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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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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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杭觉得心里很堵,但他没有办法就这样当着孩子的面一走了之。

    “带孩子回去吧,别在医院浪费钱了。你把地址给我,以后每个月我寄营养品和药给你。”

    女人几乎不能置信地看着苏杭。

    苏杭感到疲倦:“明天你把地址给护士就行。我会去取的。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苏杭回到家里时,父母的房间都已经静悄悄没有声息,打开自己的卧室,宋般若靠在床头看书,见苏杭进来,嫣然一笑。

    苏杭往沙发里一靠,手支住头,片刻之后才对宋般若说:“怎么还不睡?”

    “等你呀!”宋般若答。

    苏杭看了她很久。

    宋般若嗔怪的:“看什么呀!”

    苏杭仍然注视她:“你觉得世界美好吗?”

    宋般若说:“不特别糟。”凑到苏杭面前逗他,“你不知道我的世界因你而美好吗?”

    苏杭不再说话,只是凝望她。

    宋般若伸出手指,轻划他的鼻梁。

    梁夏找的工作是医药代表,成天跑医院拉关系。就他的专业来说,勉强也算能沾上边。菱角呆在家里负责做饭。她向梁夏提过结婚,梁夏的回答是“绝不可能”。但他同时又说:“我赚的钱永远有你一份。”

    梁夏做医药代表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在周恕淳面前晃悠。周恕淳每次看到他都笑容可掬,仿佛他们是多年的挚友。那一百二十小时,似乎从未在他们之间发生过。

    梁夏代理的就是周恕淳主持研发的几类药。所以,继周恕淳的药厂厂长成了梁夏老板之后,附属医院药剂科科长也成了梁夏的客户。周恕淳不得不看着梁夏在他的领地欢蹦乱跳。

    周恕淳问苏杭:“梁夏到底想干什么?”

    苏杭回答:“上班啊,挣钱啊。”

    “这不行!”周恕淳说,“他这肯定是不怀好意。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你看我们将来研制出的药,还是要经过梁夏的营销嘛。”

    “不至于吧,梁夏不过是医药代表而已,和你打交道的再怎么也是大区经理。”

    “不打不相识这话非常好。我和小梁之间有误会。”

    苏杭说:“别找我,我最不会做思想工作了。”

    周恕淳索性掇条凳子坐在苏杭身边,苏杭正在写实验报告,周恕淳存心不让他写:“小苏啊,梁夏这个人其实挺不错的。但是他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吧?他总是胡作非为对别人也不公平是不是?当然现在他很好了,他走了正道。所以我们要重新团结在一起。”

    “人家没想和你团结。”

    “那是他小心眼!我可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苏杭笑,但不说话,继续写他的报告。

    周恕淳使出杀手锏:“我找到自愿试药的了!”

    苏杭的笔尖僵在空中,他没有看周恕淳,但神色瞬间郁积起来。

    “我再告诉你这些试药的人是谁找到的:就是梁夏!如果他从这个环节开始介入,那么最终这个药通过审批后再上市时,他就可以拿到更多折扣。”周恕淳知道苏杭在听,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可是你看,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一点都没变。他能力那么强,很快就会是大区经理,很快就能折腾出又一桩大事,你就拭目以待吧。”

    苏杭咬了一下嘴唇,脸色发白。然后他平静地回答:“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对你和对他都是。”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自愿试药的病例里有你认识的那个小女孩。”

    苏杭终于扭头来看周恕淳,他的表情错愕。

    周恕淳说:“这得佩服梁夏,他实在太有本事了。并且,这次不是上次那种针剂,是我们国产的新药,补助不是十块,而是一万!谁都知道补助越高危险性越高,那些穷人到底还是惜命,宁愿十块十块的挣也不想冒一万块的风险。所以能找到理想的患者是很不容易的。”

    苏杭抓起手机拨号码,手指发抖。周恕淳可以很清楚的听见梁夏的声音。

    梁夏说:“是自愿的。她已经签了协议,没什么不符合程序的地方。你不是第一天学生物,这再正常不过了。太感情用事是成不了大器的。”

    苏杭攥紧电话,梁夏没有错,最起码现在大家都这么在做。周恕淳也没有错,相反的,人们把赞誉和鲜花都献给了他。可为什么自己却指尖冰冷?

