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他心里充满了喜悦,浑身上下暖融融的,那感觉仿佛到了阳chūn三月,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沐浴着柔和的chūn风,别提多么舒畅。
当分粥的铜锣敲响的时候,他慢悠悠走了出去,排在长队的末尾。
等他来到近前时,桶里的稀粥差不多分光了,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点。
他将破碗伸过去,迎来鬼卒一声轻咦:“姓梁的,你还没死?命可真长啊!阳气都散了,还能活过来!”
山伯微微一笑:“还早呢!阎君说了,让我好好改造,不能以死避世。”
鬼卒撇了撇嘴:“希望你的命足够硬,不要早夭!”说着帮他盛了小半碗稀粥。
刚回到冰洞,半碗粥尚未喝完,鬼卒就来点卯。
“梁山伯,亭长吩咐,给你换间囚室,快走吧!”
“去哪?”山伯不紧不慢喝完最后一口,问道。
鬼卒将手往斜上方一指:“去庚字号房间,又凉快,又舒适,可比这儿爽多了!”
山伯心中明白:“这是笮贵在整我呢!想将我慢慢折麽死,因而将我逐渐往寒风凛冽的地方挪。”
此时当着鬼卒的面,他也懒得多言。
所有东西都放在蝶衣里,冰室内别无他物,也用不着收拾。
提了破碗出去,又回头看了眼自己辛苦搬来的冰门,他毅然转身,跟在鬼卒身后慢慢走着。
庚字号房间位于半山腰突起的石壁边,距离山顶不过十丈距离,三面暴露在寒风里,只有一面向着冰壁,勉强可以避风。
鬼卒给他指明了囚室,“嘿嘿”冷笑两声:“庚字以上,住的是大jiān大恶,你能来这里,造化不浅呢!”说完摇摇头,便自去了。
山伯钻进冰洞,将身躯往里缩,却发现这里的冰洞很浅,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整个身躯缩在里面,更无法完全躲避寒风的吹袭。
他记起临来前长桑弘说过“善补阳者必于yīn中求阳”的话,于是也不去琢磨如何将冰洞挖深一些,径自将全身暴露在寒风里。
好在白昼的寒风还不是十分强烈,而到了入夜寒气逼人时,他就离开寒冰谷去找郑玄了。
白天修炼,夜晚读书。
每rì一卷,闲暇就听郑玄讲经谈古。
山伯觉得这样的rì子过得很充实。
眨眼三个月过去,他已经读了船山、慈湖、钓台、定川、东林、端临、尔雅等百余部著作,不但知识大有长进,而且完成了修儒的初步功法“诚意正心”。
不知不觉,他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原先的文弱怯懦一去不返,代之以儒雅定静,给人一种如坐chūn风的感觉。
那是一种潇洒飘逸的气质,使人一见倾心。
就算是jiān猾狡诈之徒,见他之后,也难生出歹念。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当他静坐小溪边,完全进入“诚意正心”的状态时,可以清楚的感到不远处的书带草也成了有情之物,微风吹拂,纷纷向他点头示意;屋后的黑松林也传来阵阵声涛,似乎在跟他说话,只是以他现在的功力,还无法听明白。
每次静坐之后,他心里都有种莫名的感动,隐隐觉得,虚心对人,诚意正心,这既是修儒的基础,也是一种很高明的功法,若能修到极至,说不定能与世间万物沟通交流。
沟通是驯服的前提。
要想让虎豹俯首,顽石点头,必须先了解他们的心xìng,能跟他们说上话。
至于能不能令其听命,则要看双方功力的对比。
山伯的功力还很浅。
“正心”,“修心”,“明心”,他才完成第一步功夫,接下来就该“修心”了。
与此同时,他也在修炼养气的功夫,可惜身有残疾,阳魂残缺,所以进境较慢。幸亏有着“回阳粉”的助力,身上的阳气也在慢慢的累积之中。
看他练得那么辛苦,郑玄不时从旁宽慰:“莫要急,这里乃是yīn间,阳气本就匮乏。在这种yīn气弥漫的地方,你若能练出阳气,更显得难能可贵。”
某一天,山伯读完经书,心里感到困惑,问道:“老师,我听说,人死之后yīn阳离散,阳气归于天,yīn气归于地。凡是到了冥界的鬼魂,都是由yīn魂凝聚而成的,是这样吗?”
郑玄点点头:“差不多!鬼与人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身上缺乏阳气。像你这样带着阳魂进入冥界的,本就极少。俗语说‘阳寿未尽’,就是指你这种情形。我来问你,知道什么是阳寿吗?”
山伯顺口答道:“阳寿就是人的寿命,乃是生死簿上记载的生存年限。”
“还有吗?”
“还有什么?学生只知道这么多。”
郑玄笑了笑:“你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确切的说,阳寿就是阳魂,也就是阳神的盛衰,阳气的多寡!”
