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面- 第3部分

　　　　沈颀陪她买了丝线，又送她回了玉绣坊。

　　　　“宁城，这是谁啊？”福儿凑上来问。

　　　　“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而已。福姐姐，外头风大，进去吧。”

　　　　自从品如走后，沈妈妈也愈发看重起碧城来了。甚至，沈妈妈让她参与为杨老夫人绣衣服。而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婉儿开始忌惮碧城了。虽然婉儿一直隐忍不发，但只差一个绝好的时机，一举赶走碧城。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有了。

　　　　“宁城，你想干什么？”玉娘因为愠怒而站了起来，“这是送去给杨老夫人的，你怎么能……我早就叫你好好修修指甲了，你听了吗？”

　　　　“对不起……”碧城看着被自己一不当心划出一道口子的衣料。

　　　　“这可怎么办呐？”环娘坐立不安起来，“要是杨家怪罪下来，咱们可吃罪不起。”

　　　　婉儿蹙眉道：“宁城，你也太不小心了吧？还有十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怎么来得及重绣啊？”

　　　　原本做着别的活的绣娘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婉儿姐姐，咱们一道绣，总会来得及的。”丹娘提议。

　　　　“不妥。”婉儿摇头道，“不说别的活也要耽搁，绣出的成品不精致，杨老夫人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丹娘又问：“那要是如实跟杨家说呢？”

　　　　婉儿再次否定：“也不妥。要是杨老夫人寿宴上没有穿咱们玉绣坊的成品，那等于是在打国公府的脸。欣绣坊那边就占了大便宜了。”

　　　　“要不……”碧城小心翼翼地建议，“既然如此，让我试一试罢。”

　　　　晚上回了屋，她想了许久。按原先的花团锦簇的样子绣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只有改得越简单，才越有可能在限期内完成。

　　　　“阿城，吃东西啦。”丹娘和杏娘笑呵呵地端来一碗长寿面。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

　　　　杏娘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瞧见你手帕上绣了茱萸，但旁边又绣有一行小字——遍插茱萸未诞城。”

　　　　“这是你娘绣的吧？绣的可真好，婉儿比不上你娘二分之一呢。”

　　　　十天后，碧城把这些天日日辛苦所绣铺在了绣架上。

　　　　杨家管家安校的妻子玉珠来取衣裳时也有一刹那的惊讶。

　　　　“玉珠姑姑，这就是了。”沈妈妈道。

　　　　“嗯。”玉珠并不多说什么，取了衣服就走了。

　　　　过了几日，玉珠再次来到了玉绣坊：“宁城姑娘，我家老夫人请你过去。”

　　　　由玉珠引着，碧城来到了杨国公府老夫人的住处——长秋苑。碧城见一蓝一粉两个女孩朝这边过来，急忙低下了头。于是，她便跟在两人的侍女身后进了长秋苑。

　　　　一进门，便听见杨老夫人的笑声：“阿洛越发会哄祖母开心了！”

　　　　“祖母万福。”

　　　　杨老夫人只是叫她们坐：“碧初、碧玉，坐吧。”她显然更喜欢孙女阿洛，也就是碧洛。“墨竹，沈妈妈说的宁城姑娘呢？”
第　010　章　　杨氏女
　　　　碧城上前行礼：“杨老夫人万福。”

　　　　杨老夫人却笑言：“沈妈妈糊弄我这个老婆子也不用点儿心。阿宁你瞧瞧，这比碧初她们大不了几岁啊。”

　　　　“回杨老夫人，宁城今年十三，是八岁开始学习女红的。”

　　　　“你叫宁城是吧？好名字啊，是安定城邦的意思。”杨老夫人招呼来二小姐碧初，“碧初，来！好生奇怪，怎么宁城的眉眼与阿洛倒有几分相像？”