    苏杭使劲敲那间地下室的房门。

    屋里忙乱一阵后,门板向后裂开一道缝,女人蓬松的脑袋探了出来,她看见苏杭,松了口气。这时女人身后出现了一个衣着不整的中年男人,古怪地瞅了眼苏杭,便吹起口哨愉悦地离去了。苏杭把门推开,用的力量很大。女人忙不迭跟进来将门又掩上,嘴里说苏博士你别生气。

    苏杭不理她,从窗帘后面找到小女孩,掳起袖子查看她的手臂,还好,没有针孔。女人在他身后长篇大论地解释。

    营养品和钱都寄给老公了,老公在外干力气活没的好吃,身体要坏了。老公是第一位的,然后才是女儿。女儿可以免费治病,想通了没啥子不好,医院的人也说其实试药没什么。

    苏杭一反常态地喊起来:“他们说每种药推广到临床试验前,都经过了动物试验、毒性试验等等等等环节,也经过了医学专家、法律各界专家组成的伦理委员会论证和国家药监局的批准,风险系数非常低。另外,最主要的,由于受观念这些因素的影响,很多公众不知道、不赞成或不理解试药的行为,但从药物研制的角度看,这个环节很必要。你这么做,也是为医药行业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是这样说的吧?是吧!”

    女人蹲在地上,双臂交错抱在胸前,她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甚至脑门正中还留着清晰的口水印迹。女人尖声嚷起来:“她长大了还不是和我一样!她还有病,嫁个没出息的男人,受穷,男人不要她了,她就没活路!她不是你们那种养法!死活都是命!就算现在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你能帮我什么!你又不会娶我回家当老婆,有什么用!”

    小女孩对争吵声似乎司空见惯,她没有哭,只是用小手紧紧攥住苏杭的衣服,贴在他胸前。苏杭忍不住吻吻她的小脑袋,小家伙似乎期待已久,迅速爬起身,在苏杭脸上响亮地回吻了一下。苏杭低沉地说:“你不在乎只是因为她还活着。你体会不到失去亲生孩子是什么心情。那时候就算你想拿自己的命去换,也迟了。”

    女人在哭。

    苏杭说:“像妈妈那样去爱她吧。求你了。”

    他把小女孩交给女人,女人接了,哭得越发凄厉。苏杭加重了语气:“如果再让我知道你签试药协议,以后你一分钱都休想从我这拿。”

    从地下室往地面上走,是深长的甬道。出口处的光明小得像微弱的烛光。甬道阴寒,那些堆积的杂物汇聚成奇怪的气味,经年不散。在这条黑暗的甬道上行走,异常力不从心,甬道漫长得像无数明天。终于到达出口,苏杭已心神交瘁。

    周恕淳还在实验室。见苏杭去而复返,他就像揭示巨奖得主的那些主持人一样,用戏剧性的语调高声说:“梁夏是个奇迹,我没说错吧!”

    苏杭在桌前站了好一会,什么话也不说。

    周恕淳倒很是感慨:“我们国企药厂不容易呀。老百姓迷信进口药,我们好容易研发出一种,连实践的机会都很难得,从研发到推广,再到临床,快赶上二万五千里了。我们技术落后,也不全是我们科研人员的错。小苏啊,你得放长远看,每一项医学成就,都是踏着无数实验动物的尸体和**标本的鲜血得来的。我们只需向前走,然后对这些奠基的生命给予铭记和尊重。”

    周恕淳拨通了梁夏的电话,把手机递给苏杭:“梁夏找你,他让你帮忙看一下,那小女孩的试药程序中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防范的。”

    苏杭接在手里。

    周恕淳听见苏杭平静地说:“不要找那个小女孩。我有一个更理想的病例。”

