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让王洛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大黑马黛眉看着羽箭来到面前还是一动不动,躲都没躲,而这时慕容恪一探手,将那羽箭在黛眉的眼前接住了。所以这些就在一瞬间结束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一人一马,继续肃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了这一幕,王洛想,慕容恪就是为战场而生的,这是一种本能,更是一种天赋。现在肃立着的慕容恪,虽然身后没有一兵一卒,但他自信地站在那里的气势,仿佛身后有漫山军马一样。
王洛想,慕容恪已经具有了一个统帅的优秀品质,冷静、自信。在战场上一个冷血的军人往往比一个热血的军人可怕得多,因为他在杀戮中还会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这样的慕容恪,和王洛刚刚认识的那个少年不一样了,战场上的慕容恪不只像个成年的男人,也更像个冷酷的杀手。
秦军射了一会儿箭,看没什么收获之后,就又整队向前疾驰而去了。等他们走远了,慕容恪对王洛说:“累了吧,累了就下马活动一下,歇一会儿。”
“不累。”王洛说,接着又问:“那个犀甲将官是谁?你认识吗?”
“征虏将军张先,幽州刺史张琚的弟弟,突破燕都城防的秦主第一悍将,他双手沾满我慕容族人的血腥,看来他必要抓到我,斩草除根,才能睡得安稳,不然寝食难安。早晚有一天我定要手刃此人。”慕容恪说。
看着这样说话的慕容恪,王洛才注意到他手指用力握拳都泛白了,仇恨是一种力量,但能正确克制住这种力量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慕容恪现在正在往这个路上迈进着。要成为一代枭雄,就要独自走过无数的艰难和荆棘,慕容恪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王洛有点心疼这个俊朗的少年了。
想到这儿,王洛轻轻的抚上他的手,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慕容恪低头看向王洛,王洛温柔地对他说:“恪,你还有我,今后无论你经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慕容恪听了这话,笑了,纯净的笑容融化了他眼中的阴霾,他对王洛说:“好,幸好我还有你。洛,这句话我会永远记得的。”
预计秦军走远了,他们俩人就继续放马向南驰去。
快马奔驰间不觉就到了晚上,夜色渐浓,四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有如雕檐上的角兽,黝黑又狰狞。
慕容恪看了下周围的地形,说:“我们在前面的小山丘顶上留宿一夜吧,那里视野开阔,比较容易发现异常的情况。”
“好。”王洛说。
两个人就在小山丘顶下了马,慕容恪拿出干粮和水给王洛吃,还把行囊里的毯子拿出来铺在地上,让王洛躺在上面。
王洛看慕容恪要自己直接躺在土地上,就对他说:“你也躺在毯子上吧,夜里露重,很凉的。”
慕容恪一听,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眯眯地真的径直在毯子上王洛的身边躺下了。躺下之后,他还侧着脸笑嘻嘻地对王洛说:“你以后嫁我算了,我们千里共乘一骑,现在还躺在一起,你的名节是毁了,你不嫁我也没人娶你了。”
王洛看着慕容恪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自鸣得意,就悠悠地说:“我怎么嫁你呀,我也是男孩子呀,我可是扮男装和你走在一起的,谁会说我的名节毁了,谁见到我们在一起了,就是你说我也是不认的。”
慕容恪听了,炸了毛似的坐了起来,说:“好啊,王洛,有你这样的世家女子吗,果然书里说的没错,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好啦,是我和你都比较难养,快睡吧,今天都挺累的,明天还得赶路呢。”王洛轻笑着说。
“好啊,说我是小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慕容恪郁闷地躺下,翻身睡了。不知为什么,有王洛在身边他觉得心里格外的踏实,再也没有一开始失去亲人后,那种长夜漫漫、漂若浮萍的孤单无助感了,他觉得他的心终于有了寄托之处。
王洛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斗有些睡不着,世事真是神奇,莫测又无法预料,一个月以前她不知道自己会死,一个月以前她不知道自己会重生,更不会想到会和一个少年深夜在野外丛林露宿,还面临追杀和逃亡。
但王洛也很庆幸,慕容恪是个好男人,虽然他年龄还小,可王洛相信他会一直善待自己的。白叟如新,倾盖如故,有的时候了解一个人不需要很长的时间,王洛相信自己的判断。从这一点上讲,王洛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比上一世强了许多,没有选错人,没有走错路。
