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够了!”皇帝声音好像是从痛苦的缝隙中挤出来似的,沙哑而颤抖:“够了,我走,只要让我知道诊脉的结果,我就走。”
我默默地将手腕递给风青青,她号了一会儿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还好,脉象已趋平稳,暂时没有滑胎的危险了。姐姐,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点头。好歹看过《NANA》的,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过度呼吸症吧。由于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突然爆发,导致呼吸过深过快,血液里二氧化碳和氧气不平衡。我这种呼吸过度症状,应该是情绪诱发的,难保下次不会出现,明天就让暗香糊一个纸袋子随身携带救急。
“您毕竟怀着身孕,这种情况对您和宝宝,都非常危险。”
“我知道,以后会小心。”我直视皇帝,用目光催促他离开,可是他只是看着我,双眸中的星光早已经灭绝,如今盛满了不甘心和祈求。我偏过头,抱歉地对众人一笑,说道:
“为了本宫,让凤仪宫上下都不得安宁了。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鱼姑姑和今天值夜的人留下,其他人回到各自处所休息吧。”
众人看看我,又看看皇帝,只好应了声是,慢慢地退了出去。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你们都退下。”皇帝看看鱼姑姑和值夜的宫女太监。他们都看着我,一脸为难。我点点头,他们这才敢退下。
他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在我身边,将一张纸条交给我:
“谢卿已经有消息了。这是今天下午飞鸽传书而来,晏殊送进来的。事情很顺利,你哥哥她已经押解吴家父子往回赶了。详细的奏折还在路上。”
我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消息占据了,急切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事成,即归,勿念。”
长出了一口气,惶惶不安了几日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这也许是这几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到现在可以说才发展到最危险的阶段,每一步都更接近京城,也更接近危险,狗急跳墙,何况是人,一个不小心——
我看了他一眼,他站起身说道:
“朕已经派了心腹前去接应。不要担心,事情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就走。”
虽然说了要走,但是他却还是坐在我床沿上,仿佛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鱼姑姑,送皇上!”
这个样子算是什么!我躺下,闭上眼睛,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起床时,已经过了中午。因为我这一昏,原本该进行的请安仪式,也被皇帝下令安排到明天在进行。
“这种小事就交给她们做就好了,您快去休息吧。”我从鱼姑姑手中接过炖好的散发着药味的补品,只有在心中叹气的份儿。看来暗香真是铁了心严格执行食谱,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受苦受难了。飞速倒进胃里,再含一棵酸梅,不行了,一定要让暗香改进一下味道。
“娘娘,昨日——”鱼姑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昨日之事不必再提,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我打断她的话,直觉她想说的,必不是我想听的。
“那个拦轿喊冤的女子要怎么处置?”
“先这么放着吧。”我想了一下:“这人已经送到皇上那边了,还能由着别人处置吗?好容易回避了不用夹在中心,要是动错了,反而麻烦。姑姑放心,这事我们不急,急的人多着呢。无论是谁,只要有所图谋,逼到份上了,这尾巴自然就露出来了。那状子您也看到了,这是我们该插手进去的事吗?”
这估计是碧落朝有史以来最出人意料的官司了。所告之人是文家庶出子弟文征。那女子告他强抢其夫入府□淫乐,致使其夫不堪忍受愤而自杀。说实话,这个强抢男子致人死亡,古代历朝法律中都没有相关规定,只能适用类推原则。然而文氏子弟雅好龙阳,竟还因此闹出了人命,这对号称以诗礼传家的文家,绝对是不想外传的耻辱。而被政敌捏住这样的把柄再翻了出来,这把柄也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以这女子的身份,能把事情闹到这份儿上,只是怕这后头的人,和里面的人脱不了干系。”鱼姑姑眉宇深锁。
“一边是想遮掩,一边是想翻案,却生生要将本宫扯进去。姑姑您猜猜看,这幕后的人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有人想借此动摇您在后宫的地位?”
我用手指敲敲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姑姑您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这个后台,无论是谁,可能对我有几种考虑。其一,通过这件事向我示好,让我有机会将此事内部处理,大事化小。如果是这样的话,让人拦我的车驾,把小事化大,显然不是好办法;其二,通过这件事试探我的态度和深浅,这点是非常有可能的,一边是想打压外戚的皇帝丈夫,一边是文家最强后盾的太后婆婆兼姨妈。处理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其三,也是姑姑刚刚说的,我认为也是最可能的。这人将此事闹到我面前的目的,是借由此事陷我于两难,无论插手不插手,都是一身腥。如果不插手,我这个文家一手扶植起来的皇后,也许就会因为态度暧昧招致皇帝的厌恶,而文家也会因为我的“见死不救”对我心存芥蒂。而插了手,势必要选择一方,无论选谁,都会削弱我在后宫的位置。
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目的?着实让人想不明白。局倒是精妙,可是未免忘记了前提——皇帝对文家,是否已经到了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把这件事情闹大,只会伤了文家、太后、皇帝以及整个碧落皇室的面子,而皇帝又怎么可能冒着一并得罪太后和文家的危险,去维护一个小小的村妇?
