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顿时笑的有点尴尬,冲春霄深深做了个揖:“实在是李某唐突了,只是刚刚看到夜幕下姑娘的背影婀娜多姿,与李某近日拙作中的构想极为相近,所以不由得出声拦住了姑娘。”
春霄一听说她婀娜多姿,先是下意识的得意,听到后来,又是不解,不禁问道:“拙作?”
“正是”,那李公子也似有一分欣喜,“李某目前正在写一部传奇,名为‘幽魂录’……”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春霄才知这叫李枚的书生是个业余作家,空闲时候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写传奇志怪故事。方才看到她深夜之中一人独行的身影,也不知怎的就感到与他想象中的娇俏女鬼极为贴合,不由的打了个招呼,甚至想更进一步的请她作自己的模特,提供灵感。
当然,究竟李枚是怎么能看到春霄的,她也搞不明白。“女鬼”这个措辞……说正经的,也很令春霄介意,可是李公子想以她为模书写一个故事的想法却引起了春霄极大的兴趣。
当世话本影响广泛,春霄生时也没少看过,那里面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风流艳丽的形象也曾在无数夜里让她那没有依托的春心想入非非,今天听人提起这个主意,怎有不参一脚的道理。
不过春霄临答应时,眼珠子转转,又要求道:“既然公子以小女为形,小女就得给公子的故事把把关,否则把女角写的太糟糕,小女可不乐意的。”
“那是自然,”李枚笑着摆手,“与姑娘一叙,可知姑娘也是同道爱好者,到时少不得要姑娘多提建议。”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约定每隔三天到李宅里一聚,共同探讨故事走向。
这事事发突然,加之春霄觉得是自己的私事,所以压根就没有跟杜尚秋打个招呼的想法——或者她也多多少少直觉到,杜尚秋很可能不会乐见其成,所以一切都背着他秘密进行,这才有了此后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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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个女鬼就是被恶霸欺辱,以致……”
“等等!为什么她一定要是被欺辱而死?”春霄横悬着柳叶细眉,对女主的设定大声抗议,“难道这女鬼就不能一生富贵,自然而然死的吗?!”
“可……可这也太普通了吧。”李枚拿不定主意。
“普通怎么了?普通的人就成不了艳鬼啦!”那她算什么?春霄不满的撇了眼李枚,心道也就你这种书呆子,这么长时间都没察觉到我就是个身世毫无波折的漂亮女鬼!
李枚被春霄得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得拼命想着怎能让女主又普通又有看头,心中也同时感叹这位读者代表的口味可真难伺候。
实际上不止这一次,早从第一天合作开始春霄就没少提出截然不同的看法。她先是反对男主是个不得志的书生;接着又反对两人是在山村破庙中相遇;再接着还反对女鬼与书生是一见钟情……种种提案,直让李枚的创作之路异常艰辛,可春霄声称在阴间翻阅了大量同类书籍,发现竟全是这般套路,这才坚持要求李枚标新立异。
就这样,两人一路掀起思想火花的碰撞,不知不觉就讨论到了月上柳梢,而李枚的大纲撰也终于写到了至关重要的关头。
“于是……于是他俩人终于如胶似漆……由那个……那个语言的交谈上升为那个……那个……”李枚面红耳赤的读着自己的纲要,越读声音越小,最后紧张的盯着春霄,“身体倾诉”四个字被念的几乎轻不可闻。
然而春霄却并没有李枚那样的窘态,反到是陷入了沉思,这更让李枚既紧张又忐忑不安。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须臾之后,春霄说了一句她的直觉。
“啊?姑娘觉得少了什么呢?”
少了什么?春霄一手揉揉太阳穴,凝神苦思。已经按着她的要求展开小火慢炖的爱情了,而后女鬼渐渐被男主的炙热和真情所打动,终于敞开心扉……这才符合她心目中大家闺秀寻找伴侣的矜持和自重,但是好像……也太乏味了一点。
明明是自己推崇的原则,可为什么连自己听着都有点犯困?
这时春霄的大脑就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个人来,一个与她以往心仪的形象完全不同类的物种。胆大妄为,简单直接,不含蓄不讲究章法,可却比这个大纲感觉起来更加的鲜活和让人沸腾,这个人……
“看来……我们还是应该更大胆一点!”春霄自言自语一声,同时一手握拳打在了另一只手上,仿佛下了若大的决心。
“什么?”被百般刁难的李枚基本上已经没了主见,听见春霄低语,认为她是已有了主意。
“我说我们应该突破自己的思想局限性!”只见春霄两眼散发着精气,一手抚胸口若悬河道:“虽然女鬼已经爱上了男主,但她还是游移不定,她素日心思细腻,始终不知是否该踏出这一步,所以……”
“所以?”大概是春霄讲述的过于声情并茂,连李枚都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聚精会神的聆听。
“所以这时候男主就应该当机立断,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最终用自己的强悍征服了女鬼!”