山伯吃了一惊:“怎么能这么说?”
郑玄不紧不慢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道理很多人都知道!阳气盛则寿命长,阳气衰则寿命短。作为一个凡人,注意养生的人阳气充足,可以颐养天年;纵yù狂欢的人阳气衰竭,容易中道夭折。作为一个修真人,阳神越强,功力越高,寿命可以成倍的增长。真人可以活八百年,仙人可以活成千上万年,都是因为他们将阳气修炼成阳神的缘故。”
山伯听得心中狂跳:“原来阳寿就是阳魂!竟然是这么回事!我的阳魂残缺,所以阳寿就比普通人短;阳魂未尽,所以到了yīn间还保存了一些阳寿,将来时机成熟,还可以自然而然的回到阳世。”
口中却问道:“老师,那生死簿是怎么回事?”
“生死簿?那是统计阳魂的帐簿!冥界有两本帐簿,一个是生死簿,一个是功德簿。生死簿是玉帝钦赐的神器,用以统计阳气的多寡,阳神的盛衰;功德簿是佛祖颁布的法器,用以衡量心xìng的变迁,善恶的分野。所谓xìng命双xiu,jīng神、物质,缺一不可。六道轮回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修心和炼气,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这些道理很复杂,回头让崔琰给你好好上一课,他做了楚江王近百年的书隶,关于yīn间的见闻比我这作师父的知道得还多。”
“崔师兄,他不是走了吗?”
“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阎君驳回他的辞呈,让他再干半年!找到替换之人,才准他走!”
………【第141节 忘川】………
没几天,山伯便与崔琰见了面。
两个人聊了很久,从人间聊到冥界,从天上聊到地下。
山伯问了不少的问题。
崔琰一一作答。
“崔师兄,你真的要转世投胎从新做人?”
“是的,这事已经定了。再过三个月,我就要得走。恩师这里,需要你多费心了。”
“师兄满腹经纶,就这样放弃了,是否觉得可惜?”
崔琰叹了口气,白净的面上显得有些发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想重获新生,一rì之间补足所有的阳气,只有喝下孟婆茶,从奈何桥上走过去。”
“师兄久居冥界,是否知道别的法子?”
崔琰望他一眼,面现忧郁之sè,声音低沉的道:“你可能有所不知,冥界地域广阔,周遭却有一圈黑水环绕。人到冥界,来时有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乃是生死河,过了生死河便是一座座的城池。”
山伯回想自己来时的经历,先是跟着鬼卒黑灯瞎火走了半天,然后看见一条河,经过吊桥过了河,便进了七襄冥城。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河叫做“生死河”。过河之后,才算作真的进入了冥界。
崔琰又道:“来冥界有千条路,去人间时却只有一座桥。那桥架在‘忘川河’上,名叫‘奈何桥’。桥边有个孟婆庄,有个老妇人在卖那里卖茶。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茶。孟婆茶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那碗孟婆茶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同陌路,相见不识。”
山伯不觉皱眉,问道:“那桥是否有重兵把手?有没有人从桥上偷偷溜出去?”
崔琰摇摇头:“奈何桥无人把手,却有十殿阎罗、地藏菩萨外加东岳帝君联手所下的禁制。桥分三层,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兼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就走下层。走下层的人就会被鬼魂拦住,拖入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那忘川河水呈血黄sè,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波涛翻滚,令人心境胆寒。所以师弟不要妄想逃出去。你如果罪孽未消,便过不得奈何桥。”
山伯微微一笑:“师兄过虑了。我不会自寻死路,只是不想喝孟婆茶而已。”
崔琰有些诧异:“怎么?师弟也有未了的心事?若有心爱的女子,也可以不喝孟婆茶,须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跳入忘川河中,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山伯吃了一惊:“要等千年?怎么会那么久?”
崔琰点点头:“yù要成事,总要付出代价。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得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又盼她不喝孟婆汤,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后,你若能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往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
山伯默然良久,心有不甘:“那么,魔门是如何出去的?我听说他们有些奇怪的法子,可以逃出冥界。”
崔琰闻言变sè:“师弟,你可不要往歪道上想!走错一步,就成了妖jīng鬼怪,纵然能出去,也是一条弯路!与其受天打雷劈,无谓增加多重劫难,还不如老老实实转世投胎!你可明白,为何所有的妖怪都想变chéng rén?那是因为人乃百兽之首,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山伯笑了笑:“多谢师兄教诲。前些rì子,我见有人将玉瓶投入河中,似乎顺流而下可以直通外界。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崔琰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劝道:“溪水通着‘忘川河’,里面的水是一样的,都能让人骨骼酥软,肌肉无力。稍微接触还不要紧,师弟千万别跳进去,进去就难出来!不到千年,休想复生。”
山伯笑道:“我在想,若是将师尊的书投入河中,不知能否顺水漂流出去?”
