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段秋淮的宴会回来，高一鸣推掉了其它人的应酬，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调教小吉祥五个女孩子上，要让她们在年前的演出不负重望，使小吉祥真正跻身于北平当红坤班之列。
距离演出时间还有六日了，这一晚给大家讲解完《盗仙草》里的技巧与需要注意的事项，高一鸣回到自己房间时已是九点半锺了。才解开外衫的第一个扣子，窗棂上突然被扣击了几下，她一惊，就听窗外有人低声道：〃高老板，我是陈志强！〃
高一鸣一凛，陈志强如此避人耳目的深夜来访，所为何来？想起已有半月未见过方秀梅，她的心立时沈了下去：难道是秀梅出事了？扣回了扣子，高一鸣打开了门，陈志强闪身进来，立时吹熄了灯。高一鸣关好了门，借着月光审视着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志强确定外面无人后才道：〃高老板，我是情非得已才来找你的！秀梅她……在十天前被段秋淮秘密逮捕了！〃
高一鸣震惊之极的：〃什么？秀梅……秀梅被他秘密逮捕了？为什么？他怎么可能有权力逮捕秀梅呢？方督军呢？〃陈志强叹了口气道：〃高老板，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我与秀梅……我们其实都是……〃高一鸣代他说出下面的话：〃你们都是国民党人，这我早已知道了。〃
陈志强怔了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与秀梅在北平一直在做刺探军情的工作，明确一些说，我们一直在刺探段秋淮的段家军的情形，元旦宴会我们利用机会窃取了段秋淮的驻军分布图，当晚我连夜出城送走了情报，再回来时秀梅已经……这几天我想尽了办法都没能救出她，现在连方督军都已被软禁，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与段秋淮交往了这么久，对他的事比我了解得多，所以我想来问一问你，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出秀梅？〃
高一鸣坐到了书案前的宽椅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让我想一下……确定秀梅还在段……段秋淮手上吗？〃〃确定，我想他是想在秀梅身上得到我们这方面的情报。〃高一鸣点了点头，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这样，我明天先去找一下陈静舟，问清楚秀梅现在的情形，然后再做定夺。〃
陈志强犹豫的：〃虽然他与我们一向交好，但是他毕竟是段秋淮的人，我怕……〃高一鸣想了想：〃没关系，静舟的为人，我信得过。而且，要救秀梅，只怕还要靠他才行。这些等我与他见过面再说，志强兄，你现在有安身之处吗？〃陈志强为她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而一怔之后才道：〃哦，我还有把握藏身。〃
高一鸣真诚的：〃你要保重。〃陈志强眼中放光：〃嗯，谢谢。〃高一鸣转移了目光不肯再与他相视，只做不觉的与他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方式，送他离去了。
关好门，侧耳倾听远近并无动静，高一鸣放下心来，坐回书桌前开始分析眼前这一切……看来，她与段秋淮才和缓的关系又将严峻了！为什么他们之间总会演变成关乎生死存亡的对立呢？这一次，好象容不得高一鸣全身而退了……
十六：世间醒眼是何人
〃高老板，陈副官，您二位慢用。〃老板殷勤的送来酒菜，又亲自放下了门帘。
雅间中就只有陈静舟与高一鸣相对而坐了，高一鸣看着目光闪烁的陈静舟，决定单刀直入：〃秀梅现在怎么样了？〃陈静舟眉头立时紧皱起来：〃这……高老板，您，您又何必插手这件事呢？〃
高一鸣盯着他：〃你说我会不插手这件事吗？〃陈静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真的不能说，我不能……不能看着你与军长才平静的相处几日就又针锋相对，那结果不会好的！〃高一鸣握着茶杯怔怔的听着，心中的痛楚如海涛般一浪高过一浪，是啊，这一次的结果会比任何一次都惨烈！可是，她别无选择！