    然后,周恕淳看着苏杭转身走到冰柜前,打开厚重的密封门,从试管架中抽出那支提炼出来的高纯度病毒原液,用一次性针管吸入,然后卷起衣袖,对准自己的静脉打了进去。 

19 格物致知

  博学并不能使人智慧。否则它就已经使赫西阿德和毕达哥拉斯更加智慧了。一个人或者本来就是,或者永远不会是哲学家。一个观念就其本身而言并不比别的观念更加错误,它只是被放在不恰当的思想位置上而破坏了思想画面的效果,就像是一步臭棋,或是一对撞色。

    梁夏最近常常在想,周恕淳是一种什么生物。毫无疑问,周恕淳是作为其他同类的掠夺者而生的。生物学名为天敌。天敌本身并不存在,只有被掠夺对象存在时,这个概念才成立。从虎蛇狼蝎,到鸳鸯蝴蝶,没有无辜者。

    善良是个无法成立的名词。

    凶残则是强盗式的污蔑。

    我们人类,我们人类,我们这个生物链顶端的小东西。总喜欢标榜和别的生物不同。

    只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梁夏直到中午还没起床。他昨晚喝太多了,药剂科长居然暗示让药厂承担药剂科的装修费用,不仅如此,连进口血液分析仪也要药厂赞助。梁夏和药剂科长拼了一夜酒。拼酒茫无目的,梁夏只是想出气。

    菱角端着白粥和几样小菜放在床边,梁夏笑问:“我被拘留的时候,你和老周怎么说的?”

    菱角端起碗喂他,梁夏不张嘴。只是摇菱角胳膊。

    菱角说:“我告诉老周,你比他好用。”

    梁夏笑着拧菱角脸蛋,咬牙说:“你真歹毒啊,老周以后嘘嘘的时候都会自卑得哭起来。”

    菱角见梁夏似乎情绪还不错,又开始旧事重提。

    “咱俩去领证吧,你也不用慌慌地挣钱,怎么都是过日子。”

    其实菱角很有做王牌推销员的潜质,她永不言弃,懂得聚沙成塔,懂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可惜梁夏和她是同行,梁夏不吃这套。

    “你别以为这样就赖上我了。”梁夏说,“你心眼挺多的,我知道你银行里有钱,但你成天哭穷。”

    菱角脸红了,但她态度很强硬:“我是不会贴钱给你的。那是我存着保命的。你是男人,本来挣钱就是你的事。”

    梁夏说:“你去帮我把那个药剂科长搞定。”

    菱角的脸越发红,和刚才的红不同,这次是涨红的。她把碗重重放下,咚咚地跑出卧室。天气真好,梁夏伸了个懒腰,敏捷地坐了起来。

    今天有很多事,下午要去药厂,晚上安排饭局,老周也得约上。

    现在还只是中午,梁夏便到艾北单位消磨时间。

    艾北很是烦恼。

    他告诉梁夏,崔行长要把崔颖塞给自己。

    这不是很好嘛。梁夏把两条腿都架在艾北办公桌上,艾北就抱着他的两只脚,好像小时候梁夏将艾北踹进水塘那次。

    “崔颖这人不好。”艾北说,“太势利了。她家人全都这样。你看,你不过是没了公司和钱,这都是暂时的,她就能这样。”

    梁夏拿鞋尖蹭艾北下巴,艾北气恼地瞪他。梁夏在艾北头上轻轻地敲打,像挑西瓜那样,艾北不断打掉他的手,梁夏固执地继续。

    梁夏谆谆教导之:“你要求太高了。对一个原本就与你无关的女人怎么能要求这么高?你哪来的自信和底气?如果有一天你落魄了,或是重病缠身,连你爸都不会要你。你却强求外人。”

    “我爸会要我的!”