王洛就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做了梦。半夜里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掠过自己,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一条草蛇刚刚掠过自己,向不远处的一只田鼠追了过去,王洛看了这一幕,惊得坐了起来。
一旁的慕容恪感觉到王洛的动静也坐了起来,王洛反应过了刚才的一幕,刚想出声,慕容恪却突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王洛意外的向慕容恪望去,没想到顺着慕容恪的眼神,看到了小山丘下正有几十个骑兵从四处像他们静静地合围过来,暗夜里有个将官皮甲金丝闪闪,细看正是今天上午他们遇见的那个犀甲将官征虏将军张先。
第六章夜探
慕容恪示意王洛小心的站起,大黑马黛眉也警觉的向两人靠了过来。慕容恪将王洛扶上马背,这时四周合围上来的骑兵已经到了小山丘的脚下,王洛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那犀甲将官头顶的鶡尾冠了。
王洛刚在马上坐稳,慕容恪就从马上取下长弓,又拿了一支大羽箭,瞄准犀甲将官的咽喉射了过去。一箭封喉,那将官立刻从马上栽了下来,以头抢地。合围的骑兵见了,不由大乱,王洛听到他们中有人喊道:“将军中了贼人的暗箭,保护将军。”
紧接着又有嘈杂不同的几个人的声音响起,说着:“将军中箭了,将军中箭了。”
合围的骑兵开始向犀甲将官周围集结,其实这一切的发生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慕容恪趁乱抓住这个时机,翻身上马,带着王洛向骑兵疏散露出的空档冲去。
即使这样,慕容恪冲出包围圈的时候,还是有两个骑兵,从斜次里拦了过来,慕容恪手起刀落,长刀以王洛看不清的速度,快速斩了下去,那第一个骑兵的血立刻就涌泉般的喷了出来,差一点落到王洛的身上,接着那第一个骑兵就委顿着从马上摔了下来,没了声息。刚刚赶到的第二个骑兵见了这个场景,一下子惊住了,愣了一下,慕容恪就趁着这一瞬间凭着黛眉的马快,跑远了。
王洛前一世虽然为桓冲出谋划策,经营良多,但却从来没上过面对面厮杀的战场,这回这么近的接触如此血腥的场面,真有点吃不消。王洛只觉得胃里一阵的翻腾,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慕容恪纵马疾驰了几十公里,才在一个隐蔽的小山坳处停了下来。慕容恪扶王洛下马,然后放开大黑马黛眉让它自行吃草歇息去了。
看着脸色苍白的王洛,慕容恪说:“你想吐就吐吧。”
王洛干呕了两下,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看着可怜兮兮折腾的王洛,慕容恪说:“你要不要喝点水?”
王洛说:“不喝,漱漱口就好了。”
慕容恪就把水囊递给了王洛,王洛漱了漱口,又歇了一会儿才好了。
缓过劲来的王洛想,都说鲜卑慕容家的骑射、刀法冠绝天下,今天我算是亲眼见了,不过这代价付的也不小,真够难受的。
慕容恪看着还有些虚弱的王洛,有些忐忑地说:“不是我想杀人,是我不杀人,就要被杀,我不是天生嗜血的人,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这个世道活下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对我们。”王洛轻声又缓慢地说。
接着王洛走到了慕容恪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对慕容恪说:“恪,其实我很庆幸,我遇到了你。”
慕容恪觉得王洛的手好小,好软,好温暖,就像有一小股电流似的麻酥酥的在他身体里穿过。
慕容恪知道王洛这是想安慰他,他很欣慰王洛能真的理解他的心情,他想报仇,他想复国,但这不意味着他想成为一个刽子手,他有他的底线和原则。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远离杀戮,可现在由不得他,下一股追兵很快就会到来,他必须马上做出决断,而现在他想给王洛一个选择。想到这,慕容恪对王洛说:“我杀了征虏将军张先,秦军一定会加派更多的追兵来报复,以后的路恐怕会更为凶险,如果你现在想离开,可以把你送到就近的镇子,你到镇上就隐藏起来,我把追兵引开。”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同生共死。”王洛温柔又坚定地说。
其实王洛心里很明白,如果离开慕容恪,她只可能有两个下场:一个是被乱民抓住,在这饿殍遍野的村镇被当做两脚羊吃掉,由于吃不到粮食,现在在潼关以西人吃人也是常见的事了;另一个就是被秦军抓住,以她的容貌,虽然年纪小,也会被当成营妓蹂躏至死。何况慕容恪一直对她很好,她宁肯跟他死在一起,也好过上两个结局。
慕容恪听了王洛的回答,停了片刻,说了声:“好。”
说完,慕容恪拉着王洛的手,把她拉近自己的身边,轻柔的拥抱了她一下。王洛的身子很纤细很娇小,慕容恪觉得他要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抱碎似的。
