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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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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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车看来是特意为一个人使用设计的,燕锦衣只能与沐春风并排而坐,不免有些拘谨。沐春风却显得很潇洒,煮水泡茶之后便靠在坐榻上,拿起先前看的书接着翻阅。
        燕锦衣也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些,便大方地端起了茶杯,里面的茶水汤色褐红,香气馥郁,味道淳厚回甜,与往日喝惯的碧螺春、龙井大不一样。
        车子行得很快,可在车内却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连茶水都不曾溅出。这更让燕锦衣惊讶——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他借着喝茶的姿势斜眼偷看沐春风。只见她头上几件简单的珠翠,上身穿一件紫纱对衿衫,下身白纱挑线裙子,上车时还见她露过一双尺寸大得惊人的鸦青缎鞋。材质和款式都中规中矩,不显富贵也不显寒酸。
        说她不是富贵人家,可又怎么用得起这样的马车?说她是富贵人家,却又不似大家闺秀知礼守节,甚至都没有缠足。说是江湖侠女又少了些豪气,说是商贾女眷又少了些俗气……
        “公子是不是觉得闷了?”沐春风注意到了燕锦衣的视线,抬头问道。
        燕锦衣大窘,“我……呃……”白玉般的面颊上映出红晕,竟显得极为可爱。
        沐春风笑了起来,对他的恶感少了许多,“这里有些杂书,公子要是闷了可以翻一翻。”
        燕锦衣觉得这是一个掩饰自己窘态的好办法,忙随手抽了一本,翻开一看,竟是一本游记,心中大喜,他最怕看的就是四书五经。
        才翻看了几页,就发现此书颇有新奇之处,不仅记叙了所游览的风景名胜,还记叙了途中发生的趣事,甚至包括作者与家人的生活琐事。
        燕锦衣心中纳闷,世上哪有将夫妻相处之事斥以文书公诸于世的道理,可细看之下却妙趣横生,不知不觉便让人入迷了。
        “在孔庙拜祭圣人时,夫君又忆起了圣人们的贤明,尤其推崇孟老夫子的辩论之才。我有心与他捣乱,便念了金老先生的那首歪诗‘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夫君苦笑不语。
        一旁的女儿听着好奇,问我此诗何意。我便将齐人有一妻一妾的故事讲给她听,末了说道:‘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因为只有家资丰厚的人家才有可能娶好几个老婆,一个乞丐能娶妻就不错了,怎么还可能娶妾?’女儿又问何故,夫君答道:‘因为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知他是报复我。
        到了次日,女儿一反常态,神色悲伤,我忙问其故,答曰:‘阿妈,是不是我太难养了,所以家里没钱给阿爸娶别的老婆。’我大汗,说道:‘非也。你阿爸不娶妾非因你故,而因我故。’”
        “哈哈!”燕锦衣看到这里大笑起来,惊到了沐春风。
        “呵呵,这书真有意思。”燕锦衣忙解释道,“这位南郭先生居然是个女子。”历朝虽也有才女编著诗集、词集,但鲜有人写游记,出身良好的女子也少有能四处游历者。
        沐春风的眼睛放出光采,更显得笑意盈盈,“那是我阿妈。”
        “是你阿妈?那文中的这个女儿便是你?”
        “是啊。”沐春风不解燕锦衣脸上古怪的神情,而后突然想起母亲在书里记了不少自己年幼时的糗事,不由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那时才四、五岁。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有出过糗事吗?”
        燕锦衣又呵呵地笑起来,脑子里也在回想自己四、五岁时可曾做过丑事。想起来了,有一次大哥伙同朋友要去一个叫做倚香院的地方玩,说什么都不肯带上他,他一气之下到父亲那里去告状,而后害得大哥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那时他被吓到了,哭着求父亲不要打大哥,还说他再也不缠着大哥了,他可以自己去,气得父亲又把大哥打了一顿。后来才知道,倚香院原来是妓馆。
        大哥现在已经是从三品的御史中丞,专揪人差错,为人铁面无私、冷酷无情,行事异常端正,平日里连花酒都很少喝。谁又想得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曾跑去妓馆偷欢。
        “你母亲说你父亲不娶妾是因为她的缘故,到底是何缘故?”因为后文没有解释,燕锦衣非常好奇,不知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典故。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我阿妈不喜欢。”
        “女子可不该善妒啊。”燕锦衣遗憾地摇摇头。看这文字本以为南郭先生是个脱俗出尘的才女,却不料竟是个妒妇。
        沐春风听了心中不悦,“善妒和会嫉妒是两回事,自己的丈夫喜欢上别的女人,难道不该生气、难过吗?要是妻子喜欢上了别的男人,做丈夫的不也会生气吗?”
        “这怎么会一样?”给丈夫戴绿帽子的女人是□!
        “为什么不一样?男人、女人都是人,都有五官四肢,都有七情六欲,为什么女人不能嫉妒?”
        “因为……男人要养家糊口,是一家之主啊!”
