了。
“去哪啊?小姐?”司机偏头问她。
去哪呢?
她看着后照镜中摘下帽子的自己,一抹淡笑滑上唇角。
脑袋里划过许多地方,只一秒钟就判断了最想去的。
“盛源,师傅!去盛源律师事务所。”她看见自己的笑容更明显了,因为即将见面的那个人。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一路上,两边的街景呼啸着越过她,她竟然找不到一个熟识的地方,最多的感受就是陌生。这里本就是繁华的世界,这些年的变化早已超出她的想像。
她是否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外乡人了?
“一看小姐您就是长时间没回国了,在国外呆很多年了吧?”司机师傅也是个热心肠,浅笑着与她聊天。
她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哦?您怎么知道的?”
“我天天在机场做生意,这就是经验。”
“那您的眼力是好,我真的是好多年没回家了。”
“现在回来都不认识了吧,这里一年的变化都大着呢,您要是再晚回来几年就更不认识了。”
司机师傅爽朗笑开,让她的心情也更加高涨。本就难掩的激动之情,现在更是有种迫不及待的冲动。
“师傅,再开快一点吧!”
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前台时,前台小姐莫明看了看她。
“我找顾谦。”
“请问这位小姐您有提前约吗?”
“没有,你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就行。”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有规定……”
没等人家把话说完她就直接走进去,随便拉住一个人就问:“顾谦的办公室是哪个?”
那人随手一指,她便逃开后边前台小姐的阻止快步上前。
“小姐,请问您找谁?”他门口的秘书小姐是最后的一道关口了吧。
“我找顾谦。”
秘书小姐示意前台回去,回头公式化地微笑道:“这会顾律师正在忙,不方便会客,您有什么事可以交待我,我帮您转达,可以吗?”
咚的一声。
她放下手上的行李,凑近秘书小姐的耳边:“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他看见我的话,什么重要的事都也都不重要了。”
秘书蹙眉看她,分辨不清她这话的含意,也许是正在怀疑她刚才所言的真实性。
她仍不在意的笑笑:“放心啦,我一会进去要是他生气就由我一个人负责,与你们旁人无干。”说着她便推开那道近在眼前的门。
随手关上门,才看清里面的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呢。
这里安静得很,一旁的空调还开着,她伸手覆上双臂,抹去突起的鸡皮疙瘩。
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电脑上只剩屏保闪烁,一角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旁边是一盒烟以及放在上面的打火机。
手指在烟灰缸上空徘徊,不禁叹气。
这烟抽的更凶了呢。
而这抽烟的人此时正盖着西装外套躺在沙发上沉睡。
这是正在忙?
她忿忿想着刚才那位秘书小姐说的话。尽量放缓脚步,她轻巧走近他的身旁,跪在地上,仔细看他。
依旧是那张好看的脸,但是眉头已经有了细纹,下巴有些青须,像是隔了夜似的。
他一向睡的浅,稍微有点声响就会吵醒他,可她进门这么半天竟然还没有惊动他,看来他是真的很累啊。
手指覆上他的额头,想为他抚平这些纹路。知道这将吵醒他,她就是想让他醒过来。
躲在衣服下的手精准的握住游弋在他脑门上的手,没有睁开眼,他沙哑着嗓音:“别闹我,轻……”仿佛犹在梦中。
他握着她的手换了个姿势接着沉沉睡去了。
她僵住,任由眼前的人握着手,柳眉蹙起,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化。
第三十三章
她呆呆看着握着自己的手又要睡去的男人。
那手心里的温热依旧,仿佛又回到那些年,他们心手相牵的日子。现在看着他,才惊觉那些早已是尘封的过往,而现在的他们都已有了各自最想牵的手。
突然觉得手上一松,她抬头,正好看见那个刚刚还在沉睡的男子猛然间清醒,他浑身一个激灵,倏地拉开与她的距离,还没有完全适应光线的眼布满血丝。
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了。
“怎么回事?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坐直身子,还没有睡醒的人仍怀疑自己所见到的。
她可是真实的?
