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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映红了西方天际,夕阳余晖入室,倾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香芷旋想起了钱友梅,从秦府回来,怎么也要过来跟她说一声的。是有什么事耽搁住了?
正要吩咐人去秦府看看情形,蔷薇急匆匆跑到她面前,神色焦虑,“夫人,安爷一只白猫好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情形不大好,安爷正瞅着它哭呢。”
香芷旋问道:“怎么个情形?”
蔷薇低声道:“躺在地上,看样子是不行了。”想起安哥儿哭得那个惨兮兮的模样,不由哄了眼眶,“主要是安爷特别伤心……”
香芷旋即刻去了安哥儿住的小院儿。
安哥儿站在院中西侧的花树下,正对着两只猫抹眼泪。
是一只黄猫,一只白猫。黄猫体型大一些,肥肥的,白猫体型则小一些。
此刻,白猫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头部扎到了两个花盆间的缝隙。
大黄猫则静静地趴在一旁,像是在守着同伴,蔫蔫的。
香芷旋看着白猫伸直得有些僵硬的两条后退,心里揪了一下,随后忙去抱起了安哥儿,拿出帕子给他拭泪,“安哥儿不哭,不哭。”
安哥儿扁了扁嘴,豆大的泪珠又掉了下来,小声的抽噎着道:“四婶,眯眯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啊?”
他唤大黄猫为小黄,唤白猫为眯眯。
“不会,不会。”香芷旋慌乱地应声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承诺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眯眯能否熬过去,情急之下胡乱询问身边的丫鬟,“你们知道哪儿有兽医么?猫猫狗狗的病他们能不能治?”说到狗,就想起了一直谨慎地照顾元宝的紫苏,“紫苏呢?快去把她找来,问问她有没有法子,另外派人去外院,让护卫小厮出去找兽医来!”
蔷薇回清风阁去找紫苏,铃兰则去了外院传话。
“四婶,”安哥儿指着眯眯,胖胖的小手,此刻透着无助,“它、它好一会儿都没动过了。”一面说还是一面抽噎着。
“我帮你找人来救眯眯了,先别哭。”香芷旋对上安哥儿那双含着泪光的大眼睛,鼻子发酸,差点儿掉泪。
小孩子难过起来,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眯眯会没事吗?”安哥儿侧目看住香芷旋。
香芷旋咬了咬牙,“会没事的!”今日就算救不了眯眯,那她明日也要还给安哥儿一条一模一样的猫。明知是撒谎,她还是这么做了。
“小黄也不高兴了,它看了眯眯好一会儿了。”安哥儿说着话,双臂勾住了香芷旋的脖子,又小声的哭了起来,“我没照顾好眯眯,小黄最喜欢眯眯了……在后花园,看到别的猫,小黄都不理,它最喜欢眯眯……四婶……”
香芷旋努力的睁大眼睛,想把泪水忍回去,可是不行,她在这孩子面前,竟没办法掩饰情绪,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腮边。
含笑看着小院儿里的情形,又何尝不难过。只是她更记挂的是香芷旋的身体,万一夫人有了喜脉,是不应该费力费神的。她记得五夫人有喜之后的情形,那样不管不顾的一个人,都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呢。
她走上前去,试图接过安哥儿,“安爷,奴婢……”
安哥儿却把脸埋在了香芷旋的肩头,随着抽噎,小身形一颤一颤的。
“你别管了。”香芷旋仓促的擦去脸上的泪水,“去搬把椅子来。”
含笑不敢再说什么,小跑着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香芷旋身后。
香芷旋柔声哄着安哥儿,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背。
紫苏被急匆匆唤过来,听说了情形之后,想了想,再看看一大一小的样子,咬了咬牙,“去端些绿豆水来,给眯眯灌下去。多灌些,它吃了什么东西能吐出来一些。”就算起不了多大作用,也不会让情形更坏。
香芷旋颔首。
夏日里,用绿豆做的汤汤水水多的是,没多会儿就寻来了不少。
灌眯眯喝绿豆水,只能由紫苏来做,别人都怕猫吃了毒物忽然发狂咬到自己,而紫苏是连大狗都能对付的。
紫苏给眯眯灌绿豆水的时候,小黄慢慢的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趴在了地上,没精打采的观望着。
香芷旋不忍心让安哥儿看到眯眯如同受刑的情形,打着岔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别处。
过了一阵子,安哥儿不再应声。
含笑上前去轻声提醒:“夫人,安爷睡着了。”
“嗯。”香芷旋抱着安哥儿回了他的睡房,笨手笨脚地把他安置到小小的架子床上,看到他睫毛闪着泪光,又是一阵心酸。
让小孩子养猫狗鸟儿,能给他们带来很多乐趣,可如果它们出了意外,小孩子就会难过很久。
这种经历,她的大姐有过,她亲眼目睹过姐姐有多难过、自责。
她示意奶娘悉心照看着,走到院中,忖着眯眯要是缓不过来,她得去哪儿找一只跟它一样的猫。这种事儿太丢脸了,不能找袭朗,还是让叔父为她劳心劳力吧。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她希望眯眯能好过来。
小黄还守着它等着它呢。
紫苏忙碌了一阵子,眯眯吐了几次。天热,她心里又紧张,没多久已是满头大汗。
香芷旋走到眯眯近前,问道:“是吃了什么呢?”