〃静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段日子来，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我不问政治，也不计较钱财得失，除了京戏我最看重的就是我的亲人与朋友。泰祥班与我再没有关系，文雅与秀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陈静舟只能点头，高一鸣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一直对秀梅负疚良深：从认识她起，我先是害她错用深情，伤心痛苦；又一直受她照顾关爱直至如今，她为我做了太多，就算是报答她吧，我也一定要做这件事。静舟，你若帮我，我感激你，你若不想帮我，我也不怪你，你只要和我说一下秀梅现在的情况就可以了！〃
陈静舟犹豫了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方小姐被关在军长府的地牢里，这几日每日被拷打审讯，情况很糟。〃
高一鸣低低的痛呼了一声，眼中立时湿润了，那娇美可人的秀梅呵，她要怎么熬过来呢？陈静舟忙道：〃我已经关照过了，行刑的兄弟们手下都留了情，只伤皮肉，不动筋骨，没有外人时就会用人为她敷些药，喂些饮食。〃高一鸣拭了拭泪，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强自镇定的问道：〃他究竟想从秀梅身上得到什么情报呢？秀梅有那么重要吗？〃
陈静舟皱眉道：〃方小姐是国民党的联系人，军长想从她口中问出潜伏在北平的所有暗探名单，这件事军长已报告给段总理了，段总理对方小姐也十分看重，现在，若没有军长的亲笔提审令，在军长府内转移方小姐都是死罪一条！〃
高一鸣没有想到情形竟是这样严重，揉着眉心，她低低的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才能救出秀梅呢？〃陈静舟：〃很难，尤其这事又已惊动了总理。〃高一鸣抬起头来看着他：〃我知道他是段总理的义子，但一直没听他提过他们之间的事情，他是受制于他的义父吗？〃
陈静舟摇摇头：〃不，军长与总理的感情非常好，总理对军长视如己出，军长对总理的感情不下于高老板对沈班主。所以，军长从不会让总理失望，这事也就更棘手了。〃高一鸣黯然的点头，只觉得心里冰一样冷。
陈静舟又道：〃但是也不是没有机会，救方小姐必须做好三件事：第一是要有人牵制军长；二是能拿到军长的亲笔提审令；三是有人接应并能迅速转移方小姐。只要这样，十有八九可以成功。〃
高一鸣眼前一亮，知道陈静舟已决定帮助自己了，不禁由衷的道：〃静舟，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你为我做得太多太多了……〃陈静舟微低了头：〃高老板的事，无论如何静舟也会做好的！〃
高一鸣已经在思索着这三件事，并未注意到他所的话，他也知道，就算高一鸣听到，也还是会装作没有听到的……高一鸣会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会在他有危难的时候用一切方法来帮他，但是她永远不会……
〃牵制他的自然是我了，接应的人你心里也知道，现在难就难在这提审令……〃高一鸣又举手揉眉心，这是她从小就有的小动作，这一段日子却是做得最频繁的时间。
陈静舟忙收敛了心神：〃是啊，这提审令是军长自己临时写出，平日并无副件，想偷也偷不出。他那一手瘦金字又是出名的好，很多人都认得，一时三刻也仿不来……〃
高一鸣一扬双眉，抑不住惊喜的：〃他还是写瘦金体的字？这就容易了！〃陈静舟一怔之后立时明白：〃高老板可以仿得出军长的字？〃高一鸣微微一笑：〃我的瘦金字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陈静舟轻击桌面：〃那就成了！高老板，军长这几日的行程安排是这样的……〃
高一鸣放下笔，不甚满意地看着桌面上墨迹淋漓的上等宣纸，活动着修长的手指，一抬头，何文雅正站在她身畔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何文雅幽幽的：〃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高一鸣〃哧〃的一声笑出来：〃文雅，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口气特别像我太太？〃
