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脸,感染的她也一起笑。所以杜尚秋几步走上去,又准备抱起春霄。
“不用了”春霄态度坚决的推开他的手,“你教我怎么飞吧,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情之一字,生前她已深受其苦,如今……只望能平平静静的再入轮回。
清明至故地重游(3)
果然如春霄所说,两人在郭府外没等多久,一辆马车就缓缓驶回府邸,后跟着一对骑马的夫妻和若干仆役。其实在芙蓉池边,春霄就看出了姐姐、姐夫是在向家的方向走,才猜出了他们准备打道回府。
郭老爷先下了车,丫鬟又上前扶下了老夫人,董荣与妻子稍后一步,一行人陆陆续续的进了府院,春霄便循着生前的礼数,走在了姐姐的后面。只是她眼角余光一瞟,杜尚秋却还站在门口。
“你发什么呆呢?”她不满的催促一声。
杜尚秋理理衣服,正正帽冠,肃穆答道:“第一次拜见泰山泰水,怎可轻慢?”
“哼!谁能看见你!”春霄嘲讽一句,然而嘲讽杜尚秋,也就是嘲讽她自己。她心中不禁凄凉,闷闷不乐的走进家门,却被杜尚秋笑着从后面赶上。
“看不看的见是一回事,这是我的心意,岳父岳母平白无故送我一个美娇娘,我自然要大礼相待。”
“就会耍嘴皮!”春霄口风不松,可心中的那份无依却悄悄的淡了下去,竟是没有打掉他攀上来的手臂。
郭府早已备好了家宴,等春霄与杜尚秋步入堂中,就看见家人已纷纷落座,准备开宴。
郭家人口不多,郭父郭母仅有两位千金,也无其它妾室。四年前董荣入赘,一年前添了了个外孙,减去春霄,如今的郭府一共也就五人。大家围着小小的圆桌坐一圈,却独独在右手第三位空出一把椅子。
望着空着的座位和多出来的一副碗筷,春霄不由的眼眶发热,那是她固有的座位,家人……一如她还在世。
“那是空给你的?去坐吧。”杜尚秋像是也看出了其中门道,推了推春霄,她便依言坐在上去。
杜尚秋则依然站在门口处,面对着郭父郭母,忽然屈膝跪地,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稽首之礼,口中尚念念有词道:“小婿杜尚秋,拜见泰山泰水。蒙泰山泰水将爱女下嫁,小婿虽诠才末学,却定当与小桃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说实话,要是没有一点点虚荣的小喜悦,那是骗人。不过春霄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轻声斥道:“做戏给谁看呢?”
杜尚秋这才颠颠的走到春霄身后,一语双关的笑道:“谁看的到就给谁看。”说罢他又转身面朝董荣与郭简香夫妻俩,一边行个同辈之礼,一边说道:“小弟杜尚秋,拜见姐姐与姐夫。”
“行了行了……”春霄不免打断他,“还有完没完?站好了别罗唆啦!”
“呵呵,做戏自然要做足。”杜尚秋笑道:“何况姐姐姐夫声名在外,今日得以一见,自然是我的荣幸。”
“声名在外?”
“是啊,莫非小桃你反倒不知道?”杜尚秋侧头看着春霄,目光微诧,“当时郭府小姐与低级小吏的事情可是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呢。开始人们都说这是活生生的男版‘霍小玉传’,结果最后倒成了皆大欢喜的‘李娃传’了!”
