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锦神色一黯,垂睑道:“我的生母已经过世了。”
宋箬溪一怔,忙道:“对不起。”
“少夫人不知此事,无须向念锦道歉。母亲去世后,父亲另娶,就把我送去了外祖父家,等外祖父故去,我又只好跟着舅父外放为官,如今又被姨母接到登瀛城来暂住。”苏念锦拿着丝帕按了按眼角,“我就是云边孤雁,水上浮萍,无依无靠任飘零。”
宋箬溪听了苏念锦这番自揭身世的话,不是不同情,只是她在此时说出来,目的令人深思,她扮可怜,搏同情,找错对象了,就是再同情心泛滥的人,也不会愿意把夫君让出来帮助别人的,眸光流转,正准备讲几句无关痛痒的宽慰话,巧桃在外面道:“少夫人,婷姑娘来了。”
邺淑婷带着一脸甜甜的笑,走了进来,看到苏念锦已然在座,皱了下眉,道:“要知道嫂嫂不歇午觉,我就早过来陪嫂嫂说话了。”
宋箬溪虽然知道邺淑婷在暗指苏念锦不知趣,打扰到她休息,可是想到苏念锦毕竟身不由己,不愿让她太过难堪,笑道:“日短夜长,不歇午觉也没太大的关系。我正等着你来,要跟你比试呢。”
邺淑婷笑,“嫂嫂这么胸有成竹,看来今天输得人会是我哟。”
“不一定的,我不太记得清步子。”宋箬溪谦虚地道。
邺淑婷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茶,抿了一口,道:“今天让嫂嫂先来。”
“好。”宋箬溪今天比昨天熟练多了,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步子,走了一百一十六步。
“嫂嫂好厉害!”邺淑婷赞了一句,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宋箬溪笑盈盈地把棋盘递给她,“那我拭目以待,看妹妹会怎么走了。”
苏念锦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眸色黯然无神,她不蠢,她看得出宋箬溪对她的敷衍和防备,可是姨母的话,她不敢不听,只能厚颜无耻来惹人嫌,惹人烦。
“姑娘走了一百二十一步,姑娘输了。”晴儿如实报数。
邺淑婷微愕,“不会吧,比昨天还多走了两步?”
“在走第六十三步时,婷姑娘移错了一个位置,才会多走出两步。”苏念锦冷眼旁观,看得明白,记得清楚。
“是吗?”邺淑婷不太相信地斜了她一眼。
苏念锦上前拿过棋盘,把方块复了位,一步一步走,走到第六十三步时,停下来道:“接下来本来应该这样走,可是婷姑娘移错了一步,又回一步,就多走出两步来。”
邺淑婷抿唇不语。
宋箬溪没注意邺淑婷的走法,就算注意了,她记不清楚,但是看着象是那么一回事,笑赞道:“苏姑娘的记忆力真好,连步子都能一一记住。”
苏念锦轻笑道:“以前随舅父外放为官时,路途遥远,在船上无事,就和表姐表妹记着这个玩。少夫人和婷姑娘都聪慧过人,多玩几次就能记住了。”
“谁会无聊去记这个。”邺淑婷撇撇嘴,“做人应该记住该记住的,不要去惦记不该惦记的。”
宋箬溪见苏念锦脸上的笑容僵一下,知道这话刺痛了她,端起杯子假装饮茶,有意不说话,看她如何应对。
苏念锦放下棋盘,走回原处坐下,淡淡地道:“婷姑娘年纪小,不曾经历过,要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想记住就记住,想忘记就想忘记。”
“听这话,苏姑娘好像经历过很多事一样。”邺淑婷勾唇冷笑,“我记得苏姑娘就比我大一岁,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很好笑吗?就算要装,也等苏姑娘三四十岁的时候再来装,再来说教。”
苏念锦再世故,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脸上露出几分恼意,胸口也起伏不定,在努力克制和强忍。
