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芸细看了一下六人的情况,都不错,基本上都很符合宋绥提出来的家底殷实,品行端正这两个要求,只是哟,眸底闪过一抹狡诈的精光,她会说服宋绥,让他把宋箬湖许给这六个人中的一个。
冬季天黑得早,酉时的梆子刚敲过,府内就陆陆续续点上灯火。天寒地冻的,纪芸有事要办,就打发人通知三个姨娘不必过来请安,三位姑娘都在房里用饭。
纪芸坐在屋里等啊等,等得天色黑透,北风呼啸,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都快给等成望夫石了,戌时初那位大老爷进门了,进门就道:“摆饭!”
时辰不早,先吃饭。
“老爷,妾身让官媒帮着大姑娘选了六户人家,家世人品皆不错,妾身拿不了主意,你看看哪家比较合适?”纪芸把册子递给他。
宋绥看了看那册子,犹豫片刻,端杯喝茶,道:“湖儿的亲事,为夫说过全交给夫人处置,就全交给夫人,夫人觉得谁家好,就挑那家,为夫没有意见。”
做了十几年夫妻,纪芸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口似心非,眸光微转,翻开册子,道:“这位方家公子,家世人品都不错,就是年纪稍大了些,今年二十五岁了。”
宋箬湖明年才满十七,两人相差八岁,不妥。宋绥皱了一下眉头,强忍着不出声。
纪芸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担心他是不是身有暗疾,才会拖到这么晚不成亲的,又或者曾经定过亲,就特意让人去打听了,原来几年前,他的母亲病重,他为照顾母亲,才拖到这么晚的。他是个孝子,重情重意,成亲后,夫妻会能和睦相处,只是当媳妇的总是要伺候婆母,有些劳累。”
宋绥喝了口茶,微微颔首。
“这位蔡公子,相貌堂堂,颇有才学,年龄与大姑娘也相当,今年二十岁,只是他生母已逝,如今是继母当家。若是嫁进去就是长子长媳,就要当家理事,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是钱财方面就可以随意些。”
宋绥放下茶杯,捋着胡子。
“这位伍家三少爷,年十九,家中两兄两姐,是一母同胞,父母健在,兄姐对他也十分的爱护,只是他是幼子,父母难免会娇惯些,因娇惯,这钱财自就会多分点给他,这日子必然好过。”
“这位许公子,年十七,与大姑娘同年……”
纪芸优点缺点都说了些,也保留了些没有说,这方母是寡妇带大儿子,性情乖张,方公子这么大了,还在跟母亲同睡,若是宋箬湖嫁过去,日后跟她争男人的不是妾室,而是方母,宋箬湖胜算不大,或许熬到方母死了,她才会有出头之日,但愿那时候方公子不会纳妾。
蔡公子的继母为人刻薄,视财如命,生父被继母哄得团团转,偏宠次子不说,还打死都不肯分家,宋箬湖要想从她手里夺权,比较困难,不被这位继婆婆管束死,就算她运气好。
伍少爷不说兄嫂强悍,光他的个性就够宋箬湖吃一壶,他是个风流种,正妻未娶,妾室通房一堆,而且已经有庶子两个。
六人各有优缺点,宋绥捋着胡子,久久不语,难以做出决定。
“老爷,这毕竟是大姑娘的亲事,该问问她和她生母的意见才是。”纪芸叹了口气,“可是我又怕大姑娘让人撺掇误了姻缘,再耽搁下去,她年岁越大,到时候就只能去当填房了。”
宋绥心念急转,一吹胡子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她来置疑?为夫看那姓蔡的就不错,夫人辛苦点,把这事尽快办妥。”
“就听老爷的,选这位蔡高公子。”纪芸舒心地笑了。
纪芸的动作极快,几天之内搞定了议婚和相亲,在廷报送来的那天上午合帖也完毕了,这亲事已定,只等请期和迎娶。事情办得差不多,也该通知当事,命人把宋箬湖叫了来,向她通报这个难得的好消息。
“这姓蔡的无有功名,只是个乡下的农夫之子,我不嫁。”宋箬湖挑剔地道。
纪芸笑得如沐春风,“这门亲事是你父亲定下的。”
“不可能。”宋箬湖脖子一仰,“父亲是一府之长,我是父亲的长女,必然是要高嫁的。父亲说过,定会让我嫁入官宦之家,去当官太太,这姓蔡的是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娶我?”