霍小玉与李娃,都是时下有名的传奇小说人物。两个同为乐籍,同恋上身份不等的名门才子,结局却是前者惨遭抛弃,含恨而亡,后者夫妻恩爱,荣华富贵。
这段说辞春霄自然也是听说过的,怎奈她当时的心情可说与世人是正好相反,所以丝毫不觉得喜悦,被杜尚秋这么一提,反倒又闷闷不乐起来。
“今天是清明节,据小桃离世大概也有半年了,今天我们全家在这里,都陪小桃喝一杯吧……”郭老爷率先举杯发言,其余家人也跟着将杯中之酒饮尽。
春霄坐在位上,正在为董荣的往事暗自伤怀,望着自己的酒杯也不免忧愁起来。她的这杯被斟上了一杯米酒,她本能的想要与家人共同举杯,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手从酒杯穿越而过,徒劳的放回膝上。
“唉……”一声叹息。
阴阳相隔,如镜中水月,明明触手可及,却终究不可逾越。
“叮”的一下,就在春霄叹气的下一瞬,她面前的酒杯忽然激起一个水珠,就像空中滴下一颗看不见的泉水,掉落杯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站在桌边斟酒的婢女离的最近,不由低呼一声,也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
“小桃?是小桃吗?”郭老夫人看的真切,那杯酒凭空涟漪,顿时让她想到了冥冥之中的某些力量。她哽咽两声,泪眼婆娑起来,不得不用袖子揩了揩眼角。
春霄自然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干,于是扭头盯着杜尚秋。杜尚秋也不打算隐瞒,摊摊两手笑着说:“学的一点小戏法,小桃也不想被大家视若无睹吧。”
“谁要你多事啦!你这不是吓着大家嘛!”
杜尚秋则摆了摆手:“在座都是亲你爱你之人,就算真看见了你的魂魄,又怎么会害怕?”说罢还很挑逗的勾了勾她的下巴,“更何况小桃还是这样的花容月貌,纵使做鬼,也是个艳鬼呢!”
“死不正经!”春霄柳眉横竖,打掉了杜尚秋的手
像是为了呼应杜尚秋的论断,桌上之人的确也未见惶恐惊慌,董荣为郭母夹了一筷子菜,宽慰道:“娘请保重身体,若真是小桃前来与我们团圆,也必不想看到您这样难过的。”
“是啊,娘。”大小姐郭简香也为母亲舀了一碗汤,就连她身边坐在乳娘怀里的一岁儿子也很会看脸色似的,直冲他外祖母笑。
郭母看到这帮小辈,心中满意,面上便破涕为笑,转头问她丈夫道:“不知杜将军府上可为他们小两口扫墓了?把小桃迁过去后,探望起来也不方便了。”
“这点规矩杜家怎么可能不懂。”郭老爷捋了把胡须,“要不明天我让管家也带份祭礼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杜家现在也算是姻亲,我去走动走动。”董荣主动请缨。
“也好,荣儿办事更放心些。”两位老人点了点头,筵席继续进行。
春霄坐在座位上,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眼见父母家姐依然为自己的身后牵肠挂肚,心中柔肠辗转,眼眶又开始发热。何况还有个董荣,更让她百感交集。
尚记得卧病之时,她天天望着窗外发呆,只想这苦闷的日子早点结束,总觉得死亡就是一种解脱,可以不用烦恼、不用再为任何事操心。家人病榻前的焦急都成了她眼前的过眼云烟。
可是现在……好后悔,好后悔!辜负了家人的期待,只把悲伤留给了他们。
不忠不孝,说的不就是自己这样。
杜尚秋不知何时已蹲到了春霄的身旁,他这次没有再东拉西扯,只是用手抚上了她的双眼,轻轻的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春霄这才感到眼中有咸涩滑落,沾湿了杜尚秋的手。
“好后悔……”她哽咽着,“我……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倘若再有一次机会,一定更珍惜,更加珍惜!绝对不再愚昧的浪费!
“……现在也不晚,”杜尚秋的声音忽远忽近,就像是远山的雨雾,摸不着抓不住,却真切的裹在身边,“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过,还不晚……我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真的?”