何文雅忍俊不禁的也一笑，但是仍然固执的道：〃你有事瞒我。〃高一鸣回避着她的眼睛：〃我怎么可能有事瞒你呢？〃〃你有心事的时候眼睛会变得深不可测，不熟悉你的人看不清，可我却看得出来。高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好朋友、好妹妹？〃
高一鸣看着满脸坚持的何文雅，知道不将事情说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无可奈何的，她道：〃是秀梅出了事，她现在在段秋淮手上，我与陈静舟、陈志强连日来都在为她想办法。所以我把小吉祥的演出推后了，一是我现下难以分身，二是我怕会连累你们，对不起。〃
何文雅眼里蕴泪了：〃我们没有一个人关心推迟演出的事情，无论你要做什么，你都会先把我们安排到最好，不要说推迟演出，就是不演出我们也没有人怨你……我们只是不知道你这一次又要做什么，会不会再受伤……高大哥，高姐姐，我们不想你有事啊……〃
高一鸣将她拥进了怀里，叹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可是秀梅的事我不能不管，她现在很危险……〃
何文雅的眼泪流得更急了：〃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刚刚才一起参加了段军长的宴会，大家都那么开心，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她会不会有事？还有，你会不会有事啊？……我真是没用，什么都不能做……〃
高一鸣为她拭着泪：〃文雅，不要这样，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照顾好，你们都没事我才能放心的做我的事啊！我答应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什么难得倒高一鸣的，不是吗？〃何文雅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月十八日，是高一鸣得到消息的第三天，也是计划实施的时间。
高一鸣与广和楼的三爷一同走出六国饭店，她用着极诚恳、极抱歉的口气道：〃对不起，三爷，小吉祥这一次又给您添麻烦了，一鸣真是惭愧。〃
三爷笑道：〃没关系，有您高老板这句话就够了，我们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您高老板啊！迟半个月演出就迟半个月演出，您不必着急。〃
高一鸣又寒暄了几句，为三爷叫来一辆车，目送他离开，舒了口气。看了看街道两边，她略一犹豫，走向了一个卖报的小贩，才从小贩手中要过一份报纸打开，一辆大轿车停在了她身边。
车门一开，段秋淮笑容中有掩不去的惊喜：〃刚拐过街角就看到你了，这种天气，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快上车，去哪我送你！〃
高一鸣将报纸还给了小贩，呵着手上了车，坐到段秋淮身边微笑的道：〃刚刚在里面请广和楼的三爷吃饭了，出来看到报摊，想起好多天没看到秀梅了就去买自强新报，没想到也没有，真不晓得秀梅这丫头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段秋淮顿了顿才道：〃怎么何老板没陪你？〃高一鸣忧形于色的：〃是我师伯受了风寒，还很重，文雅她们都在照顾他老人家，这次的演出也要推迟了，所以我才请三爷吃饭赔罪的。〃段秋淮问道：〃你师伯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那里也有几位好医生，也许可以帮忙。〃
高一鸣垂下眼帘搓着自己的手：〃我师伯原来就有胃病，做了手术后一直在调养，现在又受了风寒，老人家年纪大了，实在让人担心，偏偏他就是不肯去医院，现在只在家里由大家照顾呢。〃〃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我想是钱的问题，小吉祥一向清贫，为了演出又置了不少行头，怕是没有钱医治。本来我是完全可以承担的，可是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许，说我为他们做的已太多了，不能再麻烦我了，要不是医生说他的病是要慢慢疗养，不住院也可以，无论如何我也得要他去医院的……〃