纪芸脸上的笑僵住了,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宋绥,他好大的口气,他以为他当的是几品官,不过是比芝麻大点的五品官,居然敢跟宋箬湖许这样的诺,难怪这丫头自以为是,这两年愈加的嚣张跋扈起来。
“我知道,我不是太太生的,我也没指望太太为我着想,太太也别想拿捏我的亲事,我的亲事自有父亲作主。”宋箬湖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站住,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婢生女,就凭你也想攀高门?”纪芸厉声喝问道。
“父亲是知府,我是知府家的大姑娘,我凭什么不能嫁高门?”宋箬湖傲气地道。
纪芸眸底露出一丝厌倦,皱了皱眉,不想与她过多纠缠,道:“这门亲事是你父亲亲口定下来的,你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已板上钉钉,绝无更改。”
宋箬湖脸色一变,死死地瞪着纪芸,“这不是父亲的主意,是你撺掇父亲给我定下这门亲事的,对不对?”
“是又如何?”纪芸冷笑,今天就是她跟宋箬湖算总账的时候,一次算清。
“我不嫁,我死都不嫁。”宋箬湖嚷道。
“这可由不得你,你就是死,也是蔡家妇。”纪芸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千万别在心里诅咒他快点死掉,好重新结亲,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姓蔡的不幸死了,你也别想再找人家,你就安分做个望门寡,老死在府中最偏小的院子里。”
“你……”这十几年来,纪芸碍于宋绥,对妾室和庶女都是小惩大戒,令宋箬湖产生了一个错觉,纪芸只是个纸老虎,不会、也不敢使太毒辣的手段,就算上次打她的戒尺,她也没当一回事,只当是惹恼了宋绥,只要哄回宋绥,她就又可以为所欲为。可是现在纪芸浑身散发出来的阴冷戾气,比宋淮在她们面前流露出来的更吓人,一股寒意从心底漫出,双腿发软,瘫坐在地,惊恐万状地看着纪芸,她或许真得做错了,不该与嫡母较劲的。
纪芸走了过去,伸手抬起宋箬湖的下巴,看着她那张与宋绥有七分相似的脸,唇边露残酷的冷笑,“宋箬湖,我可以容忍你不敬我这嫡母,我可以容忍你飞扬跋扈,我可以容忍你娇纵蛮横,我甚至可以容忍你奢华无度,花钱如流水,但是你不该在溪儿回来时,装病落她面子。你不该跟她争抢东西,你更不该在老爷面前诬陷溪儿。我是绝不容许你有凌驾于溪儿之上的想法的,我的溪儿才是这府上最尊贵的姑娘,没有任何人可以越过她去,你连帮她提鞋都没有资格。”
“母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以后一定让着二妹妹,您饶了我吧!我……”
“你现在知错已经晚了,已经太晚了。”纪芸松开手,走回榻上坐下,“你若肯乖乖地听话,不吵不闹嫁去蔡家,日后宋家还可以帮你撑腰,否则,你就慢慢熬日子,或许运气好能熬到寿终正寝的那天!”
