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在此时飞快地瞧了碧城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
之后，众人都去了常辉堂用饭。杨琰会在那里出现。
“宁城，我找你有事。”婉儿叫住她。
“是。”碧城避开由众多侍女组成的人群，小心地退到一边，“婉夫人找奴婢有事？”
“嗯。你陪我到园子里走走吧。”
“是。”外头已经开始下雪，碧城见婉儿没有带侍女，就拿了伞跟在她后边撑着。
白雪落在红梅上，而红梅不堪重负，上下轻颤着发出“簌簌”的声音，落下雪花和几瓣花瓣。
“我知道我瞒不过你的眼睛。”婉儿停下了脚步，“我也知道这一个月我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婉夫人……”碧城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咬着下唇。
“以前在玉绣坊里……我挺不喜欢你的。我是宋婉儿，是玉绣坊里的天之骄女。”婉儿蓦地转身，“凭什么你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就能压我一头？我七岁开始跟着沈妈妈学习女红，已经十年了！天知道我有多努力！”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婉儿咄咄逼人地看着碧城，“我每天三更天就起来，我模仿过沈泠娘沈大家的《凤栖梧》和《小叶荷塘》无数次！为什么？为什么那天我看到你绣的那幅《凤栖梧》就那样与沈大家神似？”
“你……你竟然进我的房间……”
“我不仅进了……”婉儿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而且，我还告诉了朱妈妈这件事。”
“是……是你！是你诬陷我仿制沈大家的绣品！可是，拍……那个时候你已经来了杨府，为什么……”
“因为在玉绣坊，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超过我！”
碧城望着近乎癫狂的婉儿，沉默了。
“我是嫁过来冲喜的，这个我猜得到。可我这个婉夫人，也不过就是个贴身服侍大少爷的奴婢。”婉儿道，“稍有一丁点儿差池，夫人就会对我打骂不休。”
“婉夫人，事已成定局。”
“定局？我偏不！我说我喜欢老爷，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他比我大十八岁，可我就是喜欢他。”
“奴婢请婉夫人自重。”
“你一口一个婉夫人叫得我恶心！你信不信，只要大少爷一死，夫人，马上就会逼我殉夫！”
“我也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奴婢。”说罢，碧城把伞丢在了雪地里，快步去了常辉堂。
第 014 章 除夕宴
进了常辉堂，碧城见杨琰还没有来，就知道还不迟。于是，她立在了一边。
“老爷来了。”
这是碧城第一次见杨琰。尽管他已经三十五岁了，但是他身上依旧有一种温文如玉的气质。
而公阳宁此时的位置就在杨琰边上，无不提醒着那些女人们，她才是杨府的女主人。
“宁城，添茶。”杨老夫人道。
“是。”碧城低下头，小心地给每一个人上了茶。
“阿云……”杨琰在碧城的脸上恍惚间发现了沈氏的影子。她们都是那样的温顺美丽。
碧城险些摔了茶盏，定了心神答道：“老爷恐怕认错人了，奴婢是长秋苑二等侍女宁城。”
“嗯。”杨琰回过神来，又问管家安校道，“怎么找了这许多年，大小姐还是杳无音讯吗？”
安校答道：“是。奴才派人天南地北地四处找，只差离开周国了。只是这样大小姐还是找不到，恐怕是……”
“住口！”杨琰一脚踹开安校，“大小姐也是你的主子！哪有做奴才的自己无能，只会诅咒主子的？”
安校是公阳宁的人。当初公阳宁把自己宫中奶娘的女儿玉珠嫁给了他，才稳固了这层关系。而公阳宁怎么会允许原配大夫人沈氏的女儿碧城回来，见证她只是个二夫人呢？
“老爷。”公阳宁慌忙安抚杨琰道，“安管家是该打，但也老爷的身子要紧。安管家，还不下去？”
“是，夫人。”
几日后，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要出门进香，所以碧城便闲下来了。
“玉珠姑姑。”碧城起来见礼。
玉珠是安校的妻子，自然不用和别的侍女住在一起，所以她的到来更显出不平常来。
“也没什么。”玉珠的眉间浮上愁云，“我只是来和你说说话的，坐罢。”
碧城看着脚尖没有说话。玉珠是公阳宁奶娘的女儿，又是自小就养在宫里的。而像玉珠这样的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在宫里就嫁作皇帝、王爷、皇子的侍妾；要么陪嫁出去，再由主子指婚。
“宁城，你还年轻。老爷他……毕竟比你大上二十二岁啊。”
“姑姑恐怕多虑了。上次除夕宴上，老爷是把我错认了。可是我是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的。”