宋箬溪眸光微转,道:“婷妹妹,苏姑娘不是在装,这人年少时候,都是这样,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等识尽愁滋味,却只能叹一声天凉好个秋。”
“嫂嫂这话说的极对,暮秋时,我看着满园的花都凋谢了,伤心落泪,母亲就笑话我,说我年少不懂事,为落花愁得掉眼泪,等真知道愁时,我哭都没眼泪。”邺淑婷叹道。
“妹妹这是在自寻忧愁,明年花会再开,不需要为了已经落入尘土中的花而执着。”宋箬溪话中有话,希望能点醒苏念锦,她还有父亲在,没必须这么依附陈夫人。陈夫人再厉害,也只是邺繁的一个妾室,困在城中,只要有心阻拦,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左右苏念锦未来。
“嫂嫂和哥哥果然是一对,连话说的都这么相似,我听哥哥说执着就是业障。”邺淑婷笑道。
宋箬溪笑,“我和他看得是同样的经书,当然说一样的话。执着近于迷惑,对事情看不真切。”
“嫂嫂,这是不是就人们常说的情投意合啊?”邺淑婷斜了苏念锦一眼,故意在情投意合上落重音。
“念锦打扰少夫人许久,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少夫人。”苏念锦坐不住了,起身道。
“苏姑娘慢走。”宋箬溪自然不会留她,“香朵送客。”
等香朵送苏念锦离开,邺淑婷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怯怯地道:“嫂嫂,我把你的客人赶走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你每天来陪我,我就不生气。”宋箬溪笑道。
“嫂嫂不嫌我烦,我天天来陪嫂嫂。”邺淑婷笑得双眼弯成了月牙状。
“妹妹能来陪我,我只有开心,怎么会嫌烦呢。”宋箬溪笑,“我听奶娘说,你的棋艺是你哥哥教的,我们来对弈一局吧。”
邺淑婷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嫂嫂是不是想哥哥了?”
宋箬溪笑而不语。
邺淑婷上前握住她的手,“嫂嫂放心,哥哥把事情办妥,就会平安归来的。”
“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平家归来的。”
“嫂嫂,我们来下棋吧!”
姑嫂一局棋下到黄昏,邺淑婷以五子告负。
宋箬溪留邺淑婷吃过晚饭,才让人护送她回西苑。
第二天是腊月初五,登瀛城的习俗在这天吃五豆饭,宋箬溪一早就被满院子的香气弄醒,“在煮什么?好香。”
“欧阳嬷嬷让蚕娘煮了一大锅子的五豆饭,这会子正打发人给各房送去,少夫人可是饿了?”香绣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拿着洗漱用具的小婢女。
“是有点饿了。”宋箬溪笑,从床上下来。
送五豆饭,越早越好,赶个喜庆。澹宁居的五豆饭,是蚕娘带着巧桃去送的,她想顺便再打探一下郴州的消息。
宋箬溪吃过五豆饭,穿着半旧的银红小袄,坐在暖阁里抄写药师佛的十二大愿,正抄到,“第六大愿,我愿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蚕娘走了进来。
宋箬溪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抄写。
蚕娘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少夫人,刚刚郴州的州府派人送进来一份公函,城主看过后,非常生气,在文澜阁里,痛骂了许久,隐约传出来一句是无孝无悌。”
“无孝无悌?确定没有听错吗?”宋箬溪脸色微变,善事父母者曰孝,善事兄长曰悌。邺繁有六个儿子,无孝可以指的是五个庶子,邺疏华只有两个庶弟,无悌指的是谁?邺孝恭?还是邺孝良?邺孝恭借伤势不离城,是不是苦肉计?邺繁怀疑的人是谁?