这时候,王洛就势轻轻地把脸贴在了慕容恪的胸膛。就在这一刻,慕容恪觉得自己那颗因国破家亡而变得冷硬破碎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温润起来了,他觉得他从此有了更多的责任和牵挂,他开始又有了一个亲人,他心里明确地感觉到他真的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所以他更深的提醒自己,在现在这个非常的时期,不能犯任何判断性的错误,因为一旦失败,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女孩子会因为他而失去生命。
仔细考虑了一下,慕容恪对王洛说:“我们不能再自己走了,追兵会越来越多,盘查会越来越严,这样下去我们是很难逃出去的。”
“哦,那怎么办呢?”王洛问,不过她内心感觉慕容恪已经想好了对策。
“我们去琅琊,琅琊都尉荀羡是我们燕的死士,潜伏秦地多年,其间多有密奏传回,父王多次赞此人忠义,我们去找他,让他安排人送我们走水路去建康。秦人不善水,水路会比较安全。”慕容恪说。
“可是恪,燕已灭,此人忠义尚存否?”王洛说。
“必存,此人本不叫荀羡,是父王替他制造的假身份,方能在秦地做官。他本是秦人,其父为秦广平公窦冲,他九岁时,秦主苻生在宫宴上看上了他的母亲,欲行不轨,其母以已有三个月身孕相拒,苻生竟现场令人剖出胎儿,以辨怀胎真伪。其母当场亡,其父闻听此事,欲反,被诛九族,全家只有他因与忠仆去城郊狩猎逃过此劫,隐姓埋名到了燕,被我父王收留。所以此人可信。”慕容恪说。
“既然此人身世如此凄凉,当是可信,那我们去琅琊吧。”王洛说。
“好。”慕容恪说。
慕容恪呼哨叫回黛眉后,两个人就疾驰去了琅琊。
入夜,琅琊城门已紧闭,琅琊城外驻扎着琅琊守军。琅琊都尉荀羡因乐山乐水、喜好游玩,就在营外不远处的琅琊山水间修了座别院,以供行乐。现在已是夜半时分却仍然灯火通明,丝竹不断,看来是在夜宴。
而此时,一匹黑马驮着一男一女,已来到别院后门外不远处的密林中,这两人正是一路赶来的慕容恪和王洛。
第七章旧部
慕容恪在密林中停住了马,和王洛一起观察了一下别院中的动静,听到起伏不停的丝竹之声,不由笑了,说道:“这荀羡倒是真会享乐,这个时节还活得这般逍遥自在。”接着又对王洛说:“这两天你饿坏了吧,今天可以吃顿好的了。”
说完,慕容恪下了马,也把王洛扶下马,然后放了大黑马黛眉自去林中吃草歇息了。
王洛看慕容恪带着她,径直要去后门叫门,不由小心地提醒道:“这样直接去叫门,万一开门的人认出了你现在是秦军追捕之人,喊嚷起来怎么办?这里离兵营又是如此之近,到时荀羡就是想包庇你也没有办法了。”
“你知我为何带你来琅琊,不只是因为这里是我们南下建康的必经之地,更是因为这里虽是秦地,却十人里有九人是我们鲜卑人,荀羡的别院就是燕在琅琊固定的联络点,里面都是我们自己人,放心吧。”慕容恪微笑着说道。
王洛看着慕容恪以三、二、三的方式,扣了两遍别院的后门,接着一个奴仆打扮的老者就开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者见了慕容恪眼中悚然一惊,然后马上低首恭谨地施礼询问:“不知贵客从何处来?”
慕容恪自怀中掏出一和田玉佩,交与老者,说:“将此物交给你家都尉,他自知晓。”
王洛见那块玉佩刻有飞腾盘龙纹,雕工精美,想来是燕王赐给慕容恪的贴身之物。
老者接过玉佩,点头称是。
慕容恪又说:“我闻前面丝竹之音,当是夜宴正酣,虽不能去,心向往之,请你家都尉在后院备上一席,我愿与君同饮,这些一并告诉你家都尉。”
王洛听了慕容恪的话,心中不由暗笑,看来他也饿得不轻,主人未请,客人就先要求备席自饮了。不过,看慕容恪对荀羡说话如此随便,想来是对荀羡十分的信任了。
老者继续称是,并引领着他们两人到后院的一名为远香堂之处,稍事休息。
此时,琅琊都尉别院的正堂兰雪堂却是灯火通明,大堂内丝竹声声,舞姬翩跹,酒樽斟满,宾主皆欢。
琅琊都尉荀羡观舞观得兴起,竟干脆脱去外衣,抖擞精神,上前为舞女击鼓,大堂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起来,几位客人开始跟着拍手打板叫起好来。
热闹到了巅峰,荀羡的心中涌出些许倦意。放下鼓槌后,荀羡暂离酒宴,回到内室先行更衣,他心不在焉地任凭侍女为他洗手、擦脸。
望着窗外阑珊的夜色,和皎洁的明月,荀羡的心中升起一阵的悲凉:燕已国灭,苻生势大,自己的血海深仇何时才能得报呢?燕王待自己极为亲厚,有再造之恩,如今却尸骨无存,闻说世子逃脱,却不知现在哪里,自己几番派人打询也无音讯……
就在这时看守后门的老仆,走了进来,荀羡目中精光一闪,吩咐左右侍女说:“你们先退下。”
老仆将玉佩奉上,荀羡看了,正是燕王世子信物。荀羡只觉眼中一热,竟差点滴下泪来。荀羡又问:“可还说了什么?”
老者又将慕容恪要求备席饮宴的话说了,荀羡听了心中不由更加酸楚,看来世子这两天吃了不少苦,逃亡路上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呀。就说:“立刻吩咐下去,备一上好酒席马上送去。”
又听说还有一来历不明的女扮男装的女子与世子同行,荀羡不由沉吟起来。沉吟片刻后,荀羡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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