说到这里，高一鸣抬起了头，略显窘困的向望着他的段秋淮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真对不起，我身边的琐事却拿来和你抱怨……〃段秋淮笑着道：〃没什么，我喜欢听你和我说这些事情，看来只要我不和你提那件事，你就不会敌视我，反而可以很自然地当我是好朋友……原来我是错在太心急了！〃
高一鸣一怔，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的凝看着段秋淮好一会才转开去，未语也未愠。段秋淮因他这一个眼神而心中一荡，不禁又想起曾经那些高一鸣有意无意对他流露的温柔，那曾多次对自己说过的〃从此当高一鸣是好朋友、好兄弟〃的信念很轻易的又动摇了。而且，这个眼神，让他想起小彤子……
直到车子悄然停下，这份暧昧的沈静才被打破。高一鸣看向车窗外：〃这里怎么是军长府？我……〃坐在驾驶座上的陈静舟回过头来，略带无辜的解释：〃高老板与军长都没有说车要开到哪里去，我又不敢问，所以只好按原定路线开回军长府了！〃
看着高一鸣且窘且羞且无奈的神情，段秋淮不禁笑了，赞赏的看了陈静舟一眼，柔声向高一鸣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下吧！〃高一鸣当然无法反对，点了下头，下了车。
进到客厅，陈静舟接过了段秋淮的大衣又来接高一鸣的，二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颇觉欣慰，只要进了军长府，他们的计划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段秋淮看着脱去雪衣的高一鸣，心中不禁又是一动。高一鸣今天的西装料子较厚重，除去大衣后就散开了衣襟，里面则是雪白的衬衫，套着件灰色马甲，同色的长裤，看上去极是潇洒，与上一次梅下展颜相较，又是另一种风采！
试探的，段秋淮道：〃我书房里壁炉最大，不如到我书房坐吧！〃高一鸣微笑道：〃一鸣早想看一看军长的藏书了！〃段秋淮的心中又一动：〃那么，我们上楼去吧！〃
〃想不到军长的书房如此雅致舒适，从前来军长府时竟没想到要来欣赏，真是一大憾事！〃高一鸣环视着偌大的书房，赞叹着。
段秋淮很为她的赞叹满意，解开了军装的风纪扣坐到逍遥椅上，他笑道：〃只要你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我这里，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人敢拦你的。〃
高一鸣听到他言语间又已有所流露，不禁暗暗叹息了：这一次可算是高一鸣自投罗网了！再这样有意无意的撩拨下去，如果最后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也只能任命了吧……假做不经意的浏览着藏书，她错愕了：〃都是诗词？军长喜欢这些？〃记忆中淮哥更偏爱于诸子百家的散文杂说、搜奇异志的！
段秋淮苦笑起来：〃我于诗词并不热衷，但是我的妻子……我曾对你提起的，我自幼订亲却失散了的小彤子，她喜欢。〃高一鸣一震，心中的酸楚几乎让她不能自持了，幸而这时，陈静舟敲了敲门，送进了两杯茶来：〃军长，高老板最爱的‘明前龙井’泡好了。〃
段秋淮随意的应了一声，陈静舟送了一杯给他，然后才将另一杯送给高一鸣。高一鸣接过茶，微笑的道：〃有劳陈副官了！〃陈静舟向他轻轻点了点头：〃不敢当，为高老板做事是静舟的福气。〃高一鸣垂下了眼，知道段秋淮那杯茶中已下好了迷药！
陈静舟退了出去，高一鸣端起茶，掀开盖子闻了一闻：〃好香，我最爱茶香了，清淡却馀味绵长。军长，你还是不爱喝茶吗？〃段秋淮会意的一笑：〃在你高老板的熏陶之下，我自然不敢怠慢这茶道了！现在喝起茶来也觉得出它有甜味了，遇事也不会太过暴躁了。说起来这可是你的功劳啊！〃
高一鸣扬眉笑道：〃一鸣可不敢居功，不过，为了军长这几句话，我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段秋淮笑着将茶送到了唇边，高一鸣的眼中倏地掠过一道亮光，只待他喝进去！谁想，段秋淮又停了下来：〃何必以茶代酒呢？我这里什么酒都有，大可一醉！〃
说着，放下杯子就欲去取酒，高一鸣笑着提醒他：〃军长忘了？一鸣从不饮酒。〃段秋淮一顿：〃是呵……那这样好了，你喝茶，我饮酒，一样尽欢！〃
高一鸣心中大急，忙道：〃军长刚刚还说不敢怠慢茶道，现在又取酒弃茶，岂不是自相矛盾？〃段秋淮怔了怔，失笑的：〃你好象总是有道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