“真的”
“嗯”
无关风月,也无关是不是承认了夫妻的情分,只是这一刻的春霄,为能有一个共鸣的灵魂而高兴,单纯的为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而感到喜悦。
生的爱恋,死的忧伤,成就了这样的人间。
清明至故地重游(4)
一桌酒席,吃到一更方罢。
春霄临别之时一步三回头,在门口驻足许久,这才灌铅了似的迈开脚步。
“接下来我们去哪?还是现在就回去?”站在郭府大门外,杜尚秋倒是伸了个懒腰,像个舒展四肢的暇逸的猫。
春霄望望还很热闹的夜市,脑筋一转,就想到了爹娘饭桌上讨论的那个问题。
“走,去你家墓地看看去。”
“什么?”杜尚秋明显没想到春霄能有这种兴致,“你怎么想到那去?”
“娘的话倒提醒了我,也不知道你家有没有诚心诚意地供奉我,要是亏待我的话……哼哼!我就要你好看!”
杜尚秋抖了三抖,谁说女人善变来着?真真至理名言!刚才还哭的梨花带雨,如今又神气活现起来,还要夜访墓地?!
杜氏的家族墓区位于长安的西北角,靠近渭水。这一带几乎都是名门世家的墓葬区,值此清明时节,便是处处轻烟袅袅,斜柳梨花,并不阴森恐怖,倒是一派好风胧月之气。
春霄站在刻有自己碑文的墓碑前面,那滋味真是打翻了佐料瓶,很复杂的味道。
“看……看着自己的墓,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怎么总觉得像在看别人的事似的?”杜尚秋哼唧两声,打破了沉默。
春霄无言的点了点头,可是很快就不满的一指那墓前的供品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这点水果和纸钱,你家打发要饭的啊!”
“这……”杜尚秋尴尬的挠挠头,“我爹成天出入军队,也不大管家里的事,家里人在这方面一向不太计较。”
“什么不太计较!我好歹也是你们家三媒六聘来的……”刚想说堂堂正正的儿媳妇,春霄忽然及时打住。不好!差点露了话头。
杜尚秋却早已眉眼弯弯,贴近春霄诱供道:“啊?是什么?是什么啊小桃?”
“哼!”吃了大亏还不能说,春霄不是一般的挫败加恼怒,直接把脸扭到一边,只把后脑勺留给杜尚秋。
“好了好了”杜尚秋笑着拍拍她的背,“时候也不早了,真的该回去了,虽说咱们现在不用再怕鬼怪,但这墓地也没啥好看的。”
春霄接下了他的台阶,气鼓鼓的朝东北鬼门方向迈步,走着走着却忽然搭话道:“你就这么回去了?”
这叫什么话?杜尚秋抬眼看了下前面那个娇小的背影,“你回去,我当然跟着回去喽。”
“……你都不用回家看看?”怎么说杜尚秋也陪自己逛了一天,又颇识礼数的去见了自己的父母,真就让他过家门而不入的话,春霄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小桃想去看看吗?”
“这一点想都别想!”不好意思是一回事,倒贴承认自己是儿媳妇那可是另一回事。
“那就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杜尚秋说的很无所谓。
“……你就不能一个人回去看嘛!”
“为什么小桃这么在意这事?”杜尚秋停了下来,因为他前面的春霄也停了下来,正很扭捏的看着他。
“因为……我不想欠你人情啦!”春霄扭捏半天,终于爆出一语,脸也红的桃花骨朵似的。
杜尚秋有一时愣神,随即笑道:“我说过不需要你回报的,你没欠我什么。”
“不行!”春霄斩钉截铁,“为人子,止于孝!你陪我却不回自己家,可不是把不孝的罪名也套我头上了吗?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没想到她竟这样不依不饶,末了倒说的好像自己害了她。杜尚秋哑口无言,看着春霄大有不赶自己回家就不罢休的架势,只得妥协道:“好好好,我回去看看,你在这等着我,别乱跑,别离开这里呦!我马上就回来!”