这件事关乎的是王权与平衡,那小小的正义,又有谁会去关心?
如果我是文家主事,现在就会让文征诈死随便发配到哪个角落,当然,如果要做彻底一点,干脆让他去死,然后风光下葬。被告的当事人都死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案子了,如果还有谁抓着此事,皇帝也能摆平。文家的面子,太后的面子,乃至皇上的面子,就都保住了。面子保住,再去追查幕后的主使者,走到最后,可能是两面的人都想把那个苦主摆平,自然天下太平。
说到底,那些男人都是自诩“做大事”的人,未必会有人把这个女人的命运放在心上。这件事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又如何能昧着良心见死不救?可是我在宫中她在宫外,要如何动手才能天衣无缝?我脑中乱成一团,算了,还是先放一放,这个女人一时半刻还出不了问题,总要交给一个放心的人去办才行,若此时谢朝阳在便好了。
“娘娘,这事都到了跟前了,后面的事应该如何应对?”鱼姑姑的话打破我的迷思。
“为何要应对?姑姑,帮我传太医来,我就要从今日就开始生病,这件事什么时候明朗了,我这病什么时候才好。”无论谁有什么目的,都翻不出什么浪来,置身事外等着抓藏镜人才是王道。这么看来,昨天的昏倒,从某种意义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那明天的接见——”
“自然是要见的,如果不见,岂不是要让你和凌戈为难!”我淡然道。我身边的最倚重的两位骨灰级人物,毕竟都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如果文家人没有我想象的聪明,非要到我这里疏通,他们两人必然会直接面对各方面的压力。我虽不济,还不至于让手下的人为我堵枪眼。
“娘娘是想着通过方才人那里摆明态度?”
“姑姑也糊涂了,后宫岂可妄议政事?这件事上,我没有立场有任何态度。”我淡然道:“现在只希望我这位表出三千里之外的两姨妹妹,不是个糊涂人才好。”
……
就算她糊涂也没关系,只要那些该听到我话的人不糊涂就好。例行的“开枝散叶”那套训话了无新意,只要照本宣科就好。我利索地说完,然后接过暗香递上来的补品,眼光扫过众人,微笑着说道:
“这药膳要热着喝才有效,本宫就失礼了。”
“娘娘身怀龙裔,自然该以凤体为重。”王昭仪连忙回答:“倒是那些御医,白白拿着皇家俸禄,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依臣妾看,这太医院也该好好整治了!”
“依臣妾的浅见,许是这些日子,又是废妃的事,又要忙亲蚕礼,娘娘又不是一个人的身子,终是太过劳累了些。不过那些太医每日来请脉,竟也不知道调养吗?”夏侯昙梦微笑着接口。
“两位妹妹说笑了,太医院是殿中省属下,哪有本宫过问的余地?何况此事也不能全怪太医,照往常,风寒不过是小事,但有宝宝在,有好多药也不能下,调养起来也分外的困难,昨日太医来请脉,只说要本宫宽心静养。”
“这么看来,还是娘娘素日里操心太过了。”我那位表妹方才人马上接口道:“前日听说娘娘凤体违和,臣妾寝食难安。只盼娘娘能早日康复,平安诞下龙子,方是后宫之福,碧落之幸。”
“绮歌妹妹果然贴心。”陈潋滟笑道:“臣妾们要说的话,倒都被她说完了。”
“本宫这不争气的身体,倒是让各位姐妹们担心了。”我的眼光扫过一旁冷眼旁观的林美人,她倒是沉得住气。我决定结束这段油腻腻的对话:
“本宫从今日起,就要遵照医嘱静养,所以后宫诸事,阿珞,要劳烦你多拿主意了。这些姐妹里,你的品级最高,就暂代本宫管理吧。芳菲那里管着学里和颐馨那一摊子事情,也分不得身。”
“臣妾才疏学浅,只怕——”
“昭仪为诸嫔之首,这也算是份内之事。后宫诸事虽繁杂,然而只要照着前例处置即可。以你的聪明,定然无妨。何况琐碎小事,一向都有鱼姑姑和六尚们处置,只要在大事上拿拿主意便可。”
“臣妾领旨。”王昭仪起身,向我行礼。
我脸色一正,对所有的人道:
“不用本宫提醒,各位姐妹也该知道。如今前朝后宫都是多事之秋。越是此时,姐妹们更应节制宫人,恪守本分,尽心服侍,和睦相处。若有人做出什么举动,惹得皇上烦心,别说本宫执法无情。”
“是!”众人齐声应道。
“那就请各位都记住本宫今日说过的话。”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能听进去多少,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转向赵芳菲,我绽出一抹笑,换了话题:
“芳菲,如今学里怎样,这几日都没有抽考颐馨,她的书念得如何了?”