红颜骸书生奇遇(3)
“不行!这不妥!”李枚心里捏了一把汗,他好歹也是读圣人之书的人,总觉得这里面有耍流氓的嫌疑。
“这有什么不妥的?”春霄跟李枚一样爱看传奇,但除此以外她还爱看整日里鸳鸯蝴蝶的才子佳人,所以她一挺胸,拍了拍自己,仿佛经验丰富似的说道:“不用担心,小儿女的心态嘛,都是这样的!”
“可是……”李枚犹豫再三,“可是霸王硬上弓……到底该怎么样一个写法?”
春霄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笨蛋!这种事还要来问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但是我可从来没干过霸王硬上弓这种事啊!”李枚不禁喊冤叫屈。
春霄只得泄了气的重新坐下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自然更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但是主意是自己出的,少不得还得自己来想办法。
“既然是硬上嘛……那肯定是不顾女鬼的意愿态度强硬的吧……”她自我想象道。
李枚脸上一僵:“那不成了强占民……民鬼了?”
“哎呀,当然也不是绝对不愿意。”春霄闭门造车道:“其实就是女鬼本人也很犹豫,自己做不了选择,所以她内心其实也是希望有人能推她一把,再加上她也并不讨厌男主角……”说着说着,她抬眼看了李枚一眼,眸子一亮,“哎!这样吧,你就把我想象成那个女鬼,正在犹豫,而你就是男主人公,你准备怎么硬上弓啊?”
李枚扎一听头大如斗,就差没给春霄磕头求饶:“姑娘啊,李某岂敢!李某岂敢!”
春霄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顿时就不满了——怎么?还委屈了你不成!
“就是叫你想象一下而已,你还真以为我愿意啊!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努力的结晶!”
屋子里就这样进入了“硬”与“不硬”的拉锯战,而屋外有人也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杜尚秋本来都打算走了,却在最后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
其实以他对春霄的了解,知道这傻姑娘根本没有本事一心二用脚踏两条船,但最担心的正是她那缺心眼,一旦认定了,就很难劝回来。
以前她那么排斥自己,但是杜尚秋还愿意粘在她身边,只因为她身边并没有那样让她认定的人出现。虽然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来,她似乎有过心仪的对象——至少有过假想的对象,但是肯定也是天高皇帝远,犹如镜中水月一般虚幻。
可如今,这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却出现了,而且他一眼就看出来那还是个尚有寿命的活人。如果跟这样子的人坠入爱河,在他看来是绝对没有利的事情,可在那傻姑娘看来没准还是充满了浪漫的殉道之旅。
如此一来,他杜尚秋虽然对目标有坚持不懈的毅力,却也不是个让人难做的人。
“干爹,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七郎奈着性子问站了好半晌却仍无动静的杜尚秋,一边闲的无聊了,摘了几朵桃花塞进嘴里,尝尝味道。
杜尚秋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不远处尚亮着烛光的小院落,咬了咬牙,大步迈了过去。
豁出去了,就算要死心也该死的明明白白!
只是他没料到刚飘到人家墙角下,连心理建防都还没做好,就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如此劲爆的对话。
“姑娘,你就从了我吧。”
“不……不行……”
“姑娘,其实你心里是愿意的,是不是?不然你为何口上不答应,却还坐着不动呢?”
“我……我只是……”
“姑娘……”
“公子……”
最后那一声欲据还迎的娇呼声音肯定是春霄发出的,也同时像一根导火线,几乎没有燃烧时间的直接点燃了杜尚秋心里的火药。
杜尚秋只觉得大脑猛的一冲血,立刻就把自己刚刚还在想的“要冷静、要洒脱、要拿得起放的下”统统当成废话甩出了脑外,脚跟一抬就想踹门入内,转瞬一想自己现在根本不用这招了,于是立马就窜了进去。
“郭春宵!你在干什么!”
于是,就发生了前述的那幕……
“杜、杜、杜尚秋?!”
忽然出现的人显然超出了春霄的预料,就见她瞠目结舌的愣在了那里,而那年轻男子本来正身体前倾探向床内,这下就被惊的一下子扑到了床上。
他直接穿透春霄的身体而过,立刻又引发了两声惨叫。
“怎……这是怎么回事?!”李枚颤抖着爬了起来,一会吃惊的看着忽然从门外直接透墙而入的杜尚秋,一会又看着仿佛空气似的春霄,一阵恍惚。
春霄忽然被一个男人砸中——虽然没有接触到,也是惊吓了一场,可终究她并不害怕,但正当她想向李枚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时,杜尚秋已经风卷残云似的把她从床上拉了下来,一手揽在怀里,一手叉腰面对李枚道:“怎么回事?事情就是你撞见鬼了。她是的!我也是!而且她还是我娘子!看你一副病鸡的样子居然连鬼都敢调戏,小心我宰了你!”