他问完,还不确定的伸手抚上她的头,直到手下那柔软发丝的触感带给他真实肯定。
她,是真的。
明艳的笑靥扬起,再也控制不住,唇角弯曲着颤抖,泪水滑落。
两种情绪,它们与这笑容与泪水混在一起。已经远离多年的她终于回来,再也顾不得这样的年纪再在他面前哭鼻子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她扑进他的怀,环住他的后背──
“我回来了……哥……”
难以置信地看着分别多年的同胞,他一时间忘了反应,直到那哭声才将他的魂魄扯回。
当年那具小小的身体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他抱着,感觉那一股股的不真实感。
“回来就好了,就好了……”
他一遍遍重复相同的话,喉头酸涩,用力抱住这个分别许久的妹妹。
待她情绪平复了,兄妹俩才有机会好好的看看对方。
“哥,你瘦了。”顾颍抽了他递过来的纸巾擦着未干的眼泪,鼻子还一抽一抽的。
他闻言未语,只是笑了下,一带而过。
“子衿没有好好喂你哦,待会见了她我可得好好和她掰扯掰扯。”
“你当你哥是猪喔?”这孩子从小嘴就不饶人。
她很不典雅的抹去鼻水,分神道:“你很累啊哥?怎么就在办公室睡起来了,累了就请假回家啊,家里的床不比这鬼沙发舒服?”她从小就爱叨叨,现在长大了这习惯倒是有愈发严重的倾向,“还有啊,你刚才在睡梦中捉着我的手呢,也就是我,要是换作外面的哪个女人,看人家不告你性骚扰!哼哼……”
“嗯……小颖,我刚刚只是捉着你的手,没说什么梦话吧?”
随意端过一旁的咖啡喝着,微微掩饰自己眸中的信息。刚刚感觉自己好似在梦里说了句什么,又好像没说。不确定的感觉很不好,他有些把握不了的失控感,这让一向把事情都计划好的他有些着慌。
“说了啊!”
握着杯沿的手一紧,他不留痕迹的问:“说什么了?”
掏出包包里的粉底,她开始画皮。“你说‘别闹我……’”学着他刚才含糊深沉的的语调。
“就这样?”
“嗯!”她重重地点头,“就这样!”
不出三分钟的时间,补妆完毕,这遮瑕粉底的功效终于显现。
顾颍满意的朝镜中的自己点点头。
“走吧,我亲爱的哥哥!请你小妹吃饭去吧。”
顾颍挽着顾谦的手一起走出,某口的秘书小姐一脸惊诧。
她倒是一脸得意,只能由得他开口解释:“这位是我妹妹,顾颍!”
第三十四章
“这么多年了,一直忘不了的就是这个味道。”顾颍喝着陈嫂泡的清茶,心头无不感慨。
子衿微微一笑:“那就别再走了,你也该定下来了。”
顾颍是那种永远不知疲倦的人,她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总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可由不得我。”
抽出一旁礼物里的一件拆开,一条米黄的丝巾,绕在子衿的脖子上,她有些得意:“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适合你的,果然是这样。”
看着这个儿时的玩伴,子衿心头不免一阵失落。“我真的好羡慕你啊,小颖。”
笑容有些僵硬了,她明白子衿的念头,于是试着劝慰:“你也可以啊,只要你把身体保护好,等哥哥闲下来以后,让他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活在这个牢笼里真的太久了。”
顾颍看着这华丽偌大的房子,这个城市变了这么多,变得让她几乎认不出,可这里似乎游离于时间的变迁,它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竟然还能找到自己儿时贪玩在这里的某个桌脚刻下的小龟壳。
而何子衿就像是这里被囚禁的公主,她一年一年在这里,似乎没有释放的期限。这栋老房子承载了太多的记忆,也许就是这些太过沉重的记忆形成一道无形的枷锁,桎梏了她。
掩饰住眼底的落寞,子衿开怀一笑:“你瞧,我现在的身体不就比以前好很多了吗?”
“嗯,真的比原来健康许多呢。”看着老友已经变得红润康健的脸色,顾颍多年的担心终于放下,心头的不安也开始释怀,于是竟也有了玩笑的心思:“回头让陈嫂再把你养的胖一些,身体允许了才可以生出健康的宝宝啊,我这姑姑可是等得头发都要白了呢!你要抓紧呐。现在外面这么复杂,你要知道,像我哥那样的男人最容易惹桃花了,生个属于你们俩的宝宝,把他牢牢的拴住!”说笑着还夸张地摆出一个套牢的动作。
几秒钟没有得到回应的顾颍,诧异望向子衿,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真的在仔细计划啦?”
子衿羞红了脸,辩解着:“哪有?”
“怎么没有?你脸都红了……先说好啊,我想要一个侄子、一个侄女,两个哦。一个都不能少!”
见子衿脸红着却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不禁心头一动。
“你干吗?又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你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顾太太,能不能别在摆出这种不知世事的样子,跟我还装纯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