        “哼,只要有机会,女人也能养家糊口,我阿妈挣钱的本事比我阿爸还大。再说,你以为女人在家操持家务就很轻松吗?”沐春风对燕锦衣的好感又下降了,“有时候光有钱也可能会被饿死的。”
        听她拿自己刚才在迎客来差点找不到饭吃的事调侃自己,燕锦衣也不高兴,却又想不出辩驳之词,便愤然转过头,隔着车窗假装看风景——外面大雨磅礴,哪有风景可看。
        燕锦衣心中暗骂:“就凭你那双大脚连嫁人都难,还敢嫌弃什么。”
        

      第六章 劳燕分飞各还家
        “咦?我的随从呢?”假装看风景的燕锦衣赫然发现,马车旁边没有一个人影。
        沐春风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掀开车帘喊道:“无情,停车!”
        车子停住了,燕锦衣忙问道:“我的两个随从呢?怎么不见了?”他认得出这是回京师的方向,要不然真要怀疑这两人是拐子。
        “不是不见了,是没跟上来。”无情说道,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得意。
        “无情,不许胡闹。你赶得那么快,他们怎么跟得上来?”她这两匹马可是老师派人精挑细选送来的。
        等了一会儿,落后的两人三马终于赶来了,都气喘吁吁,包括燕锦衣那匹精心挑选的良马。周闻的样子还好些,侍剑的脸色都白了,指着无情喘道:“算你……小子……有种!”
        “小爷我本来就有种。”无情立刻回道。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车内传出一声娇叱。两人忙低下头——忘了这里还有女眷。
        燕锦衣看见随从们的狼狈心里也恼火,但也知不是他们不济,是马的本事比不上。他又瞥了一眼那两匹越赕马,心想:“看不出这马个子小小还挺能跑的,难怪兵部年年都要从云南选马。”
        从军之人没有不爱好马的,燕锦衣虽然还没有军职,但也是舞枪弄捧、啃着兵书长大,便又心动了。可惜他知道沐春风不差钱,且刚刚又闹了矛盾,不会卖马给他,只好咽下了这心思。
        无情被沐春风训斥后不敢再胡闹,将车速放慢,让周闻和侍剑能勉强跟得上。即便如此也还是赶在当天城门关闭前到达了京师,把那两人三马累得够呛。
        燕锦衣不好意思坐着沐春风的马车入城,正好雨已经停了,便在城外换了自己的马,告辞后抢先入城回府。
        燕定北正准备歇息,忽听下人来报,二公子回来了。
        “咦?不是说明天才到嘛,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哼,还不是因为你催得紧,锦儿一定是马不停蹄赶来的。这雨天路滑,要是不小心累着了、摔着了可怎么办?”夫人张氏在一旁埋怨道。
        “不是我催得紧,是时间不等人。嗯,今晚到也好,明天好好休息,后天机会才大。”
        “我就是不明白,那个郭小娘子真这么好,非要逼着儿子赶回来和其他人抢来抢去?就算是京师第一美人又如何,终归有朱颜逝去的时候。”燕家是世代功勋,张家是名门望族,所以张氏对寒士出身的郭家不以为然。
        “妇道人家!你以为我张罗这门亲事就是为了郭小娘子的美貌?我为的还不是郭家如今的声势。郭淳是什么人?当今圣上的老丈人外加拥立功臣,郭皇后又只有这一个妹妹,这门亲事要能结上,对二郎会不好吗?”
        燕定北虽是武将出身,但外粗内细,他考虑的不单是幼子的前程,也是燕家的前程。先帝在的时候,他有军功在身,袭了英山侯,在宫中为妃的长女又深得帝宠,生下十五皇子,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
        可是,承乾三十八年,先帝未及立储便突然驾崩,朝内一片混乱。原先无人看好的七皇子桓王异军突起,最终登上龙椅。因把女儿嫁给‘无能’的桓王为妃而遭人耻笑的郭淳也一跃成为皇帝的丈人和太子的外公,还因拥立之功被封为芮国公并任三司史。
        反观燕定北,虽然没有听从某些人的怂恿拥立自己的外孙,坚持忠于皇室,但也因独善其身的做法被排斥在新皇的心腹圈外。官职虽然升为从二品的枢密副使,却比郭淳低了一品。
        幸好他的长子燕铁衣早就暗中站到了桓王的麾下,并成为拥立功臣之一,又年轻有为,算得上是圣上的心腹。可惜长媳是顺郡王的女儿,虽是宗室之女,家世却已败落,对儿子的仕途帮助不大,所以他才会在幼子的婚事上做文章。
        张氏仍皱着眉,“我就是担心,她是皇后的妹妹,可不就是和公主一样,娶进门来还不得当菩萨供起?”圣上非常敬重发妻,听说对唯一的小姨子也爱屋及乌,能娶郭家二小娘子为妻就好比是做了驸马爷。
        “皇后的贤名可不是假的,她的妹妹又会差到哪里去?娘娘不也说过了嘛,郭小娘子的确是品貌上佳的良人,能有这样的儿媳是我们的福气。”燕定北说的娘娘便是他们的长女燕霞衣,先帝的贵妃,如今的太妃。
        “别高兴得太早,谁知道二郎能不能抢到绣球。唉,我总觉得不舒坦,抛绣球撞天婚,这要是撞到一个又老又丑的可怎么办?郭大人也真狠得下心。”
        “呵呵,他也是被逼的。提亲的人非富既贵,不少是世族大家,郭家底子还不够厚,不宜得罪。不过你也不要瞎操心,毕竟是嫡出亲女,郭大人不可能把她推火坑里,后日一定会有别的安排。”
        这时,燕锦衣换好衣服来见父母。听说他的确是连夜冒雨赶路,张氏忙将他拉在身边细细检查。燕定北也同样心疼,这可是他年近四旬才得的儿子,感情与长子还是有些不同,问了几句后,便催他赶快回房休息。
        燕锦衣临走前问道:“爹爹,段宸书真的也要去抢绣球吗?不是说他已经订过亲了吗?”