　　　　一边被叫做阿宁的五公主公阳宁忽然被吓了一跳。宁城比杨碧初大一岁，还长得相像……

　　　　“姨母，大概天底下的美人儿长得都是有几分相像的罢。”吕姨娘咯咯的笑了起来。吕姨娘是杨老夫人妹妹的二女儿，故而也是杨琰的表妹。

　　　　碧城不认得吕姨娘，但看样子也知道是杨琰的姬妾：“姨娘说笑了。宁城是卑贱之身，而洛小姐是千金之躯。宁城不敢与洛小姐相像半分。”

　　　　“倒是个懂事的。”杨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得了些赏赐，碧城就回去了。她又问杨家的婆子：“妈妈，杨国公只有这三个女儿吗？”

　　　　“不是。宁姑娘刚才见到的是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还有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和五小姐姑娘没见。”

　　　　“那……大小姐呢？”

　　　　“唉……大小姐苦命。大夫人过世以后，老爷带着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和肖姨娘、胡姨娘进京。结果……大小姐在路上走散了。老爷这些年一直在找呢。”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刹那，碧城原谅了杨琰。她原谅了杨琰这些年来对自己和母亲的不闻不问，也原谅了他停妻再娶。而这所有的原谅只是因为杨琰并没有否认碧城和沈氏的存在。大夫人……既然一个婆子都会叫沈氏“大夫人”，也就是说，公阳宁永远也只是二夫人。

　　　　神情恍惚之间，已经回到了玉绣坊。

　　　　“阿城，沈妈妈从早上就开始让人收拾屋子了。”丹娘兴冲冲地迎上来。

　　　　“收拾屋子？是有新人……还是……泠娘要回来了？”

　　　　“是给你的！”丹娘拉着碧城去了后院。

　　　　后院没什么大变化。只是碧城昨天还住着的屋子门前的名牌上只剩下“丹”、“杏”两个字。而挂着“泠”字名牌的屋子左边的空屋子挂上了“宁”字名牌。

　　　　一阵风吹过，“婉”字名牌左右摇摆着。婉儿推门出来。

　　　　“婉儿姐姐。”碧城恭敬地问好，婉儿却别过了脸。

　　　　“别理她！”丹娘对婉儿道，“婉儿大小姐手艺不见长，脾气倒是愈发厉害了！”

　　　　婉儿的脸涨得通红。她本姓宋，是沈妈妈自小带在身边的养女，又何来大小姐一说？

　　　　丹娘不再管气呼呼的婉儿，又拽着碧城进了她的新屋子。

　　　　“阿城你看！这个是蓝玉的花樽，婉儿房里那个是青玉的。”

　　　　晚上，碧城、丹娘、杏娘三人一道聊了一会儿才睡下了。

　　　　十月中旬，已经是寒意袭人了。

　　　　“妈妈，我不要嫁人！”

　　　　清早，绣娘们被这一声凄厉的大叫惊醒了。

　　　　婉儿一向起得早，只是众所周知的。但她话里的意思却是，沈妈妈要把她嫁了。也就是说，婉儿再也没有继承玉绣坊的可能了。

　　　　“婉儿，女子自古十五岁及笄出嫁，你已经十七了！难道，你想要一直劳作到老、到死吗？”

　　　　丹娘低下了头。

　　　　碧城想起来，丹娘和杏娘也已经及笄了。

　　　　“妈妈，婉儿六岁进绣坊。那时候，婉儿还不能拿针，妈妈就握着婉儿的手，教我画花样子。妈妈对婉儿有恩，婉儿愿意服侍妈妈一辈子。”
第　011　章　　事无常
　　　　“婉儿啊，妈妈也是为你好。你想想，咱们是什么身份？现在有这个机会，你可以以侧室的身份嫁进杨国公府。你看看，杨老夫人的亲侄女儿嫁过去的时候也只是个姨娘。虽说杨家大爷比你小六岁，但你好好等上几年。杨家大少爷的身子是没有名门千金愿意嫁的，所以把你扶为正室也是有的。”

　　　　但最终婉儿还是同意了。

　　　　杨家的聘礼和轿子很快来了。虽说轿子还是粉色，但婉儿还是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婚礼。

　　　　“不好了，不好了！官家来人封门了！”福儿大叫起来。

　　　　沈妈妈带着碧城便去问那官兵的头领：“官爷，咱们玉绣坊犯了什么事？”