“那我就不叨扰了。”玉珠匆匆离去。
玉珠是急着去告诉公阳宁。听说公阳宁好相处，碧城是不相信的。而如今婉儿的话、玉珠的举动和柳姨娘的悲剧都无不证实了碧城的想法。
“宁城妹妹，老夫人有一件对褂喜欢得紧。只是一不当心，四小姐的鸳鸯猫儿就抓了道口子。”百合极为惋惜地把对褂给碧城看，“听说妹妹针线好才来试上一试，若是补不好也没关系。”
碧城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道：“也没什么，绣上云纹就能把缝补的针线遮掩过去了。”
“多谢妹妹了。”百合松了一口气。临走时，她又好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四小姐平日里会在午睡后抱着鸳鸯猫儿去园子里走走。今天虽然出了门，但差不多时候还是会去的。”
百合这是在提醒碧城什么？如果是告诉她碧洛的行踪的话，那就是百合认为她是婉儿的人。但碧城从中却得到了别的信息：鸳鸯猫儿对碧洛很重要。或许，这才是百合想说的，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 015 章 雪梅园
随便寻了个由头，碧城就去了园子里。
杨府的园子本是个完全开放的花园。但后来杨琰因为风水而建了四个徽派拱门以供出入，这才改称“园子”。因为四季不同，故而四个拱门上刻的字也不同。所以有了“雪梅”、“杏影”、“立荷”、“绛枫”四种叫法。
“宁城姐姐。”菁儿见碧城也在园子里，于是见礼道。
“菁儿姐姐多礼了。菁儿姐姐既与我同是二等，不必如此的。”
“姐姐是老夫人身边儿的，与我这老夫人从厨房里寻出来又封了二等给吕姨娘送去的，自是不一样的。”
“这是哪儿的丫头啊？倒是有闲情雅趣儿在这雪地里赏梅。”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远处而来。
“奴婢是贞顺院吕姨娘处的郑菁儿。”
“奴婢是长秋苑宁城。”
方姨娘摆了摆手：“免了这些虚礼罢，我看着就烦。”
“姨娘不想看是姨娘的事，但奴婢做不好奴婢分内的事，就是奴婢的过错了。”菁儿道。
方姨娘听了并不生气，反而笑吟吟道：“我和夫人是同日进府的，但比夫人晚了四年才有了伦儿，这是我没福气。但你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样子。”
“多谢姨娘夸奖。”菁儿道。
方姨娘点了点头，又看向碧城：“你就是那个长得有六分像大夫人的丫头？”
“奴婢不敢。”碧城低下头。
“我没见过大夫人，但老爷如此念念不忘的一定是个美人。”方姨娘道，“我也觉得奇怪。听肖姐姐和胡姐姐说，大夫人是在进京前三天死的。”
“奴婢不敢妄自揣测。”碧城该怎么说？说杨琰是小人、是忘恩负义之徒？还是说杨琰为人正直，自己佩服万分？
碧城远远地看见，碧洛抱着鸳鸯猫儿过来了。
“小姐可看见婉夫人的样子了？”侍女蕊儿笑道，“谁叫婉夫人惹小姐不痛快了，她活该被夫人罚！”
“四小姐万福。”
“嗯。”碧洛连方姨娘也不正眼看，按同儿的话来说，就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
“四小姐倒是爱惜这鸳鸯猫儿。从前我跟着父亲兄长在西域诸国出使时见过，是波斯国的贡品。”方姨娘指着鸳鸯猫儿道，“看，眼睛是一个红，一个绿的。”
晚些时候，碧城就和墨竹同儿她们一起服侍杨老夫人用晚饭。
杨老夫人问碧城在园子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碧城一一如实答了。杨老夫人却说：“猫儿毕竟是猫儿，开了春就不能抱着了。”
茉莉见杨老夫人锁着眉毛，就欢欢喜喜地讲了好些好玩有趣的事哄杨老夫人高兴。
因为不用服侍杨老夫人就寝，碧城和同儿就回了屋。
点了灯，碧城开始在对褂的缝补处绣上云纹。但是很快，碧城就发现根本行不通。原本那一块的纹样是用孔雀羽绣的，如果碧城用银线，就会显得十分黯淡无光。
“阿城。”同儿凑了上来，“咦？这件对褂老夫人昨个还念叨着呢，怎么破了？老夫人不是让百合保存着的吗？”
难道……碧城丢开了对褂。二等侍女本是四个人住的，但长秋苑的二等侍女只有碧城和同儿两个去，于是两个人住着。碧城缓缓开口：“这么说来……是百合弄坏了这件对褂。如果我补不好，后果你我都很清楚。”
第 016 章 现杀机
“不……不会吧？”同儿也害怕起来，“可百合是一等侍女，老夫人一定会听她的。”
碧城在她的梳妆匣子里又拿出一颗珍珠：“同儿，百合还把这个放到了我的梳妆匣子里。同儿，老夫人现在还没睡，你去告诉百合，就说我用尽全力还是无能为力。”
“好，我这就去。”
百合正陪着杨老夫人说话，听了同儿小声说的这话，便惶恐地跪在了地上：“老夫人，奴婢有罪。刚才奴婢去整理老夫人的梳妆匣子，发现少了……老爷给的南海珍珠。”
“怎么回事？长秋苑怎么能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呢？去查！一间一间屋子地去搜！”杨老夫人把手边的安神汤摔在了地上。
“是。”
百合正要出去，却听见院子里碧城高声道：“奴婢宁城，有负老夫人救命之恩，请老夫人责罚。”