没事找话又杂七杂八聊了一气,众人都告辞而去。我回到昭阳殿,将挽着高髻的发簪一拉,任长发披泻,对鱼姑姑道:
“从今天起,咱们就开始养‘病’了。所有的请安帖子都接,人一个也不见。太医那边一切照常,传令凤仪宫上下谨言慎行,低调行事。”现在帮我看病的这位太医院首座大人,是皇帝的心腹,这些日子都还算合作愉快,脉案该怎么填,他还不心底有数。装病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打算瞒过皇帝,他也不会反对,我的“生病”只会给他带来好处,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既然决定了修养,就要彻底执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肚子里的宝宝。严格意义上来讲,它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努力回忆脑中的关于胎教的信息,却发现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我真是少得可怜。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说得真是太对了,若早知道要生到这个信息闭塞的古代生孩子,当年就应该好好学习一下,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向风青青讨教古代的养胎方法,又读了一堆相关资料,整合我的现代知识,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便铺开纸张,执笔蘸墨,将养胎计划一一列出。
我正写到兴头上,鱼姑姑便走了进来,说道:“娘娘,方才人求见。”
“不是说了一律不见,让她回去。”我皱眉,怎么我昨天说得还不清楚吗?
“娘娘,她现在人就跪在咱们凤仪宫门前,说请您允许她入宫伺候您。如果您不允许,她就长跪不起。”
“她什么意思?”我有些惊讶,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就算真的要巴结我这个皇后,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方才人说,嫔妃为妾,皇后为妻。自古妾事妻,应如妇事舅姑。如今皇后有恙,身为嫔妃者,正应躬身榻前,亲事汤药,以尽君臣妻妾之礼。所以请皇后娘娘成全她。”
她这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除非她脑子进水,眼睛抛锚,被人下了蛊,让我相信一个娇滴滴的千金想做小妾之中的“模范标兵”,不可能。到底有什么原因,让她一个养在深闺里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作践自己到这种地步?难道会是为了家族?这么蠢的办法,不会有人教给她。若是为了她自己,用这样的方法展示她的贤良淑德,向皇帝大人邀宠的话,那她这番表演,也未免太拙劣。
若真的是想以我为跳板往上爬,也要有那个本事。既然她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何不索性成全了她!
“姑姑,就和她说我还在睡,请她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求见。如果她还是不肯走,就悄悄打发人去请皇上来。”我将手中的笔放下,转向一旁站着的暗香:“暗香,我记得我刚怀上宝宝时,哥哥送了一架古琴和琴谱来,收到哪里去了?”
……
宫女们将琴放到我面前,净手焚香宽衣之后,我坐在琴床前,双手轻拨,琴声如金石玉振,松透合润,就算外行如我,也知道这是把好琴。只是送给我这样的半吊子,未免明珠暗投。这台鸣凤,是哥哥为我亲手所制,琴腹还有哥哥的题跋,承载了哥哥的深情厚谊,用它来为宝宝胎教,再合适不过了。
宫、商、角、徵、羽、少宫、少商,一路试下去,音准都在,看来哥哥是早有准备了。
刚刚试完音,疏影便走了进来。暗香一见她便道:
“娘娘,我和青青姑娘约了这就要去小厨房给您拿补品,先请告退。”
“你去吧。”我点点头,这段时间以来,凡我所有的饮食,入口之前全部要经青青检查一遍,暗香对于这些安保措施,竟比我还认真。
拿起一份琴谱,我看向疏影:“你去把你的琴也抱来,我也想听听你弹琴,你速去速回,也不用叫她们进来服侍了。”
疏影点头应是,转身去了。暗香和疏影都出身官家,琴棋书画也有学过。皇后手札上有记录,疏影在“琴”这方面,也是造诣颇深。
昭阳殿里一片安静,阳光穿过洞开的窗,投下一地明亮的影子,轻尘袅袅,在空气中翻舞,呼吸之间,都是令人宁静的檀香味道。
宝宝啊,如果不考虑身在何处,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发了一阵子的呆,我振作起精神,双手拨弦,琴声叮咚,有如碎玉,我轻声哼起那首童稚的歌谣:“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曲弹罢,我抚上肚子,轻轻对宝宝说:“宝宝,这是妈妈还在外婆的肚子里时她唱给我的歌,如今我也唱给你听,你喜不喜欢?以后妈妈会每天给你弹琴讲故事,你要乖乖地、好好地长大。妈妈有好多话,要讲给你听……”
“娘娘(姐姐)。”我抬头,青青、鱼姑姑、暗香和疏影同时走了进来。
“约好的吗?怎么回来这么齐整?”我示意疏影将琴放在桌子上:“姑姑,方才人走了吗?”
“已经走了。皇上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