        “听说那家长辈都过逝了,女儿也不知去了哪里。段公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段夫人肯定不想再让他耽误。”儿女婚事的消息还是张氏知道的多些。
        “这些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段家小子出京办差,也就前两日赶着回来,不是为了郭家的亲事还能是为了什么?哈哈,你小子是不是害怕了?”燕定北说道。
        燕锦衣捏紧了拳头,他才不会轻易认输。
        有好事之人为楚府花园排了四景,分别是:梧桐听雨,玲珑观月,晓春看花,含玉赏雪。可楚清秋今晚却没有在梧桐馆聆听细细雨声,而是坐在玲珑轩,看着乌云中时隐时现的明月。
        “相爷,春风小娘子回来了。”婢女沉香进来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欢喜。
        “喔?不是说明日才到吗?怎么今晚上就到了?”
        “因为我想老师了啊。”沐春风未及梳洗就赶来见楚清秋,她可是当真想念老师。
        “我不信,你要是真的想老师怎么还会一去就是大半年?”
        “把阿爸送回去之后,恰巧碰上了以前帮阿爸和阿妈采药的旧识,他的妻子生了病,却没钱医治,我就留下来帮着瞧瞧。”沐春风不等吩咐便坐在了楚清秋的对面,马车虽然布置得很舒适,但长途跋涉终究还是累了。
        “就知道你心里没有老师。”楚清秋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心里其实一点也不恼。
        “大人,可要把小娘子上次带来的女儿红泡上?”沉香问道。
        “不要,不要。”沐春风忙摇手,“这时候喝茶,我晚上可要睡不住了。”
        “想睡得住,那就陪为师的喝两盅。沉香,把昨日新得的菊花酒打开一殴。”
        “啊……”
        沉香不顾沐春风的反对,笑着离开了。
        “你阿爸又和你阿妈在一起了,你以后可就要多陪陪老师了。”他实也不放心这个学生一人在外游历。
        “知道了,老师。这一次来我就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这里,留着给老师养老送终。”沐春风知道这是老师在担心她,其实她也不像母亲那样喜爱常年游历,何况她现在只剩下老师一个亲人。
        “给我养老送终?那确实是很长时间,你耐得住吗?”楚清秋今年刚刚三十,身子虽然说不上健壮但也没什么毛病。
        “哼,我阿妈早就交待了,如果老师还不肯娶妻生子,就要我来给您养老送终。您要真不想累着我,就快快给我找个师娘,生个师弟。”沐春风想不明白,老师才貌双全,又是当朝高官,为何就是找不到一个合心的妻子?
        楚清秋也很郁闷。他和沐春风的母亲同宗不同族,其实既不沾亲也不带故。他年幼失怙,虽少有才名却也常遭族人欺侮。后来不知从哪里蹦出个叫楚洄的女子,也没与他认亲,但却帮他治病、抚他进学。成年之后又常常催促他成婚生子,自己死了又让女儿接着来催。
        沉香端着一个彩漆方盒过来,放下一碟玫瑰蒸糕、一碟乳香酱瓜、一碟雪梨、一碗牛乳,还有一壶菊花酒。这本是楚清秋的宵夜,因为知道沐春风向来没有这个习惯,所以沉香只是按照楚清秋的吩咐多拿了一只酒盅。
        “好沉香,给我加一付碗筷可好?”沐春风却一反常态地央求起来。
        “路上没吃东西吗?”楚清秋问道。
        “吃过了,可是赶得太急,没吃太多,现在看到老师的宵夜居然觉得饿了。”沐春风想起迎客来里的闹剧,揉着眉头笑了起来。
        “你赶那么急干什么,又没给你下催命金牌?”
        沉香很快便拿来一付筷子,又加了一碗牛乳和一些蒸糕。沐春风一边吃一边说道:“我不赶时间,可是燕家二公子赶时间。”
        “谁?”
        “在路上碰到的,说是英山侯家的二公子,因为有急事要赶回京,雨天骑马不方便,我想着应该是老师认识的人,就搭他一程了。”
       “少给老师脸上贴金,你可不是看老师脸色办事的脾性。英山侯家是有两位公子,这位二公子应该跟你差不多一般大。这时候有急事赶回京……”楚清秋笑了起来;“那一定是为了后日郭家小娘子的绣球。”
        “什么绣球?”
        “抛绣球,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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