院子里一名小丫鬟语声闷闷地答道:“不知道呢,但是肯定是去后花园的时候吃了脏东西。它下午出去了一阵子,回来之后就只找犄角旮旯钻,起初也吐了两次。”
含笑则劝香芷旋:“夫人,还是先回房吧,让紫苏把眯眯带到清风阁去行不行?”
“也好。”香芷旋点头,转身回房。
含笑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却不料,今日就不是香芷旋能得清静的日子,刚回到清风阁坐了一会儿,赵贺来了,禀道:
“三夫人在秦府逗留到此刻,还不能回来。护卫去打听消息,说是三夫人和秦六奶奶不知怎的开罪了秦夫人,此刻两人正在秦夫人的院子里……”在做什么,他说不清,是吵架,还是出于劣势被训诫,谁也没看到。
香芷旋心念一转,“秦老太爷不在家?”
“不在家,今日慧贵妃、皇上先后请他老人家去了宫里。”
怪不得。
“备车,我去接三夫人回来。”是她让钱友梅去看看妹妹的,眼下居然被秦夫人扣在府中,追究起来,她算是罪魁祸首,不能推卸这个责任。
去往垂花门的路上,她仔细地吩咐了含笑几句,让她代替自己安抚好安哥儿,要是眯眯情形不好,就去夏家,让那边的管家来把眯眯带走。
含笑欲言又止,恭声称是,末了到底没忍住,提醒一句:“夫人不要心急,身子骨最要紧。”
香芷旋漫应一声。坐到马车上,她又开始责怪自己,应该陪着钱友梅一同去秦府,那样的话,就没这番波折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母子两个都不得安生?
行至半路,天已擦黑。
后面有骏马奔跑声传来,听起来大抵有十来个人。
香芷旋正要询问跟车的婆子,听到了袭朗询问跟车护卫的语声。
她一颗心落了地。
马车停了下来,袭朗打手势示意跟车的婆子撩开车帘,对香芷旋道:“你回府,别的事有我。回去好生歇息,不准四处走动。”
语声透着恼火,是命令的口吻。
香芷旋心头惊讶,面上则只能轻声称是。
帘子放下,马车原路返回。
到了垂花门,她下了马车,脚步有些虚浮无力,上台阶下台阶那么几步,分外吃力。坐到青帷小油车上的时候,她头晕目眩起来,随后更是眼前一黑。
电光火石间她反应过来,含笑的提醒、袭朗的恼火,都在担心那个可能。
她的心完全悬了起来,吩咐蔷薇:“去请卢大夫过来,走侧门,不要惊动府里的人。”又唤铃兰,“去帮我跟老夫人说一声,我今日乏得厉害,不能过去请安了。”
两名丫鬟称是而去。
到了清风阁,两名二等丫鬟看出她神色有异,面色发白,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香芷旋没有拒绝。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特别厉害。躺在床上,确定自己没有哪儿疼,这才略略心安。
等待的光景最是难熬,卢大夫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袭府。她索性反反复复背诵千字文,让自己睡一会儿。天大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得先睡一觉,让卢大夫把脉确定情形之后,再量力而为。
恍惚间,她想着,谁说自己什么症状都没有了?近来不能控制情绪的时候不少了,例如香家老太太、大太太那次的事,例如今日傻乎乎陪着安哥儿掉眼泪的事……这应该算是一种症状吧?只是不会有人对外人道罢了。
她并没睡沉,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隐约听到了袭朗的语声、丫鬟提及卢大夫,她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袭朗走进来,看着她,蹙了蹙眉,“今日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注意些。”之前她自己知道轻重,凡事都只是动口不动手,今日倒好,抱着安哥儿半晌,又急匆匆去往秦府,这要是真的有喜,又碰巧动了胎气……
他阻止自己再往下想。
香芷旋自知理亏,一时间也没法子跟他解释心绪紊乱情绪不受控制,只是问道:“卢大夫是不是来了?”
袭朗颔首,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转头唤丫鬟请卢大夫进来把脉。
她起身转去临窗大炕的一侧坐了。
袭朗又蹙眉,她当没看到。
卢大夫走进来,为香芷旋把脉,末了,漾出喜悦的笑容。
民间大夫不似太医院的人那样夸张——他给袭朗和香芷旋先后行礼,“恭喜恭喜,夫人是喜脉。”
“是吗?”香芷旋的眼睛倏然一亮,手不自觉地落在了腹部。
“正是。”卢大夫笑道,“两个月左右了,明日夫人不妨请太医来把脉确认。”
“好啊。”香芷旋一时恍惚地笑起来,随后忙又问道,“胎象可好?我要不要服安胎药?”