崔琰叹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水流要经过层层闸门,其中的栅栏只有巴掌大小,又有无数的夜叉盯着水道,若是小小的玉瓶还不要紧,一大包书绝对通不过!再说这些书万一被水打湿,恩师多年的心血就全完了!这法子我早想过,很难行得通。”
山伯心里明白,自己能将所有的书装进玉蝶中,只是目前还无法肯定能不能飞出冥界。此时他阳魂不足,还不到出去的时候,因此也不便过早说出来。
一提起满屋的经书,现场的气氛就变得沉重起来。
停了一会儿,山伯不得不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兄转世之后想去哪里?”
崔琰呆了一呆:“这哪能说得准?人的出生地点是随机的,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山伯觉得不解:“这不是生死簿上记载的吗?师兄掌管生死宝典,竟不知道自己的生死?”
崔琰用力摇头:“不能!生死簿只是记录生命轮回的档案。真正主宰生死的力量来自天界,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我每天的职责只是将天庭传来的资料印在生死簿上,并不能随意修改。”
山伯想起以前偷窥阎王殿的经历,问道:“几个月前,我见师兄手里拿一个圆盘样的物体,将它一次次往箔纸上按,那圆盘是什么东西?”
崔琰难得的笑了:“恩师很少出门,这里又很偏僻。我说你怎么找过来,原来是跟着我来的!不过这样也好,是我帮恩师找到了徒弟!你说那圆盘啊,那可是希罕之物,名叫‘生死印’。天庭指令源源不断地通过生死印传过来,印到书上就成了生死簿。所以说,主宰生死的力量来自天界,我虽然经手此事,却无法cāo纵自己的生死。”
“没想到冥界的规矩这样森严,那就真的没法子了?若是rì后我想寻师兄,也没法找到您?”
“很难呢!即使你作了判官,也不能轻易泄漏天机,否则必遭天谴!”
口中说着,崔琰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段丝绢:“师弟收好了。”
“这是什么东西?”
崔琰并不回答,只是道:“为弄这东西,我费了不少的功夫。本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是一份火种。带上它,希望将来能用得着。”
山伯展开一看:“王基,东莱曲城;郗虑……”
才念几个字,却被崔琰一把捂住了嘴:“噤声!你难道想害死我吗?”
山伯低声致歉,问道:“师兄,这究竟是什么?”
崔琰摇头不语:“记熟了就烧掉,以后不得向人前提起,rì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第142节 静养】………
等到崔琰走后,山伯问郑玄:“老师,听说您当年收了不少的弟子,是吗?”
郑玄闻言双目放出异样的神采,笑道:“那是!想当初,为师游学多年,回归乡里,客耕东莱,学徒相随数千人。那时候可热闹了!”
“您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吗?”
郑玄沉吟片刻,道:“有些人还记得,有些就已经记不清了。”
“您现在还记得哪些人?”
郑玄道:“我记得王基,字伯舆,曾任荆州刺史;王经,字彦纬,冀州清河人,曾任江夏太守;国渊,字子尼,乐安盖人,曾任魏郡太守;任嘏,字昭先,乐安博昌人,曾任河东太守;郗虑,字鸿豫,山阳高平人,曾任光禄卿,迁御史大夫;刘琰,字威硕,鲁国人,曾任固陵太守;刘熙,字成国,北海人,曾仕为安南太守。孙乾,北海人,刘备领徐州时,经我推荐,辟为从事。刘备定益州,乾自从事中郎为秉忠将军。除此之外,还有赵商,张逸,田琼,刘德,冷刚,孙皓,炅模,王权,崇jīng,崇翱,焦乔,陈铄,陈铿,桓翱,鲍遗,任厥,公孙方,宋均,刘熙,韩益,程秉等人。再以下就记不清了。”
山伯听的吃惊:“老师门下竟然有这么多名人权贵!王基,郗虑,原来这些人都是您的弟子,怪不得……”他想起崔琰的反复叮咛,不敢再说下去。
这时候,他已明白那张字条的来历了!
那是崔琰利用身为阎王书隶的便利,偷偷找到的同窗好友的轮回记录,如果拿着纸条回到阳世,说不定能按图索骥,将同门师兄弟一个个重新联络起来。
山伯却不由得想到:“那些人都已经喝了孟婆茶,将前尘往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摇了摇头,叹道:“画饼充饥,水中捞月!崔师兄这是何苦?”
虽然没有明言,旁边的郑玄却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面sè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成与不成,总要尽力一试。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付出百倍的努力!”
山伯心生感慨:“老师,您为了儒家的发扬光大,真是费心了!”
郑玄道:“我跟你说实话:这些弟子生前就不是普通人,死后又来我这里重新培训过,就算喝了孟婆茶,也未必将所有的意识全部抹杀,说不定还能留下点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