　　　　“欣绣坊的人说你们这儿有人绣假货。我刚才进去看了，的确有一幅沈泠娘沈大家的仿制赝品。”

　　　　“赝品？”碧城气愤道，“怎么就是赝品了？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过以沈大家的名义来卖！这怎么会是赝品呢？要是这么说，那些学习沈大家针法的女子不都是要被抓起来了吗？”

　　　　“强词夺理！来人，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带走！”

　　　　“官爷！”沈妈妈急忙堆起了笑脸，“官爷，也不能说抓人就抓人吧？”

　　　　“妈妈！他们不敢怎么样的。”碧城沉着答道，“官爷若问心无愧，觉得有理，就把我带走吧。”

　　　　“阿城，不可以！欣绣坊朱妈妈想必早已打通了关节，你去，就是不死也得蜕掉半层皮。”丹娘看着碧城的眼睛，拼了命地摇头。

　　　　“官爷，我不知道你们收了朱妈妈多少钱。但是，即使我带到京兆尹面前，我也是半分罪也没有的。”碧城正色道，“官兵理应护民，而你们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好啊，走！带这个小丫头去京兆尹大人面前！”

　　　　一路上，路人议论纷纷，大多是说她死脑筋、不知道用金银打通关节。

　　　　原来，周国的官员竟已经到了这种没钱就不办事的程度了。

　　　　而这时，当今的五皇子公阳汭正与小厮柏荣骑马路过。

　　　　“殿下，这是哪家的姑娘？”柏荣问。

　　　　“不知道。快些，宫门就要下钥了，咱们还要去看母亲呢。”

　　　　官兵头领却被墨竹拦下：“我是杨国公府的。这位姑娘没有什么大错就放了吧，也当是给国公府一个面子。”

　　　　“好的。来人，放人！”

　　　　墨竹这就带着碧城去见在马车上的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万福。”

　　　　杨老夫人正闭目养神，半晌才缓缓开口：“刚才我去了兰若寺，三忘法师叫我救下我第一个碰到的有难的人。”

　　　　“杨老夫人慈悲了。”

　　　　“宁城，不如……来杨家吧。”

　　　　碧城呆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但她知道，朱妈妈已经开始忌惮她了，迟早会再下手的。杨家，才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好。”

　　　　既然是杨老夫人要她进杨家的，碧城自然而然地留在长秋苑做二等丫鬟了。当墨竹提出碧城还没有签卖身契时，杨老夫人却说不用。

　　　　碧城知道杨老夫人的顾虑，是怕自己因为卖身契而被拿捏住了。
第　012　章　　万事新
　　　　进了长秋苑，碧城就是侍女了，所以和同为二等侍女的同儿一起住。

　　　　因为杨琰是第一代国公，所以府里的小姐们并没有堂表之亲同住，关系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总共五个姨娘：肖氏、胡氏、方氏、吕氏、柳氏。

　　　　五公主公阳宁是正室，育有大少爷杨代和四小姐碧洛一对龙凤胎。

　　　　肖姨娘资历最老，是二小姐碧初的母亲。

　　　　胡姨娘资历仅次于肖姨娘，也是杨琰从前最宠爱的姬妾。同样，她也是三小姐碧玉、五小姐碧林和三少爷杨伍的母亲。

　　　　方氏与公阳宁是同一日进的杨家，只有二少爷杨伦这一个儿子。

　　　　吕姨娘待字闺中时在姐妹们中排行第二，又称吕二娘，碧城上次见过。

　　　　最后就是柳姨娘了。听同儿说，她是两个月前进府做了公阳宁的二等侍女，在十多天前又被公阳宁主动送给了杨琰做姨娘，不过是最不得宠的一个。

　　　　但连同儿都想不明白，柳姨娘美貌，又是夫人（公阳宁）主动给老爷的，怎么会不得宠呢？

　　　　碧城告诉她，这是夫人不想柳姨娘得宠。而夫人把柳姨娘给老爷只是为了一个贤惠的好名声。

　　　　除夕夜的晚上，公阳宁和四位姨娘带着六个孩子一起来了长秋苑给杨老夫人请安。

　　　　在早些时候，各个院子就已经布置妥当，欢喜的气氛充斥着整个杨府。但碧城清楚地知道，欢喜的气氛只是表面。不说各个夫人姨娘少爷小姐，光是他们各自的奶娘妈妈小厮侍女之间，无时无刻都不涌动着不安与明争暗斗。有的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有的是为了自己，还有的是为了自己的父母亲或儿女。