墨竹望了门外一眼，道：“老夫人，宁城在外头脱簪待罪，跪着呢。”
“外头一地的雪，快叫她进来说话。”杨老夫人道。
碧城见了杨老夫人，便跪下捧着对褂和珍珠道：“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奴婢的梳妆匣子里平白多了一颗珍珠。奴婢问同儿是不是老夫人赏她的，同儿说不是，奴婢就急忙来了。百合姐姐前几日要奴婢补好这件对褂，但奴婢无能，实在是做不好……”
“好孩子，快些起来吧。”杨老夫人扶起碧城，又厉声问百合，“百合，这件对褂不是你一直收着的吗？”
“奴婢……”百合的眼里含着泪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有那颗珍珠，是你为了嫁祸宁城而故意为之的吧？”杨老夫人把案上的一碟银丝糖扫到地上，“这是你做的，我也不吃了。走吧！”
“走？老夫人，奴婢该去哪儿？”
“从此，百合不再是长秋苑的侍女。就去园子里养养花，磨磨性子罢。至于一等侍女的空缺，就有宁城顶上。”
“谢老夫人。”碧城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正是碧城带小姐们去锦绣阁做春衣的日子。
锦绣阁掌柜的独生女儿叫玥娘，去年以招婿之名嫁人了，所以如今的生意是玥娘操办着。
“四姐姐，我就是喜欢这匹料子！”五小姐碧林忽地叫出声来。
碧城看过去，竟是碧洛和碧林同时看中了一匹料子。
碧林的奶娘刘大家的连忙劝道：“五小姐，这是四小姐看中的料子。咱们不和四小姐争。”
“可是……奶娘，我就是喜欢这匹料子！夫人不是说过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吗？”碧林作势就要大哭起来。
的确，去年她们做冬衣的时候，三小姐碧玉和碧洛看中了同一匹料子，于是公阳宁说了这话。
碧洛尴尬地笑着。
“五小姐，那边几匹也很好看的。”碧城强颜欢笑着去拉碧林。
碧林却甩开了碧城的手，骂道：“你一个下人，凭什么拉我的手？奶娘，你让人打她二十个耳刮子！”
“五妹！”碧初愠怒道，“宁城姑娘是祖母身边的人！她没有犯错，这次不可以由着你任性了！”
趁乱，碧玉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在那匹料子上勾了好几缕丝出来。她也喜欢，可是公阳宁会给她吗？公阳宁这知道护着自己的女儿！
碧林却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我就要奶娘打她耳刮子！都是下人，怎么就不能打了？料子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凭什么四姐姐的母亲是公主就可以抢了去？”
第 017 章 青衫泪
刘大家的毕竟忌惮着碧城，怎么也不敢动手。。pnxs。
碧林依旧不依不饶：“奶娘，我就是要打她！”
“杏儿，把料子拿走。”碧洛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宁城，你就让五妹打着撒气吧。没有挑到喜欢的料子，论谁心里都会不好受的。”
这算什么？意思是料子碧洛要了，碧城随碧林打了是吧？
“四小姐，我并没有签卖身契。”碧城道。
“这有什么？”碧洛不屑道，“杏儿，一会儿给她二十两银子赏钱。”
刘大家的没有了顾忌，于是卯足了劲儿往碧城身上打去。
碧城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在碧洛碧林的眼中只会是奴才偶尔的不听话。奴才？真是好笑！碧城是嫡出，是比碧洛这个目中无人的嫡女四小姐更尊贵的嫡女啊！
“打得好啊，奶娘！”碧林拍着手笑道。
玥娘问伙计道：“被打的那位也是杨家的小姐吗？”
“不是。是杨老夫人身边的侍女。”
“四位小姐。”玥娘迎了上去，“锦绣阁还有些压店的好料子，四位小姐不如去看看？”
碧林“哼”了一声，便跟着玥娘去了。
刘大家的急忙住了手，向碧城歉意一笑，就跟着碧林离开了。
“四妹，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碧玉小心地问。
“好。”碧洛应道，命杏儿丢下了银子，也就走了。
唯有碧初没有跟着去。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事吧？一会儿我让人送点药过来。碧林是被惯坏了，心眼儿不坏的。碧洛……她的母亲是公主，难免骄纵一些吧。我没用，阻止不了她们。”
“二小姐多虑了。奴婢是婢子而已，是不会痛、不会笑、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也不会有自己的想法的，奴婢这一生的意义，不过就是服侍老夫人、服侍夫人、服侍姨娘、服侍小姐。奴婢的命，连一匹料子都比不上，怎么值二十两银子？”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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