“快点去啦!怎么这么啰唆!”猛推杜尚秋一把,春霄不耐烦的吆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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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地处平康坊,靠近朱雀门,其实离靠近通化门的郭家也不很远,都是东市官员住宅的集中区。
朱漆大门紧闭,两座镇宅的石狮威武大气,不过杜尚秋穿门而入,一看守门的两个偷懒打盹的小厮,就猜到父亲肯定又不在家。
杜氏与郭氏一样,因军功起家,在安史之乱的波动后,这样的家族一直都很受重用。不过春霄家是郭家旁系,还不算顶级显贵,杜老爷则是现任的十六卫大将军,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杜宅就更是高门大院,游廊纵横。只不过杜尚秋目标明确,单朝北苑的一个小院落飞去。
一点灯黄,是这个院落里唯一的色彩,在静寂的夜里发着光,反倒更衬着整个小院的萧瑟寂寥。
杜尚秋在门外停了很久,终于在听到屋内的低声抽谛后,叹了口气,不请自进。
屋内一位少女,二八年华,穿着件素雅的衣裳坐在一个神龛前发呆。神龛里有一个灵牌,少女脚下则是一个火盆,手里还拿着烧残的冥钞。
“哥……我就要嫁人了……”少女低喃出声,“娘给定的亲事,可是我不喜欢……嫁到了别人家,这灵位也不能带去,以后大概就不能常常来看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她说到这里,眼睛红通通的,像受极了委屈,茫然的扔一张纸到火盆里,终于控制不住,趴在灵牌前哭了起来,反反复复只是一句:“哥,我好想你!”
杜尚秋一直站着,不发一言,他知道对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能做的就仅仅是站着。脸上却不复是那太阳高照的笑荣,眉头早已纠到了一起。
“……小桃……”他叹息一声,本想像往日一样抚上妹妹的头,却在中途作罢,他知道他的结果只是同春霄的情况一样。
他对春霄撒了慌,他不回家,也不全是因为生母早逝,父亲未归。而是不想生出不舍,不想生出妄念,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踏上歧途。
相见又不得,何苦招魂归。
从北苑离开的时候,杜尚秋必要经过南苑,这时他又听到了那阵阵喧闹的丝竹之声。其实去看妹妹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只不过他对里面那帮人没兴趣,因此也不停留。但如今妹妹的愁眉落在眼里,他再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正屋之时,嘴角一挑,竟是窜了进去。
一进屋里,无处不在的酒气和脂粉气就扑鼻而来,杜尚秋冷眼看着酒席上东倒西歪的华服少年们,既有他的兄弟,也有一些他认识的兄弟们的狐朋狗友。
“真会胡闹……”他轻声嘲讽,眼瞅着一个纨绔子弟正敲着碟子给歌妓伴奏,就现学现用从鬼官那讨得的小把戏,对着他的酒杯猛吹一股阴风,让那酒杯不碰自倒。
“啊!”被酒撒了一身的少爷惊叫一声,“怎么回事?杯子怎么倒了?”
“还不是你自己敲的。”他旁边坐着的杜家少爷醉眼朦胧,尚在傻笑。
杜尚秋如法炮制,又吹倒了三个酒杯,这才有人隐隐觉得不对。
“是不是……我们太闹了?”另一位杜家少爷结巴道。他坐的位置离杜尚秋最近,八成是感到周身有点阴冷,“今天怎……怎么说也是清明,我们是不是该拜祭下老二?”
“胡扯什么!”发话的是杜家大少爷,声色俱厉,“老二死他的,我们喝我们的,跟他有什么相干?难道他死了还不给我们喝酒不成!”
杜尚秋眯了眯眼,终于双袖一震,顿时冷风四散,所有蜡烛一齐熄灭,屋内立时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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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很快回来,倒还真的很快。”春霄见杜尚秋去而复返,不满的嘟囔一声。
“怎么,我这不是太思念小桃你了嘛!”杜尚秋凑了上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别在这借花献佛,我看你就是个不着家的浪荡子!”春霄冷着脸教训他,却也不见杜尚秋再反驳,只是露着洁白的小虎牙一个劲的笑。
“……怎么了?你心情好像很好嘛。”
“嘿嘿,没什么,见到你就高兴。”杜尚秋自顾自的走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