　　　　这意味着，碧城成日躲在长秋苑这个难得的清净不过是在逃避。而她终有一天必须面对这些。

　　　　而主宰着杨府众多女人们的命运的杨琰则在嫡庶尊卑分明的每一刻，在痛苦与自责中沉沦。或许杨府众多女人们无法理解他的痛苦，但他的痛苦，总会有一天被暴露在日光下的。——即使是碧城，也仅仅地把这种痛苦理解成对自己与母亲的自责，但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老夫人万福。”杨琰的女人们和孩子们一起温柔的笑着向老夫人请安。

　　　　“好，好。”杨老夫人苍老的脸上浮出笑容，“百合，给二娘（吕姨娘）的椅子上垫个软垫。”

　　　　百合与墨竹、亦眉、茉莉同为杨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

　　　　“是。”百合应道。

　　　　“二娘，最近怎么样？”杨老夫人注视着吕姨娘怀有七个月身孕的身子。

　　　　“侄女儿很好。姨母近日送来的那个叫菁儿的丫头做得一手好菜，侄女儿倒越发像个胖婆娘了。”吕姨娘掩着嘴笑起来。

　　　　“这就好。能多吃些说明二娘肚子里的小少爷和小小姐很好。”杨老夫人唤一声，“宁城，上茶。”

　　　　碧城这才如梦初醒地按照喜好给各人上了茶，又特意给吕姨娘上了牛乳。

　　　　“母亲，这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玉绣坊的丫头吗？”公阳宁闻了闻茶香，发现是自己素日里爱喝的信阳毛尖，便开口问道。

　　　　“没错儿，阿宁。过了年，碧初和碧玉周岁都有十二了吧？”杨老夫人问。

　　　　“嗯。按理儿，是该开始留意着了。”公阳宁用余光扫了一眼，见肖姨娘已经蠢蠢欲动了。

　　　　“老夫人，大少爷和婉夫人来了。”亦眉从飘雪的院子里进来，显然是杨老夫人吩咐了等在那里的。

　　　　婉夫人！碧城懊恼极了。怎么都进杨府大半个月了，连婉儿在都忘了。

　　　　“祖母万福。”杨代与婉儿双双问安。

　　　　婉儿与杨代看样子并不亲近，甚至婉儿对他还有几分轻视和不在意。

　　　　公阳宁瞟过来一眼，婉儿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恭敬敬的神色。

　　　　碧城看在眼里。这两人的结合不过是一场闹剧，一场公阳宁为了治好杨代天生赢弱之症而寻来的偏方。
第　013　章　　诉衷肠
　　　　“姨母这儿的侍女倒是懂事。”吕姨娘赞道，“不像旁人处的，一个个的都木讷极了。”

　　　　“吕妹妹说的是什么话？妹妹现在怀着身孕，大夫又说定是双生胎，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呢。”公阳宁端庄地笑起来，“我知道了。妹妹那儿的侍女都好，所以妹妹说的是旁人那儿。”

　　　　“夫人真是越来越会与妾身说笑了。”吕姨娘也笑起来。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碧城深深地感觉得到眼前所见的一切的虚伪与不真实，好像眼前的妻与妾相处得那么和睦。可是，这些和睦这存在于妻大权却不急于扳倒妾，在握而妾宠爱正盛却不威胁妻。

　　　　然而若是以一个真真实实的参与者的角度来看，或许会觉得公阳宁友善、吕二娘风趣，仅此而已。

　　　　婉儿在此时飞快地瞧了碧城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

　　　　之后，众人都去了常辉堂用饭。杨琰会在那里出现。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