“城主连说了三遍,应该不会有错。”蚕娘沉声道。
连说了三遍,表明邺繁十分震怒,也表明事情很严重,邺疏华会不会已经……
宋箬溪心一阵慌乱,手中的毛笔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滴落在纸,把纸给弄脏了,“少城主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打听出来,不过少城主应该无恙,因为城主并没有派人前往郴州。”蚕娘分析道。
“我要知道确实的消息。”宋箬溪放下手中的毛笔,“你去叫红绡进来。”
蚕娘出门把红绡找了来。
红绡进来问道:“少夫人找奴婢什么事?”
“红绡,你马上出城一趟,看派去郴州的人回来没有,情况究竟如何?”宋箬溪道。
“少城主一定吉人天相,少夫人不必太过忧心。”红绡安慰她道。
“你快去快回。”安慰的话,无法让宋箬溪安心,除非邺疏华现在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她面前。
红绡也知道安抚没多大的用处,赶紧回房换了身衣服,拿着令牌匆匆出城办事。
宋箬溪呆怔怔的坐了一会,心乱得很,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想了想,把那弄脏的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另换了一张纸默写《大悲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婆嚧吉帝。烁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宋箬溪默写着早就熟记于心的《大悲咒》。
诵持《大悲咒》,能消诸难,遇火不焚,遇水不溺。宋箬溪不能亲往郴州,只能用这个方法遥寄心愿,抄了三遍,亲自拿到佛堂供在佛面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又念了三遍,双眼轻阖,道:“我佛慈悲,请保佑师兄早日平安归来。”
------题外话------
用第十二大愿不太合适,考虑了一下,改成《大悲咒》。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腊月事多人心浮
申时末,从中苑那边传来一个血腥的消息,邺繁不知何故令人杖毙一个小侍从,还让邺孝安兄弟五人在一旁观刑。。。
邺繁身边的侍从总管李济才在五人离开时,高声斥责道:“你们这些没眼色的家伙,还不把这狗东西的尸体拖下去,平白污了几位公子的眼。”
宋箬溪双眉紧锁,那个被打死的小侍从很明显是五兄弟之一安插在邺繁身边的眼线,邺繁铁血残酷的杀一儆百,儆的不仅仅是那五人,还包括她,她也派蚕娘去收买了他身边的人,打探消息,这绝对是他不允许的,思前想后,召来蚕娘,“以后还是另想法子去打探消息,别再从城主身边的人下手,万一不慎露出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少夫人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不会让城主发现的。”蚕娘正颜道。
“蚕娘,我不想看到你出事。”宋箬溪握住蚕娘的手,紧紧地,那感觉好象一松手,蚕娘就会发生不幸。
“少夫人,陆修齐的三弟就是个贩卖消息的人,有一次为打探消息,他让我扮着厨娘进到那府中,为了让我能顺利打听到消息,他教过我一些注意事项。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不会让自己出事,更不连累到那些提供消息的人,请少夫人放心。”蚕娘自信满满地道。
宋箬溪没想到蚕娘还受过这方面的培训,稍觉放心,道:“多注意一点,千万不要出事。”
蚕娘再三保证,会在保护自身的情况下打听消息,宋箬溪这才放手,让她去厨房忙晚饭。
黄昏时,红绡回来,但是没能带回郴州的消息。宋箬溪大失所望,神色恹恹地靠在锦垫上,古代的通讯太不方便了,要是现代,打个电话就成了,就算看不人,好歹能听到声音。
“少夫人,那件事今夜就要成了。”红绡拿别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什么事成了?”宋箬溪茫然看着她。
“就是少夫人说要教训大公子的事啊。”红绡提醒她道。