“你休想!”弱求不行,宋箬湖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强硬,“我是不会任你摆布的。”
“既然大姑娘不认命,那就闹吧!闹到你父亲再不管你死活,我就简简单单打发你出门,还可以省一份妆奁。”纪芸毫不在意地笑,“姑娘做了媳妇,本就已矮了三寸,要是嫁妆丰厚,还可挺直了腰杆,若不然,就等着仰人鼻息,受人气。”
宋箬湖是娇养出来的姑娘,又是姨娘养大的,除了会撒撒娇,闹闹小脾气,就只知争宠、挑拨和谄媚,那里懂得拿捏人,听了这番话,只觉得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一生的幸福就要被纪芸给毁掉了,父亲见不着,生母被禁足,无人帮无人靠,气得两眼发黑,头发晕,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纪芸眸光微闪,道:“来人,扶大姑娘房里歇着去。”
荣荞带着两人进来,把宋箬湖搀扶着回了院子,让春燕等人盯紧些,绝不能让宋箬湖去寻死。
跟宋箬湖说了这么久的话,纪芸只觉得全身乏力,累得慌,靠在引枕上,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怔怔地发呆,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虽是出手做了这件事,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郁闷,这时屋外忽传来一缕悠扬的笛音。
青山隐隐水迢迢,闲云潭影日幽幽;花自逍遥鸟自鸣,笛韵飘渺自悠然。清幽乐声抚平了纪芸烦闷的心情,脸上阴霾的表情荡然无存,露出欣慰的笑,起身走了出去,就见宋箬溪穿着大红缎面绣花卉出风毛紫羔站在院子,唇边横卧一管白玉笛。站在她身边的香绣手里抱着个花瓶,瓶中插着一枝盛开的茶梅,那景致就宛如一幅画,令人欣心悦目。
一曲吹罢,宋箬溪笑问道:“娘,溪儿吹得可好?”
“吹得好,吹得好极了。”纪芸笑赞道。
“大姐姐是不是又惹娘生气了?”宋箬溪先前已进过房,看纪芸在发呆,想到进门时远远看到婆子架着宋箬湖,猜到是宋箬湖又做了什么糟心的事,令纪芸心烦。
“没有。”纪芸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屋,“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婢女说西角那里的茶梅开了,就去摘了两枝供在瓶里,送来给娘赏。”
“还是我的宝贝女儿最贴心,连摘枝梅花都想着娘。”纪芸高兴地搂着她,笑得合不拢嘴。
那瓶茶梅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纪芸越看越喜欢,和宋箬溪一起用过午饭,打发她回去睡午觉,把柳姨娘给叫来了,“大姑娘的亲事定了,许得是蔡家,这门亲事是老爷作的主。”
“太太,这蔡家公子的家世如何?人品怎么样?相貌可好?”柳姨娘关心地问道。
纪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难道老爷的眼光会差吗?难道老爷会害自己娇宠出来的宝贝女儿?”
“请太太不要误会贱妾的意思,贱妾是大姑娘的生母,贱妾只是关心大姑娘,不是怀疑老爷的眼光,老爷是大姑娘的父亲,肯定不会害大姑娘的。”柳姨娘辩解道。
“柳姨娘,我问你,大姑娘叫我什么?叫你什么?”
柳姨娘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的表情,道:“大姑娘叫太太母亲,叫贱妾姨娘。”
“亏你还知道这事,那就你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纪芸端起杯子,浅啜一口,“大姑娘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等请了期也就要出嫁了,你抄完每日十遍的《女诫》《女则》,就过去多陪大姑娘说说话吧,以后母女就难得相见了。”
“是。”柳姨娘答应着退了出去,到宋箬湖住的院子看望女儿。
宋箬湖一见生母哭得泣不成声,“姨娘,我不嫁,我不嫁,那姓蔡的是个白丁,是个土财主的儿子,我不嫁。”
“这怎么可能?”柳姨娘惊愕,“这门亲事是你父亲帮你定的,应是极好的。”
“姨娘这事是真的,我不嫁,这门亲事不是父亲帮我定的,是太太撺掇着父亲,哄着父亲,定下来的。”宋箬湖气急败坏地吼道。
“姑娘莫急,这事只要一天没定下来,就还有更改的可能,等老爷从衙门回来了,我请老爷过来见姑娘,姑娘好好向老爷撒撒娇,哄得老爷心软,只要老爷开口,这门亲事就黄了。”柳姨娘安抚她道。
宋箬湖红肿的眼睛亮光一闪,急声道:“姨娘你快去门口等父亲,父亲一回来,你就把他带过来。不能让他去见太太,免得太太哄得父亲答应,我就再也哄不转父亲了。”
“姑娘莫急,姨娘这就去。”柳姨娘点头如捣蒜,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就往二门去,可惜她去晚了一步。
宋绥接到廷报,要他回京述职,愣了半天,喜忧参半。喜得是,他会升官,忧得是,他又要在生父嫡母的眼皮底下过日子。
不管宋绥是喜,还是忧,这京城是一定要回的,他提早出了衙门,回家与纪芸商量事,在柳姨娘进宋箬湖院子时,他进了二门,等柳姨娘安抚好女儿往二门赶时,他已进了纪芸的院子。
“夫人,我们要回京了!”