“杜尚秋!杜尚秋!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春霄何时被这么对待过,死命挣扎也逃不脱杜尚秋钳子似的臂弯,只得拼命扭动。
“清清白白?”杜尚秋笑了,可是语气却算不上平和,“好,那我马上就让你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
说着他也不去管李枚何种反应,扛着春霄又一次的穿门而过,飞也似的消失在了桃林深处,连守在门外的七郎都差点被甩了下来。
耳听的女子一路的惨嚎,眼见着来去如飞的行踪,李枚呆愣愣的杵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这时候倘若有人看到他,恐怕都会以为他已经吓傻了。可不知何时,一抹夸张的笑容咧在他的嘴角两边,越来越大,终至哈哈大笑。
“哈哈!鬼啊!真的鬼!我居然遇到了真的女鬼啊!而且还有一对……”他一把拿过自己之前写的稿子,撕了个粉碎,一边嘀咕着:“嗯,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内容可以好好挖掘啊!”
夜凉如水,桃花芬芳。郊外的田庄里,烛火如豆,未来的大作家正在奋笔疾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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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秋!你这个野蛮人!大胆!无礼!快放我下来!”
喧嚣声一路从郭府大门口绵延到最里面的内院,惹得无数韩家男女老少出来观望。他们也没少见过春霄跟杜尚秋两人打打闹闹,不过今天这阵势倒的确还是头一回。
就见杜尚秋像扛麻袋一样扛着春霄,而春霄呢……大头朝下,双手拼命的锤打着杜尚秋的后背,两只绣鞋也在他胸前一阵乱踢。可任凭她又打又骂,杜尚秋既不还口更不还手,让她的攻击都成了无的放矢,有去无回。
“夫君,你看这……”两人的闹腾也惊动了同院的韩延真夫妇,三少夫人伸头一看,不免有些担心的向自己丈夫讨主意。
韩延真却只淡淡的看了眼那“碰”的一声砸上的房门,神态自若的抿了一口茶,“不用管闲事,我们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磅的一声,紧随着关门的声音,是春霄被杜尚秋一把扔到了床上的震动。她双脚一着地便立刻惊弓之鸟般的缩到了最里面的床角,双手死死拉着窗帘,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配合着她这副经典小媳妇造型,杜尚秋就忍不住摆出一副恶霸少爷的样子,邪邪的笑道:“干什么?当然是霸王硬上弓啊,小桃。”
“你敢!你敢!”春霄挥动着手里的床帘,好像那是刀枪棍棒。
“我为什么不敢?你既然都敢跟个陌生人做,我为什么不敢?”
“那是假的!假的!”春霄都快哭出来了,“我跟李公子只是为了写传奇话本!”
“哦~~”杜尚秋这时才算听清始末,可他却依然堵在床头道:“那更好了,不如就让为夫来陪你演一场吧,然后你再把你的心得体会告诉三少爷,他生前可是在翰林院供职的,文笔比你那个李公子好上了千百倍。”
“我……我、我……那个……”春霄终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这时大脑里只冒出一句话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什么我啊。”杜尚秋咯咯笑着,还装模作样的捏的两手的关节咯吱作响,然后慢慢朝春霄走了过去。
“呜哇!娘!大姐!爹爹!救命啊~~”
惹人怜的哭喊声化空而过,让郭府里每个伸长耳朵倾听的人都不由得都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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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亲仁坊,一所气派府邸之内。
清晨时分,天色将亮却又没有亮的透彻。此时主子们一般都还在梦乡之中,只有丫鬟仆役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忙忙碌碌。
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妈子领着几个小丫鬟,端着巾栉膏沐之类的东西,穿过几道游廊,转入到一个装饰崭新的院落之中。她小心翼翼的敲了敲主屋的房门,问候了一声,却迟迟没听到里头的动静。
“少爷、少夫人,起了吗?”老妈子等了一会,又问了一遍。而后她把耳朵贴在了房门上,只觉得里头一根针的声音都听不到,不仅没有响动,仿佛还没有气息。
不过看来这似乎也是常有的事,老妈子不再问,而是自己做主进了主屋,只是冲身后的丫鬟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原地等待。
刚一踏进房门,老妈子就一脚踩在了个物件上,惊得她低眼一瞅,原来是个碎了的釉花瓷瓶。她倒也不吃惊,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昨晚屋里似乎动静挺大,想来又是少爷在发脾气,她想起了新进门的少夫人那副娇弱的模样,同为女性,不免也觉得有些可怜。
“造孽啊……”这么嘀咕着,老妈子又向里屋走去。她再次把耳朵贴在内室的房门上,还是没听到什么声音,便把门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想看看小夫妻俩究竟醒了没有,再做打算。
房内似乎一片狼藉,透过那道门缝可以看见掉在地上的茶盏、茶壶,翻了的凳子,垂在地上的床帐,以及……
老妈子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凝神望去,只见完全闭合的床帘内,一片深红色的印迹顺着床沿一直延伸到地上,已经在那摊开了一大片,完全凝固了。
老妈子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在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的推开了房门 。这一开不要紧,她的注意力马上又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只瞧了一眼,她便张大了嘴巴,浑身抖得筛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