    “有时限的。当他认为你将永远倒霉下去的时候,他就不是你爸了。”

    艾北愤愤地说:“我最不喜欢你这种阴暗的心理。你总是假设很多发生概率极低的意外和不幸。人家吃饭,你就要告诉人家会噎死。人家走路,你就要告诉人家会摔死。”

    “这才是科学的态度呀!不发生是你的运气,但是不告知就是我不道德咯!”

    艾北不吭声。

    梁夏又帮他出主意:“你把崔颖娶了呗。然后尽快让老崔给你升职,先捞个够本再说。”

    艾北似乎有些动心。

    梁夏火上浇油:“你和老崔有这关系以后,市行肯定会把你们调开。要是和老崔平调你就乐疯了。”

    “不会那么好运气吧?”艾北彻底动摇了。

    梁夏简短的回答:“总有一天会。”

    艾北有些兴奋,脸上露出笑容:“其实说句实话,我喜欢宋般若那样的。她那种女人,是男人都

    会想娶回家。”

    梁夏早就看出来了。他有段时间没看见宋般若了,于是说:“要不我们明天中午请宋美眉吃饭好了。”

    艾北踊跃响应。

    论情论理,梁夏早就该请宋般若。毕竟他和菱角在人家房子里住了有段日子了。梁夏领到工资后就从宋般若和苏杭的房子里搬了出去,另租地方居住。宋般若赴约时见只有梁夏和艾北两个,非要把菱角也喊来。

    菱角还在生梁夏的气,坐下后也不理梁夏。宋般若问怎么了?菱角说,他不是人。

    艾北慢条斯理在研究菜单上的地三鲜,嘴里说:“他一直都不是人。”

    有人撑腰,菱角愈发放肆:“他的良心都叫狗叼走了。”

    艾北对服务员和蔼地说:“要一份这个。”

    “他的心永远焐不热!”菱角继续控诉,“他从来不洗衣服,但是每天只管换衣服。不停的换衣服,不晓得要出去勾谁!”

    梁夏开腔了:“闭嘴。”

    菱角仿佛被按了同步电钮,戛然而止。

    像所有幸福的女人一样,宋般若越来越胸无大志。她原本的壮怀激烈似乎成为了梁夏记忆中的幻觉。胸无大志的女人实在可爱。这样的女人,就是拉斐尔不遗余力赞美的那种状态,因为满足所以平和,因为平和所以高雅,受宠爱的女人总有些宠物的娇媚,娇媚和高雅就是女人的本分。总比那些气势汹汹的女权主义者有嚼头。女权主义者为了和男性抢夺资源,难免充满戾气,戾气缠身的女人怎么看都悲凉。宋般若早年企图气势汹汹,但她实在太可爱,就连气势汹汹看上去也俨然是恃美行凶。

    胸无大志的宋般若在卷餐巾玩,酒红的餐布被她一会折成信鸽,一会折成百合,她一边玩,一边把“我老公”三个字当做口头禅挂在嘴边。

    苏杭已经没有名字了。苏杭的名字叫做“我老公”。

    艾北对宋般若向来是关心的,但有时候会关心过头。比如现在,艾北就没轻没重地问:“你身体恢复得怎样了?上次那个没了的孩子,对你没造成什么后果吧?”

    宋般若不能听这问题,一听她就鼻子发酸。

    梁夏在桌子下面踢艾北。

    宋般若还好没流眼泪,她说:“我是想好好养身体,明年再要个宝宝。”然后她又提起她念念不忘的苏杭。

    “婆婆告诉我,他从小就被军事化管理,到爸爸房间要喊报告,周六也不能睡懒觉,不然就罚面壁。我老公不爱说话就是被我公公管过了头,他和他爸爸很少说话,经常是一起坐在桌上吃饭,从头到尾半句话都没有。不像艾校长,和艾北像兄弟似的,想到这就觉得我老公好可怜。”

    说到苏政委,当真高深莫测。梁夏去过苏杭家好几次,老苏与其说是苏杭的爸爸,不如说是按时出现的部队督导员,只要老苏出现,家中气氛瞬间凝固,就像是随时等待老苏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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