纪芸佯装惊愕,“为什么要回京?家里出什么大事了?”
“夫人莫怕,是为夫要回京述职。”
“回京述职?”纪芸失笑,“老爷,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的任期还有一年,回京述什么职,你就别哄着妾身玩闹了。”
“不哄你,廷报都到了,你看看。”宋绥笑道。
纪芸看罢,笑盈盈行礼道:“妾身恭喜老爷步步高升。”
“只是入京后,我们又要在府中居住,夫人只怕又要受委屈。”宋绥叹道。
“她是长辈,妾身做小辈的就该敬着让着,不觉得受了委屈,老爷不必担心妾身。到是我们回到京城,就要上下打点,给老爷谋个好职才行。”
宋绥愁眉苦脸地道:“如今手头上紧,那有银两上下打点。”
纪芸笑道:“老爷,不必担心,妾身在准备年礼时,就已经跟三弟借一万两银子备着,打算给几位姑娘准备妆奁的,如今自是先紧着老爷用,等老爷的官位升上去,家里就万事不愁。”
宋绥听到银两不愁,刚要露出喜色,纪芸皱眉喊道:“哎呀!”
“夫人,怎么了?”宋绥一惊。
“早知道老爷回京述职,妾身就不该听老爷的话,这么快就给大姑娘议亲定亲,回到京中说不定有更好的人选,现如今庚帖都合,想改都改不。”纪芸一脸懊恼地道。
宋绥捋着胡子道:“湖儿的亲事定下来最好,回到京中,省得麻烦。”
“万一老太太误会我们不想让她管这事,才在临进京前给大姑娘定亲怎么办?”纪芸听出了宋绥的话中之意,有意挑明。
“湖儿是我的女儿,她的亲事,由我这个父亲作主有什么问题?”宋绥板着脸,若是可以,他还想把其他三女的亲事一并定好,免得嫡母在一旁指手画脚。
“老爷说的是。”纪芸陪笑道。
“你已经告诉湖儿她定亲的事了?”
“已经答应她了,她不太满意,说是白丁,农夫的儿子,在妾身这里吵闹一番。”纪芸叹了口气,“妾身已经让柳姨娘去劝她。老爷不必担心,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会体会到老爷你的苦心的。”
宋绥皱了皱眉,道:“这事已定,不管她怎么吵闹,请好期就将她嫁出去。”
“老爷如果留京为官,蔡家人就要去京城迎娶了,这路程可就远了点。”
“时间太紧,要不然……”宋绥一摆手,“算了,这事别说了,夫人,你赶紧收拾打点好,叫孩子们也抓紧时间收拾。七天后,我们启程回京,别误了日期。”
“妾身知道。”
“为夫去书房把书装箱。”宋绥连官服都没换,兴冲冲地出门往书房去,这次至少能升到从四品,比大哥二哥的官职都高。
柳姨娘到二门才知道宋绥已回来了,就急忙往回走,隔得老远就看到了宋绥,喊道:“老爷老爷。”
男人是感观动物,柳姨娘被禁足多日,今天下午纪芸叫得急,她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她本就比宋绥大两岁,已年过四旬,脸上少了胭脂香粉的遮掩,眼皮浮肿,皱纹明显。
宋绥看到这样的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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