卢大夫笑着说这就去开安胎的方子。
室内服侍的丫鬟齐齐矮了半截,笑着道贺。
香芷旋吩咐含笑打赏。
直到卢大夫出门、丫鬟退下,香芷旋才发现某个人似乎太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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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大太太面色一僵,“你这叫什么话?……”
“出去!”香芷旋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说。
香老太太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闻言竟真的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儿媳妇。
香大太太气香芷旋翻脸比翻书还快,更气婆婆在一旁看自己出丑,话也横着说出了口:“除了撵人你还会做什么?是啊,眼下你可是世子夫人了呢,底气自然更足了。别以为我看不出,请我们来是你婆婆的意思——这些话我本来就跟你说不着,直接找你婆婆去说才是正理。你就算主持中馈,也没资格干涉你小姑子的婚事,我娘家那边现成的好几个适龄的男孩子,你敢说袭府不是打的这个主意?除了我娘家那边,还能找出合适的人家么?……”
这个疯子!香芷旋真没看出大太太居然这么会做美梦。秦明宇娶了袭朗的寡嫂,袭朗的妹妹就该嫁给香家的姻亲?——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真难为她想得出。
“你敢去我婆婆面前丢人现眼,那么,我保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她真的发怒了,语声森冷,眉宇宛若凝着霜雪,随即唤蔷薇铃兰,“把她们看住。”末了又吩咐含笑,“把大舅爷叫过来,让他带走这两个自作多情的。怎样说,你该明白。”
含笑称是而去。
老太太又回身落座,仍是一言不发。
香芷旋却是一刻也不愿对着香大太太的嘴脸,转身出门,带上元宝,去了后花园散心。
元宝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一路默默地跟在她身侧。
香芷旋在石桌前落座,元宝坐在她身侧,仰头看着她。
她双手捧住元宝的头,温柔抚摸一阵子,心情才见好转。
早就料到香大太太就是蹬鼻子上脸的人,不该生气,还是生气。唉——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大抵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让人心浮气躁起来。
“去玩儿吧。”香芷旋拍拍元宝的颈部,笑着对它说。
元宝见她露出了笑容,一点点活泼起来,过了一阵子,去追逐在草地、花枝上休息的小鸟。明知追不到,但这是它很喜欢的游戏之一。
小半个时辰之后,它终于累了,气喘吁吁地跑回到香芷旋身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香芷旋笑得不行,让小丫鬟去给它弄点儿水来,又蹲在它身边把玩两只前爪。
带着元宝回去的时候,香芷旋已是神采奕奕,抽空去了正房,说香家老太太、大太太再不会来袭府了。
宁氏直叹气,“我还以为……”以为儿媳妇到底是从香家走出来的,香若松也是精明人,那婆媳两个比不会一错再错,随口问了一句,“这次又是为何把你惹恼了?”
香芷旋含糊其辞,“还不就是那些事情。”总不能说我那伯母自作多情,想让她娘家的男丁娶你的宝贝女儿。
宁氏也没多问,只是相信儿媳妇不是没事找茬的做派,这次定是被气狠了,宽慰道:“日后你娘家那边的事,我再不会多事劝和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哪家的日子都是这样。”
香芷旋笑着谢过婆婆体恤,又道:“日后时不时地让我大嫂过来做客就是了。没这次的嫌隙,倒不好与我大哥直说。”
香大奶奶看起来没脾气,细想起来却是知进退有分寸的,宁氏笑着点头,“你看着办就好。”
香若松又被母亲弄得狼狈了一把,翌日专门找香芷旋道歉,活脱脱没脸见人的神情。
香芷旋见他这样,火气倒真是没了,长话短说:“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你懂得。”
香若松连连点头。
“日后让我大嫂过来走动,我再也不想见到老太太和大太太。”
“行行行!”香若松求之不得。
“没事了,你去忙吧。”
香若松倒是真没想到,她会三言两语了事,一时间愣怔地看住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得理不饶人的阿芷竟懒得计较这种是非了。
眼前这女孩子,容颜愈发清丽柔美,气质愈发优雅内敛。丝毫未变的,只是那双眼睛,目光依然澄澈无辜。
阿芷长大了,祖母和母亲却还停留在原点,甚至于,越活越回去了。
这感触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多希望,一家人齐心协力,让阿芷逐步以香氏为荣,偏生不能如愿,甚至于,阿芷很多时候都以香氏为耻吧?
回过神来,见香芷旋目露疑惑地看着他,这才慌忙道辞。他是不能指望家人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