“哦,辛苦了。”宋箬溪挂念着邺疏华的安危,对这件事连问详情的兴趣都没有了。
红绡看宋箬溪这样,知道说什么都白费,索性啥都不说了,转身出了门,去找绿袖,让她配定神香,免得宋箬溪因思绪过重,弄坏身体。
或许有了绿袖特别制作的定神香,沐浴后,宋箬溪没有东想西想,很快就睡着了。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安然入睡的,这天晚上,安公府就非常的热闹,各种异响吵得邺孝安差点在宠妾身上丢脸。
晚上有异响已让邺孝安夜难寝,火冒三丈,谁知道清晨天刚亮,总管就衣冠不整的急忙来禀报:“大公子,府里养的家禽一夜之间全部死了,夫人院中的三株石榴树也枯萎了。”
邺孝安脸色一沉,眼中寒光闪过,冷哼道:“敢玩花样玩到爷的府上来,这些狗东西是不想要命了,查,给爷彻底的查。”
总管带人彻查了一天,没有任何收获,晚上,各处异响继续,刚买回来的家禽又全部死光,没有伤痕,府中又有三棵石榴树毫无征兆的枯死。
死家禽,邺孝安还可以不在意,但是石榴有宜子之说,石榴树枯死,意味着什么?如果死一棵两棵,或者十棵八棵也能理解,可为什么只枯死三棵,而他膝下刚好有三个嫡子,越想越惊心,越想越害怕,拿帖子去把崇真宫的张天师请了来。
邺孝安和潘灵娟约束府中的人,不准将这些事传扬出去,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邺孝安还有几个等着落井下石的好弟弟,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城中很快就有了安大公子行事有亏,惹得神灵动怒,府中出现种种怪异现象的传言。
宋箬溪对教训邺孝安的事没有再过问,红绡也就没有多嘴告诉她。她没想到办事的人的一个小小改动,会让事情发展出乎意料,最终导致邺孝安再不敢觊觎城主之位。
次日,宋箬溪的小日子没有如期而至,想来是因伤延后,让良医来诊了脉,换了药方,让她继续喝药,好生保养。
下午的时候,宋箬溪收到了庆原来的两封信,一封是是纪芸写的,一个是周思仪写的。纪芸在信中告诉她两个喜讯,一封是宋濂和纪允祥顺利的通过了秋闱;再就是宋箬满和宋箬滟定亲了。纪芸在信上报喜不报忧,没有说柳姨娘疯了,许姨娘死了,宋箬涓的脚跛了,只说家里一切都好,要她不要挂念,好好过日子。
周思仪写的信内容比较多,叶东媛得罪庹缣的事,叶丞相在三上奏折后,皇上同意他告老还乡的事,任晚秋在她离京第三天,突然心疾发作,差点掉死,神尼救活了她。
宋箬溪盯着神尼两个字,皱眉,师父为什么会进京?是去看她吗?可惜她来登瀛城了,与师父缘悭一面。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来登瀛城看她?路途遥远,师父年事已高,不适合长途跋涉,她与师父是再无相见之日,叹了口气,接着往下看。
左太师的六子左冬年的嫡妻难产过世了,城中许多人在走门路想把家中女儿嫁给他当继室,这其中就有宋箬溪的大伯宋绎,他想把宋箬洁嫁过去。
男的是鳏夫,女的是望门寡,挺相配的,只是宋绎已无官职,白丁一个想要攀上太师府,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
姜衍定亲了。
蒋艳儿跟人私奔了,下落不明。
最后,周思仪再三叮嘱,要她以后一定要写信去赫国,不准断了联系。
宋箬溪是愿意和周思仪多联系的,可是一想到陈陌,就觉得头痛,长吁短叹了一会,坐在书案边写回信。给纪芸的信,自是报喜不报忧,处处都好,公公好,婆婆好,夫君好,兄嫂好,弟弟妹妹皆好。给周思仪的信,就写了一下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
收到信,让宋箬溪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初七的早上,昭平县主特意过来探望宋箬溪,“明天是腊月初八,要举行大祭,本来你身子没有养好,不该让你这么辛苦的,可是,这是疏华和你成亲后的第一次大祭,疏华在外面,赶不回来是没办法的事,你是嫡子媳,明天的大祭,就要辛苦你了。”
“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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